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鹰 (暗区突围 弗雷德二创小说)
欧斯特山脚下的风永远是寒冷的,冷得直入骨髓、冷得刻骨铭心。 风自雪山上来,浩浩荡荡地向东而去。吹散漫天的阴霾、带来刺骨的冰寒,将未散尽的硝烟带向大海、让未燃尽的战火燃遍卡莫纳的每一片土地。这样的风已经吹遍了沧海桑田,这样的战火与硝烟已经飞满了人世之间。 凛冽的寒风震撼着每一个敢于在欧斯特立足的生灵。每当西风席卷大地之日,野兽惊慌奔逃躲避、飞鸟畏缩不敢飞行、草木匍匐于烈风,夏虫在岩缝中绝望地等待自己生命的结束。只有那山鹰,那强大而无畏的欧斯特山鹰能迎着寒风一飞冲天,自由自在地翱翔在无垠的蓝天之上。它们是山野间唯一敢挑战自然的勇士,它们是冰山下最勇敢而健壮的生命,它们是欧斯特山峰的王。 “嘶——”高亢的嘶吼声在山谷间一遍遍地回荡,一只健壮的雄鹰迎着寒风在山谷间飞翔。阳光为它黑亮的羽毛披上金色的黄袍,投射在崖壁上的阴影犹如镰刀一般扫过,收割着猎物们的恐惧与绝望。巨大有力的锐爪之下是只面色惊恐、脊柱弯折、早已没了气息的山地胡狼。在其他生命眼中强大而凶猛的猎人在山鹰面前也只是一只更大号的猎物,这就是王的特权、王的荣耀。 雄鹰的目的地是山谷间斜生的青松,那里有自己和家人共同建造的巢穴,妻子和羽翼未丰的孩子们正嗷嗷待哺的等着自己归来。雄鹰轻盈地落在松树枝头,从胡狼身上扯下一大块鲜肉递给雌鹰,斜着头眯着眼睛看着孩子们抢夺妈妈嘴里那鲜美可口的晚餐。悬崖上的青松似乎是只有山鹰能到达的地方,也是它们最安全、最舒适的建巢选择。几乎没有其他的生物敢于在无底深渊上的青松停留,也似乎没有生灵敢于挑战欧斯特山的王。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在山鹰一家正沉浸在享受晚餐的幸福与悠闲时,一只丈余长的毒蛇正悄无声息地沿着树干一步一步向上爬去,鲜红的叉舌从黄绿色的嘴里伸出,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浓郁的肉香味。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对食物的贪婪和对生存的渴望最终战胜了对天敌的恐惧,驱使着老蛇对山鹰的巢穴进行冒险。尽管雄鹰坚硬的羽毛能有效阻挡毒蛇长长的獠牙,但稚嫩的雏鹰和刚刚完成换羽的雌鹰完全抵挡不住那致命的毒液,一旦偷袭成功,后果不堪设想。老蛇一点点地挪动到了巢穴的边缘,叽叽喳喳抢食着鲜肉的雏鹰似乎突然感知到了危险,对着蛇头的方向焦躁地尖叫起来,但还是晚了一步,蛇头已经高高扬起,尖锐的毒牙伸出口腔,正向着雌鹰身上扑去—— “砰!”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高高扬起的蛇头绽开了一朵血色的鲜花,鲜血伴着不同体液喷薄而出,强而有力的身体如同棉花一般骤然软了下去,歪歪斜斜地坠下悬崖。山鹰一家同时回头向着枪声传来的地方望去,但除了远远地隐藏在云雾里的几座人类建筑以外,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雄鹰再次长啸一声,大力挥动自身翅膀腾空而起,飞入那深不见底的悬崖之间。 与此同时,在几百米外那几座隐藏在云雾里的建筑里,一位戴着兜帽的男人正牢牢地举着自己的老猎枪,枪口火药的燃气仍未燃尽,如同庙里点的香火一样飘出几缕青烟。望着飞远的雄鹰,男人的嘴角罕见地微微向上抽动。“看好你的家人,孩子!不要等它们离开了你再追悔莫及。”男人放下了猎枪,阳光从破碎的玻璃里射入,映射着他那斑白的鬓角和胡须。他举起自己的左手,慢慢地抚摸着小指上那个金色的戒指。时光仿佛暂停了流动,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什么都还没有发生的美好时代。 “理查德!”一声响亮的命令打破了沉寂,随即从二楼传来了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那个卡莫纳人还有多久才能到这里?