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第五十七章)
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
第五十七章 君意
当此夜,朗月照耀,一壶薄酒,对坐倾杯。
两人都沉默着,凝视着脚边的光线缓缓转移。
戌时到亥时。
月光照耀下,慕容黎的容貌清冷如水,他手中握着一尊紫光流溢的琉璃盏,杯中满盏,是瑶光的清酒。
他将目光投向远天,望着那轮明月:“月圆月缺,今日还能在此共饮,总归是件幸事,执明国主,本王敬你。”
目光收回,琉璃盏已推到执明面前。
那轮明月将幽光洒满慕容黎全身,照得他的红衣更加清冷,执明看着他,心中隐隐泛着疼痛:“阿离,先前本王让阿离受委屈了,阿离可还在怨怪本王?”
“怨不得执明国主。”慕容黎提起酒壶,往琉璃盏中斟酒,酒满举起,“我本是失路之人,亡国破家颠沛流离,多蒙执明国主收留,这第一杯,敬执明国主收容之恩。”
昂头饮尽。
执明扶上琉璃盏,咬住了嘴唇,淡淡的腥咸在唇齿间迸散:“阿离,我曾经许下的诺言如今仍旧作数,那日所言,句句肺腑。”
曾经的诺言,为了他,他负天下人又如何。
那日所言,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愿携手,昭告天地。
“执明国主待我之好,我铭感五内,如今世事变迁,红尘万千,谁都是你,谁都不似你。”慕容黎斟酒,轻轻转侧着手中的琉璃盏,“第二杯,敬羽琼花之意。”
举杯饮尽。
执明喝下一口酒,辛辣随着滚烫的泪液落入腹中:“阿离……”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慕容黎斟酒,“第三杯,敬血玉发簪之情。”
琉璃盏中的酒色返照,隐约可见他如浩瀚般深沉的眸子,那双眸子中并无丝毫杂质。
酒色返照的,还有发冠中那支白玉仙鹤簪。
再次举杯。
一切是那么宁静,仿佛时光倒流。
依稀恍若那次长亭独酌,春恨何穷,他说为何这天权的王城永远不变,可身边的人却总是以新颜换旧颜。
他说若是当初没有遇见他,是否还是那个混吃等死的草包国主,虽愚钝,却快乐。
他转身,漆黑的背影,恨君终是变了人,他不曾见到,他握燕支的指尖嵌入肉里,捏得发红,
此情此景,此酒此意。
——已是回到未曾遇见前之意。
全了,君意。
执明凝视着那杯酒,劈手就夺了过来,昂头饮下:“阿离当真以为你我之间的界限说划就能划清吗,遇见了,经历了,怎能回到最初,怎能说忘就忘,本王忘不了,我忘不了阿离。”
他的声音渐渐的哽咽,带着无法磨灭的伤痕。
酒盏上的淡淡痕迹,似乎留有慕容黎唇边的芳泽。
慕容黎仰望皓月,皓月当空,照耀寰宇,缓缓道:“换做从前,本王自然欣喜万分,但现在,执明国主与本王之间,信任可能有,并非牢不可破。”
执明紧紧握着手中的酒盏,渐渐的,有泪水滑破眉睫。
他习惯于做什么事都不考虑后果,是否会伤到他。
他习惯了受伤离去后的他,会回来讨好他。
他习惯于相信,他是他的软肋,这些伤害湮灭不了曾经对他的好。
他习惯于就算贵为一国之君,他还会恭谨的叫他王上,他习惯了他会迁就,忍受。
他甚至习惯的认为就算要了他的命,毁去他的国,他也应该原谅。
他从未想过,有天,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也会隔着天涯之殊远。
有天,就像这样,静静看着,却是彻彻底底失去了,失去了他的信任,他的原谅,失去了他。
于他,是事事隐瞒。
于他,是多疑焦躁。
“天权来的消息,你收到了?”慕容黎静静道。
执明的眉睫不经意的跳动了一下,他想询问的,未曾料到他先开了口。
慕容黎:“想必你现在应该猜到,骆珉,只是我与子兑交换离魂剑的筹码,一个骆珉,还不值得本王拿命做赌注,子兑,本王握着可顷刻颠覆他王位的把柄,所以,他必须收下这个筹码与本王交换。”
执明想起昱照峰上石质棋盘,带着风霜经磨的深深印记,亘古不朽,却无一片杂尘,回忆涌来,万般皆苦:“山上那盘棋,是你与子兑?”
