ε - 天堂
灵感来源/意象借用：Refrain - Anan Ryoko，不死の国 - Revo
西山之巅，无欲天堂
1
旅者西行，路过一个小村落。
小村落中的居民们热情地招待了他，摆下了盛大的宴席。小村中三分之二的居民，都赶来参加了这个盛会。旅者环顾一周，发现这些村民们虽然高矮胖瘦各有不同，衣着从粗朴到华贵也各有不同，但所有人谈笑间都能打成一片，其乐融融。
得知旅者行程并不紧迫后，村长向旅者发出邀请，请他在小村中留宿几日。旅者看见村民们友善的目光，便欣然答应了。
宴席散了，旅者跟随老村长来到了他的住所，见到了村长的小孙子。这小伙子大约也就六七岁的样子，灵动的大眼睛闪烁着，似乎是在不断扫描着眼前有什么可以玩的东西；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常常带着一缕活泼的笑容，看上去十分惹人喜爱。
村长的子女都外出打工去了，村长本人又年事已高，无法陪同男孩一起玩耍。于是，小家伙便抓住年轻旅者的衣袖，想要和他玩捉迷藏。旅者本就十分喜欢这孩子，便答应了他的请求，旅者来捉，男孩来藏。
不得不说，村长的小孙子藏匿功夫确实不赖，接连玩了五次，旅者都没能成功抓住他。小家伙乐得倒在地上笑个不停，旅者也感到心情十分畅快，之前几日旅行的疲累，似乎都在这样的游戏里一扫而空了。
夜幕降临，旅者在村长为他安排的房间中安顿下来，头刚一沾到枕头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很快就来临了。雄鸡报晓，旅者起床换好了衣裳，就被村长和小男孩一起拉出了门，他们要带他来感受一下这村子里的风土人情。
三人来到村里唯一一片集市，无论是买东西的还是卖东西的，都微笑着向老村长和旅者打招呼问好。旅者一面回礼，一面浏览着商铺中琳琅满目的商品。这座集市里的商品当然还是以农产品和日用品为主，响亮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令旅者心里升起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当三人来到市集中唯一一家高档装饰品门店时，小男孩忽然松开和爷爷牵着的手，自己跑进了店铺。旅者和村长连忙跟上，发现这小家伙正盯着一只紫色的蝴蝶模型发呆，眼里流露出渴望的神情。
“爷爷！给我买这个！”小家伙大声呼唤他的爷爷。
“不行，爷爷要是给你买了，咱们下半年都吃不上饭了！”老村长的神色变得严厉起来，一把抓住小孙儿的手，把他向门外拖去，并给旅者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男孩在被拖出门的过程中，不断地哭闹着，旅者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不舍和眼角的点点泪光。
旅者的心一软。要不我就帮他买了吧。
旅者的视线飞快地扫过标价。天哪，这蝴蝶模型居然卖一金币！旅者这才知道村长说吃不上饭的话的确是有道理的，一金币完全够一户普通人家填饱肚子大半年，旅者此次出游，也只带了三个金币作为盘缠而已。再看向那只紫蝴蝶，它造型小巧逼真，做工十分不凡，紫色的翅膀上还镶嵌有几颗透明的、闪烁着光芒的玻璃宝石，难怪小男孩那么喜欢它。
走出店门，发现老村长已经用不知什么方法安顿好了孙子。那小家伙低着头，眼眶红红的，却已经停止了哭闹，侍立在一旁，小手抓着袖子抹着眼泪。
“抱歉啊，我家这小家伙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叫着要买那只蝴蝶，可无奈老夫家里实在挤不出这一个金币……”老村长无奈地叹道。
旅者点点头表示理解。“走吧。”
接下来的半天里，村长都带着旅者和小男孩在村子里闲逛。村头的几位热情的老汉硬拉着旅者打牌取乐，旅者被他们拉得毫无办法，只好坐下与他们对上几局。
“三到七，顺子！”“九到K！这把手气不错！”两位老者相继打出了两个顺子。旅者见状，赶忙打出了手中捏着的五炸。直到那四张不同花色的“5”牌“哗啦”一声落在牌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时，旅者才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却没有说出口。
