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楼
一、
昨天，又有一户人家坠楼了。
事情大概发生下午两点左右。据说那是一家三口，乘着电梯，从30楼的高度，一路直坠底层。他们尖厉的嚎叫顺着电梯井往上攀附，渗透进每一层的走廊，那股刺鼻的血腥味整栋楼都听得到。
“又是一个想不开的。”今早在走廊遛弯的时候，碰见邻居，他一边抽着烟这么说。显然他早习以为常了。
我其实跟他没有很熟，但之前跟他交换过两次油和肉蛋奶，一来二往也就认识了。他比我早搬进来三个月左右，据他所说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在失业，直到现在——当然现在就算他找到了工作他也离不开这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是第几个了？”我这么问他。我很少去记数字，只是脑海里有一个大概的印象。
“第10个。记那玩意儿干嘛？还有你为什么每次都找我问？”他好像有些不耐烦。
“因为我一看你就是那种数学学得很好的人。而事实上你也确实记得很清楚。”我指指他的鸭舌帽，那里面一根头发也没有。
“你踏马的。下次我给你写一个计数小程序，那个电梯每坠一次就跳一个数，这样你就不会闲的没事来问我了。”他把烟头丢到地上，把火星踩灭。
“整挺好。话说你看业主群了吗？”我掏出手机，翻了翻聊天记录。
“没看，他们唠啥了？”
“他们说那一家三口是住在30楼的业主。”
“那还真是稀奇。高层住户啊，怎么就想不开，没事儿往电梯里窜？”
“可能他们也想去哪儿串个门吧。”
“真糊涂啊。我们冒着风险进电梯是为了讨口饭吃，他们呢？找刺激？”
“唉，人总归有些要紧的情况，谁知道电梯会在那个时候出问题呢……”
物业很早就发了通知，说是我们这栋楼的电梯出了一些非常复杂的故障，他们目前没有办法维修，只能发文公告我们尽量不要使用那台电梯。
“现在的物资都是无人机空投到楼顶，电梯又是这个德行，我是想不通他们怎么会缺物资。”他骂骂咧咧地跟我递了一根烟：
“这烟是我昨天拿槟榔跟30楼的大哥换的。这东西可稀罕啊，抽一根少一根。怎么样，搞一根？”
“谢了，我不抽烟。”我摆手婉拒，然后接着问他：“到今天为止，因为这个电梯的随机运动已经死了十个人了。你能不能跟我用程序员的逻辑解释解释，这玩意儿是哪儿出问题了？”
“如果你问的是电梯有没有问题，那我只能告诉你没问题。”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好笑的东西一般，浑身发颤，手臂连着肩膀一起直哆嗦。
“你笑什么？”
“3楼那个小姐姐的经验贴你看了没有，群置顶的。”
“你说那个写的跟规则怪谈一样的东西？说实话没看过那个我还真不敢进电梯。”
“哈哈哈哈是的，就离谱哈哈哈哈。什么不要直接按你想去的楼层，什么不要去一楼，感到失重之后马上按通话键，连夹逼定律都出来了哈哈哈哈。”
我看他笑得越来越癫狂，额头青筋暴起，甚至开始喘粗气，结合那个经验贴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的诡异氛围，明明是三伏天，却让我感到仿佛有一股一股的凉气直往头顶冲。
“你……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上一次哥们儿拿一箱可乐堵在门口，把电脑接进主控板查，那代码程序可是一点毛病没有，这电梯的物理结构更是完好无缺。所以我看你们把那个经验贴搞得和真的一样，我就觉得好笑！”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这台电梯都没有出故障？都是物业瞎编的？”这令我感到愤怒，原来我们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吗？
“你要不要猜猜看，为什么这栋楼的楼梯被封了？”他突然平静下来，朝我眨巴眨巴眼睛，露出平静而祥和的微笑。
我感到有风从背后穿过我的胸膛，它来自电梯口，夹杂着凄厉的尖啸与铁锈味儿，捏着我的心脏发出声声嘲笑。
“兄弟，那个经验贴虽然很搞笑，但有一点还是没说错的，不要直接按你想去的楼层，那大概率去不了。”
他按亮了↓键，停在3楼的电梯缓缓上爬。
“原来这栋楼还能有18层啊，哈哈哈，有意思。”
“你去干嘛？”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我试图阻止他。可是电梯很快到了，电梯门打开，里面干干净净，还传出84消毒水的味道。
