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Ⅱ篇第六十九章.

       弥漫在周围的血腥气，是白沃记忆中最熟悉的，属于父亲的味道，即便白沃不停在心中给自己暗示这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原来的世界，他的“父亲”几秒钟之前，还试图用锋利的剑刃削去他的脑袋，可还是没有忍住生理上那无法阻挡的不适感，跪坐在地上呕吐起来。

       泛酸的液体直冲喉鼻，流淌下的泪花也不知是呕吐带来的生理盐水还是心理上的绝望，他看着躺倒在面前的那具不再动弹的尸体，一时间濒临崩溃。

       “对……对不起……”

       白沃吞吞吐吐地道歉，即便他根本没有做错什么。

       而此时的龙垣同样面色阴沉，他在为爱人的痛苦而踌躇，所有的不适皆因白沃的伤感，而并非白戾的殒命。

       若是白戾在砍下第一击时他的距离足够近，恐怕那杀死北境之主的一击就会出自他手。

       他上前搀扶起白沃，与他相比瘦小许多的白色狼兽被他护在怀中，像个孩童一样抽泣，看见这样的白沃，龙垣只感觉到一股火焰在他的灵魂深处烧灼着。

       而罪魁祸首，跪坐在他身前的那名长发女子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只是她抬起头来，第一眼所望向的是魔王那尊贵的双足，而第二眼，便毫不犹豫地指向了魔王怀中的狼兽。

       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尊崇，开始变得阴鸷，即便完美笑容依旧在那张绽放着红唇的姣好面容上，但龙垣依然能感受到眼前那柔弱女性外表下所隐藏着的利爪。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一威胁直接抹除。

       因为他察觉到了怀中的狼兽抬起头来，没有丝毫犹豫地直视着朝他释放着恶意的莉莉安。

       女子脸上的笑容因为与白沃的对视变得更加娇艳，像是一朵有毒的玫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香气。

       那笑容没有丝毫因为方才杀了人而产生的恐慌而愧疚，像是在做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甚至，还为此自豪着。

       龙垣低下了头颅，他看着白沃颤抖的瞳孔和吻，用他那无比阴冷的视线放在和白沃相同的高度，凝视着行礼的莉莉安。

       而后，在白沃的耳畔轻声道。

       “小沃……我就是你的利剑……”

       “我会斩断你的恨意，会替你指向所有对你抱有敌意的个体……”

       “只需要你的一句话……”

       白沃的耳朵微微耸动，在那么一瞬间，他的眼中孕育着少有的怒火，极少被激怒的他此刻不由得握紧了双拳。

       他的愤怒每增长一份，面前的莉莉安脸上的笑容就越诡异。

       只要他的一句话，龙垣就会毫不犹豫冲上前去，在他的面前，将这个杀死他“父亲”的女人撕成碎片。

       白沃的全身都在颤抖。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能够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

       这种专属于顶端人物的权柄现如今交到他的手中，在愤怒的支配下令白沃的理智开始松动。

       他想让这个女人去死。

       这个从他出生至此最为恶毒的念想在脑海中生出萌芽，可就在他的嘴刚将一个“杀”字挤出来时。

       在他握紧的拳头里，那枚母亲仅剩下来的手镯落了下去，发出一声清脆的低吟。

       宫殿的墙壁坍塌了一半，城内的士兵们与龙垣分身对拼的战斗声连绵不绝，战火和怒吼声不绝于耳，却不知为何，盖不过一枚手镯掉落的声音。

       白沃的瞳孔微微睁大，所有的愤怒戛然而止。

       他低下头去，望着滚落在地的手镯愣神，眼泪也顺势流下。

       龙垣垂眸，在他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不论他的小沃做出任何决定，他都会支持着他。

       而莉莉安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在看见她无比敬畏的魔王大人居然如此温柔地亲吻着那只白色狼兽，她的那种和善美艳的面具便开始龟裂，露出底下病态疯狂的丑陋面目。

       可当她刚准备起身，她身后的传送门便有了异动。

       龙老四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朝她扑了过来，那本就大张的巨口此刻更是裂至了脖颈处，几乎一口就将原本清丽高挑的女子拦腰斩断。

       龙老四的半边身子还暂未恢复，充斥着复数眼珠和触须的肉体令人畏惧，黑色的魔能如同黏稠的液体一般重重砸落在地，可偏偏莉莉安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