不得不说，几位老汉的牌术确实了得，旅者毕竟不精此道，连着打了十几盘，旅者几乎全部败北，只有在老头们的刻意相让之下，他才总算能赢回一点牌面。最后，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旅者才和村长一起从几位老顽童的“魔爪”下逃脱。
“村长老先生，我想明早就从这里出发。”夜幕降临，旅者随村长回到家中，在二人相对品茶的时候，旅者向村长辞行。
“才住了两天，您就要走吗？”村长苍老的面皮下，那双炯亮的眼睛望向旅者，面容严肃。
“是的，虽然我的行程并不着急，但我还是觉得不要再一个地方逗留太长时间了。感谢您今天带我在村里游玩。”旅者回答道。他没有直说的是，这个村子表面看上去很是美好，但暗地里却给了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促使他赶紧离开这里。就算没有这种感觉，他也会尽快离去，这里并没有他此行想要寻找的东西。
2
第二天早晨，旅者在晨光里醒来，开始收拾行装。他拿起被放在桌上的钱包，惊讶地发现它的拉链已经被拉开，而里面的三个金币也只剩下了两个。他赶忙检查了一下房间地板的各个角落，却都没有发现那金光闪闪的小身影。
走下楼，旅者发现今日村长的小宅子里有些空荡，“您的小孙子呢？”
“他跑去村外的田野里玩了。”村长无力地拍了下桌子，长叹一口气，“唉，这小子，一大早的又跑出去玩！”
“村长先生，我有件事向您汇报——我今早起来，发现钱包里的金币少了一个，四下寻找都找不到，有没有可能是遭贼了？”
“旅者先生，老夫昨夜就曾看到后院里有个人影闪过，那一定是个贼，您肯定是遭贼了！”听完旅者的讲述，村长怒火中烧，气得苍白的须发都在微微颤抖，“我待会在村里召开法庭，一定要抓到那个贼，让他把丢失的金币亲手还到您的手上！您如果不急着上路，可以先随我去现场看看！”
“好。”旅者欣然答应。
村长带着旅者来到村子里的一座大广场中就座，派人传出法庭开庭的消息。没过多久，就陆续有人赶到了广场上。天色尚早，有人打着哈欠，有人穿着睡衣，还有人搬着板凳抱着床单从村子的每一个角落赶来——毫无疑问，这法庭一定是小村里顶重要的一件事，不然全村人也不会还未洗漱换衣就赶来参会了。不过，旅者从他们的眼神和谈话声中发现，这些村民对法庭似乎并不如何看重，多半是抱着一种占位看热闹的心态来的。
“村长大人，今天出了什么事，又叫全村人集合了？”人群里有人喊道。
“肃静！今天的案件是关于旅者先生的：旅者先生的一枚金币失窃了！”老村长干皱的眼皮下射出精光，扫视着围观的人众，声音中的威严使得人群安静了下来。“诸位如果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的话，烦请立刻上报给我，我们才能尽快将旅者先生的金币送还给他。”
人群的议论声渐渐出现，从小声细碎到高声议论，却始终没有人上报任何一条线索。旅者发现老村长的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襟，他握拳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似乎很是紧张。
足足过了一刻钟时间，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村长大人！我要举报！”
人群很快平静了下来，看向说话者。此人一头红发，明显是染出来的，是村里几个小混混青年中的一员。
村长颤抖的双拳瞬间平静了下来，“举报谁？”
“我要举报小乙！我昨夜亲眼看到他翻进了您家后墙，估计就是他偷走了旅者先生的钱！”
“放屁！”名叫小乙的混混立马骂道，“老子昨晚明明在跟你小甲一块打牌，哪来的时间去偷钱？”议论声又出现了。
“我也可以作证，钱是小乙偷的！”另一个声音喊道，是村里的另一位小混混，“他昨晚跟我们打牌，输了几十个银币，肯定是想拿旅者的钱来还债！”