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最迟到今晚就准备出发!”从二楼跑下来一个穿着整齐军装的人,对着男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弗雷德队长,线人已经上了长途缆车,最迟到傍晚一定能赴约。”刺骨的风顺着裂口灌入楼中,吹落了弗雷德那顶标志性的兜帽。“......那看来还要等一段时间,去把招待客人的东西准备好,我还想再看看这片地方。”“明白!”理查德行了一个军礼,匆匆地跑回了楼上,留下弗雷德自己默然肃立在窗前。阳光拂面、山风过身,时光荏苒、沧海桑田。 从观景台向北望去,酒店那残留着金饰和玻璃的楼顶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如同镶嵌在这蓝天绿水中的璀璨的珍宝。巍峨的雪山默默地矗立在更北的后方,好似那倚天的宝剑,又像那献给卡莫纳无言的墓碑。而在山的那边,则是弗雷德朦胧的故乡。 作为一个标准的高地族民,弗雷德一家原本生活在山的那边,靠着自然的馈赠度过了一代又一代。但就像山鹰能飞翔百里寻找猎物一般,高地族人能够为了生存面对一切挑战。于是当欧斯特的黄金和卡莫纳的深水港被开发时,有相当一部分高地族人翻过了巍峨的雪山来到卡莫纳,试图在这片未来之地找寻机遇。幼年的弗雷德也跟着父母翻过了雪山,在卡莫纳开启了一家人新的生活,直到战争的爆发。望着由自己迁徙的族人修建的村庄在战火下沦为废墟,即使强硬如弗雷德也不由得感叹历史的无情与可笑。 谁都没有料到即使是卡莫纳这样富裕的地方也会遭遇不测,但内战还是爆发了,而且这一战就是足足十年。弗雷德眯起眼睛,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又一次重现在他的眼前。同样是站在缆车站前,同样是迎着寒风猎猎,同样是阳光洒满整个山巅。只不过彼时的他还是一名新入伍的第一军团山地特遣队士兵,作为北方阵线最优秀的部队之一重回北山剿灭反叛者和南方余孽。彼时的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穿着一尘不染的林地作战服戴着红花骄傲地站立在家人面前。而他的新婚妻子,他那一生的挚爱和思念则微笑着陪伴在他的身边,紧紧握着那双还没有遍生老茧的大手,默默祈祷着丈夫能够早日平安归来。 在部队临出发的那一刻,弗雷德抱住了妻子,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亲爱的,还有什么愿望想让我帮你实现吗?”妻子笑了,同样将嘴贴近他的耳边。“那么、我的大英雄,我希望有一天,你和你们大家能够胜利,为我、为我们、为祖国拿下北山凯旋。”弗雷德也笑了,笑着松开了手,笑着摘下胸前的鲜花交给妻子,笑着和家人挥手告别,笑着坐上缆车,离开家人,来到了这片陌生的故乡。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次的离开竟再也没有人重新回到峡谷彼岸的家园。那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北山的敌军早已伴随着南军的溃败逃得无影无踪,仅剩的一点敌军在特遣队到来时也会望风而降,在最后一片秋叶落地时大家就能毫发无伤地凯旋回家。但敌军的部队数量和意志远远超出了北军的预期,在科伦雇佣兵的帮助(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督战)下北山的南方军成功重整了部队,用当地抓来的平民补充人数缺口,由遗留和自制的重武器加强了火力,以水坝和酒店为核心建立了数道防线,顽强地抵抗住了特遣队的进攻。尽管特遣队队员都是北军的精锐力量,装备的也是北军步兵最优质的武器,但面对着南方军绝对的人数和火力优势依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从酒店到服务站、伐木场,从服务站到检查站、从伐木场到污水场,再到检查站、通信站 ......