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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海棠/番外:流水落花春去也

2023-05-04 17:36 作者:竹又又  |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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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石韫玉八岁那年,刚考中了秀才,还在家里温书备考的时候,父亲急慌慌从外面回来,说是陛下要给皇子们挑选伴读。
他拿着那本《文赋》,波澜不惊的抬头看着父亲,眼神稚嫩中带着疑惑。
皇子伴读,与自己何干呢?
圣旨到石府的时候,身为翰林院学士的石霖带着儿子石韫玉跪在门口接旨。皇上早就暗示过,要石韫玉进宫做皇子伴读,此时石霖接到旨意,并不惊讶,甚至早就备好了请内官喝茶的银两。而跪在石霖身后的石韫玉,却久久没有起身,一直到父亲送走了内官,回来看见他还跪在地上的时候,才叹了口气,拉扯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若不是祖上与皇室沾亲,这伴读的事情,根本不会落在他一个五品官的头上。
皇子伴读,说起来好听,事实上呢?私塾里的先生很早以前就提起过,只不过从未想过他还有此机缘,便没有多说什么。可石韫玉知道,自己的科考路,到头了。
曾经设想过的殿试、榜眼、探花,乃至于状元,都和自己再也没有关系了。
对比其他伴读,他走进议政殿的时候,神情落寞,旁人一眼就能看的出来。
“吃糖吗?”
就在他站在议政殿外等候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比自己高很多的男孩子,身上穿着的衣服华贵无比,不是他这种五品官家里能比的,腰间悬着一个小小的玉坠子,石韫玉没敢细看,他虽然年纪小,可也明白,对方的身份,自己冒犯不得。
对方见石韫玉不说话,将手里的油纸包剥开,里面是一块市井寻常的粽子糖。不值什么钱,但对于才八九岁的小孩子来说,诱惑力极大。石韫玉舔舔嘴唇,还是缩回了手。
“可甜了。”对方没管他接还是不接,捏起来塞进了他的嘴巴。琥珀色的粽子糖含在嘴巴里,甜滋滋的味道缓缓而来,就在这个时候,议政殿的大门打开了,出来的内官叫小伴读们进去。
石韫玉一下子慌了,若是含着糖说话,定会被听出来的,可此时又没有地方能吐掉,他狠了狠力气,原本应该脆生生被咬碎的糖,黏在了他的牙上,原先或许还能说话,此时是连嘴都张不开了。
许是因为人多,跪下喊“万岁”的时候,并没有人听出来他没张口,可就在皇上单独点了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嘴里那颗粽子糖还粘着,只能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头伏得更低了。
“石霖家的小秀才竟是个闷葫芦,也罢,闷点好,闷点能中秀才!”
石霖的独子十岁不到就中了秀才,张云雷也是知道一些,翻看他从前的文章,虽然字还写不规整,但文章却很有水平,原本想着会是个侃侃而谈滔滔不绝的人,却没想到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
“父皇,儿臣倒是很欣赏他的性格。”
从一开始就坐在旁边的霆煊,一直盯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石韫玉,他心里知道他是为什么不开口,忍了许久才没有笑出声。
“嗯?你是被你弟弟吵烦了!若再来个吵闹的,你怕是也要闹。”张云雷没反对,将石韫玉的文章给了霆煊。
“走吧,爷带你去吃糖。”霆煊走到石韫玉跟前儿,蹲下看着他,朝他伸出了手。石韫玉早就听出来刚刚给自己粽子糖的人就是他,却没想到就这样,一句话没说,就成了霆煊的伴读。
个头没比石韫玉高出多少的霆煊一只手拿着文章,一只手拉着跟在自己身后的石韫玉,往自己在议政殿后的书房走去。
“粽子糖好吃吗?”一进书房,霆煊就把跟着自己的内官都抛到了门外,关起门来只和石韫玉说话,他拿了自己的茶盏递给石韫玉,带着调皮的笑。
石韫玉倒也不客气,端过茶就喝了一口,温热的茶融化了粘在牙齿上的糖,和着茶水吞了下去。
“见、见过……”糟了,他忘了霆煊排行第几了……
“诶,别这么生分嘛,走,今天膳房给爹爹做鱼虾,咱们钓虾去!”
“钓?钓虾?”还没反应过来的石韫玉就被霆煊抓着手,从书房一路奔到了膳房门口。
果然,膳房门口的大缸里养着不少带钳的青虾,旁边的木头屉子里,装着食饵和棉线。霆煊熟练的爬上小板凳,将棉线和食饵分给石韫玉一半。反观石韫玉,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就显得十分的笨拙,他晃晃悠悠的站在板凳上,手将将能够到大太平缸的边缘,哆哆嗦嗦的,看起来很是紧张。
霆煊的奶嬷嬷站在他的身后,也是生怕他翻进去,而石韫玉的身后,则是一个内官看顾着。
“你的名字……出自《文赋》?”
“石韫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石韫玉小心翼翼的说道。倒不是他怕霆煊,而是怕自己掉进缸里。
“倒是得天独厚。”

(二)
石韫玉看着父亲将族谱上面,自己的名字用刻刀刮掉,又重新写上了一个字“煣”,香案上的圣旨摆了两道,一道是当初他被皇上选做皇子伴读,另外一道就是如今的赐名。
石韫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
可他从此以后再也不是石府的石韫玉,也再也不是父亲的石韫玉了。
石煣不知道自己后不后悔,他看着手里攥着的粽子糖,心底无限的慌张。
钟棠宫外的内官恭敬的请他进去,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敢迈出那一步,他站在钟棠宫的门槛外面,他看着霆煊挺直了腰杆往宸妃的屋里走去,也看出他捏着的袖口,手心里紧张得出汗。
实际上,他此时的紧张与霆煊一模一样,甚至更多。毕竟霆煊是皇子,他……只不过是一个祖上和皇室沾亲的五品翰林院学士之子。
不出一刻钟,他就听见里面高声骂了一句“王八羔子”,他惊得一身冷汗湿透了衣服,身边门口伺候的内官听见声响,都忙不迭的跪倒一片,唯独他僵僵的站在那里,膝盖像是不会打弯一样。
杨九郎身边的内官许言将霆煊送了出来,远远就瞧见了站在宫门口的石煣,虽不好说什么,但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估摸着这脾性,或许日后会吃苦头。