“噢——”人群中发出一阵恍然大悟的声音。有两个人同时指控他，这小乙的罪行已经没法推脱了。再加上小乙这人在村中给村民们的印象一直是很差的，此时说小乙偷钱，村民们也就自然地接受了。
“小甲小丙，你们这两条诽谤人的狗！村长，我向天起誓，我昨天要是摸进过您的家，我就——”
“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马上把金币还给旅者先生，而不是在这里胡搅蛮缠！“村长大喝道，语速突然加快了，旅者注意到他变得有些急切。
“狗屁！老子这辈子都没摸过金币，哪来的金币给你！“小乙怒吼一声，竟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向前走来，作势欲打村长，却马上被旁边的村民制服了。众人一拥而上，叫喊声淹没了小乙的怒骂声，人们翻遍了小乙的衣裤，却只在其中找到少得可怜的几枚铜板。有些脾气较暴躁的村民更是开始对那小乙拳打脚踢，这次的事件引燃了村民与小乙等混混们矛盾的火药桶，使它瞬息间就爆炸开来，暴力事件就这么发生了。
“肃静！不准打人！”村长大喝一声，群众顿时一哄而散，只留下鼻青脸肿、衣衫不整的小乙跪在地上，青筋突起，一双充满血丝的眼里闪着仇恨的光芒。旅者也开始有些怜悯他了，他甚至觉得他并不是那个贼，但既然村长已经认定，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最后，村长判处那小乙向村里的一位贵妇借了一金币还给旅者，但他要向那贵妇打工两年来用工钱还债。小甲、小丙等人听到这个消息后笑得前仰后合，小乙怨毒的目光扫向他们和村长，像是能杀人。旅者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越发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演给他和全村人看的戏，而那小乙只是这场戏的牺牲者，一只替罪羊。他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那个金币究竟去了哪里？
拿到村长送来的那一枚金币，旅者便趁人群混乱溜出了村子，继续西行。此时还是上午，温暖的风吹拂着，将田野里的油菜花那宛如农家少女般的恬静淡雅与清香一起送入他的鼻尖，一股极其清爽闲适的感觉直灌入他的脑海。
忽然，他看到前方的田野里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村长的小孙子，拿着那只紫色的蝴蝶模型，正在田野中愉悦地奔跑着，脸上洋溢着笑容。
“旅者先生！”小家伙大声打着招呼。
“你的蝴蝶，是谁买给你的？”旅者遥遥问道，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我爷爷啊，还能是谁……？”小家伙天真的脸上写着疑惑。
3
旅者继续西行，寻觅他心中的理想国。
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座高耸的山峦，巨大的山体绵延数百里，遮蔽了天际；正前方的那座山峰直入云霄，山顶神云笼罩，看不清细节。旅者隐隐感觉到，那里就将是他寻访之旅的目的地。
事实上，他也不清楚自己的目的地。这场旅行由他的一念而生，从他开始这场旅行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与它紧紧结合在了一起，只要生命还未结束，他的旅行就将继续，除非他能找到那个他梦中曾出现过的地方，能瞥见那一世极致的繁华与美好。
半道上，旅者忽然瞥见道路右侧有个不起眼的小茅草屋，屋前立了块腐朽的小木牌，木牌上的字迹依稀可见：
此中有智者
入世逾千年
晓风云之际变
通日月之灵仙
旅者向来是不信这种“智者”“活神仙”之类的话的，但这次他还是决定试上一试。
“咯吱”一声，没等旅者敲门，小茅草屋的门就自己打开了，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请进。请把门带上，谢谢。”
