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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关于新人的故事》第三章 婚后和第二次恋爱 11、12、13

2023-04-21 22:04 作者:消融の雪球  | 我要投稿

11


在薇拉·巴芙洛夫娜结婚初期,吉尔沙诺夫常常到罗普霍夫家里来,差不多隔天一次,说得更确切些,差不多天天来,并且很快——几乎从第一天起——就跟薇拉·巴芙洛夫娜非常要好,正像他跟罗普霍夫本人一样。这样继续了半年左右。有一次,他们三人坐在一块:他和他们夫妻两个。谈话照常进行着,不拘礼节,吉尔沙诺夫讲得最多,可是他突然沉默起来。

“你怎么啦,亚历山大?”
“您干嘛不说话了,亚历山大·玛特威依奇?’
“不知为什么,有点发闷。”

“您很少这样的,亚力山大·玛特威依奇。”薇拉·巴芙洛夫娜说。“要是没有原因,我甚至永远不会这样。”吉尔沙诺夫用一种不自然的声调说道。

过了一会儿,他,比平时早些,站起来照例告辞走了。

隔了两天左右,罗普霍夫对薇拉·巴芙洛夫娜说,他顺便去看过吉尔沙诺夫,他觉得他被接待的情形相当奇怪。吉尔沙诺夫仿佛要跟他客气,这在他们中间可完全是多余的。罗普霍夫瞧了瞧他,直率地说:
“亚历山大,你在生气,生谁的气?是不是生我的气?”
“不是。”
“生薇罗奇卡的气?”
“不是。”
“那么你到底怎么了?”
“不,没有什么。你怎么这么想?”
“你今天对我不好,你不自然、很客套,你明明在生气。”

吉尔沙诺夫开始一再保证说,他一点也没有生气,而这就完全表明他是在生气了。后来他大概也感到不好意思,他的态度才变得诚恳和良好些,像他应有的那样。罗普霍夫趁着他恢复常态,重新问道:

“好,亚历山大,你说: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我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于是又露出一副令人讨厌的殷勤相。这是什么怪事啊?罗普霍夫想不起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而且这是不可能的,既然他们一向互相尊敬,彼此又有着深厚的友情。薇拉·巴芙洛夫娜也极力回想,是不是她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可是她同样想不出来,由于和丈夫所持的理由一样,她知道从她这方面也是不可能的。

又过了两天,一连四天没上罗普霍夫家,这对吉尔沙诺夫来说真是不寻常的。薇拉·巴芙洛夫娜甚至想到:他不是病了吧?罗普霍夫去看看他是否真的害了病。哪有什么病!——他还在生气呢。罗普霍夫固执地盘问他。他拐弯抹角好半天,才就他对罗普霍夫和薇拉·巴芙洛夫娜的感情瞎扯了一通,说是他很敬重他们,并且由此推论说对此却疏忽了,但是——这是最糟的一点——在他们那些辞令里竟连什么暗示也没有。这位先生显然感到委屈。这一切表现在罗普霍夫所知道的吉尔沙诺夫身上,实在太奇怪,因此客人对主人说:“听我说,我和你本来是朋友:你这样做简直应该感到羞耻。”吉尔沙诺夫文雅而耐心地回答道:从他那方面讲也许确实是小气,不过假如他受了许多侮辱,他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么你到底受了什么侮辱?”他开始举出最近使他受辱的许多事情,全是诸如此类的:“你说发色越浅的人越近乎平庸。薇拉·巴芙洛夫娜说现在茶叶涨价了。这是讽刺我的头发的颜色,是暗示我吃你们的白饭。”罗普霍夫大为失望,这个人的自尊心强得叫他缺少理智,或者说得更正确些,他简直成了一个傻瓜和庸俗之辈。

罗普霍夫回家的时候甚至很痛心,看到他所热爱的人身上的这一面,他觉得痛苦。当薇拉·巴芙洛夫娜问起他探听的结果时,他忧愁地回答说:这件事最好不要提,吉尔沙诺夫讲了些令人不快的废话,他恐怕病了。

隔了三四天,吉尔沙诺夫大概清醒过来,明白他的怪话是多么庸俗不堪了。他来到罗普霍夫家,态度很好,随后甚至承认了自己的庸俗。他从薇拉·巴芙洛夫娜的谈吐中知道她没有听丈夫讲起过他那些蠢话,他衷心感激罗普霍夫的忠厚,便自动地把一切都告诉了薇拉·巴芙洛夫娜,作为对自己的惩罚,他深深地受到感动,表示了歉意,他说当时他病了,——可是不知为什么,结果还是令人反感。薇拉·巴芙洛夫娜试着劝他不要再谈这些,说这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抓住“小事”这两个字,又开始搬出他跟罗普霍夫交谈时所说的庸俗的蠢话来:他很委婉、很巧妙地发挥着这个题目:这当然是“小事”,因为他明白他在罗普霍夫夫妇面前的渺小,而且他不配受到厚遇等等;所有这一切都是通过最隐晦而微妙的暗示讲的,用最亲切的、充满尊敬与忠诚的词句说出来的。薇拉·巴芙洛夫娜听见这个,也像原先她丈夫一样大为失望。他走了之后,他们才记起在他明显地变得庸俗以前好几天,他就有些奇怪。当时他们没有注意,也不了解,现在,早先的这些怪话才得到了解释:它们的味道是相同的,不过原先比较微弱而已。