“是。”慕容黎轻轻叹息一声。
这声叹息打破了月色的宁静。
“很奇怪吗?子兑既然与本王合作,又为何下毒。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绝对的朋友与敌人,不过都是趋于利益,互相利用罢了。”
叹息传来的是寂寞,只有在荒凉的孤独中,才能生出的寂寞,执明伸出手去,心底深处竟有了忐忑。
他向他伸出手的时候,从来不认为他会拒绝。
——他凭什么这样认为?
“我以为,子兑下毒是因为子煜的死……”
他突然发现,竟连佐奕告诉他的全部都似乎偏离了事实真相。
“那是因为本王阻拦了他逐鹿中垣的步伐,你又怎知,此次中毒不是在我的算计之内。”慕容黎抬头望月,月近中天,子时将至,琉璃十万精兵被灭,也是这样一个月圆之夜。
月上中天,蛊卵复苏,噬心之蛊即将发作。
他的眸子倒映朗朗明月,琉璃通透,让人分不清他说出的话是真是假,然后,他嘴角挂上一丝自嘲,“执明国主不也曾怀疑我是你角逐天下的绊脚石而对我下了杀手吗?”
慕容黎的话那么轻,却也那么尖锐,刺入执明的心底深处,刺出淋漓鲜血。
他并非带着责怪,他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天下人,都是利益至上,所谓真情挚爱,只是因为还没触及到双方利益,一旦有天权利相争,利益冲突,没有人会不计成败,不衡量轻重。
即便是最深的情,也能化做无尽的恨,到头来令这个世界毁灭,用数十万人的生命陪葬。
而他们,并肩而立,都是这个天下的王,利益冲突的焦点。
恰恰是这个身份不能随心所欲。
肩上,承载着所不能承受之重,一生的责任。
那是,不能为了对方抛之的守护。
“阿离,对不起,我宁愿死的那人是我。”执明看着慕容黎,脸上满是伤痛,“阿离若是要这个天下,我便以天权为聘,阿离若是要天下人为棋子,那我就做你的棋子,给我弥补你的机会,可好?”
如此,就免了权利相争。
他的话音十分诚恳,但慕容黎只是淡淡问:“条件?”
执明握盏的手顿住,禁不住一怔:“什么条件?”
为了他,负天下人又如何,天权,也只是天下的一粟,何弃不能?
他竟然认为这是交易?需要交换条件!
慕容黎凝视着执明,这样随口胡诌的誓言,不止一次触动他的内心,化软柔情,却又曾于昨日与他兵戎相向,令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
负尽天下人,戏谑之言,做不到的。
他的誓言如同儿戏。
总会有天因为旁人的挑唆之言再次兵刃相对,因为,他原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光明,如今,柔荑淡泊,他要做的就是及时止损。
“万里江山的条件,执明国主可是要本王委身于你,倘若不,就毁了我的江山?”
慕容黎没有丝毫情感的话让执明内心一阵抽搐:“阿离,你怎会这样想,我……”
他咬了咬牙,竟说不下去,那样的承诺,不止一次由他亲手摧毁,如今,就算他发誓再也不会那样做,慕容黎也不可能相信他的。
他不止一次认定这种事就是交易,甚至认定他与毓骁之间也有交易。
“你永远无法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慕容黎起身,迎着那寂寥的天空,“即便没有仲堃仪的算计,我们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仲堃仪,只不过让这一步来得早了一些。能记住最初的美好未尝不是一件幸事,放手吧,执明。”
执明凄声:“不!”
从前他懵懂询问,阿离,你到底想要什么。
后来他仰天悲啸,本王不想知道了。
今日慕容黎平静如水,他不必懂。
慕容黎仰望皓月,缓缓说出了他一生的承诺:“天权,是一片乐土,我从未想过要去拥有它,从前是,将来也是。”
如今,信或是不信都已不再重要。
他突然笑了,笑容中有一丝揶揄:“你一直没看错,我本阴损之人,天下人,都不过是我手里的棋子。”
“你曾经喜欢的那个慕容离,实际上本就不存在。”
生逢乱世,没有算计人心的能力,怎能活下去。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谪仙,有的,只是世人痴迷的幻想。
幻想一旦被打破,就是残酷的现实,截然相反的面目。
他本就是凡夫俗子,不过是上天过于慷慨的赐予,才让人容易忘却他原本的面目。
执明看着慕容黎,慕容黎身上的红衣永远那么鲜亮,夺目,但同时也留下了阴影,正如他的人生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同时存在着光明与黑暗。
他曾经爱上的是光明,后来接受了黑暗,可黑暗会不会吞噬光明,最后变成一场浩劫?
