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与秩序》24 如老鼠般挣扎

皓月当空，银白色的光芒明明在夜空中是如此夺目，耀眼到无数星辰都遁匿了身形，但垂撒入艾登瓦尔的漆黑森林之中却又消失无踪，宛如被更加深沉的黑暗染透。
暗精灵具有穿透一切黑暗的夜间视力，故而艾登瓦尔之中家家户户的窗口具是漆黑一片。
然而就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唯独赛琳娜这间看上去无比平凡的树屋窗户中，隐隐有昏黄的火光跳动着。
树屋内，火光的来源是一副壁炉，懒惰温吞的火焰将整个树屋染成一片暖色。
塔洛斯坐在壁炉前的藤条椅子上，看着自己这双倒映在火光之中不停颤抖的手，平日里始终淡泊冷静的面孔也不禁微微抽搐。
关于林地水母凝胶的功效他早就有耳闻，满月说用过这东西之后，练刀一天等于之前练刀一年。
赛琳娜也说过，坚持用下来凝胶的族人，只要不出意外最差也能成为三等星树影，跻身暗精灵核心战力之列。
而现在，塔洛斯才切身体会到林地水母凝胶的效用。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想象中的神奇作用，有的只是剥皮、抽筋、挖骨一般的剧痛。
塔洛斯将凝胶涂抹在双手上之后，就算放着不动，也能感受到持续的钻心钝痛，更不要说去触摸什么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触觉确实大幅提升了，现在即便是一丝微风拂过，都宛如带着倒钩的钢针剐过骨髓一般。
但是这种状态根本拿不起刀啊，仅仅是攥拳都感觉像是手指被巨石反复碾压。
“不要再看了，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
赛琳娜一边说着，一边端着一张托盘，走到塔洛斯的身边坐下，然后依次打开托盘上盛放着的泥罐，用木勺将泥罐中不知名的药粉舀出撒在一块铁片上，把几种药粉混合之后又将铁片用铁钳夹住申入壁炉之中炙烤。
随着药粉在火焰中噼啪作响，树屋内霎时弥漫起一阵异香。
塔洛斯深吸了口气，感觉香气仿佛直冲如大脑中一般，被痛觉折磨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微微舒缓。
“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能不能挺过去还是要看你自己。”
赛琳娜虽然口中说着严厉的话，但一双望着塔洛斯的湖蓝色眸子中却满是宠溺。
塔洛斯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问赛琳娜：
“这种痛觉难道会一直持续下去？”
“是的，这种感觉不会消失，你只能逐渐适应它，而且所谓‘适应’也不是变得麻木，而是能够忍耐住剧痛战斗，并依靠痛觉分辨细微的触觉。”
听到赛琳娜恐怖的回答之后，总是塔洛斯早就有了点心理准备，也还是不禁绝望到眼前发黑。
赛琳娜把烧成灰烬的药粉放在一旁，然后转而在火焰中架起一口坩埚。
“如果觉得坚持不下去，明天就不要用了。”
赛琳娜语气平静，坩埚中粘稠的液体却很快沸腾起来，水泡中蒸腾出的蒸汽笼罩在塔洛斯越皱越深的眉头上，凝聚成一团愁云。
“你啊——”
赛琳娜叹了口气，伸出手指不容拒绝的揉开了塔洛斯的眉头。
“我知道你的压力，你是圣子，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赛琳娜捧着塔洛斯稚嫩的脸颊，湖蓝色的眸子与塔洛斯耀眼的绯红月瞳对视着。
“但你要记住，对我而言你只是我的孩子，所以你可以不去在乎除了我以外任何人的看法，懂？”
脸颊被狠狠揉捏起来的塔洛斯再也看不出平日间的冷漠高傲，根本说不出话的他只好点了点头。
看到塔洛斯乖巧就范之后，赛琳娜才满意的展露出笑容，松开了塔洛斯，转身将坩埚内的药剂舀进木质杯子。
重获自由的塔洛斯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被揉的火辣辣的脸颊，但触碰到之后强烈的痛觉却又让他浑身一颤。
赛琳娜看着这滑稽的动作，尤其是平日里始终深沉示人的塔洛斯做出这样滑稽的动作，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
塔洛斯也不禁微微苦笑，但他看着赛琳娜火光下展露出笑容的侧颜，也逐渐由衷的笑出了声。
母子二人就这样莫名的傻笑了一阵，许久才彼此平复下来。
赛琳娜将盛满药剂的木杯喂到塔洛斯的嘴边，但塔洛斯却伸出手将杯子接了过来。
“林地水母凝胶，你坚持用下来了吗？”
塔洛斯接过杯子的手指依然微微颤抖着，但询问的语气却十分沉稳。
“当然，我在三十多岁的时候用足了五年凝胶，至今已经忍耐这份疼痛数百年了。”
赛琳娜的眼神中透着不忍，但却也没有撒谎。
“既然如此，那我也要坚持用下去。”
塔洛斯用尽全力的捏紧了杯子，甚至木质的杯壁上都隐隐出现了些许裂纹，终于稳稳的将整杯药剂仰头一饮而尽。
赛琳娜却摇着头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啊，就是太懂事了，妈妈我有时候也希望你能偶尔撒娇任性一点……”
剧烈的疼痛让塔洛斯的脸颊都有些发青了，他勉强咧嘴露出一个笑容。
“懂事点不好吗？”
“不全是好啊，太懂事了反而也让人担心……”
赛琳娜低下头，嗓音突然有些沙哑。
“你只懂去回应周围人对你的期待，而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又有谁知道呢，恐怕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不知‘我是我’，又怎么能长大……”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塔洛斯竟然听赛琳娜隐约有些哽咽。