此后吉尔沙诺夫倒常常来看他们,但是要把原先的单纯关系继续下去,已经不可能了。既然有过好几天,从一个正派人的面具底下伸出了一只长长的驴子耳朵,罗普霍夫夫妇对这位旧时的朋友的敬意便失去了极大一部分,即使这只耳朵能永远隐藏起来,何况有时它仍旧要露出来,即使露得不多,也总是急急忙忙藏了起来,这毕竟是可鄙的、恶劣的、庸俗的。

不久,他们对吉尔沙诺夫果然冷淡下来,而他确实也有叫罗普霍夫夫妇不满意的原因,于是他不再上他们家来了。

可是他在一些熟人家中碰见过罗普霍夫。隔了些时候,罗普霍夫对他的反感减少了:他还好,很正常。罗普霍夫开始去看望他。过了一年,他甚至又照旧去罗普霍夫家,他又是原先那个出色的、单纯正直的吉尔沙诺夫了。但是他很少去:显然,当他想起他做过的蠢事时,他觉得难为情。罗普霍夫差不多忘记了这档子事,薇拉·巴芙洛夫娜也一样。可是一度破裂了的关系并没有恢复。表面上他和罗普霍夫仍然是朋友,实际上罗普霍夫也几乎还像从前那样尊敬他,时常去看望他。薇拉·巴芙洛夫娜原先对他的好感也恢复了一部分,不过她难得和他见面。


12


现在,罗普霍夫的病——最好说是薇拉·巴芙洛夫娜对丈夫的眷恋——倒使吉尔沙诺夫天天跟罗普霍夫家发生密切的交往,持续了一周之久。他知道,他一旦定下接替薇拉·巴芙洛夫娜值夜而决定和他们一同度过一个晚间,他就踏上了一条对自己危险之路。将近三年前,当他在自己身上发现爱情的征兆以后,他倒能够当机立断采取一切必要的办法去制止它的发展,因此他高兴而又自豪。他觉得这样做很好。当时有两三个星期,他一心只向往着罗普霍夫家,不过即使在那段时期,他由于意识到自己在斗争中的坚强而获得的快乐,也还是比失恋的痛苦来得多。隔了一个月,痛苦完全过去,就只剩了对自己的正直精神的满足。他的内心是那样平静和愉快。

现在的危险远比当时大。这三年中间,薇拉·巴芙洛夫娜在精神上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那时候她还有不少孩子气,现在却不同了。她所唤起的感情,已经不像一个人对于自己喜欢同时又毫无他意的眷恋的姑娘那种在微笑里的喜欢了。她不仅在精神上有了发展:如果说成年女子的美才算真正的美的话,那么,我们北方的成年女子是连续很久都一年比一年更美的。不错,这个时期的三年生活,会使人的灵魂里、眼睛中、面貌和整个人身上的许多好的东西发展起来,只要这个人好,其生活也好。

危险很大,但这仅仅对他吉尔沙诺夫而言。在薇拉·巴芙洛夫娜方面从何谈起呢?她爱她的丈夫。吉尔沙诺夫决不至轻浮和愚蠢到想当罗普霍夫的危险的情敌。他这么想并非出于一种虚伪的谦虚:凡是认识他和罗普霍夫的正派人,都把他们两个摆在同等的地位上。在罗普霍夫方面,已具有一个无比优越的地方,那就是他已经获得了爱。是的,他获得了她的爱,他已经完全占有她的心。她作了选择,她对这次选择感到很满意和幸福,她绝对无意去找个更好的丈夫:难道她还觉得不好吗?这一点想想都可笑。如果替她和罗普霍夫担这份心,只能是吉尔沙诺夫方面的荒唐的虚荣心在作怪。

那么,难道因为自己荒唐无稽,使我吉尔沙诺夫要苦闷一个月,最多苦闷两个月——难道为了自己的荒唐,就让一个女人心烦意乱,让她每夜坐在病床旁边,随时都可能害上严重的疾病吗?难道为了使自己的平静生活免受些微的短暂的干扰,就听任另一个同样可敬的人遭受到严重的损害吗?这未免有失忠厚。对于自己来说有失忠厚的行为,远比那场其实并不艰苦的自我斗争更令人不愉快得多,必须坚持这场斗争,斗争的结果他一定会对自己的坚定态度感到自豪和满意。