他突然感到迷茫,有些不确定,是否真能全心全意接受黑暗。
慕容黎迎着月色,准备离开。
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执明突然抱住了他:“慕容黎,阿离……我们本可以好好的在一起,在一起不行吗?”
他嘶声道:“我不在乎天权,不在乎阿离是否阴损,我统统都不在乎,阿离,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我在乎的是你呀,不管是谪仙阿离还是君王慕容黎,从来都只有你啊。”
“我们回不去了,执明国主。”慕容黎的话语里,有让人刺痛的伤感。
七日小聚无法解开的结,今时今日更不可能解开,他信了这世事无常。
今非昔比,慕容国主,我们回不去了。
同样的话,不同境遇,宛如蛇毒,折磨着执明的肉体与灵魂。
他紧紧抱着慕容黎,心中阵阵刺痛,他想抱他一生,抱他一世,抱到天昏地暗,抱到世界崩坏也不放手:“回得去的,怎会回不去,阿离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阿离,不要走。”
慕容黎任由他抱着,眸子中却没有一丝温度,仿佛任何山盟海誓,也不足以让他动容。
月凉如水,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冷清。
曾经惊鸿一瞥的玉人,如今已是执掌生杀予夺的王者。
回不去了。
天涯相忘,各自为君,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慕容黎发中那支白玉簪闪烁着的淡淡光芒,刺痛着执明的眼睛,让他感到绝望,感到遍体鳞伤。
“是,因为他吗?因为他,你才与我生疏了。”
他骤然一惊,突然意识到他不应该问出这话的,问出这话的同时就代表着他再一次不信任他,怀疑他。
就像置疑他与毓骁的关系一般置疑他的清誉。
慕容黎淡淡冷笑。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还是读不懂他。
沉默良久,慕容黎终是幽幽叹息:“我与他,是朋友。”
高山流水,惺惺相惜。
他能读懂他箫声中的孤寂,他也能读懂他的清远绝尘。
送簪之情,仅是朋友?
即便执明再愚钝也知晓簪子代表什么心意,心悦君兮,定情之物,他也曾送过。
“朋友?”执明突然放开慕容黎,走到他面前,收回所有尊严,如同收回刚才的置疑,绽放出一个曾经愚钝时经常露出的笑容,瞬间变成一个纨绔姿态,“那阿离将这支簪子取下可好?”
慕容黎岿然不动,不答。
执明继续保持着纨绔的毫无心机:“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它与阿离的发冠极不相衬,阿离若是喜欢,放在盒子中收藏着也是一样。”
慕容黎看着执明,似乎要将他看透,缓缓道:“这簪子,动不得。”
动不得,就因为是那人送的?曾经他亲手为他磨的血玉发簪也不见他日日簪着,究竟是什么样的朋友之情值得如此视之如珍。
执明从容优雅的笑容在缓缓变化。
慕容黎静静看着眼前这个人表情的每一丝变化,眉眼间的冷漠慢慢转为温柔,从眼底深处荡漾开来:“你若是能取走,也可以随你。”
慕容黎这片刻温柔让执明鬼使神差的认为,他是默许的,他没怀疑这个柔媚的眼神是在诱导他去犯一个致命的错误。
“那我取了,回头置办一个精美的盒子将它珍藏。”执明眉飞色舞,抬手,漫过慕容黎头顶,扶上簪子。
拔。
执明有那么一瞬间忽然兴起了阵很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极端不妥,但是慕容黎眉眼柔和的光辉让他忽略了这个危险信号。他把簪子握在手中的时候,晃眼觉得这支簪子失去了白净的色泽,一团火红在簪挺中滚动,瞬间从簪头的仙鹤尖嘴中蹦了出来,直取面门。
“阿虞!”慕容黎轻喝。
终是晚了一步,赤天虞发出愤怒的尖锐之声,眼睛瞪得铜铃那般大,它圆鼓鼓红彤彤的肚皮尾部反射出一道幽冷入骨的碧光,尾后针疾戳,恶意暴涨,顷刻扎入执明眉心。
凛冽的疼痛瞬间贯穿执明头颅,尖锥刺脑搅动,几乎要将他整个头颅掰开,他觉得他的头变得麻木无感,甚至慢慢扩大,意识逐渐模糊。
执明忍不住想靠近慕容黎,想在临死前躺入慕容黎怀里,闻闻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想听他叫一声王上,寻求那早已失去的柔情。
赤天虞振翅怒啸,挡在执明与慕容黎之间,只要执明敢向前动一下,它就能释放所有毒液,不介意让执明顷刻毙命。
它带着满腔怒火,张开它薄如蝉翼的双翅,立在主人面前,誓死保护它的主人,这个肮脏之人,打扰它睡眠,还用肮脏的身体玷污主人,若不是主人温柔的喊了一声“阿虞”,它才不会顷刻收回致命毒液,给这个混蛋留下一命。
它要他死,马上去死,立刻去死!