“讨口子，你去不去？”他耸耸肩，说着他走进电梯，在上面依次按着按钮。
二、
可能是心悸所致，我那时没随他走进电梯。现在是下午2点，我还是没见他有回来的迹象。
“你们有看见1704号房的住户来找你们交换物资吗？他早上出门的，现在已经过去6个小时了。”我在业主群里敲字发消息。
202-武装直升机：无
704-唯物主义战士烨：无
301-这里没人哦：无
2302-A＋家电维修：他找我要了两节电池，我问他干啥用，他好像说要修个手电，然后很快又走了。
3003-柏莎晏：刚刚有人敲我隔壁的门，不知道是不是他。
我（一日四餐按时吃）：3002？昨天的那一家三口？
3003-柏莎晏：对，好像里面还有人给他开门了。
我（一日四餐按时吃）：有点哈人啊，谁给他开的门？
704-唯物主义战士烨：有人在里面拿东西吧可能。
按照惯例，我们剩下的居民可以直接分走离开居室的人的物资，而3002室的物资早在昨天就已经被居委会的人分发完毕了。
3004-愚人号：你说他卡进后室了都比这个靠谱。
3003-柏莎晏：那你可真幽默。
我（一日四餐按时吃）：会不会是他自己把锁给撬开了？
3003-柏莎晏：可能吧，我听到动静之后出门跟他打了一个招呼，再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3004-愚人号：真奇怪，他怎么上到我们这层来的？
3003-柏莎晏：对啊，他怎么上来的？
3003-柏莎晏：那个经验贴不是说，不要按比所在楼层更高的键吗？这样的话他怎么上来？
704-唯物主义战士烨：脱产阶级真该死啊，一看你就不怎么出门，别人写的是不要在电梯“停滞”的时候按，没说运行中不能按啊。
604-日子人：高层人士，都不用出门的。
604-日子人：我觉得这就是一种自信.jpg
3003[回复604]：你什么意思？
3003[回复704]：你怎么骂人呢？
202-武装直升机：你们还在聊啊，刚电梯又坠了一次，听见没。
301-这里没住人哦：我听到了，谁去检查一下？
202-武装直升机：要不你下来，我俩一起？
301-这里没住人哦：也行
……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而在几个小时后这种预感应验了。
晚上6点，居委会发布通告称，我的那位程序员邻居死掉了。他的尸体被发现在电梯按键区旁边，他靠墙而坐，每个按钮上有他的血迹——看得出来他在最后试图按下所有的按键来阻止电梯的下坠，但为时已晚。
等等……为什么会有血迹？
三、
在他的房间被其他人洗劫一空之前，我撬开了他的房门。这并不难，只是我没想到他教我的技巧有朝一日会用在他身上。
他的房间很狭小：进门就是一张床，这张床占据了这间屋子60%的空间，他在床上空悬置了很多置物柜，大大小小零零碎碎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极致的收纳”，他的自夸果然名不虚传，但房间里也因此透不进光，显得逼仄而晦暗。这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他的电脑，他赖以生存的活计，值得信赖的伙伴，在他死后也依然运行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命令符，解算着什么东西。
然后，很突然的，我的微信里多了一条消息。
1704-池中物：试作型监测器.apk
定时发送。我很快便从发着青光的电脑屏幕中确定了这一点。
池中物已经确确实实地在公告中死掉了。
“这是他今早提过的那个小程序吗？”
安装，打开。
这是一个很简陋的app，界面只有一个计数器——现在写着28——计数器下面有一个亮着红光的开关，一行文字揭示了它的作用：本app主要用于监测2号电梯的运行状态，当开关亮起红灯时则表明电梯正常运行，计数器显示的是目前2号电梯非正常断电的总次数，按下开关可强行改变电梯电源状态。
“什么啊，他早做好了不是吗……”我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
咔哒，咔哒，咔哒。房间里只剩钟表晃荡的声音。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一种心情来面对他。哀伤？缅怀？我与他确实不算很熟，但这个app的存在却让我与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联结。
