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艾克塔纳斯45星系，外围边界，叛军货船芬尼根守灵夜号

       货舱里又发生了四起爆炸。碎片四溅，噼里啪啦地打在墙上，然后掉落地板。空气中烟雾弥漫，呛得人无法呼吸。吉斯侧身躺在地上，眨着眼，不让鲜血从额前流入眼中。

       他试着用双手和双膝撑起身体，但动作却异常吃力。

       一名ODST地狱伞兵抓住了他的手臂。“我来帮您，长官，晕眩还会再持续一阵子。”

       他是对的。吉斯的视线恍惚，无法集中于地狱伞兵靴下的地板。他抓住地狱伞兵的躯体装甲，努力凭自己站立起来。

       浓烟逐渐消散。吉斯扶着地狱伞兵，将身体倚靠在集装箱上。越过面前集装箱的边缘，吉斯能够看到鹈鹕号高高翘起的尾部。其他受伤的ODST队员就坐在他旁边，护体装甲被炸得满目疮痍。

       好几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没了生息。

       吉斯咽了口唾沫，用袖子擦去脸上的血液。他感到温热的液体再度从额头淌下。“坎菲尔德在哪儿？”他想知道这位ODST资深指挥官目前在做什么。

       “坎菲尔德阵亡了，长官。”那名将他带到安全地带的士兵正在给其他人验伤，同时往伤口里喷射医疗泡沫以稳定伤情。他们必须在更多人牺牲之前逃离这里。

       “阵亡？”吉斯眨了眨眼，挤出流进眼睛里的血液和汗液。“那现在是谁在指挥？”

       一想到是他领着战士们踏入这个伪装成货舱的陷阱，吉斯就感到羞愧难当。

       “是费森，长官。”

       吉斯伸手去摸他的耳机，但它已经在爆炸中不翼而飞。“快递给我一顶头盔。我需要抬头显示器和通讯装置。”

       一名受伤士兵将他的头盔扔了过来，吉斯将头盔扣在头上，一处凹陷磕得他脑袋生疼。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击中了头盔，但那名士兵的头部一定受了伤，甚至是脑震荡也说不定。

       “费森，我是吉斯，汇报情况。”

       “长官，那三个人是叛军。他们引爆了集装箱里的聚能炸弹。炸弹爆炸后，他们便开始攻击我们。”

       “有活口吗？”吉斯希望费森能活捉叛军，这样他才能从敌人身上套取情报。

       费森清了清嗓子。“有一个被我们打残了。长官，我们当时正受到攻击，必须予以还击。”

       “我理解，”吉斯说道。“我想从他那儿弄出些情报——比如叛军们还给我们准备了什么意外惊喜。你们现在在检查货船，并寻找其他人吗？”

       “是的。”费森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恼火。“长官，我们已激活紧急信标，请求仲夏夜号派遣增援。我们会检查好货船的每一个角落，长官。”

       “我相信你会的。”吉斯喃喃道。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长官，我不想有人对我的行动指手画脚。我们能处理好情况，长官，而且你是海军，我们是陆战队员。咱们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可以吧。”

       货舱内的轰鸣声变得越来越响。吉斯看向那名正在检查伤员的士兵，没有理会费森的无礼言论。“小伙子，有哪里在漏气吗？”

       “所有地方都在漏气。炸药把货船炸得全是洞。”他回答道。

       “真希望我能变成陆战队员，”吉斯说着，看向周围的ODST队员。“我可没穿真空防护装甲。”

       “我们会想出办法的。”地狱伞兵说着，朝鹈鹕号瞥了一眼。

       吉斯敲了敲他的耳机。“杰弗里斯，我是吉斯。请回答。”

       没有回应。

       吉斯咕哝一声，颤颤巍巍地直起身。他扶着集装箱走过拐角。

       他看到鹈鹕号的侧边破了一个大洞。

       “他被人救出来了，长官。”另一名地狱伞兵拍了拍吉斯的肩膀。“我们已经给他用了大量的医疗泡沫；他伤得很重。但仲夏夜号的救援很快就到。我们会及时将伤员运回护卫舰。”

       吉斯看向那一排非死即伤的ODST队员。这些人是精英中的精英。如果要派人赶赴前线，冲锋陷阵，他们绝对第一个举手报名。他们不畏艰难险阻，敢于与敌人正面交锋。

       但如今，他们却牺牲在一次例行登船作业中。

       牺牲在这场骗局之中。

       吉斯知道叛军的花招定不止于此。他看向那名活着的货船船员。他正和伤员们一起躺在甲板上。一名地狱伞兵就坐在他的身边，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吉斯在货舱里环视一圈。要横向思考，他对自己说道。这不是一场常规战斗；要多用用脑子。

