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笙 第九幕 天才向左转（五）
12月13日 云堤城 莲花区 静海师范大学教师公寓附近
仇黎自从步入雨幕中后，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沈笠和庄学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于是两人为他留了门，用一把雨伞顶着门，如果有小偷进来，伞倒下去的声音便会惊醒二人；如果仇黎回来了，也能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可是，直到第二天两人在沙发上醒来的时候，雨伞还是没有任何变动的痕迹。
“沈笠，我给仇黎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也没有接，他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你别乌鸦嘴了好么？仇黎只要答应了的事情，她就一定会做到。”
——哐当。
门被撞开了，二人的目光朝着玄关的方向望去，可出现在那里的人并不是仇黎。
“沈笠……”肩膀和头发上沾满了雨水的徐振海站在门口，脸色十分惊慌，“仇黎他……他……他死了。”
“什么玩意儿！”庄学民从椅子上跳起来，“仇黎死了？怎么死的？在哪里死的？”
“请你冷静一下庄学民，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情的。”徐振海的双手在发抖，“就在他家，那间教师公寓里，蒋春文和孔献仪已经赶过去了。”
“徐振海……”沈笠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缺氧，“你……你确定吗？”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徐振海上前一步，拉住沈笠的手，“我们马上出发，我叫我的司机把公司的车开过来了，我们现在就过去。”
“可是……诺可……”
“别管她了，她在家里面不会跑丢的！”
似乎是听到了下方传来的骚动声，诺可穿着睡衣迷迷糊糊的走出了房间，她来到楼梯处，望着离开房间内的大人们，心中升起了一阵失落。
——是诺可让博士担心了……
——是诺可让博士的计划失败了……
——但是……诺可想要帮助博士……
——诺可不想被博士讨厌……
——对了，诺可可以操控雨水的力量，虽然诺可不能让雨停下来，但如果让他们远离城市的话，博士应该就会开心了。
小女孩如是想着，在沈笠离开后，换上了雨衣，拿上了家门钥匙，朝着牡丹山的方向跑过去。
“对不起，请无关人员退到警戒线外……”
“我他妈是有关人员！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进去！蒋春文！蒋春文！”
沈笠三人赶到了仇黎居住的教师公寓，穿着浅蓝色制服的警察已经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一些附近的居民在附近围观，但他们的数量不多，毕竟现在云堤城下着大雨，人们更愿意在家里通过窗户观察外面发生了什么。
沈笠想要推开警戒线跑进去，他大声含着蒋春文的名字，但对方却只是站在不远处，低着头和一名公务员交谈着什么，一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见到她这幅模样，沈笠更生气了，他给了身后的庄学民和徐振海一个眼神示意，两人便也加入到了推挤的行列中，是孔献仪的出现，才制止了他们有些无理取闹的行为。
“孔献仪，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仇黎他……”沈笠的语气几乎是呜咽着，“他……真的死了吗？”
“对不起沈笠……我听说你和死者是很好的朋友，请节哀。”
沈笠感觉天旋地转，他的双耳陷入了耳鸣，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天地都倒转了，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全身不停的颤抖，大口吸气的模样像是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的举动；泥水和雨水打湿了他的白色上衣，但和雨水的冰冷比起来，他的心更加冰冷。
庄学民蹲下想要查看沈笠的状态，不料却被对方打了一巴掌。
“那个……他是怎么死的？”徐振海还能保持冷静，于是他问道。
“初步推测是自杀。”
“自杀？”徐振海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然我真想不出来……死者是怎么死的……现场没有任何窗户被破坏、或是公寓门被打开过的痕迹，现场也没有找到任何除了死者之外的指纹以及任何能证明有其他人待在这个房间里的DNA提取物……”孔献仪越说声音越小，“对不起……徐振海……我感觉我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聚能生命研究所爆炸案我到现在也没有查出来……现在有人死了我也……”
“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徐振海将孔献仪抱在自己的怀里，看着这一幕，庄学民才想起来这两个人现在应该还是恋爱关系，但他很快就从这种八卦脑中回过神来，只见两个穿着白色雨衣，看起来像是医生的人用担架抬着被盖上白色遮雨布的遗体走出大楼，庄学民见状，立马把沈笠喊了起来。
虽然遗体上盖着白色的布，但两人还是能够从形体上辨别，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仇黎。
“仇黎！让我再看他一眼！”沈笠又一次试图冲击警戒线，毫无疑问的被拦在警戒线外，“他昨天都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会自杀！蒋春文！你说句话！蒋春文！”
似乎是受不住沈笠的呼喊了，蒋春文回过身，缓缓走到沈笠身边，她的眼角似乎有泪水流过……但沈笠分不清楚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在见到沈笠后，蒋春文的脸上流露出的难以抑制住的悲伤。
“沈笠……你好……”
“你把话说清楚蒋春文……他们都说仇黎自杀，他是怎么自杀的？”
“煤气中毒……公寓里的燃气灶一直开着，可能是因为他出门前忘记关了……”蒋春文拿出手帕擦拭脸上的水滴，或者说泪水，“你是科学家沈笠，你知道在不通风的情况下，人一旦吸入一氧化碳五分钟内就会昏迷，仇黎他的屋子一直都是门窗紧闭的，所以……”
这倒是很符合仇黎的性格，这家伙在大学里面好像就是个见光死的动物，无论无论什么时候，他生活的房间一定是窗帘和大门紧闭，就算是在艳阳高照的中午，他也会买一个遮光窗帘，宁愿开着室内灯也不愿意晒太阳的家伙，可是——