(三)
“无论是皇子还是皇帝,娶正妃的目的就是孕育嫡子,繁衍后代,继承江山。我生了霆煊和霆烁,天下人皆知我不是实打实的男子,而你不同。若霆煊娶你为正妻,那就意味着他永远不会有嫡子,甚至不会拥有子嗣,这对皇室是大忌,宗室耆老不会允许。”
“你若是真的想成为霆煊的正妻,你就要想好,你要忍受天下人的非议、宗室耆老的指指点点,你更不能与霆煊孕育子嗣,用孩子来挽留夫君。于此同时你还要放弃你所喜爱的诗书琴赋,料理内院琐事、吊着心神去对付内院勾心斗角、将自己心爱的夫君推给妾室、在母家的荣耀与内院的争斗种迷失。”
“我见过有人为了正妃之位声嘶力竭、仪态全无;我也见过有人为了坐稳后位绞尽脑汁、机关算尽,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才刚刚入府成为男宠,那是比侍妾还要低的位分,而如今却坐在宸妃的位置上,十几年来我看过太多的算计和筋疲力尽,我只是心疼你一张上好宣纸被内院接连不断的斗争揉皱,在后宫的深潭中越搅越黑。”

(四)
“母妃!我可以不要储君之位、不要内院其它妾室、我甚至可以不要皇子的身份,我只要小煣。”

(五)
霆镇三十四年,皇帝驾崩。当初身为皇后的石煣本应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后,可新帝的旨意却拖了整整半年之久。
“皇嫂半生过得困苦……”比霆煊小几岁的霆燃从宫里出来,坐在已经被封存的钟棠宫门前,自言自语。他记得小时候父皇和爹爹仙逝的时候,他也是坐在这里,抱着父皇留给他的信,哭到了第二天的清晨。
他记得皇兄曾经说过,他宁愿不要储君之位,也要石煣成为正妻,哪怕世俗不认、皇室不认、父母不认,他都要这么做。
霆燃想,皇兄做到了。他护着石煣从伴读到太子妃,再从太子妃到皇后,甚至为了他连律法都改了,却改不了人心。
如今的新帝是当初石煣从宗室中抱来的,无论瞒得多严,仍不免长大以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霆燃记得,就是从那流言传出以后,新帝和皇嫂彻底离心,甚至是从心底怨恨着他。
“父皇,爹爹,你们若是知道皇兄半生如此,还会同意当初的亲事吗?”霆煊转身抬头看着依旧闪耀的“钟棠宫”三个字。
钟棠宫门口的甬道上极少有人经过,霆煊推开大门,腿却迈不进去。他看着院子里,想到了当初皇兄带着自己玩耍,偶尔也能看见石煣跟着皇兄一道来,那时候,他虽说仍旧内向木讷,脾性也软弱,脸上的笑意是挡不住的。
皇兄刚继位时,朝中对石煣的不满声能被霆煊镇压下去,可几十年过去,霆煊老了,储君长大了,朝中的势力再也不只是忠心君王了,也多了忠心储君的人。
名义上的母后,名义上的儿子,分崩离析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皇嫂本是个读书人,文章写得再好,学问再高,怎么敌得过那些老油子……”
说实话,霆燃不喜欢石煣,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因为他不适合皇家。一辈子靠皇兄撑着,等皇兄没了,他是半点也撑不住。
不然又怎会……
霆燃看的明白,什么伤心过度,什么情深难忘,当儿子的亲手给做太后的灌了一碗毒药,史书怎么写?当然要捡好听的词,才能圆史书上皇兄与煣佳皇后一辈子的圆满!

(六)
新帝看着眼前的人渐渐没了生气,才将手里的碗摔在地上,“哐啷”一声,玉制的药碗炸裂开,遍地都是碎屑。他不屑的看着躺在地上了无生气的人,看着他口中还渐渐流淌出的鲜血,一时间,他也记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恨他了。
因为自己是养子?因为他是男人却还坐着“皇后”的位置?因为父皇对自己的苛刻与严厉?还是因为当初被赐死的自己的生母?
新帝记不清了,他还没满月就被抱进了皇宫,他根本没见过自己的生母,只是听说,听说她被赐死了,对外却说是血崩。那时,他满心怨恨,难道为了这些就能生生要了一个人的命吗?
可如今,他也亲手、生生的、要了一个人的命,还是养自己长大,把自己视如己出的人的命。
他看着他未合上的眼,不懂他在执念什么,他好像看见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的失望、后悔、愧疚,却唯独没有释然。
他看着那双眼睛,突然间的害怕,抽搐般倒在地上,躲到了柱子后面。他又忍不住去看,远远的,看见了他手里攥着什么东西,他喊来人,是身边最亲近的内官。
内官心惊胆战的爬过去,掰开石煣临终前都在紧紧攥着的手,里面滚出来的是一颗粽子糖。内官不解的将粽子糖捧着手里,递到了新帝面前。
半晌,寿安宫里传出呜呜的哭声。
粽子糖啊,是自己小时候最爱吃的粽子糖。
粽子糖啊,是霆煊拿给石韫玉的那颗粽子糖。

(七)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专栏头图来源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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