每一个地点的易手都代表着一场血战,每一次战斗都意味着有几个或者十几个战士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凌冽的大地。最终在两年的苦战后特遣队终于勉强守住了缆车终点站和隧道出口,从敌人的阵地上硬生生地扯出了一个登陆点和落脚处,为部队的存续留下一丝一毫的希望。而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战果,特遣队员几乎付出了所有人的生命。 在这火与血交融的日子里,年轻的弗雷德成长得很快。似乎是自己高地人的血统与生俱来的优势,亦或是临行前的承诺让他有了坚定不移的信念,弗雷德在战斗中表现出了远超一般新兵的勇气、毅力、智力和意志。在对酒店的闪击战中弗雷德曾在最低零下十五度的冬日潜伏整整九十六个小时,最终成功狙杀科伦雇佣兵总指挥,带领队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冲入酒店;在掩护部队走公路撤离时面对南军的装甲车弗雷德敢于直面机枪的火舌飞扑上前,用十二个手雷捆绑制作的炸药包把装甲车炸个粉碎;在污水厂他用一点诱饵骗来了一整只科伦小队,然后用一百公斤炸药送他们上天;在支援观测站守军时他又大胆切入敌人后方,用一把FAL步枪一个小时狙杀了至少两位数的敌人,配合战友在森林迂回作战,用一周时间收拾了几乎所有进攻观测战的敌军......无数奇迹般的战例证明了弗雷德的强大,无数个战场上的奇迹让两方的士兵都对他赞誉有加。森林中沉闷的枪声比雪山的寒风更加不寒而栗、“山鹰”的绰号比那高昂的鹰啸更加如雷贯耳,他成为了特遣队员心中最伟大的领袖。但再英勇的战士也没法逆转火力与人数的绝对劣势。面对敌方压倒性的优势弗雷德也只能做到尽可能活着、尽可能多消灭一个敌人,尽可能保护一个队友,尽可能多守住一寸土地,尽可能多坚持自己的诺言哪怕一天...... 当疲惫的他最终回到自己曾出发的地方时只剩下那只原装的 FAL、勉强塞满几个弹匣的子弹、一触即溃的防线、屈指可数的老兵和——来自山谷对面的最后一次增援。 如同当初弗雷德他们是坐着缆车来到北山一般,在这两年的苦战中特遣队员的补给和支援也都是用缆车从遥远的天边运来。在最开始时每半天就会有一班缆车带着满满一车物资或是半个班的战士前来,然后带着伤员和战士们的家信离开。但随着战事的愈发不利和后方愈v加混乱的局势,运送补给的缆车从半天一次到一天一次再到三天、五天、最终十天半个月都难得一见,运来的物资数量和质量也每况愈下、支援的人数也逐渐减少直至最终消失。而返回的缆车则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回——伤员已经撑不到缆车的后送,写家信的手和心也早就在战火和寒风的蹂躏下粉碎,被带进那无底的山崖之中。等到弗雷德回到缆车站时,山对面缆车最后带来的也一个战士和半箱混杂着各种不同口径子弹的物资箱,仅此而已。 缆车带来的那名战士穿着和弗雷德一样破旧的军服、每一处暴露的皮肤都带着伤痕和老茧、全身上下只有胸前金黄色的徽章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赤手空拳地站在弗雷德和战友们的面前。他带来了上司最后的命令:由于第二军团突如其来的叛变,指挥部最终决定取消在北山的一切军事活动,从此以后将结束对北山的任何形式补给,所有残余的部队坐最后一班缆车撤离。“要么现在回家,要么在那边等死。”这是指挥官对他的原话,那位战士如是说。 弗雷德拒绝了。他早已预料到自己和战友们总有一天会被抛弃,也知道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一年前全家人逃难出国的轮船在大海中爆炸沉没,无人幸存。当噩耗传来时,面对着遥远的故乡他暗暗下定决心,将在这片雪山下迎接自己的结局。山鹰是注定要孤独的,也注定要漂泊一生。“你回吧,不能让你和大家为我愚蠢的选择陪葬。”