这完全无法成为仇黎自杀的理由啊……
明明昨天都还好好的，说什么要一起拯救云堤城，还说什么那个托卡什么什么……仇黎装置能够帮沈笠完成下一步的科研……抑郁？不可能！仇黎不可能会这样，他是一个富有进步精神的人，不可能会自杀，而且……他完全没有理由自杀。
“对不起……沈笠……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从立场上来说，你完全没有必要说对不起啊，“沈笠，仇黎应该有把一个芯片交给你对吧？保管好他，不要让任何人得到他。”
“我……”
“对我保证！”
“我……我保证……”
真奇怪……
蒋春文为什么知道芯片的事情？
看着逐渐被抬上救护车的仇黎遗体，以及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脸，重新回到雨幕中和公务员交谈的春文，沈笠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他看不到任何光，唯有恐惧将自己的内心吞噬——明明好不容易才获得了目前的生活，明明很快就要成功了……
为什么偏偏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出这样的岔子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命运这个东西，那对沈笠来说，命运实在是太残酷了。
“沈笠？”
“学民……我们……回家吧，等……等调查结果就行。”
“对不起沈笠，我……”庄学民支支吾吾的，似乎想要说什么，“我……我想要回福建了。”
“你说……什么？”
“我明白……现在仇黎这样的情况，如果我走了就太不近人情，但是……我是真的想走了。”
“可是现在正是我需要你的时候……”
“我理解沈笠，我都明白……我都知道……”庄学民紧紧抓住沈笠的双手，“但是……我还有家室，我……我真的不想死。”
“那止雨计划呢？”
“你脑子坏掉了吗？沈笠！现在我们哪有功夫管什么止雨计划？止雨计划已经失败了！”庄学民使劲儿摇晃着沈笠的身体，“听着，我和你一样，我不相信仇黎真的会去自杀，但是各种证据都表明，有一些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想象，如果我的妻子和孩子知道我死了，他们会伤心的；而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死。”
“可……可是我……”沈笠还是觉得有些耳鸣，他只能看到庄学民的嘴一张一合，几乎他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别管云堤城了！跑吧！这座城市真是活见鬼了。听着沈笠，我在福建还有一套房子，是我父母去世后留给我的，你和诺可可以搬到那边去，至于钱的问题……你可以和我一样，把你的博士学历挂给那些教育机构，多挂几个，每个月拿个小三四千不成问题，至少能保证饿不死。”庄学民长长叹了一口气，“你看，我连出路都替你想好了，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然后坐飞机离开这里。”
“我……我……我想等结果……”沈笠向后退了一步，“庄学民我……如果你真的想要回福建，那你就先回去吧？”
“沈笠……我们之间……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一如既往……”他顿了顿，“只是，我真的不想就这么算了……我……对不起，我还是想要试试。”
“那我走了？对不起沈笠，我是真的不想死，这些事情已经超出我庄学民脑子的控制了。那个……你会答应我和我一起去福建的吧？”
“我答应你学民，如果我真的解决不了这里的事情，我会带着诺可一起去找你的。”
“一言为定？”
“嗯？”
“拉钩？”
沈笠伸出手，就像是还在实验室工作的时候那样，沈笠和庄学民定下了约定，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明白被套在对方脖子上的枷锁所代表的的意义。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没有任何理由挽留庄学民，对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陪自己、配仇黎来云堤城的，他有自己的家庭，有等着他回去的人。如果云堤城真的如他所说那么危险，离开这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就像他说的，“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一样。
“徐振海，我打算今天晚上收拾东西离开云堤城，可以拜托你照顾好沈笠吗？”
“我当然没问题，放心交给我好了；要我帮你订机票吗？”
“如果可以的话，拜托了。”
“嗯，你放心的去吧，沈笠交给我就好了。”
徐振海镇定自若的说道，而就在他准备拿出手机，准备拨打自己秘书的电话时，他忽然间察觉到了什么。
——是血……
那个白色的遮雨布并没有完全盖住仇黎的身体，他的一只手露在了外面，而且那只手上，有明显的血迹，现场简直是乱七八糟，沈笠的脑子现在悲伤过度，察觉到这一点的，只有徐振海一人而已。
——蒋春文在撒谎。
——而且孔献仪也在撒谎。
他做出了如下推断，可是望着怀里的女生，他又不愿意这么去思考——他不敢相信怀中的孔献仪会撒谎；她明明这么认真工作，而且对云堤城的治安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更何况听说她曾经一个人制服过两个穷凶极恶的小偷……
反而是蒋春文，那家伙到底有什么目的？又出于什么理由要撒谎？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头一次的，徐振海觉得有些东西、有些事情超出了自己的理解；他想不明白……人类这种拥有复杂情感的生物，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存在；可是无论如何，还是先照顾好身边的人才对。
“对不起孔献仪，我要先去陪着沈笠了。”
“你去吧……”
“不哭，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一定能为云堤城带来好的……”
因为实在是想不出用什么词语，便只能用“好的”作为谈话的结尾；徐振海回过身，搀扶起沈笠，缓缓坐上了现在属于徐振海的高级轿车。
望着汽车缓缓消失在视野中的蒋春文，站在倾盆的雨幕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漂浮在天地间的浮萍，无依无靠……
——对不起沈笠……
雨还在下，千言万语汇聚成心中无法说出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