       地狱伞兵们正在搜捕其他叛军。鹈鹕号已经受损，等他们搜查结束后，必须另找飞船离开货船。吉斯打开仲夏夜号的舰对舰频道，尝试建立通讯，却始终联系不上。

       吉斯咬着嘴唇。“费森指挥官，我是吉斯。是你启动信标，呼叫仲夏夜号的吗？”

       “我是费森。不是我，长官。”

       “那是谁？”吉斯感到一阵寒意直窜脑门。所有人都能听到信标在紧急频道里发出的声音。那是一段由哔哔声组成的数字代码，翻译过来，就是在告诉所有UNSC收听人员：有人伤亡，请立即派遣增援与医疗援助。

       “我不知道，长官，”费森恼火地说道。“我们正忙着搜查货船……”

       “指挥官，我作为这里的最高长官，现在命令你们停止搜查，让你手下的每一名陆战队员做出答复。我要知道是谁启动了信标。”

       “遵命，长官，”耳机中传来费森恶狠狠的声音。“您该不会要死人也开口说话吧，长官？那可有点儿难度呢。”费森的语气变得愈发恶劣，吉斯的跨界指挥已经引来他的强烈不满。

       “不用，费森。我自有办法。”吉斯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地狱伞兵们。所有人都戴着深蓝色面甲，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但吉斯知道，这些人一定对他的决定非常抵触。但是清楚掌握战斗过程中的细节是重中之重。这些战士们也许不尊重他本人，但吉斯会让他们感受到军衔的威力。“拔出所有士兵头盔里的芯片，检查录像和音频，找出是谁启动了信标。”

       他们全都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一名陆战队员开口道：“长官……”

       “我脸上有花吗，都傻站着干什么，”吉斯吼道，他的语气异常严肃。货舱里响起了他的回声。“执行命令！”

       战士们身子一震，开始从阵亡战友们的头盔里取出芯片，然后检查录像。吉斯看向那名将头盔扔给他的士兵，那个人摇了摇头。不是他。

       趁着他们忙活的工夫，吉斯不断切换频率，尝试与仲夏夜号取得联系。还是不行。他们可以在货船内进行通讯，但信号却怎么也传不出去。

       地狱伞兵们一个接一个地汇报他们的检查结果：不是他们。

       “费森？”吉斯在通讯频道中喊道。

       “检查无果，长官。不是我们这些人做的。”

       “但也不是伤员和阵亡者。”

       “长官？”费森这一次没有再质疑吉斯，语气也不再恼火。他想知道吉斯的想法。

       “鹈鹕号被毁。如果你们有办法联系上仲夏夜号，告诉郑将护卫舰挪远点儿。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明白了，长官。”费森说道。

       吉斯深吸了一口气，眩晕感再度袭来。货舱里已经流失了大量空气。也许再有十五分钟，他就会感到呼吸困难。

       “长官？”费森问道。“我们受到了干扰。信号传不出去。在我们与驾驶舱之间有好几道坚固的防爆门。我们可以把门炸开，然后看看这艘飞船的通讯系统能不能管用。”

       “不行，”吉斯说道。“敌人一定还布置了其它陷阱。不到迫不得已，不要那么做。将战士们撤回来重新整队，我来想想我们能做些什么。”

       “您有计划？”费森问道。吉斯在他的ODST头盔里微笑着。他确实有一个计划。但吉斯不打算在频道里细说，既然叛军可以轻易干扰他们的通讯，那对方能监听到他们的谈话也说不定。

       “没有，指挥官。我只是想重新整队，照顾好伤员，为仲夏夜号的到来做好准备。尽快将所有ODST队员带回货舱。开始行动。”

       他示意一名地狱伞兵走到跟前。那个男人的铭牌上刻着“马尔可夫”的字样。

       “长官。”

       “这种装甲真的能抵御真空吗？”吉斯问道。

       “可以，长官。”

       “氧气能持续多久？”

       “十五分钟，长官。”很好，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这项设计还是老样子。

       “是这样子，马尔可夫。”吉斯环顾四周，然后压低声音。“我们需要炸药。我们要将一处船体破洞扩大到足够让集装箱通过。不要在通讯频道里谈及此事，有什么需要就当面悄悄去说。尽可能多拿几支步枪，一副战地护目镜，以及你能携带的所有弹药。出发吧。”