他说过的话让我非常在意，但是我还不足以把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整合起来。不管是物业想隐瞒的真相也好，还是他的死也好，这一切都太过蹊跷和突然了。
现在来整理一下线索吧：他找2302要了电池，去了3002，里面有人给他开了门，3003的目击记录，84消毒水，电梯本身不存在问题，按钮上的血迹，被封掉的楼梯，非正常断电……
线索太多，越想越乱。但这股欲盖弥彰的味道过于刺鼻，却没有什么证据能够佐证它。
我站起身来，把房间的窗帘拉开。外面一片阳光大好，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一股暑气，但天却下着瓢泼大雨，如开水一般倾泻而下，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凉爽。
外面，我们已经有多久没去过外面了？看着窗外因炽热而扭曲变形的光景，我有些恍惚。
但是微信的提示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这里没人哦：哈喽哈喽，你在1704吗？
这里没人哦：哈喽？
我：在的，什么事？
这里没人哦：有些事情想和你当面聊。池中物应该给你发过一个app吧？
我：……这你从哪儿知道的？
这里没人哦：别紧张，这个程序是我跟他一起弄的。待会儿我进电梯之后，你若看到app上的灯灭了，就帮我按一下开关。
我：可是可以，但你为什么不自己按？
这里没人哦：毕竟是试作版，不放心嘛。电梯井里可没有信号，鬼知道信息发不发的出去。
我：行，我在电梯口等你。
四、
这里没人君的这趟旅程花了5分钟左右。我看见电梯的楼层显示一会儿在8楼，一会儿在27楼，一会儿在13楼，其中有好几次跟我所在的17楼擦肩而过。app上的红灯在即将抵达30楼时灭了一次，接着我听见了呜呜的破风声，还有机械摩擦发出的杂音。
按照对方的请求我把开关重新摁亮，这些声音很快消停了。
“规则三：屏幕显示的楼层与电梯的实际位置不一定同步，在电梯内外看到楼层非线性变化时请勿惊慌，电梯开门时务必确定好再出门，保持沉着冷静，这是常见的异常现象。”——《2号电梯自救指南》
那个经验贴的撰写者就是301的住户，池中物此前称ta为小姐姐，那他们应该已经认识了一段时间了。这里没人君自称他们共同弄出了这个app，根据池中物的态度，这个经验贴的真实性存疑。不过死亡率也确实因此低了很多很多。
“嗯……”我好像想明白了些什么，正好，电梯门打开了。
电梯并没有准确地停在它门口，而是比正常高度要高个半米，从里面跳出了一个金发侧马尾女子，穿着一身淡绿色的外套，里面套了件白衬衫。
“你就是1703的……那什么，夜宵人？”她上下打量着我，说出了让我意想不到的台词。
“为什么是夜宵？”没记住我的id？我拧着眉头想。
“一日四餐按时吃，可不就是夜宵人嘛。”
哦，是故意的。
“那你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真君了。”我双手一拍，如此决定。
她一下子被我噎到了：“……行，你小子。不说废话，你刚才注意到轿厢又开始往下掉了没有。我在电梯里操作app，没有反应。”
“我给你按回去了。”
“谢谢你，客观而言你从他们手里救了我一命。现在我基本可以断定30楼是一个触发阈值了，一旦靠近30楼电梯就会非正常断电。”说着她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了什么。
“此话怎讲？”
“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五、
我们回到1704房里，在池中物的电脑桌前坐下。
“死了11个人。这个数据刨除了那些因为急性病发而死、自杀跳楼的死者。真正因为电梯的事情而死的，就只有11个。这里面又有5个死者是因为直接坠井掉下去而死的，剩下的才是在轿厢里坠楼而死的死者。”她从自己的备忘录里调出一份自己整理好的文件。
这里没住人哦：名单.xlsx
“而这些6个人里面5个人都是死于轿厢的非正常断电，更巧合的是他们都去过30楼。”她如此断言。
“你这……查得好清楚啊。怎么做到的？”
“我和202室的那个直升机，以前在临时居委会干过活。这些事情都是从闲聊里问来的，当然，也有去现场实际勘察过。”