小茅草屋内还是有些阴暗的，借着门外射进来的光线，旅者看清了里面盘腿而坐的“智者”的相貌。那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苍白的须发直垂到地上，身披着一件略有些破烂的蓑衣，苍白须发下的眼眸射出明亮而智慧的光。
旅者打算先试探一下这位“智者”。
“您就是智者前辈吗？”
“你若笃信，我便是智者。”老者答道。
“那您只在这茅屋内打坐，又是如何做到所谓‘晓风云之际变，通日月之灵仙’的呢？”
“我身虽在尘世间，心魂实在大罗天。”
旅者微微一惊，这难道真是一位智者？听其话语，确实不凡。他的声音似乎有一种淡淡的魔力，让人很容易就尊崇他的话。
“请问前辈，这世界上可有天堂？”旅者进入正题。
“不知你所谓的‘天堂’为何物？”智者的双眼流淌着智慧的光芒。
这个问题把旅者问住了。的确，他这一路寻来，根本没有深究过他所要寻找的所谓天堂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似乎就只是凭着一腔信念在寻找。
“呃，这个……大约是像人死后才能去的那种真正的天堂一样，没有纷争，没有仇恨，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老谋深算，杜绝了贪婪和欲望的状态……”沉思半晌，旅者才支支吾吾地答道。
“这样的状态，对你来说，或者对于那所谓‘天堂’里的居民来说，一定是好的吗？”
旅者又愣住了。他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当他回想起那位老村长只为了一个金币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演得天衣无缝的那一出“戏”，他又觉得这样一个杜绝了欲望的地方或许是会更好的。
“看来你执意要去寻访。那我便告诉你一个地方吧……。”智者见旅者愣住，闭上了双眼，神色依然古井无波。
“前辈请讲！”
“有一处天堂所在，在西山之巅，那是一处圣地，一座真正没有贪婪和欲望的天堂。”
旅者闻言大喜过望，果然自己方才的直觉是正确的。
“感谢前辈……晚生告辞了！”旅者一揖，走出茅屋，关上房门，继续西行。
那座茅草屋中传来一阵悠长的叹息，随后整座茅草屋倏然消失无际，不知何处去了。
4
旅者在大教堂的脚下停驻了脚步。从他的这个角度看去，教堂的尖顶顶端和西山之巅正处在一条直线上，耳际悠远的钟声回响，散播着神圣的气息。
这座坐落于西山最高峰脚下的大教堂名为境迁大教堂，它把守着从外界进入“圣地”西山之巅的唯一一条通路。在与此地居民交谈了解情况后，旅者得知这座教堂所供奉的信仰，不属于世界上有名的任何一个教派，他们自称为“智教”，以一位虚无而崇高的、理想中的“智者”为崇拜信仰的对象。
等等，智者？不会这么巧吧？
果然，当教堂正殿大门为他打开后，旅者惊诧无比地发现：那教皇王座背后，高高矗立着的、鹤发童颜的老人雕像，与他之前在茅草屋中看见的那位一模一样！
“远道而来的旅者啊，我代表智慧的追求者们欢迎你的到来。”教皇微笑道。这位教皇的外表年轻得超乎旅者的预期，约莫不过二十来岁左右，虽然年纪看起来不大，他的一双眼睛里闪烁着沉稳而智慧的光芒，引人侧目，十分符合其教皇的身份。
“您好，尊贵而智慧的教皇陛下。”旅者鞠躬致礼。
“哈哈，旅者先生久历四方，智慧和见闻想必不在本皇之下吧！”教皇笑了笑，“来人，为旅者先生沏茶！”
宾主坐定，侍者上前沏上两杯热茶。旅者道谢一声，轻抿一口那茶，温润的香气流入口中，从口腔里化开，又下入胃肠，上冲天灵，他竟有了一种忽然出现的耳清目明的感觉，仿佛世界在这一瞬间变明晰了，连日来远行的疲惫也有了一些缓解。
“此茶如何？”教皇也抿了一口，笑道，“这茶是由我教廷后山上一棵古茶树的树叶泡的，人称‘启慧茶’，由于产量稀少，平日里连本皇也很难喝到。”
“确实不凡！”旅者点头，“那我们进入正题？”
“好。不知旅者先生有何事要麻烦我智教？”
“但求一事：我来时听说贵教后山山巅之上，有一处天堂圣地……””
“听谁说的？”教皇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智者前辈，是他引导我来此寻觅天堂的。那位智者前辈外貌和那座雕像上长得一模一样。”旅者手指了指那尊庞大的智者雕像。