赤天虞释放着一生的愤怒,面目狰狞,张牙舞爪。
执明骇然巨变,握簪子的手指向赤天虞,脸色已幽绿乌黑,他几乎感觉不到五官的存在,发出了最后哀鸣:“你这只毒虫。”
究竟是什么品种?
意识全失,目光空洞,执明往尘埃中倒下,仙鹤簪也随之坠落。
慕容黎上前一步,扶住执明,没让执明跌去青石板中,月光将他清俊的容颜照出一片动人的光辉,他看着垂死中头渐渐肿胀乌黑的执明,幽幽叹息:“我说过,这簪子,动不得,俗话说吃一寸长一智,你为何偏偏不听。”
然后他从怀里取出一粒药丸放入执明口中。
执明乌黑的面目变得幽绿,发出惨绿惨绿的光。
“王上,属下有事禀报。”方夜的脚步声踏破这夜色的诡异,当他走到凉亭中看到这惊魂一幕的时候,脚不由自主有些颤抖。
夜风幽咽,阎王开门,妖魔鬼怪容易出没横行……
鬼……王上怎扶着一只绿头鬼?头甚是硕大,肿胀的肉挤得眉眼全无,闪着凄惨凄惨的芒。
嗯?衣饰有些像执明国主……
方夜终于明白,倒抽了一口凉气:“王上,这……执明国主?”
中毒太深了吧,还能喘气吗?
慕容黎将执明移交到方夜手上,淡淡问:“什么事?”
方夜抱着执明,感受着这股绿光直击心灵的震撼,脸色惨变,好在执明身上还有余温,这让他稍微放松了些:“天玑郡主遵照王令废除巫仪,施以新政,只是蹲守三日,并未有可疑之人出现,祭司的尸首属下已命人取下安葬。”
识时务者为俊杰,天玑郡主倒是识务。
慕容黎沉吟:“对方也是位心思缜密之人,必然看出本王悬尸的目的,本王并未指望能从祭司身上查到什么有用线索,他所需要的东西还在本王手里,想必会亲自找上门来。”
方夜神情肃穆,对慕容黎神机妙算的心谋由衷佩服,立刻道:“佐奕前来,求见王上。”
慕容黎仰头望月,月上中天,清冷冷的悬在空中。
“不见。”
方夜错愕,感受到死一般的寂静。
慕容黎的眼神孤绝傲世:“找个隐秘的地方安顿他,待本王闲下功夫,自然会召见。”
“是,王上。”方夜看着执明慢慢长大的头和幽绿的光芒映得空中那轮圆月也有些彩色的寒芒,有些忧虑,“王上,执明国主的症状似乎有些严重,需要就医吗?”
“阿虞。” 慕容黎轻轻呼唤。
赤天虞吱吱了两声,一对翅膀扛着仙鹤簪飞到慕容黎面前,转着骨碌碌的眼珠,睫毛下的虫脸泛着两点红晕,似乎不堪这簪子的重量,压得它几乎断气。
它抛出一个媚眼,主人,主人,看,簪子没有落地,没有摔碎,我可有本事啦。
慕容黎从它翅膀上拾起簪子,反手就插去发中,淡淡道:“阿虞,你伤了不该伤的人。”
玉簪从虫背上拿走,赤天虞如释负重,扑腾着翅膀,忽然觉得极为委屈,它可是倾尽全力为了保护主人呀,它虫嘴扁了扁,嘤嘤嘤几乎哭了出来。
慕容黎修长手指点上它的触角,轻轻道:“阿虞乖,去解毒。”
方夜愣愣看着,有些不太适应……这一人一虫一唱一和。
赤天虞得了慕容黎爱怜,高兴得立刻转了几个圈圈,才极不情愿落到执明鼻梁上,深吸一大口气,鼓起圆鼓鼓的肚子,摇头摆尾,以轰雷掣电之姿势,震北图南之气势从尾翼撇出一大坨惨绿的粘液,落入执明鼻息,正向口中淌去。
方夜皱了皱眉,紧接着皱了皱鼻,这味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从口鼻灌入,横穿他心肺,几乎令他将吃了十年的饭食全都呕出来。
方夜几乎要将执明甩出去。
慕容黎不动声色退了几步,挽起袖子掩住口鼻。
方夜斜睨慕容黎这细微的嫌弃动作,顿时觉得心灵受到了严重创伤,王上,这是你的人,中毒连本体都看不出来,扔给属下抱着算怎么回事,退几步是认真的吗!
