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关于新人的故事》第一章 薇拉·巴芙洛夫娜在娘家的生活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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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尔什，她母亲会讲法语吗？”这是柔丽醒来的第一句话。

“不知道。怎么，你脑袋里还惦念着那件事？”

是的，她还是捉摸着那件事。他们回忆一下那天在剧院里的事，认定那个女孩的母亲肯定不懂法语。她带谢尔什作翻译，同时谢尔什也是命中注定，就算那个女孩子的母亲是罗马红衣主教①梅卓方蒂②，他也得去。他并不抱怨自己的命，跟着柔丽四处转，就像高乃依③剧本中的女主人公的贴身女仆，如影相随。柔丽起得很晚，而且顺路上在威赫曼商店逛了一圈，接着又去了四家并不顺路的商店。为此，当柔丽和谢尔什从铸造厂桥到豌豆街的时候，米哈依尔·伊凡内奇早已作过表白，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也发完雷霆，呆坐了良久。

“我们来这儿用什么理由呢？”

“哎呀，这楼梯太脏了，在巴黎看都没看到过。”

“无所谓，什么都成。她母亲是干典当的，你就把胸针取下来吧。或者，这女孩是教钢琴的，你就说有个侄女要学钢琴，岂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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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罗马教皇即从红衣主教中选定。
②梅卓方蒂(1774-1849)，意大利著名语言学家，据说精通58种外语。
③高乃依(1606-1684)，法国著名古典主义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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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特辽娜一看到谢尔什的制服和柔丽非同一般的气质，第一次为自己的受伤的颧骨自惭形秽。她还是头一次面对面地看这么一位尊贵的太太。当玛特辽娜报告NN上校和他的夫人光临时，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也同样感到诚惶诚恐。特别是“和夫人”一起！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过去顶多知道一些四品官这个层次的传闻轶事，关于真正的贵族的传闻她都没有听见的份，在半路都不知去向了。她只懂普通人的“丈夫和妻子”，而谢尔什和柔丽是照巴黎习惯互相称呼“先生与太太”的。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匆忙整理一下衣服，飞快地迎上前去。

谢尔什说，昨天有机会相识，非常高兴，等等；又说他的夫人有一个侄女，等等；还说他夫人不会说俄语，所以他来作翻译。

“是啊，我该感谢我的上帝，”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说，“薇罗奇卡在教钢琴上确实很有天赋，她能出入您的府上真荣幸之至，只是她现在身体有点不适。”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故意用大嗓门说话，好让薇罗奇卡明白现在已经停战，而她虽对两位客人极为恭敬，却把两眼死盯在他们身上。“我不知她有没有力气出来给你们试弹一下——薇罗奇卡，我的孩子，能出来一下吗？”

既然有外人在场，肯定不会发生争吵——为什么不可以出来呢？薇罗奇卡打开门瞧见是谢尔什，又羞又怒，满脸绯红。

即使眼神不好的人也能看清这一点，何况柔丽远比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眼光敏锐得多。这位法国女郎单刀直入：

“我亲爱的朋友，”柔丽说，“您看到这个人感到惊恐，因为昨天当着他的面您受过侮辱，或许他还参加了这场侮辱。我的丈夫虽然轻浮，但是他比那几位好些，请看在我的面上原谅他吧。我是带着一番好意来看您来的。至于给我侄女教课之类，那不过是个借口，我们可以假戏真作，您就随便弹一曲，短短的，然后让我们到您房间里去好好谈谈，请听我的话，我的朋友。”

这就是整个彼得堡贵族青年都认识的柔丽吗？就是那个冷嘲热讽叫这些浮浪子弟面红耳赤的柔丽吗？不能那样做，她是一位公爵夫人，她的耳朵是从未听过一个粗野的字眼的。

薇罗奇卡坐下来试弹钢琴，柔丽站在她的身旁。谢尔什和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聊天，摸一摸她和斯托列希尼科夫之间的关系。过了几分钟，柔丽叫薇罗奇卡停住，随后扶着她的腰部，穿过客厅，到她的房间去了。谢尔什解释说，他夫人对薇罗奇卡的弹奏十分满意，不过还得和她详细谈谈，比如应该知道女钢琴师的性格等等。接着他又聊起关于斯托列希尼科夫来，这一切都做得很漂亮。但是，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看他的时候更为警惕，越发心生疑团。

“我亲爱的朋友，”柔丽进了薇罗奇卡的房间，说道，“您母亲是个不好的女人。但是为了让我知道能和你怎样谈话，请先告诉我昨天你是为什么和怎样去的剧院？我已经听我的丈夫讲了一些，但我要从您的讲述里了解一下您的性格。请不要怕我。”她听完了薇罗奇卡的话说：“是的，您确实有骨气，可以和您谈。”然后她用十分审慎、委婉的话对她讲了昨天打赌的经过，薇罗奇卡对她讲了斯托列希尼科夫提议郊游的事。