“好……”教皇站起身，似乎并没有觉得十分惊讶，只是凝视着旅者数秒，对旅者说道，“没错，本皇看得出，您身上的确有智慧的气息！”
“是的，智慧的教皇陛下，我想……要去那天堂一观。”
“好，既然您受吾主引荐而来，您的要求必然会得到满足。”教皇又恢复了他那冷静而智慧的微笑，在沙发上坐下，“不过今天天色稍晚了，等到明日，本皇会亲自带领旅者大人上山。”
“谢谢您了！”旅者笑道。这个教皇似乎并不像那些大教派的教皇一样虚荣傲慢不可一世，相反他的语调十分柔和，其中又带有一丝不可知的魔力，能让你更加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是千真万确的。
在旅者向教皇辞行，准备回到宾馆时，教皇突然开口：“您知道为什么智教会选择在这里建造总部吗？”
旅者沉默片刻，并不明白。“为什么？”
“我们只是为了守护‘圣山’，和圣山上的‘天堂’。”教皇闭上双眼，仰起头，微笑仍旧，“明早见吧，旅者大人。”
5
第二天清晨时分，旅者便跟着教皇来到了境迁大教堂的后山脚下。天际的朝霞还未褪去，石路边的青草和苔藓还沾着露水，直入云霄如同天柱一般的山峰峰顶，那团永恒而圣洁的迷雾遮掩了山顶的秘密，使其不被外人所知晓，不被外界所玷污。
“此去便是通往圣山之巅的唯一一条山道。记住，在这条山路上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人和事，都不要往回走。直到您走到山路尽头的时候，圣地所在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教皇向圣山微微欠身，“圣山啊！愿您用您伟大的智量接纳远道而来的旅者大人！”
“谢过教皇先生的好意，我的行李，还有一些未随身携带的财物，都放在宾馆里，就当是捐赠给教会了。在那无欲天堂，应该用不着这些什物吧！”旅者道。
“那是自然，本皇也要谢谢旅者大人的好意了。”教皇微笑着，眼底似乎有一抹异样的色彩闪过，“再见，旅者大人，祝您一路顺风！”
旅者缓缓抬起右脚，一步迈出，旅行靴踏在石板路上，发出“踏”一声脆响。空中飞过的鸟雀传来几声清脆的鸣叫，旅者迟疑了，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山巅云雾中的未知。
走吧。既然都已经来到这里了，离梦想的实现只有一路之遥，我为什么还要犹豫呢？
旅者目视前方，大步迈动脚步，独自一人向着山巅前进。清风吹动旅者的风衣，教皇伫立原地，淡然的目光目送旅者的离去，微微一叹，而后转身归去。
风中一股清香飘过，旅者朝路边看去，是一株与人齐高的小树，叶子已经被摘取了大半，但还是把这种清香的气味散播在风里。旅者仔细想来，这株小树应该就是那所谓“启慧茶”的原产地了，它看上去本就是一株默默无闻的小树，却因为散发着如此清新的香气，被冠上了“启慧”的名头，一树绿叶因此受人无节制地摘取，终于只剩下了这几片叶子。
旅者继续前行，沿着山林间的小路向上。石路上密布着青苔、杂草，已经很久没有人踏足过了。随着高度不断增加，鸟叫虫鸣之声也逐渐少了，令整条石板路变得安静异常。旅行靴与石阶相碰撞，一声轻响，是宁静之中感化心灵的禅音；一声沉响，便是无声之中沉重的心灵叩问。
渐渐地，不知道爬上了多少级石阶，旅者发现脚下的路不知何时开始与山下的平地垂直了。地面上的人看到他，应该会觉得他的身体是水平的，可是他自己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路旁的树木、灌木丛等，都渐渐地少了，取而代之覆盖地表的是一层大约只有一指高的草甸。石板路不再曲折陡峭，只是一马平川地直指天穹。旅者的视野也随之得到了极大的开拓，他甚至能依稀看到，天穹之上，云雾飘渺之中，一座温暖而美好的天堂矗立。他知道那座天堂就在石路的顶端，于是快步而行，向着那曾经虚无飘渺，如今近在眼前的理想之国前进。