自己的未来早已埋在了战场之下,但别人的路还很长,他的未来不应就这么草草结束。 那位战士摇了摇头,笔直地站在弗雷德面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我曾在第二军团服役,跟随军团打遍了整个卡莫纳。我也曾对敌人开枪也曾中过敌人的子弹。在要塞里我和大家蹲在同一条战壕里抵抗敌军的攻击整整七天。我参军是希望能保护更多人,希望和平能早一点到来。可是如今军团的倒戈让本能消灭的战火又一次燃烧,这不是我要的结局。北山是我的故乡,能让故乡早日重归宁静与和平是我最后的愿望,就让我留在故乡吧!” 弗雷德沉默了,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那个出征的日子。那时的他和眼前的战士一样有过崇高的理想,愿意为了家人和和平付出一切。但战争磨平了自己的理想、却无法动摇眼前这位战士的崇高信念。如果二人中只有一个能留在北山,也许应该留下的是他才对。在朝阳的注视下,弗雷德向面对的战士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那么,欢迎回到北山、我亲爱的战士。以及,我应该对你用怎样的称呼?” 战士笑了,紧紧握住了伸来的大手。“我叫尤文,原第二军团独立侦察营上士班长,感谢您对我的认可,弗雷德...队长?” 弗雷德久违地笑了,曾熄灭在心底的理想此刻正像阳光般洒满他那冰凉的内心。他看向尤文光秃秃的后背,忽然想到了什么,收回了双手从身上取下斜挎的FAL,郑重地递给尤文。“战士不能空手上战场,这是陪伴我征战两年的老伙计,如今就交给你了。通知大家集合,我有几句话想说。” 于是,在八年前的那个早上,在所有遗留在北山的特遣队员面前,弗雷德正式宣布脱离北方阵线的领导,成为北山独立的武装力量, “林中人”的名号自此出现在卡莫那战火的土地之上。这一天,北山的寒风将不能再把阳光遮掩;这一刻,沉寂多年的山谷深处再次有雄鹰冲上蓝天。直到八年后的今天弗雷德再次回想起那个早晨内心深处依然传来那时澎湃的回响。如果彼时的自己知道造化对自己如此的捉弄,他还是否还有那冲天的激昂,还有那阳光般的渴望? 后来者们并不知道那天的北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从那天起原本北方军的特遣队就此杳无音讯,取而代之的是一支全新的部队出现在这崇山峻岭之中。这支部队的战士数量稀少但却精锐异常,他们穿着由制式作训服改装而来的吉利服,配备着全北山最好的轻武器,在林海草原中舞蹈,消灭一切来犯之敌。弗雷德充分吸取了原有特遣队与南方军寸土必争带来惨痛失败和损失的深刻教训,将“林中人”拆分成数个小队、围绕着南方军残存的据点展开持久的游击战。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凶猛而无差别的攻势很快令南方军疲于奔命,不堪其忧,胜利的天平在这此消彼长间逐渐偏移,微弱但坚定地倒向弗雷德的那一边。 彼时的南方军本身也经历着自身的困难,更多的装备和人口意味着对补给的更加依赖,但后方运来的补给逐渐和北方一样难以为继;由后方由督战队勉强维持的士气或许能在进攻时撑住最基本的战斗队列,但面对特遣队员的无畏意志时无人不能感受到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在正面作战时这些问题或许还能被人数和火力优势掩盖,但在弗雷德和林中人们的蜕变下似乎在瞬间展露地一览无余。简单的人数优势面对灵活的战术宛如大炮打蚊子般有心无力,漫长而脆弱的补给线让本应交给前线的物资沦为林间恶魔的战利品,本就难以掩饰的恐惧在那黑暗中索命的呢喃与啸叫下无限制的放大,直至精神与意志的彻底崩溃。南方军的战线与斗志就像开春的冰雪消融一般逐渐一发不可收拾。各个据点间的联系被切断,派去围剿的部队每一次都如泥牛入海一般销声匿迹,无人归来;战线里的士兵只能获取相比之前几分之一的给养,在无尽的夜晚等待着自己命运的终结;逃兵现象在部队中出现并很快在整支部队中蔓延,大量士兵为了活下去不顾一切地向后逃去,受不了折磨的开始选择用自残乃至轻生的方式获得解脱。