方夜那个哀怨呀!
赤天虞撅起屁股,往执明发丝中擦了擦,最后心满意足,双目中闪烁着七色华彩,叮铃叮铃飞向慕容黎。
慕容黎展颜微笑。
赤天虞大喜,天呐,主人的笑,天地变色,灵虫丢魂。
狂喜过度,赤天虞突然垂直晕倒。
慕容黎伸手接住它,轻轻抚摸它红彤彤的肚皮:“阿虞,去睡吧。”
赤天虞在慕容黎手心轱辘翻滚着,主人手心好暖,它恋恋不舍暴喜而飞,眼中含羞带媚,突然往慕容黎脸颊吮嘬。
吧唧!
它爱死主人啦!
这一口让它虫脸变得羞涩通红,它用翅膀蒙住眼睛,晕晕乎乎飞向仙鹤簪尖嘴,撞了五六下才撞向入口,滚入簪子中,那簪子在慕容黎发髻中一会红,一会白,许是簪魂都丢了。
方夜眼睛都瞪圆了,甚至忘记了那虫屎神奇的味道:“王上,它,亲了你?”
王上百年清誉,竟毁在一只虫子嘴中,这只虫子还给了执明一份珍藏多年,气味独特的礼物。
待遇可真是天渊之别。
慕容黎也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吻嘬得有些失神,这劈天盖脸而来的福气真是头一遭,不禁哑然失笑:“这是它表达爱意的方式。”
这方式还真是独特……
瞧王上神情怡然自得还带几分嫌弃,莫不是执明中毒是王上蓄意而为……
执明国主面目筋肉扭曲,肿胀毁容,俨然捅了马蜂窝,变成了个猪头。
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这坨屎吸收掉执明脸上的惨绿幽光,终于变回人类的颜色,不再鬼里鬼气。
方夜突然觉得慕容黎有些淘气,这感觉让他立刻想扇自己两巴掌,王上何等英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天下第一锋芒,怎能用淘气来形容。
“王上,这东西要把它洗掉吗?”
方夜委实觉得这气味有着冲天之恶,熏得几乎晕厥而死。
那味道缥缈直上鼻腔,慕容黎立刻转身,走入月下,呼吸一口夜风中的清凉,方缓缓道:“《四方记》载有奇禽异兽篇,古有镇海神鳌,千年所凝排遗,称之为息壤,息壤聚集千年元气,补大地之流逝,乃世间一等一的宝物。”
“赤天虞为山精所幻化,吸取天地元气,酝酿百年,所凝排遗,虽不似息壤有堵塞洪水之力,想必也是奇珍中的奇珍,吸纳百毒的神器。”
就是任由它敷着呗,息壤与虫屎,风牛马不相及,王上这瞎编乱造之气魄,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方夜表示很有道理,憋紧呼吸看着那坨鲜新的,还冒着缕缕热烟……绿呼呼的粘物。
奇珍中的奇珍,神器中的神器。
有吸纳百毒之功效。
然而,执明肿胀到三个头那么大的脑袋似乎没有缩小的趋势,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脑子原本就不好使,会不会变本加厉?
方夜甚是担忧。
“将执明带去本王的寝宫……偏殿,不许任何人接近。”
慕容黎迎向月色,朝剑阁走去。
月光,如万千剑芒疾旋,狠狠刺入慕容黎胸腔,慕容黎一个踉跄,跌入尘埃。
心口,好像突然裂开,慕容黎的痛苦在瞬间爆发,倒入树影婆娑中,痛彻骨髓的噬心之威使他拼尽全力再不能爬起。
丁零丁零,赤天虞从仙鹤簪中飞出,焦躁,使它几乎疯狂。
主人主人,发生什么事了,阿虞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救主人?
这只虫子,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弱小无助,流露着悲伤。
慕容黎全身剧颤,艰难的吐出三个字:“找阿巽。”
赤天虞拼命点头,鼓足了腹中凝聚的所有元气,一声尖锐的厉啸摇曳在苍凉的天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