“……听起来很辛苦，不过在居委会干活，好处也能拿不少吧？”
“好处？以前那会儿可跟现在不一样，没啥好处，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现在进入深水区了，我俩都被直接踢出来了。”她冷笑一声，接着说：
“现在居委会里全是高楼层的住户，我们这种低层居民就被他们以行动不便为理由给踢掉了。司马昭之心啊，现在你点个外卖都得运到楼顶，统一从他们那里拿。”
“我没搞懂，他们这么搞有什么意义？这电梯本来就不好用，每次发东西还得一个一个人上来拿，要么就一件一件送下来，效率极低。”
她指指楼顶，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效果。楼梯被封死，电梯也出了毛病，成了个夺命电梯，他们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掌控了物资的分配，从而建立了霸权。同样是被锁在大厦里的人们，这种突如其来的凌驾感让他们感到无比的……”
“飘？”
“不错，很飘。这让他们认为一切都尽在掌握。”
“看来你体验过？”
“我还没来得及经历就被赶出来了，不然你也不会看到我在这里和你盘逻辑。”她耸耸肩，眯着眼睛苦笑，这个表情表示无可奈何。
“行吧。我记得池中物以前用无人机收过快递，就飞个无人机下去，快递员把东西挂上去，飞上来……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买了个鼠标吧，喏，就那个。”我努努嘴，指向桌上的那个鼠标。
“他那样的毕竟是少数，而且后来居委会也把这些与外界交流的渠道给强制断掉了。说是为了保证住户的安全，说是会对外来物件进行安全性核查，强迫我们配合他们工作。哈哈。”她把玩着那个非正常渠道得来的鼠标，眼神里有些复杂。
“物业也一直没来管这个电梯啊。”
“笑死，你都出不去，物业怎么进的来？”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栋单元楼会被突然封锁。最初他们承诺被封锁期间水电全免，房租由他们承担，但很快这些承诺全都变卦了，但房租房东们也收不上来，大家也就都欠着不交了。
那时候只是我们出不去，外卖快递什么的都还能进来，而自从电梯坏掉了以后，这些物资就被集中管控和投放：1块钱一斤的白菜变成了20块3把，就这样还经常有人拿不到自己花了钱购买的物资。于是私人间的物资交换蔚然成风。大家本来都想好好活过这段日子，哪知道这种日子一过就是半年。
于是，随着把控越来越紧，哄抢物资的人出现了。这直接导致那些弱势的人，想要逃离的人，最终都不知所踪。
“这么想的话，这些事故全是居委会搞的鬼？电梯的配电箱一个在顶楼一个在一楼，只有他们能做的出这种事了。”我向她提出我的猜测。
“你猜的很好，但没有证据。所以我才揣着明白装糊涂，写了那个所谓的《自救指南》。不该再有人因这种无聊的事情而死去了。”她自嘲着比了个枪的手势，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我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等等，那你们是怎么做出这个程序的？”
“池中物去过楼顶，在上面的变电箱接入了一个防阻断电容。平时通电时储蓄电能，一旦断电它就会反向释放电流，让电梯复电。”她叹了口气。
“啊？电梯不是到30楼就会断电吗？他怎么上去的？”
“他们也很好奇，所以池中物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30楼。”她站起身来，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她一定在经历一场盛大的情绪风暴。
“你肯定也注意到了按钮上的那些血迹。我猜他在进入电梯前就已经被重创濒死了，居委会那所谓的坠楼而死完全是个幌子。甚至往坏了想，指不定凶手就是那俩人。”
“他们甚至还在群里接茬……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想办法逃跑。看样子他们已经演都不想演了。”她站起身来，对我伸出手。
“……我不太明白要怎么帮你们。说白了，我只是个夜宵人，我还想吃到明天的夜宵……”我不敢回应她的邀请。但她只是说：
“池中物把app发给了你，这说明他对你有信心。虽然他还没来得及跟你交代我们在做什么。”