忽而，迎面走来的一个男孩吸引了旅者的注意力，这男孩手上拿着一只紫色的蝴蝶模型，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走来，竟然是之前那个村落的老村长的孙子。这小家伙当然也看到了旅者，于是微笑着向旅者打了个招呼：“旅者先生，好久不见啊！”
旅者在微笑应答的同时，心里有些奇怪，这小家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紧接着，老村长也出现了，他展示出了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快速，一把抓住了还欲逃走的孙儿。
“真是的，臭小子，跑出来这么远，被凡界的欲望沾染了怎么办啊？啊？”老者抓着小孙子，一阵痛骂，疼爱的神色却不受控制地显露出来。“旅者先生，孙儿不乖，让您见笑了！”
“您二位……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旅者不解。
“还能是怎么来的？这小子从天堂里跑出来，我追着他，这不就来到这里了吗？”村长笑着说道，可这笑容却让旅者毛骨悚然。
这老人与小孩，居然真的来自无欲天堂！怎么回事？自己之前不是还在那个村子里见到他们的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您是如何来到这天堂的？”旅者谦恭请教。
“断绝了自身所有的欲望，不就能到这里来了吗？您不是这么来的？”老者看旅者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外星人。
旅者呆住了。
自己的欲念便是找到无欲天堂，可是进入无欲天堂的方法却是断绝欲望！这二者难道不矛盾吗？
再说，这两位是如何斩断自己的欲望的？单就从他们在村头法庭为了一枚金币而上演的那一出戏看来，这二位已经深陷于欲望之中，几乎没有可能将其斩断。
突然，旅者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在某一个教会的经典中，天堂是人死了才会去的地方，而死人不就是没有欲望的吗？
他猛然害怕起来，正要往回走，却又想起了教皇的话，不要回头！他是来此地追求毕生之夙愿的，何必要想这么多呢？他为自己下了决断。宁可在山巅的天堂里化作游魂，也不在碌碌的尘世中无为苟存。
“旅者先生，您在想什么呢？我们回天堂吧！”老村长催促。
“走吧！”旅者下定决心，转回了正确的方向，跟在一老一小身后，迈步走向那遥远的天顶。
6
穿过那一层厚厚的迷雾，旅者小心地看了看自己的四周，却发现周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老村长和小孩已经不见了踪影。在多次呼唤无果后，他只好自己上路。
旅者终于来到了石板路的尽头。这里什么都没有，似乎却又有一块古老的石碑，只刻着两个孤零零的大字。
“虚無……”旅者上前，将那两个字念了出来。
忽然，一阵缓风吹起，悠远的咏唱声从雾中不知何处传来，那似乎是一首极尽平和与美好的赞美之诗，正歌颂着天堂的圣洁与永恒。
旅者轻轻和着，他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旋律。一篇乱葬岗在旅者眼前缓缓出现——不，不是乱葬岗，这是一座尸山，数不清的人伏尸于此，尸体堆砌的高度令人难以仰望，老村长、小孙子，甚至连那教皇都在其中。
旅者疑惑地上前，发现这些人果然都已经没有了鼻息。但奇怪的是，这座尸山没有一点血腥或腐烂的气息，反而给人以纯洁、安宁的感受。
“欲望是人类的本性，让人类消除欲望的方法，只有一种。你明白了吗？”
智者苍老的声音从云雾中传来，他的身影随着声音出现。
旅者恍然大悟。他错了，这哪里是什么尸山，这理应是圣地，是天堂才对啊。人都死了，不就没有欲望了吗？答案如此简单，正如他之前所想，不过现在在他面对这一事实时，惊愕与恐惧已经化为了安详与坦然。
“智者前辈，请断除我的欲望吧。”旅者转身，面对着智者，露出了他此生最后一个笑容，那是解脱、满足、极乐的微笑。
“如你所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