大规模的哗变开始了,不愿战斗的士兵与督战的军官扭打在一起;维持秩序的雇佣兵用鞭子抽打逃兵,然后被身后的子弹放倒在地;有人点燃了自家的战车妄图阻挡看不见的敌人,漫天的火焰之下是无尽的哀嚎和呻吟;更有甚者举着白旗走入无边的山野,向着不知何地的敌人祈求自己的性命...北山的战局由此发生了惊天的逆转,“林中人”的威名也和雪山的暴风一般震撼卡莫纳的每一片土地,直到今天。 弗雷德淡然地看着这一切,犹如山鹰在高空中扫视着自己的猎场一般。数年来的交手让他早已明晰敌人在这里的一切部署与弱点,也早已制定出适合自己、适合战场的部署方针。这是执着于一城一地得失的官僚们绝对无法容忍的战术,但却用实际证明了这才是北山战斗的最优解。弗雷德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这是一切臣服于他,一切为他服务的感觉,这是主宰的力量。 弗雷德知道,南方军对自己的反攻随时都会到来,他需要做好准备应对一切挑战。他用缴获的物资补充自身的损失,用更先进的装备武装自己和林中人们;投降的敌人和投靠的居民被补充进了队伍,战火和训练的淬炼让这些新人很快成为了优秀的战士。经过近三年的战斗与消耗,自知不敌的南方军最终还是下达了和北方军一样的撤退指令。弗雷德很清楚在最终离开前敌人对自己的攻势会愈加猛烈,但他从未设想过毒蛇的招式是如此的阴险狡诈、直指人心。 弗雷德从来没有预料到会有如此仓促而突兀的重逢,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和她在战争爆发后的五年还有机会再见。他只是收到了一条情报,有一队南方军溃兵乘夜色竟然能逃窜到缆车站,妄图通过那条早已停运的缆车离开。但当弗雷德赶到缆车站门前的设伏位置时却发现从车站里走出的竟然是一支齐装满员的科伦特种兵小队,在他们之前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一张弗雷德此生永远不会忘记的面孔。他的妻子,他的挚爱与思念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在她的身后,则是一排黑色的枪口和敌人如毒蛇般狡诈的双眼。 战火与时间的摧残并没能过多地改变妻子的容颜,恰如时光不能淡化弗雷德对妻子整日的思念。她还是穿着那件离开时的衣服,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泛着金子般的光芒。透过倍镜弗雷德清楚地看到妻子脸上焦虑和期待的表情,宛如被狼群包围的羔羊焦急地寻找着家的方向。风还是那样的寒冷,弗雷德的身体却如烈火般滚烫,这是一个男子汉发自内心的冲天愤怒,这是一个战士对敌人最刻骨铭心的仇恨。他从未预料到敌人是如此的下贱,也从未料到家人竟也会因为自己被卷入这场本不应该承受的横祸。如果可以他真想撕碎这些该死的臭虫,但在战斗中磨练出的强劲意志硬是控制了即将失控的内心。枪口依然死死地指向敌人,但握枪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倍镜黑色的边框在眼前不断闪过,黑与白的交汇勾起了心中记忆的闪回,一下下地敲击冰冷而苦涩的内心。似乎是感受到了那无言却冲天的怒火,敌人也不敢贸然动哪怕一步,两边的枪管就这样定在了原地,安静得恰如雪山上千年的寒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暖阳渐渐向西方落去,金色的阳光穿过山头,跳跃破碎在每一个静止的人身上。又是一阵寒风割过,飘散的衣角模糊了妻子的双眼。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带着一丝暖阳反射在脸上,在眼中晕开一片破碎的的幻象。