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四)
骚动愈发地混乱起来了,阿寸近期的日子并不好过。
那“联保”的供词仿似赵家家丁的护身符般,夜里阿寸总能听见各种各样凄厉的声音。
阿寸不想去管那么多。他不过是个书生,也不过是在酒馆当更夫,况且华镇帮助了他的人并不多,所以视而不见在他心里已经是本分了。
他一心只想着赚些食宿路费,好去参加他向往的考试,取得那些宏伟的功名。
所以老老实实地过自己的日子便是,至于谁家出了什么事,同自己有什么关系,便是全然不闻不问,一心只读他的圣贤书。
不过生活还是要生活的,于是在更夫的职业外,他又央求“大人”让自己在府衙里办事——白天在府衙送些纸墨卷宗,晚上在街上挑灯巡夜,闲暇时间还能读读书。
然而平静不会保持它的永恒,那些赵家的家丁可是记下了阿寸。
……
又是这两个家丁。
阿寸的油灯被吹熄了,他被这二人拉进了暗巷。
这已是这个月不知第几次了,这二人是赵老爷的亲信,在他们眼里,骚扰阿寸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阿寸先生,您这么博学,一定识得很多字吧……”
“我可听说了,你们这群读书的,将来可都是‘大人’、‘老爷’……”
“您以后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不如您现在借我点钱花花,毕竟将来会有很多人不断给你们送的,我们这些不过是小数目……”
对方人多,阿寸不好反抗,只好把身上剩下的钱全部给了这二人。
是啊,老子终究是老子,是你们的老子,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你们不过是虫豸……
阿寸这样想着,把钱袋掏了出来,甩给了他们:“我不差这点儿了,你们拿去,就当是赏你们的。”
阿寸听着二人满是调笑的道谢声,佝偻着身子,点上了油灯,向着昏暗的石板路走去。
他心里最是明白,到了这个年月,再不置办些衣物,自己迟早会被冻死在街头。
他擦了根洋火儿,点上了支“老车”——这是他在府衙里办事学会的。
一阵烟儿从油灯昏黄的光上飘散,他一边想着怎么赚钱,一遍进行着自我的麻痹。
老子永远高他们一等,他们永远得叫老子一声阿寸老爷,什么东西也敢和老子相提并论?
……
不过压抑终究是有尽头的,这尽头带来的后果便是相对的反弹。
“妈的,给你脸了是吧,叫你声阿寸老爷是给你面子,还赏你爷爷的?”
阿寸被一拳掀翻在地,他的面前还是那二人——赵老爷的亲信。
不过不同的是,今日的二人是醉醺醺的,丑恶的嘴脸倒是一览无余,不过阿寸早就见过这几人的嘴脸,倒是也不惊讶。
“二位大爷,来一根儿,来一根儿。”
阿寸脸上赔着笑,从怀里掏出来几根烟——“双喜”的、“品海”的、“飞鹤”的……各式各样,被压的皱皱巴巴,不知是从哪儿顺过了放进衣兜的。
“滚滚滚!爷爷们自己有,不稀罕你这烂货!”
他们倒是感觉厌倦了,便打发着阿寸走了。
阿寸快步地提着油灯,消失在了夜里……
……
翌日,阿寸便将这事告知了“大人”。
大人听了阿寸的话,脸上的表情倒是凝重了些。
不过脸上皱纹再多,到最后挤出来的还是一句话——
“忍忍吧。”
阿寸已经不是第一次向“大人”说这种无理无端的事情了,但是“大人”每次对阿寸的回答都是……
“忍忍吧……”
忍忍吧……反正马上你也要中举了……
“大人”的口中,不断地对阿寸重复着这些话。
“那就多谢大人的提携了。”
阿寸行了个礼,随后告了退。
……
府衙的白天倒是清朗的紧,天空中也是万里无云的。
阿寸在这青天白日,又在府衙送着纸墨,一点点攒着路费。
天倒是一点点冷了……
日头很快落去,天也要被染的火黄了。
阿寸出了府衙,却看见了一个他忘不了的轿子——
赵老爷家的轿子!
他躲在了府衙门后的柱子后面,亲眼看着赵老爷进了“大人”的宴客厅。
门外是那两个亲信和另外两名轿夫,他们被府衙的官兵拦着,只能在外面候着赵老爷。
两名亲信倒是等着机会找个地方吃酒,等人便留下轿夫便是,他们也从不怕别人埋怨,除了老爷的训斥。
阿寸自是不假思索,悄悄地跟上了赵老爷。
……
宴客厅内的氛围十分欢畅,不过只弥漫于宴客厅内。
“那阿寸……怎么样……”
“赵兄,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那阿寸现在被我控制得得心应手,我叫他向东,他不敢向西的。”
“嗯……那就好,不能让他中了功名,我可不想让自己留个祸害。”
“哈哈哈!管那呆子?来!干!”
门外的阿寸听了,拳头又捏紧了几分。
……
“两位大爷,今天这钱,小的自己送来了。”
阿寸平静地在暗巷等到了这二人,双手奉上了钱袋。
他的身体止不住地抖,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别的缘故。
“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呵呵呵……”
亲信不加思索,手伸向了钱袋。
突然,阿寸手上的油灯摔在了地上,泛起了阵阵火花。
……
呼——
窗外的风把我吹的打了一个冷颤。
我盯着手中的酒杯,再不饮,便冷下来了。
……
出了酒馆,我向着镇外走去,那里有一片野草地,也是一片乱葬岗。
那里倒是有一片相对整齐些的地方,立了个歪歪斜斜的木碑,上面是用朱笔写的歪歪斜斜的字——
阿寸之墓。
我把路边摘的一把野花放在他的墓前,又把剩下的黄酒浇在了他的墓上。
那日之后的第二天,人们在河里发现了两具尸体——身上都有一道不浅的刀伤,浑身被冻得紫青,又在水里泡的发肿,他们的脸被划的不成样子。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也没人知晓他们的身份。
与此同时,赵家少了两名家丁,只知道赵家说这二人是喝酒跌死的,不是河中的二人。
同一天,府衙内发现了阿寸——他已经上吊自杀了,自缢的屋子的那面墙上还写着四个字——善恶有报。
不过这季节的风声还是大了些,本来会被掩埋消散的事情终究是会随风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
我在阿寸墓前回想完这一切,便打算转身离去了。
不过离去前,喉中突感不适,像是想吐出什么东西,又像是有什么魔力,让我吐在了阿寸的那块木牌上。
是一口血痰。
二零二三年一月九日写毕
为记某往事且警醒自身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