“现在，至少我们该为他吊唁一下。”
六、
离开1704之前，她特地让我从家里找了个手电。然后她指示我踹开了楼梯间的门。
“夜宵人，把门给踹开。”
“好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真君。”
“……要不你叫我阿明吧。”
“行，那你可以叫我小林。”
“好，小林，把门踹开。”
现在是晚上8点。幽暗的楼道只看得见“安全出口”四个大字，绿幽幽的灯光照在惨白的封条上。
“这是什么鬼片布景。”
“让你踹你就踹，这层楼就剩你一个独苗了你得支棱起来！”
我向后退了两步，助跑，然后飞起一脚。
门没开，我听到后面有什么金属物件倒塌的声音。
用肩膀撞，这次门开了，一股腐臭的味道混在灰尘里，让我的鼻腔瞬间被液体盈满。
“啊——嚏。”
“怎么你还过敏？”她很贴心地给我递上一张纸。
“不瞒你说，我一直是过敏性鼻炎患者。”
我打开手电筒，照亮了眼前的路。
地上散落着……晾衣杆？看起来抵住门的就是它们，再往前走两步，我看见往上的台阶，楼梯的转角处有一扇窗，此刻它正因门的开放而欢呼，窗外卷进夜晚炽热的风令人心生退意。
但我没有看见往下的台阶。那里是一处悬崖，往下看，深不见底。
然后，我感觉一只手抵在我的腰部。
“……你这是什么意思？”
“居委会是怎么处理尸体的，你不好奇吗？”
她的话让风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我说怎么有股腐臭味。走廊里时不时就会有人来喷84……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故作镇定，语气放缓。
“你怎么会知道？”
“我住3楼，味道很大。”
“我没问这个。”
她沉吟了半晌，说：
“池中物见过，那是他第一次走这条路，他亲眼见到有人把什么漆黑的袋子，从这里踢下去。”
“这就是楼梯被封锁的理由？”
“确切的说，没有楼梯。17层以下的楼梯，都毁掉了，而且这个过程只会越来越快。封掉楼梯的门，这是居委会做过的少数几件人事。”
“当然也有别的目的就是了，比如掩盖罪证。”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我听着只觉得恐怖。
“为什么？”
“现象如此，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跟那非线性运行停靠的电梯一样，我们楼没有18层，但仪表盘可不止一次出现过18层，我们楼最高也就32楼，按钮却能显现48层的字符。这怪事你问我，我问谁去？”
“哈哈，那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在18层。”
“从停车场算起的话，确实是的。”
“他现在也在下面？”
“还有一些试图从楼梯逃走的人、窥探了他们秘密的人……这里的人数是个谜，但总之推下去就不是人了。”她叹了口气。
“这就是为什么让我们不要去一楼的原因？”
“我没去过一楼。理论上到了一楼我们也逃不出去，那里一定是被封住的。”
“你要送我去一楼么？”
“我更想带你去楼顶。”
“好吧，我没得选，我跟你去。”我摊手，表明决意。
“原谅我吧，我想信任你。”
那只手悄悄变了姿势，她拉住了我的衣角。
“现在，我们是同伴了。”
七、
3003-柏莎晏：301，301，在家没？
301-这里没住人哦：
3003-柏莎晏：回个空格什么意思？
301-这里没住人哦：1
3003-柏莎晏：靠，你真欠揍。
3004-愚人号：行了行了，其实就是想问问1704家的烟你们收了没有，他上次找隔壁换了一条。有的话我们上门来找你换一下，没有就算了。
202-武装直升机：哦，那条白沙啊，我全笑纳了。
301-这里没住人哦：我也不抽烟啊，你问我干啥？
604-日子人：哟呵，你不就叫baishayan吗，你还缺烟抽？
704-唯物主义战士烨：哥们儿都只能抽烟头啦，跟群里的哥儿几个借根烟，云吸一口。
3003-柏莎晏：那我晚点来找你@202-武装直升机
202-武装直升机：我今晚不在家，别来。
3004-愚人号：你不在家那你能去哪儿？
202-武装直升机：哥们儿开飞机呢，挂了啊。
……
“妈的，想堵我门？这么嚣张？”
眼前这位哥穿着一身尼龙迷彩服，头顶一个头盔，看起来是个资深军迷。只见他蹲在地上，一边叼着烟一边骂，像极了当年社团里见过的某个老兵痞。
“他还真当过两年兵，炮兵营的。”当时阿明是这么介绍他的，现在我信了。