恍惚间时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金色的日子,日思夜想的爱人此刻就聚集点站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梦里那温柔的微笑。千百日的等待交织成的思念让眼中的幻象无比真实却又遥不可及,逐渐淡去的身影撩拨心头那脆弱的心弦。就让我再触摸一下心中的思念吧,哪怕只此一次足矣。妻子伸出双手张开怀抱,轻盈而又坚定地前行。“不要!”弗雷德失声叫喊着阻止,但还是晚了一步,罪恶的子弹从身后射穿了妻子单薄的胸膛,鲜血自胸口涌出,倒映出脸上那满足的微笑。 枪响后是短暂的沉寂,紧接着的是来自四面八分疯狂的乱枪和歇斯底里的狂叫。彻底疯狂的弗雷德带着同样愤怒异常的林中人们从四面八方呼啸而下,用暴雨般的子弹扫向科伦的恶狼。狼群们惊慌失措地四散而逃,但面对着暴怒的山鹰它们又能逃向何方?很快一整支队伍被乱枪打成了筛子,弗雷德来到妻子的身边,俯身扶起尚存温热的身体,泪水无声地从眼中流淌而出,和地上的鲜血交融在一起,被寒风随意地吹向何方。 传说耶和华为了救赎地上的世人让圣子耶稣降临人间,圣子用自己的生命当作世人的羔羊献祭来抵偿世人的罪,用自己的鲜血弥补人世间的伤。如今又有一只羔羊献出了自己的性命,却洗刷不了战争的罪恶也无法弥补亲爱之人的伤。仁慈的主啊,难道英雄就不配救赎,战士就只能带着悲伤流浪? 妻子的遗体被弗雷德葬在雪山下灯塔前的花田。漫山遍野的鲜花掩映在洁白的雪山与蓝天之下,圣洁而美丽。金色的戒指被弗雷德戴在了自己的小指,如烙印一般镶嵌出无法抹除的伤痕。在无言的墓碑前弗雷德无言地伫立,对着雪山在心中默默地立下誓言: 要为自己和妻子复仇,将南方军和背叛者全部消灭,一个不留! 要实现出征时妻子的遗愿,拿下北山彻底的统治权,当北山乃至欧斯特的王! 要将战火在北山彻底熄灭,自己无法让家人生前享受和平与宁静,但至少得让她享受到身后的安宁! 风停了,欧斯特的雪山罕见地下起了雨。雨水洒落在这苦难的土地,冲刷走遗留的硝烟与血迹,抚慰着干涸而冰冷的心。水滴浇灭残留的火焰,雷声遮盖住枪炮的喧嚣。这是难能一见的宁静,也或许是上天给予逝者唯一的哀悼。愿雪山能留下所有的思念,愿羔羊能在鲜花的怀中安眠。 在血案爆发的第二天,伴随着一份在苏梅克委员会调停下南北方正式签署的停战条约的生效,最后的南方军也撤出了北山。很快一道道高耸挺拔的混凝土围墙拔地而起,将战火飘摇的卡莫纳分割成多个不同而破碎的地区。有不少地方被围墙和障碍包围的水泄不通,彻底断绝了这一块区域和外地的联系,这些区域逐渐成为后来的暗区。而北山也在被封锁的地块之中,成为独立在卡莫纳之外的遗落之地。 弗雷德不在乎,他和他的林中人早已习惯了在这片蛮荒之地不依靠任何外部补给生存,更何况还有南方军留下的一大笔资源等待着他们的接收。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弗雷德忙于利用和扩充自身的实力,护甲得以更换、枪械得以保养、南方军的子弹被压入枪膛,流落各地的原住民和俘虏加入了后备军。这是一段难得的快乐时光,弗雷德和林中人转变的开始,他们开始真正地从袭击者转为秩序的维护者,弗雷德已经隐隐成为北山的王。 在这一过程中尤文一直作为他忠实的副官陪伴在弗雷德身旁,就像那次相遇后的每天一样。作为弗雷德最忠心的下属和最亲密的战友,尤文帮了弗雷德很多忙。在弗雷德忙于对南方军持续进行游击时尤文带领寥寥几个残兵死守物资点,为游击队提供坚实的后盾;在南方军崩溃时积极收拢溃兵逃兵,帮助弗雷德培训出不少优秀的队员;缆车站悲剧时他和弗雷德一同冲锋、花田里他默默地陪伴在弗雷德身边。 林中人经历的每一场大事件都有尤文的身影,林中人的每一次改变尤文都做出了至关重要的贡献。可以说没有尤文就没有林中人的今天,恰如没有他的到来山鹰也永远不会再次飞翔。 在那个铅灰色的日子后弗雷德失去了最后的家人,尤文成为了他内心唯一的信赖和依靠。弗雷德开始像面对家人一样对尤文讲述自己的故事、倾诉自己的内心。第一次来到这里的踌躇满志、在冰雪下苦苦地坚持,失魂落魄逃回出发点的绝望,面对尤文时重拾信心,睥睨南方军崩溃的痛快和妻子离开时的悲痛欲绝...尤文总是静静地陪伴在弗雷德身边,脸上带着朴实而憨厚的微笑。