“是他想欺骗您母亲呢，还是他们两个合伙诳您？”

薇罗奇卡忙说，她的母亲还没坏到这种地步。

“我马上就会知道的。”柔丽说，“您先在这呆一会儿，别到那边去。”柔丽回到客厅。

“谢尔什，他已经邀请这个女人和她女儿今天晚上出去玩了，你把昨天晚饭的情形告诉她吧。”

“我的夫人非常喜欢您的小姐，现在只商量一下费用就行了。我想我们不会因为这个事有什么周折。让我先说完咱们共同朋友的事吧。您挺赞赏他，可是您知道他是怎么讲他和你们家庭的关系吗？——比方说，昨天他请我们到你们包厢去的目的，您知道吗？”

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的疑惑已有了答案，她的眼神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并非是搬弄是非的人，”她不高兴地回答说，“我自己既不喜欢说别人的闲话，也不爱听别人的闲话！”虽然她对客人显示出尊敬，但话语都带刺儿。“年轻人在一起乱侃没什么大不了，不用管它。”

“好吧，您把这些当成是乱侃吗？”于是他讲起了昨天聚餐时的事。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没让他讲完。他刚说出打赌的第一句话，她便腾地站了起来，疯疯癫癫地嚷起来，完全忘掉眼前的是尊贵的客人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好啊，他这个强盗！好啊，他这个恶棍！他邀我们出去玩原来是为了这个！他想在城外把我送上西天，然后去糟踏无依无靠的姑娘！好啊，这个坏蛋！”她骂了半天。然后，她开始千恩万谢客人们救了她的老命和她女儿的名誉。“是的，老爷，我一开头就猜着了你们是不速之客，我觉得教课是借口，你们别有目的，可是我没料到会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是物色了别的对象，打算把她从我们手里夺过去呢——我真该死，冤枉了你们，请多多海涵吧。我得说，进了棺材都忘不了你们的大恩大德……”咒骂、感谢、道歉的话混杂在一起，好像决堤的水。

柔丽不等这滔滔不绝的话语的倾泻，她已经从对方的声调、手势中明白了它们的含义。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刚说完几句，她就站起来转身走回薇罗奇卡的房间。

“对，您母亲不是他的同谋。她现在对他恨之入骨，我很理解这样的人。不管她现在怎样，她总是抗拒不了金钱的诱惑，她很快还会给您再找个未婚夫。至于后果如何，真是难以预料。总之，您还是会很痛苦的。也许她会让您平静一阵儿，但好景不会长，您现在该怎么办呢？在彼得堡有亲戚吗？”

“没有。”

“很可惜。您有情夫吗？”薇罗奇卡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奇怪地睁圆了双眼。

“对不起，对不起，您显然不会有情夫，不过这更糟。这说明您没有一个可以避难的地方。怎么办呢？好，叫我说，我不是您想象中的那种人。我不是他的太太，我只是他的姘妇。整个彼得堡都知道我是个最坏的女人。但是，我是个正直的女人。如果您上我那里去，您的名誉就会被玷污，我到府上一次，对于您来说已够危险的了，再来一次非把您毁了不可。但是，我还要和您见面，也许不止一次——就是说，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相信我吗？——明天您什么时候方便？”

“12点左右。”薇罗奇卡说。

柔丽觉得这个时间早了一点，但是她觉得也可以，她可以吩咐人叫醒她，她定下和薇罗奇卡在市场对面的涅瓦大街的那一排商店前碰头。那排商店距离不长，好找人，而且会没人看出柔丽。

“对了，还有一个妙主意。请给我一张纸，我要给那个坏蛋留封信，让我来收拾她。”柔丽写道：

斯托列希尼科夫先生：
您现在大概十分为难，如果想摆脱困境，请于今晚7时找我。

M·莱—黛丽叶

“那么，再见吧！”柔丽伸出手来，薇罗奇卡却扑过去搂住她的脖颈吻她，哭了一会儿，又再吻她。柔丽更是难以自持，因为她不像薇罗奇卡能忍住眼泪，更何况她如今做了一件高尚的壮举，她从中感受到无限的喜悦与自豪，为此她更是激动万分。她有点神不守舍，嘴里絮絮不休地说着，不断地接吻，涕泪横流，最后，她感慨万千地说：

“我的朋友，我亲爱的孩子！啊，但愿您永远不明白我此时的感觉，多少年来，我的嘴第一次触到了两片圣洁的嘴唇。宁肯玉碎，也不要吻你不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