吉尔沙诺夫这样考虑着,他决定撵走薇拉·巴芙洛夫娜,让她离开不必要的值夜工作。

需要值夜的时期过去了。为了合乎礼貌,不至突然断绝往来,引人注意,最近几天吉尔沙诺夫还要上罗普霍夫家去两三次,以后隔一个星期去一次,再后隔一个月,再后隔半年。然后便可以借口工作繁忙,使这种疏远得到充分的借口。


13


吉尔沙诺夫的一切都如同他料想的那么顺利。眷恋之情再度燃起,而且比从前更加强烈。不过他跟它作斗争时没有什么深重的痛苦,也还轻松。给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治好病以后的一个星期当中,吉尔沙诺夫已是第二次来罗普霍夫家,他想坐到九点钟左右:这就足够了,很合礼貌了,下一次他要过两个星期才来。疏远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现在却需要再坐个把钟头。在这周,他的激情的发展已经给抑制了一半。再过一个月,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他很满意。他毫无拘谨地参加谈话,连他自己也为他的成功高兴起来,而他越满意,便越显得无拘无束。

罗普霍夫打算明天第一次出门。因此薇拉·巴芙洛夫娜的心情格外好,她好像比康复了的病人还高兴,并且确确实实是这样。他们谈到这回的病,拿它开玩笑,用打趣的口吻称赞薇拉·巴芙洛夫娜在夫妻生活中的自我牺牲精神,她为那些不值得担心的事担心,差点儿弄坏了自己的身体。

“你们取笑我好了,取笑吧,”她说,“但是我知道,如果你们自己处在我的地位,也非这样做不可。”

“别人的关怀对一个人有多大的影响啊,”罗普霍夫说,“当他看到人家为他惊恐不安的时候,有时他自己也会陷于一种诱惑,也认为他不知道要加多少小心才对。两三天前我本来就可以出门,而我还是呆在家里。今天早上我本想出去,为了更加保险,我再推迟一天。”

“对,你早可以出去了。”吉尔沙诺夫证明道。

“我把这个叫做坚毅精神,老实讲,我非常讨厌它,我巴不得马上就跑出去。”

“我亲爱的,你是为了让我安心,英勇了一把。你既然那么希望赶快结束隔离状态,我们就马上跑出去吧。我立刻要到工场去转半个钟头。大家一块去吧。你病后第一次出门就去看我们的团体,这也是你的一片深情。他们一定会看出这一点,而且对于你这种关心的态度感到很高兴。”

“好,一块去吧。”罗普霍夫喜形于色地说,因为他今天便能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了。

“瞧我这个做主妇办的事,”薇拉·巴芙洛夫娜说,“我也没有想一想,亚历山大·玛特威依奇您也许根本不愿跟我们一块去呢。”

“不,这怪有趣的,我早就打算去了。您这个主意真是求之不得。”薇拉·巴芙洛夫娜的主意果然好。女工们真的因为罗普霍夫病后第一次出门就去看她们而觉得很快活。吉尔沙诺夫真的对工场很感兴趣,而有他那种思想倾向的人对此也不能不感兴趣。要不是一个特殊原因阻碍了他,他一开始便会成为工场中一位热心的教员。半个钟头——也可能是一个钟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薇拉·巴芙洛夫娜领他到各个房间去参观。他们从饭厅回到工作室的时候,一个原先不在工作室的女工向薇拉·巴芙洛夫娜走过来。那女工跟吉尔沙诺夫对视了一眼:——“娜丝倩卡①!”——“沙夏②!”——然后互相拥抱起来。

“沙欣卡,我的朋友,我碰见你多高兴啊!”女工一直吻着他,时而哭,时而笑。从狂喜中冷静下来以后,她才说:“不行,薇拉·巴芙洛夫娜,现在我不想跟您谈工作。我不能跟他分开。走吧,沙欣卡,到我房里去。”

吉尔沙诺夫的高兴不亚于她,不过薇拉·巴芙洛夫娜发现,当她认出他的时候,他的第一眼里就流露出深切的忧愁。这不难明白,那女工正患着三期肺结核。

克留科娃是大约一年以前进工场的,那时她已经病得很厉害。假定她还在她原先的那家铺子呆下去,她早已被缝纫活送命了。她在工场里却可能延长她的生命。女工们让她完全摆脱了缝纫活,给她找到那些对她健康无害的其他工作:工场中原来由大家轮流办理的种种琐碎事务,她一个人担当了一半,她帮忙管理各种仓库,承接定货,谁也不能说克留科娃对工场的贡献比别人少。

罗普霍夫夫妇没有等到克留科娃和吉尔沙诺夫谈完,便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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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娜丝倩卡是娜丝塔霞的爱称。
②沙夏、沙欣卡均为亚历山大的爱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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