他急忙从藤椅中探出身子，也不顾双手疼痛的抓住赛琳娜的小臂。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你要离开了？要出远门？”
塔洛斯急切的问着，赛琳娜缓缓抬起头，却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
“妈妈哪也不去，只是想着你也这么大了，是时候给你添个妹妹了。”
看到赛琳娜的神情后塔洛斯稍微放下点心，但紧接着赛琳娜毫无逻辑的话语却又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疑惑。
“啊？”

莱恩双手紧握短剑，不停的朝着木桩劈砍着，却每次攻击仅能留下一丝浅浅的划痕。
莱恩咬着牙嘶吼着，但手中的剑却不受控制的越来越松，终于在一次劈砍之后，反震的力道使短剑脱手而出，幸好莱恩及时的蹲下躲闪，这才没被反震脱手的刀刃划伤。
莱恩明亮的紫色月瞳透过训练场漆黑的空气，看着自己抖动不停的双手，骤然发了疯似的狂奔起来。
仿佛是为了拜托无法抑制的疼痛，莱恩越跑越快，漆黑暮色终的树影飞快的朝着他视野的两侧掠去，但双手上传来的疼痛始终如跗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
莱恩感觉自己已经快发疯了，或许现在已经疯了也说不定，无论是将手浸入冷水、还是以毒攻毒的用力挥剑，莱恩越是想要缓解双手的疼痛，疼痛就越是剧烈。
在负面的情绪下，无数悲观的想法从莱恩的内心深处涌出，占据着他的大脑。
为什么我要受这份苦？
之前一直围在我身边聒噪的人都哪去了？
为什么连一个安慰我的人都没有？
作为圣子诞生又没经过自己的同意。
为什么我非要去做这个圣子？
莱恩在无尽疼痛的缝隙中断断续续的咒骂着自己身边的一切，直到最后他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去找迪兰吧。
她一定能理解我的。
我根本没必要遭这份罪！
只有她会夸奖我，安慰我。
莱恩拼命的朝着艾登瓦尔的核心区域飞奔着，很快，熟悉的木板路和交错的树屋就近在眼前了。
很快了，很快就能把疼痛抛在脑后，把一切烦恼全都暂时遗忘。
踏过木板路，飞身登上扶梯。
莱恩很快就找到了那扇熟悉的门，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
但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他的思维在一瞬之间停止了运转。
几具赤衤果的躯体正不分彼此的纠缠在一起，其中浅色肌肤、身材各异的显然不是暗精灵，迪兰窈窕的暗色身躯被夹在其中格外扎眼。
他们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莱恩一般，成年男性粗重的喘息着，迪兰的呻吟也比莱恩听过的任何一次都更加高亢刺耳。
莱恩怔怔的望着迪兰沉醉的神色，过往的回忆不断涌入脑海。
也是一模一样神情，反复的在耳边呢喃着：
你是我的唯一……
我的挚爱……
我永远属于你……
回忆中的场景逐渐与眼前的现实重合，莱恩终于除了眼前这番不堪入目的景色之外，再也无法回想起任何事了。
“圣子大人，你终于来了。”
米涅尔尖锐难听的嗓音从莱恩的身后传来。
“你要是再迟来一会儿，他们恐怕都进行不下去了。”
米涅尔嗤笑着。
莱恩脊背高高耸起，剧烈的情绪使他的血液宛如沸腾一般流通不畅，就连回头转身的动作也显得僵硬无比。
“这、都、是、你、做、的？！”
莱恩一字一顿的嘶吼着，而米涅尔却是一副轻松的样子。
“是啊，这下你能明白了吧，你的母亲其实并不在乎你，她的心早就毁了，只会贪图欲望的慰藉……”
“住口！”
莱恩不管不顾的朝米涅尔冲去，而后者却只是从容一侧身便闪过了他的攻击。
“所以你之前做了什么呢？一厢情愿的用欲望玷污了母亲，还自以为得到了爱？把情绪寄托在这样一个玩偶的身上，还自以为找到了归宿？”
米涅尔放肆的嘲笑着莱恩，不断躲闪这对方毫无章法、赤手空拳的攻击。
“够了！”
仿佛玩腻了一般，米涅尔一拳将莱恩击倒在地，然后又用脚尖翻过他的身体，附身抓起他的衣领。
“你还要自怨自艾多久，摔倒了还一定要人哄才肯爬起来？你以为自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塔洛斯吗！
“塔洛斯现在啊，肯定正在跟赛琳娜一起，喝着药剂、嗅着香药，其乐融融呢！跟他比，你就是阴沟里的一只老鼠。
“你见过老鼠吧？那些爬在腐肉上的畜生，再阴暗处流窜，吃我们不要的垃圾苟活，就算被陷阱夹住了腿也知道咬断腿求生，这才是生存与夹缝之中的卑劣存在应有的觉悟！”
米涅尔说着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却转而将刀柄递给了莱恩。
“这个世界可没空等你慢慢成长，我要你现在就做出选择！拿着！你可以把我杀了，然后捡回你的破布娃娃继续自欺欺人；或者现在就咬断自己的腿，给我像个畜生一样丑陋的挣扎起来！”
随着米涅尔的接连责骂，莱恩却逐渐冷静下来，他望着自己眼前的刀柄，伸出颤抖着手将其接过。
莱恩爬起身，用抖个不停的刀尖指着米涅尔的眉心，仿佛在燃烧的深紫色月瞳与其对视着。
短暂的沉默之后，莱恩放下了刀，转身朝屋内走去，不一会几声男人的惨叫响起，稍微静默了一会儿后迪兰也发出了最后一声呻吟。
树屋重归寂静。
米涅尔闭上了眼，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个满意的弧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