那把百步穿杨锐不可当的FAL躺在尤文的怀里,针叶扫过枪管发出沙沙作响。弗雷德曾不止一次问过尤文对那天没有离开是否后悔,而每次收获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干脆: “不,队长,我永远不会后悔那天能加入您的队伍。北山是我的家乡,是我唯一珍视、唯一不能放弃的东西。为了家乡的安宁我愿意付出一切直至自己的生命。所以当我得知还有一支我们的队伍在北山战斗时就决定加入,在踏上缆车的那一刻就下定决心再也不会离开这片地方,直至了解这一生。” 每当这时弗雷德都会微笑着拍拍尤文坚硬的肩膀,他敬佩这样坚定的汉子,敬佩这种豁出去一切的坚持。他的信念就像胸口那金色的勋章一样闪耀。这种直接而强大的力量曾经帮助弗雷德抖擞精神,如今带领着大家捍卫北山的和平。弗雷德真想让这种力量陪伴自己直到胜利的那一天,但这里是暗区,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暗区,所有美好的祝愿在命运的捉弄面前永远是那么的遗憾,那么的可笑。 在暗区建立后没多久,一支全新的队伍出现在严密封锁的北山中。和之前的所有部队不同的是他们来到这里不为了土地也不为了荣耀,只为了金钱。他们就像鬣狗一边疯狂地啃食着战火蹂躏过一遍遍的北山的每一寸土地,搜刮每一个可能遗留财富的地方,然后用子弹和暴力劫掠所有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全然不顾其他任何人的死活。他们只为利益而战,无论是谁开足加码都能为他们奉献,又可以因为更大更多的筹码随时叛变自己的雇主,甚至完全不在意同室操戈。他们像狐狸一般狡猾像老鼠一般可恶,北山在他们的啃噬下遍体鳞伤,战火又一次重燃在这苦难的地方。 通过种种手段弗雷德打听到了这只神秘又可恶的队伍的有关信息,听说他们是被重新招募和组织的老兵,为了利益在数个颇有地位且为不同利益服务的人指挥下来到暗区劫掠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听说这支队伍竟大言不惭地也把自己叫做“特遣队员”,甚至在自己内部互称为“大师”“王牌”“传说”。可笑当年的特遣队流干了几乎所有人的鲜血才在卡莫纳闻名,林中人和自己在密林中数年的胜利才换来传来之名。现在区区一群流寇竟将珍视的荣誉如同玩具般亵弄,是可忍熟不可忍,为了自己的荣耀和北山的未来,弗雷德下定决心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弗雷德打听到特遣队员的首领之一是曾经的北方军教官加里森,他曾经也训练过弗雷德和其他老特遣队员们,但现在不知为何却选择为这帮臭虫服务。他很熟悉老教官的部署习惯和指挥方式,在结合臭虫们贪婪的本性后制定出一整套争锋相对的作战部署,利用林中人的战斗经验和对地图的熟悉围猎随意逃窜的鬣狗们。开始时这套策略极其有效,无数的特遣队员因为贪婪和自大倒在了围猎队的枪下。但林中人逐渐绝望地发现特遣队员似乎是无穷无尽的,一整批特遣队员的全歼只会带来下一批特遣队员再次蜂拥向前,无论是全副武装还是单刀而入他们都会不顾一切的横冲直撞,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林中人和守备队员在这种疯子般的战法下渐渐落入了下风。为了扭转局势,彻底赶跑特遣小偷,弗雷德决定设计一场最大规模的围猎,像鹰群围猎狼群那般彻底消灭所有豺狼。 围猎的地点选在了污水处理场,这里位于群山的包围下,一举一动都能被高处的林中人们一览无余。弗雷德提前做好了完备的伏击部署,用一份价值极高的情报诱使加里森带着特遣队员倾巢而出,再利用各种形式的诱导与误判将特遣队成功引到了污水厂中。当所有的猎物进入包围圈时,暴雨般的子弹和滚雷般的爆炸席卷了整个污水厂,枪声、爆炸声、叫骂与呻吟声混合着呼呼的风声响彻整个北山。伏击在一开始取得了极佳的效果,特遣队员们被打得抬不起头,接二连三地有人倒下或受伤。