       马尔可夫离开了，吉斯走向货舱远端舱门附近的一个小孔。空气正呼啸着从缝隙泄露出去。

       吉斯回到伤员们身边。“全体注意，从现在起，一切交谈都要当面进行。不准使用通讯频道，明白吗？彻底搜查这里的集装箱，将里面的东西搬空。然后把阵亡者和伤员分别转移进集装箱里。”

       地狱伞兵们接二连三地回到了货舱。命令逐渐传递下去，战士们开始将他们的战友抬进那两个空出来的集装箱。

       马尔可夫拿着两支战斗步枪回来了，他的装甲口袋被备用弹匣塞得鼓鼓囊囊。吉斯对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脱下你的装甲，小伙子，还有把枪给我。然后我要你和伤员们待在同一个集装箱里。”

       “长官？”

       “我要先于集装箱进入太空。”

       “其他人身上也有装甲啊。”马尔可夫抗议道。他用戴着黑手套的手指向阵亡士兵。

       吉斯凑近这个人的头盔。“你是指那些因爆炸受伤或牺牲的人？你觉得那些损坏的装甲真的安全吗？我们可没工夫去挨个检查。”

       “马尔可夫，立即脱掉你的装甲！”一名肩部装甲涂有班长标识的地狱伞兵走到了他们的身后。是费森。

       马尔可夫刚把装甲脱掉，吉斯就拿起来往自己身上套。

       “还说什么没有计划，”费森大声说道。“看你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一点儿也不像啊。”

       吉斯已经换装完成。他现在就和一名正儿八经的ODST地狱伞兵别无二致。他将两支战斗步枪挂在肩上，然后检查弹药是否固定妥当。

       他看向费森。“我说谎了。我的确有个计划。敌人在我们登船时引爆炸药，同时还启动紧急信标想要把仲夏夜号引来。你觉得敌人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敢打赌，只要我们的护卫舰一靠近，这艘货船就会立即爆炸。现在我要你们将炸药贴在那个缺口周围。我要让缺口扩大到足够让集装箱通过。伤员和阵亡者将通过集装箱离开货船。其余地狱伞兵则自行进入太空。”

       “我们顺着气流出去？”

       “差不多。”吉斯举起一支战斗步枪。“当你们在进行零重力训练的时候，有个规矩要千万记住！找好支撑点再开火，要不然就等着当无头苍蝇吧。”

       “牛顿第三定律，长官！”费森点了点头。“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总是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你是要我们把武器当作微型火箭来使用吗，长官？”

       “现在你该知道我的计划了吧，”吉斯说道。“我们要撤离货船，然后依靠武器进行机动，但我要打头阵。我得尽快飞出信号干扰范围，警告仲夏夜号这里的情况，以免他们把我们当成是敌人而误伤。”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从舱门出去呢？”费森问道。

       “恐怖分子引爆炸弹，通常是为了制造恐慌，这样当人们开始逃跑时，他们才能真正地大搞破坏。你最先想到的逃跑路线是哪里？你能保证那儿没有被无数枪口指着吗？”吉斯问道。

       “舱门……”有人低声道。

       “没错。另外，那道舱门的方向也不对。我们的氧气只能维持十五分钟。我们必须沿最短路线，直奔仲夏夜号。让几名ODST队员们抓住装有伤员的集装箱，用他们的步枪尽快将集装箱运离货船。在阵亡者的集装箱上安装信标，我们等行动结束后再来回收。”

       费森摇了摇头。“我不同意，长官。要用那么少的氧气逃离货船，这简直是在拿生命开玩笑，我们应该留下来和叛军交战……”

       “我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费森，”吉斯严厉地说道。“这是命令。”

       两个人站在原地互相瞪视了好一会儿，然后费森才咬牙切齿着离开了。

       地狱伞兵们从密封集装箱到装好炸药准备起爆，一共只花了两分钟。事前准备自然是越快越好。要是这艘货船上还躲着其他的叛军，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意识到吉斯已经识破了他们的阴谋。

       ODST队员们不愧是精英，他们高效且安静地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装有伤员的集装箱已经被拖至缺口，其他的地狱伞兵们也都做好了离船准备。