       在她的身体被黑暗吞没的前一刻，似乎还用细微的声音抱怨着。

       “真可惜……”

       “不是魔王大人亲自动手呢……”

       语毕。

       少女的身体再次化成无数的花瓣，就如同他每一次在魔王面前现身都是使用自己的分身一般。

       莉莉安虽然痴迷于魔王的力量，但她也不会傻到将自己的本体暴露在魔王的面前。

       现在的魔王恐怕是恨不得将她给碎尸万段。

       最为魔王最为虔诚的信徒，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残破的殿宇外有守卫朝这里逼近的响动，白沃低着头，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一国君主的尸体，颤抖着双手上前将他尚未瞑目的双眼合上，再次抬头时，龙老四也一改方才可怖的模样，化作一个略有残缺的魔能团子缩在白沃的脚边，丝毫看不出任何的可怕之处。

       只是现在的白沃并没有心情在意这些，他看着外头阴霾的天空，感觉犹如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喘不过气来。

       国王驾崩，对外还有战事，这个国家恐怕深陷囹圄，举步维艰……

       可他没有任何的办法。

       回头望向那已然冰凉的床铺，那是整个房间内唯一还算完好的家具，其余的都在方才的战斗中分崩离析。

       龙垣展开双翼，巨大的风雅将房间内细小的石块和木屑掀飞，军队的包围迫在眉睫，很快他们就会发现国王的尸体，而处在案发现场的他们，必然是众矢之的，留在这里毫无益处。

       白沃低下头颅看了眼已经到手的冰魄项链，心中却并没有距离回家更近一步的喜悦。

       龙翼在他的眼前缓缓合上，将他包裹在一片无边的黑暗里，唯有身侧那熟悉的气味能让他聊以慰藉哀痛的内心。

       转瞬间，巨大的黑龙兽人便消失在了原地，唯独剩下地上那具逐渐趋于冰冷的尸体，直到心跳停下的前一刻，那把散发着寒光的佩剑依旧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白沃一行人离开后，天空中下起了片片雪花，一抹淡淡的翠绿色光点自天空中缓缓落下，依靠在白戾的眉间，在那冰冷的眉心留下最后一丝温暖。

       或许在千百年以后，他们会以另外的身份相遇相识，最后相爱，到那个时候，希望他们不会再次辜负彼此的感情，家庭美满，至死不渝。

       ……

       北境之王驾崩的消息迅速散播了开来，袭城的魔族也在战斗中突然消失，当守卫们赶忙前往破败的宫殿时，只发现了国王的尸体和不知所踪的王后。

       举国哗然，整座都城都陷入了哀悼和愤懑的情绪之中。

       二殿下勾结魔族叛国的消息成了导致国王身死原因的主流，一时间群情激奋，而二殿下的失踪似乎更是证实了这一说法的真实性。

       就在凯都似乎逐步走向混乱的这一刻，传闻中已然殒命于战事中一年多的白岚将军却突然回到了凯都境内。

       白岚将军似乎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身形没有了从前那般的伟岸，可作为准继承人的他，自然而然就被推举上了新一任北境之主的宝座上。

       白岚虽然身体抱恙，暂时还不能回到战场上，可拥有大量民众和士兵信任基础的他很快就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国情，一边需要安抚民心，一边需要厚葬自己的父母，白岚一时间根本抽不开身来，就连吃饭都要在议桌上完成。

       质疑的声音不少，那些抱有不臣野心的贵族们质疑白岚的身份，他们认为死去一年多的大殿下根本不可能还有存活的可能，现在坐在王座上的很显然就是一个冒牌货，说不定，还有可能是魔族假扮的。

       毕竟，对于魔族的恐惧已经深入到了上至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的每个群体当中。

       而此时的白岚虽然面容瘦削，可铁腕手段也已经初显端倪，常年从军的他已然习惯了雷厉风行的作息风格，很快就将那些不和谐的贵族们剔除。

       将厚厚的一摞书信放下，白岚捏了捏发酸的眉心，双手抵在木桌上捂住脸庞，长吁一口气，夜以继日的处理这些事物让他或多或少有些疲惫，但也只有这样才能将他从失去父母的伤痛之中解脱出来。