但很快就有特遣队员用坚固的护甲和强有力的武器顶着漫天的弹雨压上山头,战斗很快向贴脸肉搏战转变。混乱中弗雷德看见人群里试图指挥的加里森,举起手中的狙击枪瞄准他的脑袋扣下扳机。硝烟散去加里森倒在地上却并未死亡,挣扎着往林线一点点爬去。弗雷德再次抬起了枪口正要开出第二枪,一颗冒烟的手雷直直砸中弗雷德的脑袋,摔倒在地的弗雷德看到那个手雷嗤嗤地在面前打转,引信即将燃向尽头... 电光火石间,一个黑影像兔子一般奔来,将冒烟的手雷死死压在身下,用身体保护住倒地的弗雷德。惊雷般的爆炸声传来,护住手雷的身影被炸到空中支离破碎,弗雷德则只是被几个飞散的碎片划伤了身体。战斗很快结束了,除了极少数队员扛着受伤的加里森仓皇逃走外所有的特遣队员在这一战中被消灭干净,林中人也付出了极大的损失,鲜血洒满了整个山坡。弗雷缓缓地站起身,默默地走到为保护自己而牺牲的队友身边。他的躯体因为手雷的爆炸面目全非,双手却依然死死地扣着地面。一枚变形的勋章落在他的旁边,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 至此,北方军山地特遣队五百一十二名队员,除了弗雷德一人外全体牺牲。 至此,北方军七百四十四名坐缆车来到北山的队员,除了弗雷德一人外全体牺牲。 至此,最早的林中人十二名队员,除了弗雷德一人外全体牺牲。 至此,弗雷德所有的家人,朋友,战友全部在战火中逝世,只有弗雷德一个人还活在这片苦难的大地上。 山鹰从云中孤独地来,最终要从云中孤独地去。 弗雷德最终选择将尤文埋在北山水坝下游的瀑布旁,那里是尤文的母亲河,瀑布的水声伴着尤文长大,希望也能伴着他长眠。弗雷德一遍遍地抚摸着用山石切削的墓碑,墓碑上铭刻的是那枚金色的勋章。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所有还能行走的林中人整齐地列队,无言地肃立在尤文的目前。弗雷德叹了口气,站在队列的前方,迎着阳光向尤文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就像那时尤文对弗雷德敬礼一般。那只FAL步枪轻轻地靠在石碑前,寒风吹过步枪,风铃般的音调想起,飘扬着飞向那梦中的家乡。 在这风铃般的音符中,弗雷德又一次改编了自己的队伍。他将林中人们拆解成了更小的编制,三五成群地分散在各个重要的物资点,尽可能全面地守卫北山的每一处地方。他又在其中挑选了数个跟随自己战斗时间最长的老兵,由自己直接领导担任巡猎野狗的特别分队。这支部队将像尤文一样陪伴在自己左右,装备最好的武器和护甲执行最艰巨的任务。弗雷德亲自将这支小队以“尤文”命名,每位战士都放弃了自己的姓氏而以尤文为名。在他们每个人的胸前都别着一枚金色的勋章,恰如他们中的每个人都铭记那金色的信仰。 在那之后弗雷德与特遣队员的交锋又持续了足足三年直到今天,双方互有胜败也各有损失。但最终还是弗雷德占了上分,逐渐取得了北山的控制权。特遣队员的数量越来越少,北山的枪声也逐渐平息。尽管距离真正的和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弗雷德坚信自己依然将会在这持久战中取得最终的胜利。 漫天的霞光将弗雷德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太阳即将落下,在晚霞中传来了雄鹰的尖啸,它从云端飞来,轻盈地落在青松之上。弗雷德直到它要歇息了,就像自己的故事一样迎来结局。再凶猛的山鹰也有老去的一天,十年的经历让身体愈加力不从心,渐白的鬓角也提醒着自己已经不在年轻。如今北山绝大部分已经归自己所有,队员们的努力与牺牲也让和平的曙光在这里升起,是到退休的时候了。但在这之前还完成一件事,那宝石般的酒店闯入一伙不速之客,为了北山的安宁他们必须被消灭。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那就让老鹰最后的啸叫伴着狂风再一次响彻大地吧。 ”理查德,带客人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