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灯将至 第六幕 对弈

他是罪恶的终末,是审判的长枪,是令恶者闻风丧胆的死神,是令同袍安心无虞的依仗。
——引子
须弥城外数十里。
这里远离人群聚集的部落,郁郁葱葱,植被茂密且树冠高大,但山路崎岖且毒虫猛兽横行,少有人包括巡林员经过此地。
红纽草屐吱吱地踢踏在泥泞难行的林中。
“那些令人厌烦的家伙真喜欢往这种旮旯窜来窜去,要是弄脏了襦裙就不好了。“用白色的檀纸束住粉色长发的女人双手抱胸,手持一柄红色直柱的御币。
“八……”灰袍人突然咳了两声。
“没关系,叫我神子就好。”八重神子回头冲他微笑,一举一动间尽显狐狸的妖娆多姿。
“……宫司大人见谅,事发突然,来不及准备更好的见面地点。须弥城内是不能进行这类会面的,如果不是草神大人亲自……”头戴胡狼状盔,颈间宽领金饰的白发灰袍人沉闷出声。
“我懂,毕竟双方是明面上的对立关系,这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能避则避,”八重神子叹了口气,转而轻笑,“倒是你竟然不去保护陷入沉睡的草神大人,反而随我一道,真是意外。”
“这同样是草神大人的指示,而且即便我不在净善宫,那里现在也很安全。”灰袍人语气坚定。
“哦?”八重神子莞尔一笑,并没有多问。
明明是正午,天气却好像越来越阴沉,时有行走在阴暗潮湿之地的蠹虫毫无声息地爬过两人的脚边。不属于林地的,漆黑的雾气渐渐浮现,但八重神子的神色一如往常的坦然。
林中有鸟雀惊起。
灰袍人稍稍抬头:“来了。”
他们同时停下了脚步,可雾气却还在逼近,以及那些凝固在空气中的、令人恶心的深渊味道。
八重神子向前望去,当见到那一团夜夜寝梦、粘稠幽暗的传送门,既没有凝重也没有害怕。
即便是神社里最熟悉宫司大人的巫女站在这里也会被八重神子的表情震惊——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无论是与幕府的将军同行还是处理莽勇进犯的海乱鬼之流,宫司大人都会噙着一副若有若无的冷艳笑意……而不是这般阴鸷到令人胆颤的暴恶眸光。
传送门深蓝色的干扰波纹映在她槿紫色的瞳孔中,仿佛鬼魅的蓝焰燃烧在漆黑的谷底。
灰袍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传送门,眼角的余光却时刻留意八重神子的状态——一炷香前,在净善宫与纳西妲的对话此刻不停地回响在他的脑海。
“需要我随稻妻使者一起同深渊交涉?”
“没错,你们的任务是从深渊的手中得到香炉的封印之法,那种力量可以打开通往异空间的通道。”
“那些家伙,他们肯交出封印之法吗?或者,如果他们的要求是香炉……“
“深渊的那位殿下不会坐视不理,相反,这种时候,最急切的反倒不是我们。”纳西妲摇头。
“明白了,我会保护好她的周全。”
“不,我并不担心你们此行的安危。恰恰相反,你的职责是盯紧她,因为……”
从融溶的传送门中踏出幽蓝与冰白的铁靴,当那股深邃晦暗的力量踏足这片土地的时候,连生机最旺盛的林木也变得腐朽,肉眼可见地凋零,如同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快速地走完了它们的一生。
深渊使徒·霜落。
深渊使徒·激流。
“这场由殿下施以恩惠的福临,为何单不见那位神灵的踪影?反而是远隔重洋的稻妻来者,你的出现真是令人意外。“激流使徒的脚尖轻点移行,线条刚劲的铁面上流淌着幽寂的辉光。
近距离看那些不可名状的古老纹路与手腕上延伸的激流臂甲越发神圣与诡异,他们同时兼具骑士的刚美与魔鬼的幽暗,实乃深渊的造物。
“真是有趣,我竟然不知道你们还能被称之为——人。”八重神子浅笑嫣然,话语却极尽辛辣刻薄。
“争论这些毫无意义,既然你们需要封印之仪,那么依殿下之意,只要你们答应……”激流使徒话音未落,便被忽如其来的笑声打断。
八重神子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狭长婉约的双眸因为笑出眼泪而显得愈发娇媚。
“如此惺惺作态,是要提前结束这次会面吗?狐狸女人,你在消磨殿下的耐心。”激流使徒给予警告。
”我想那位殿下应该不在你们身侧吧?否则你们怎么敢自作主张将这当成一场交易?若不是那位旅者对稻妻有着几分情义,我压根不会出现在这里——我想以他对你们殿下的重要性,你们还不得腆着脸将封印之仪乖乖呈进须弥城?自以为忠心耿耿实则愚不可及的狗腿子,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站着说话!“
在她的瞳孔中,那宛如月女的仙狐仿佛犹在昨日,微微一笑,将她抱在怀中,恬淡的呼吸中还掺杂着绯樱酒丝丝缕缕的香气,如青葱温润的手指抚摸着她蜷作一团的身体——在那场兽潮中血染绯袴,在漆黑的淤泥中微笑作别……
八重神子忽然睁眼,准确地说睁开了另一只眼睛,背后高大的绛紫天狐灵虚影淡淡地显现,唯独那对狐瞳居高临下,如火炬长明般燃灼,震退了林中半数漆黑的雾气!
天狐心相·暴恶嗤笑。
“不可理喻。”激流使徒不由得向后退去,同时霜落使徒的臂甲缓缓展开,移上前来,隐隐成夹击之势。
空气中涌动的雷屑进入激流使徒的视野,它朝着嘶嘶的雷鸣声音来源望去,沉默安静的灰袍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手持黄金权杖的胡狼头盔男子,此起彼伏的精瘦肌肉群有节奏地呼吸,不可考据的深紫色古老符文若隐若现地缠绕在他两侧裸露的大臂上,与年纪不符的披散白发说明了此人离奇的遭遇……或者苦难。
但须弥的所有罪犯与监察都不会不认得那是谁……即便是最凶恶的暴徒,在见到那满头白发时也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惧怕。
他是罪恶的终末,是审判的长枪,是令恶者闻风丧胆的死神,是令同袍安心无虞的依仗。
“大风纪官,赛诺。”激流使徒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