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玄怪录】卷一 · 辛公平上仙
洪州高安县尉辛公平和吉州庐陵县尉成士廉都住在泗州下邳县,在元和末年都接受了朝廷的调任,下雨天气里到了洛西榆林的客店。
店主人很是贫穷,招待客人的器件都脏兮兮的,只有一张床稍微好点,他们进来的时候床上已经躺着一个人了。店主人重视乘着车马带着随从的人,轻视徒步的人。店主人看到辛公平和成士廉来了就想把床上躺着的那个徒步的人弄醒换个床位。
躺着的人不愿起床,回头看了看,辛公平和店主人说:“客人的尊贵与否不在于是否有车马随从跟随。你又怎么知道徒步的人不是一个长者,只因为我带着一匹马一个随从就叨扰他呢?”
辛公平继续和躺着的人说:“不要麻烦您了,就好好休息吧。”
客人接受了辛公平的说法,然后又安稳睡去。
夜已深,辛公平和成士廉二人饮酒吃肉。他们小声商量:“我之前说了那番言论,徒步者肯定会感谢我。现在招呼一下,也不会是坏事。”辛公平高声说:“我这有一点酒肉,可否一起?”
这才一招呼,就来了一个穿着绿衣的小吏,问他的姓名,回答说是:“王臻。”
三人宴饮交谈,愈发觉得王臻这人思绪敏捷善于言辞,辛成二人与王臻愈发亲近。
酒会后期,辛公平说:“人们都说:‘天生万物,为我最灵。’儒书也将人称为生灵。但我们连明天会吃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也配称自己为生灵吗?”
王臻说:“我这个徒步的人倒是知道。一个人一言一行,都是注定好了的。你们他日一定会在礠涧王氏家吃饭,都是菜而且种类会很多;你们也会在新安赵氏家休息,吃到肝羹。因为我需要走路,白天跟不上你们,但晚上可以相会。如果你们不嫌弃,那我就沾沾光了。”
还没天亮,王臻就提前出发了。辛成二人到了礠涧的旅店,问店家姓氏,店家说是姓王。在他二人来之前刚好招待过僧人,余下来的食物就拿来招待客人,所以都是素菜而且种类很多。他二人到了新安,有数十个店里的跑堂招呼,他们故意不搭理,随便选了一家住下,问店家姓氏,店家说是姓赵。吃饭的时候也真的有肝羹。
辛成二人相顾而笑,刚好王臻也来了。二人拉着王臻的手感叹道:“你怕不是圣人!”行为愈发恭敬。他三人就这样深夜相会,破晓分别。王臻所说的将来会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说错了的。
经过阌乡的时候,王臻问:“你们俩都是有智慧的人,认出我是什么了吗?”
二人说王臻是:“知识渊博,身怀技艺,王兄应该是隐于世外的高人。”
王臻说:“不是,你们真认不出来,我是阴间官吏的迎驾。”
辛成二人就很奇怪,继续问:“天子上仙这种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就你一个迎驾使者接待?”
王臻跟着解释说:“你这话说得?披甲的马都有五百,内有一个将军,我是军队里的文官。”
辛成二人追问:“那些人在哪里?”
王臻说:“就在我们前后左右。今天我与你们透底的原因是,来日我们会在金天备下酒席,会用些许酒肉招待你们。还请在华阴赴宴。”
黄昏时刻,王臻骑着马来了,带着猪肉羊肉和几斗酒,还注意讲说:“这是人间的食物,不用担心。”说完就离开了。辛成二人享用了这些酒肉,觉得味道非常好。
在华阴这一段路上,三人像是往日一般相会。
灞上休息的时候,王臻说:“这次行程将去往人世间不能测算的地方。辛兄可以来观览一番。”
成士廉问:“怎么唯独我不可以呢?”
王臻说:“哪怕是神明也会欺负身负衰运的人,成兄你的命格稍薄,所以不能带着你一起。这真不是刻意地不公平分配。到了城里成兄要到开化坊西门北壁上第二板门王家歇息,可以直接去王家。辛兄在五更站在灞上西边古槐下。”
到了约定的时间,辛公平走往灞西古槐,沿途是狂风扬尘,拖曳而去。到了古槐那里,辛公平都还没站稳就刮来一阵大风。只是眨眼间,辛公平面前就站着一旗甲马。王臻骑着马还牵着另一匹马,让辛公平赶快上马。辛公平骑上马,这才有机会好好观察一下周围——前后都是甲士保卫。
王臻把辛公平引荐给了大将军。大将军身高丈余,容貌伟岸,向着辛公平作揖说:“听说阁下有广大的志向,如果可以把这种志向推行开来,鬼神都不敢招惹你,更何况是人呢?”