       盛大的葬礼持续了整整半月，白岚却来不及悲伤，就又要投身于工作之中，他突然敬佩起了父亲曾经的治国手段，即便他并不是一名合格的父亲，但仍有许多东西值得他学习。

       他正努力淡化父亲在他心中的形象，一杯散发着清香的茶盏从他的身侧递到了桌前。

       “啊……辛苦了……奥莱……”

       “交给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白岚的语气放松不少，他没有回头，像是十分信任自己身后的人。

       黑狼抖了抖自己带有伤疤的耳朵，在白岚的身后身姿站得笔挺，早已料到了白岚的询问。

       “晋将军得知先王的死讯后很是消沉，决定隐退……属下派了很多人去劝他，但都没有什么效果……”

       “最后两个带有反对声音的贵族今天早上已经被肃清，其中一个手握部分军权，暂时还不能动手除掉。”

       “最后……已派人出面澄清关于二殿下的谣言……只是暂时还没有什么起效。”

       他用低沉的声音讲一件事情汇报出来，在抬起头来时，却发现白岚正回首望着他，呼吸猛然一窒。

       那双眼睛不带有任何审视意味，这些天来白岚的身形也恢复得差不多，那张帅气的面庞望向自己时，奥莱总会不自觉地回避对方的目光。

       与其他人前的严肃不同，白岚看向奥莱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

       “这些天也是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

       白岚如此说道。

       奥莱喉头微微一颤，还想说些什么，瞳孔微微一缩，而后便俯身行礼，说了一声“是”，而后便退了出去。

       离开的脚步说得上有些匆忙，白岚对此有些不解，可黑狼转瞬便离开了会议室，透过彩绘玻璃，还能看到外面有许多工人忙活的身影，在试图修复被损坏的殿宇建筑。

       白岚耸了耸肩，只得回过头来继续埋头于工作之中。

       另一边，仓促离开的奥莱，拐进一条走廊，匆匆确认周围没人后，便依靠在一旁的大理石柱上，似是有些痛苦地喘着粗气。

       他低下头来，布满细汗的额头微微低下，望向自己的手掌，隐隐看见一些黑色的能量从自己的毛发中溢出，额头处的异物感也逐渐加剧，用手抚上，能明显感受到一个两指宽的角状物。

       奥莱咬了咬牙，眼底是一片的灰暗……

       他的肉体……真的已经死去了……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了一只彻头彻尾的魔族。

       甚至方才在和白岚对话时，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都令他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欲望。

       那是对于鲜活生命力的渴望……

       可他没有办法抱怨什么，当时那头黑龙魔族若是不对自己下手，恐怕自己在白戾的手底下也活不过几日了，能把自己变成魔族恐怕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可是作为新晋魔族的必修课……你似乎……需要一些调教？”

       略带戏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奥莱微微皱眉，脸色不善，眼神中的敌意毫不掩饰。

       里尔姿态肆意的同奥莱倚靠在一根大理石柱上，他比奥莱要高上一些，略微地俯视会让他有凌驾在别人之上的既视感。

       “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奥莱语气不耐，而里尔只是耸了耸肩。

       “来体贴体贴我们的新同类而已……”

       “这里是王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准在这里做一些什么你那些龌龊的事情……”

       奥莱皱眉，对于里尔的出现并不意外，但也并不欢迎。

       “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黑龙挑眉。

       “我们不都是魔族吗？你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

       “我和你不一样！”

       奥莱高声辩驳，却又察觉到了不远处的巡逻队后，将自己的声音压了下来，逼近里尔身侧，怒视着对方。

       “冰魄什么的你们已经拿到手了，所以赶紧离开这里！”

       黑狼的体格健壮，即便不如里尔高大，步步逼近时依旧有不小的威慑力，但放里尔的眼里，却十分地可惜。

       他上下打量着奥莱的身材，故作悲伤地摇了摇头，完全没有接对方的话茬。

       “可怜了这样一副好皮囊，变成魔族之后就没有丝毫的生命力了……”

       没有生命力的东西在魔族的眼里几乎没有吸引力，而里尔对于对方色相的欲望也同样降低了很多。

       “但如果你非要倒贴的话，我也能把你伺候得非常舒服……”

       “滚！”

       里尔放肆的笑声被奥莱打散，退回了阴影之中没了踪迹，而奥莱也只能深呼吸几口，再度将自己的魔族特征隐藏起来，离开了会议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