       “开始行动。”吉斯从安全距离外说道。

       “炸药起爆！”马尔可夫按下了遥控器。

       爆炸将吉斯往后推倒，撞在了身后的集装箱上。幸运的是，这次他戴上了头盔。金属液滴如雨点般落下，打在货舱的地板上发出嘶嘶声。

       四名地狱伞兵来到吉斯的身边。货舱里的气压开始骤降，吉斯感觉到装甲开始往里注入气体。战士们抓住了他的四肢。

       “您确定吗，长官？”其中一个人问道。

       “继续吧。”吉斯说道。

       他们不再废话；四个人把他像攻城锤一样抬了起来。他们朝着船体的一侧冲去，然后将吉斯从洞口中心扔了出去。一支步枪被破洞的边缘勾住，从吉斯身上扯了下来。

       但他还有一支步枪。

       吉斯冲进了一片结晶蒸汽云团中。

       一连串的枪口火光在视线角落里亮起。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背部，顿时让他失控旋转起来。星星在他的眼中飞速旋转。没有更多的子弹袭来；大概是因为他已经飘到远处了吧，黑色的装甲本身就极具隐蔽性，要不是那一片蒸汽云团，叛军根本不可能发现他。

       “仲夏夜号，我是吉斯，请回答。”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

       吉斯抓住唯一的战斗步枪，默默估算着他的旋转速度，同时慢慢呼吸以保持冷静。他朝着旋转的反方向射击，直到他停止旋转，芬尼根守灵夜号就像个小玩具一样悬在远处。他环顾四周。

       看来看去丝毫找不到仲夏夜号的踪影，于是他便将货船重新置于视线正中。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自己推向更远处。

       他又试了试无线电，同时将枪口从正从货船里鱼贯而出的ODST队员们附近移开，然后扣下扳机飞向远方。“仲夏夜号，我是吉斯，请回答。”

       还是没有回应。吉斯一会儿将枪口对准货船下方，一会儿又对准货船上方，继续朝更远处的太空飞去。吉斯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时间，他的心跳逐渐加速。要是郑已经让护卫舰离开，或是开到了货船的另一边……吉斯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继续按照计划行事。人生中总会有无数个假如，但在紧急情况下这些都是空谈。

       吉斯退出战斗步枪的弹匣，并迅速重新装填。

       远远望去，芬尼根守灵夜号就跟拇指差不多大小。他能看到两团金属斑点正在飞离货船，他希望那就是两个人员集装箱以及其余的ODST队员们。

       “这是UNSC护卫舰仲夏夜号，”郑的声音突然在吉斯耳中响起。“表明你的身份。”

       “我是吉斯上尉，长官！”吉斯咧嘴笑道。“其他ODST队员正在撤离货船。我们遭到了攻击。伤者和阵亡者都在刚刚离开货船的两个集装箱里。货船很可能是个大阴谋，长官，它有可能会在你靠近时自爆。”

       吉斯将护目镜拉到头盔上。他将视线对准货船，然后用头盔的抬头显示器放大画面。他看到地狱伞兵们正接二连三地用武器将自身推离那艘灰色飞船：一大群小黑点正在真空中缓缓移动。“做得好，费森。”

       他看向那两个集装箱，地狱伞兵们的微小身影正依附在上面，举着枪对准货船。等第一队人远离货船后，抓住集装箱的地狱伞兵们就会开始射击，拉着那些笨重的箱子飞向远处。

       远处的芬尼根守灵夜号突然发生变故，船体结构似乎不堪舱壁的重压，开始向内坍缩。躲在外层船壳上的叛军们已经意识到ODST队员们正在撤离，于是他们便趁UNSC部队尚未远离之际，毅然炸毁了货船。

       “地狱伞兵，快射空弹匣！”吉斯喊道，同时费森也尖叫着发出了命令。

       货船爆裂成一个白热的火球，明亮的气体与残骸冲击波狠狠撞击着地狱伞兵们和两个集装箱。

       透过放大画面，吉斯看到地狱伞兵们的队形被打乱，纷纷旋转着飞向宇宙的深处。

       吉斯惊恐地瞪大双眼，一时间竟忘记了呼吸。他们没能及时撤离，他因为宁愿冒着被叛军射击的风险也要率先离开，倒可能成了唯一的生还者。

       “紧急救援载具！”一道炽热气体冲击波击中吉斯的同时，他听到了郑的喊声。

       紧随冲击波到来的是一大堆残骸，吉斯和无数的大块船骸、甲板和机器碎片一起被吹向了远方。

       他感觉到非常的失魂落魄。

       他回归现役的首次任务就以失败告终。他根本就不是带兵打仗的那块料，那么多的优秀战士因他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