大将军又对王臻说:“你既然把人家喊来了,那就要招待好人家。”他们一起进了通化门。路过街上的店铺,都会有人迎接。
到了天门街,有一个像是负责分配供给的紫衣官吏来禀报:“人太多,不能一次性处理完,还请按照远近依次分配。”大将军应允了。
大将军把军队分发成五队,只有大将军带着他的亲卫在颜鲁公庙驻扎。
才走到坊内,颜氏家族的先辈穿着整洁到了面前,就像是门口迎接的小厮。大将军带着人进入公庙。
王臻和辛公平在西廊下的帐篷里休息。内里陈列着珍馐饭食,有王臻让辛公平品尝的,也有不让辛公平吃的。
王臻说:“阳间的官职任命,都是阴间传达的。我感谢你和成士廉两个人的赏识,看了选官名册,按照上面的来说,你会被罢黜,只得到一个官职。我请求为你甲加官,阴间管事的答应我了。“
就这样歇息了几天,大将军说:“时限要到了,但是道场周围有众神护佑,我们没有办法迎接,怎么办?”
王臻说:“那就下令举办夜宴,宴会时候腥膻四溢,众神只好答应了。”大将军听从了这个建议,下令举办夜宴。
不一会,下面人就传话来说已经备好夜宴了。于是大将军指挥管理兵马,戌时一起进入光范门和其它各门,守门之吏都在参拜。
宣政殿下,已经来了骑兵三百,其余的人都是走路的。大将军穿金甲持着钺走来,笔挺地站在将要举行夜宴的宫殿下。身边有五十个随从小卒环绕宫殿,露出兵器,就像是在防备什么人一样。宫殿上歌舞吟咏,好不欢乐;丝竹齐奏,灯烛长明,莫不奢华。
不一会就到了三更四点,来了一个长髯公,身穿黑衫黑裤,袖口是红色的;披着画着彩虹的紫色的有皱纹的纱做成的披风,披风披在两肩右腋之间,两端垂直放在背上;戴着一个皮帽子,不像是老虎和豹子皮,帽子上修饰有红色的毛球,看起来让人害怕。
不知道这长髯公从何处来,拿着一柄尺余的匕首到大将军面前拱个手,慢声说:“是时候了。”
大将军皱了皱眉,作个揖,应答后跑开,从西厢顺着台阶往上,跑到最高位的座位前跪下,献上这柄匕首。
之后众人议论纷纷。皇上头昏,丝竹音乐立马停歇,皇帝被扶到西阁,过了好久都没有动静。
大将军说:“乘云飞升的时间实在不能有半点误差,皇上您既然都下令出发了,为何不马上出发?”
就有侍者回应道:“皇上您沐浴了没?沐浴好就可以上路了。”西阁传来沐浴的声音。
三更时间,人们看到一辆碧玉车驾,边上有六个青衣,身上画着龙凤,他六人抬着车驾下殿。大将军作揖行礼,说:“穿着甲胄的军士不行跪礼。”大将军也趁着这个时候问皇上:“人间纷扰,事务繁杂,淫乱的声音可以挡住耳朵,妖媚的美色会迷惑眼睛。皇上您清真的胸怀可还存在?”
皇上回答说:“心性不比金石,见得多了又怎么可能清净?现在彻底断了这纷扰,倒也释然。大将军听完笑了笑。
青衣抬着车驾环绕殿堂一步一步走出来。从内阁到大门的所有人都在呜咽,众人送行时候,也有取血奉给车驾的人,不愿意让皇帝离开的。
过了宣政殿,车驾前有两百骑兵开道,后有三百骑兵殿后,像是风雷一般迅捷,潇洒东去,出了忘仙门。
大将军让王臻送辛公平回去。他俩就脱离了队伍,不知不觉就走到一板门前面。
王臻说:“这是开化王家宅邸,也就是成兄歇息的地方。仙驾去了,时间上不能从容了。还请代我向成兄道谢。”王臻扯一下马绳甩一下鞭子,消失不见了。
辛公平敲了敲门,有人来应答,果然是成士廉歇息的地方。辛公平也只能把这些事情藏在心里,不能多说。过了几个月才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
第二年,辛公平担任扬州江都县簿,成士廉担任兖州瑕丘县丞,一切都像是王臻所说那样。
元和初年,李复言主管彭城,辛公平的子嗣担任徐州军事,这才有机会详细了解这件事。最后才写下这篇来警示那些傲慢的人。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李复言已经讲得很明白了,“警道途之傲者”。若是没有最开始的恭敬和对一个人友好的的分寸,辛成二人也没有机会与王臻结交,更不会有后面那段令人惊奇的经历了。
如果我是辛成二人中的一个,我恐怕也不会有机会与王臻结交——我不会让他起来给我床位,但我也不会邀请他一起吃肉喝酒。某个角度来说,我也是该被警示的那些人之一。
姑妄听之,如是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