“要不咱反蹲他俩一手？”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我如此建议。
“一打二，应该是打不过。池中物还是有点吨位的，他俩应该也不是省油的灯。”阿明看着手机屏幕，冷静分析。
“不是，我们这三个人呢。”我表示抗议。
“你倒是说说，真打起来我俩有啥用？一个弱女子一个弱男子，直接就被送去一楼啦。”阿明摆摆手。
现在我狭小而拥挤的房间挤了三个为了逃离这栋公寓而聚在一起的人。这些都是我邻居的朋友，我头一次感到这家伙怎么这么麻烦。
“注意听，有动静。”直升机示意我们噤声，我的房间比较靠近楼梯间，贴在门口，通过猫眼就能看到楼梯间里的动静。
当然是看不到什么的，楼道的那扇门已经被关上了。我们先是听见一声闷哼，然后是一声惊呼，十多秒后，从楼底传来一声闷闷的撞击。
“还好我俩今天都上来了，不然真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阿明小声说道。
“他们……活人也往下面推？”现在是半夜，这声音让我不敢细想。
“29次断电记录，你想想吧，这里面总有些人是没死成的。对他们来说也就是挨个收拾的事儿。”直升机吐了口烟圈。
“他们自己也会有内讧，我猜那一家三口就是内讧的牺牲品。”阿明手捏着鼻子沉思道。
“……不是，就一定要死人吗？说不定人家只是扔个垃圾呢？”
“对他们而言，我们确实是垃圾。”直升机轻描淡写地说，好像已经很习惯这种事。
楼梯间已经没动静了，我们悄悄溜回房间里面。
“打个赌吧，肯定死人了，看看明天居委会怎么说。”
阿明说着很理所当然地躺上了床。
“那是我的床！”
“女生睡床，很合理吧？沙发还是地板，你们俩糙男人自己看着办！”
阿明一卷被子，留我和直升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八、
第二天清晨，柏莎晏和愚人号消失了。居委会在群里公布了他们目前已下落不明的消息。
一同消失的还有17楼向上绵延的楼梯。
“我靠，牛逼。”被直升机的惊呼唤醒的之前，我们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楼梯间已经没有门了，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深灰色的洞。阳光照在洞壁上缘，显现出它的轮廓。
崩毁的痕迹一直延续到我家门口，只差一步就能把睡梦中的我们一起拖下深渊。
“阿明……你，有思路没有？”我看着一脸震惊的阿明，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但至少我们不会被这俩人干死了。”阿明的话语犹如梦呓，显然她不是很能接受当下的境况。
“说实话，我没想到崩毁的速度会这么快。这次的崩溃应该是从上往下开始崩溃的，那两人可能就是昨晚扔垃圾的时候掉下去的吧。”
“扔垃圾……哈哈，扔垃圾。你还挺会讲地狱笑话。”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604-日子人：失踪？这鬼地方还能失踪？怕不是人都没了吧？
604-日子人：如果是假的那我祝他俩早点似，如果是真的那我只能说
604-日子人：好似喵
704-唯物主义战士烨：好似喵
202-武装直升机：好似喵
2302-A+家电维修：好似喵
……
九、
电梯在今日彻底停摆了，app的计数跳到了31。
这那之前，是我们三人组最后一次使用电梯。
方法很简单，我们从2楼上了电梯，然后直接用池中物留给我们的app关闭电源。
从3米高的地方自由落体，我们还是可以接受的。
一楼的楼梯间，当我们拉开门时，只看见一地的混凝土和碎渣埋成的废墟。
我们不敢停留太久。只是向前走。
推开门的那一刻，八月的暑气结结实实地包裹着我们。习惯了空调冷气的我在短短几十秒内汗流浃背，但这正是我们还活着的证明。
我们拖着行李箱，慢慢走到小区门口，正当我们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们看见一扇紧锁的大门。
物业的保安早就换了人，他们被套在白色的套子里，看不出模样。像个木乃伊，只剩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他朝我们大喊：
“你们，从哪儿出来的？赶紧回去！现在是非常时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