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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时空

2023-03-08 19:40 作者:bili_93475638323  | 我要投稿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臧克家

有的人死了,但也许还活着。

有的人活着,但确定已死了。

                             ------王轩

1 死后重生?

王轩茫然地看着四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头脑稍微清醒点后,王轩依稀记得今天是星期四,早上他开车去上班。昨晚熬夜做了一份设计图纸,开车的时候有些迷糊,老是犯困,等到眼睛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之后,一声巨响,再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车祸了?

王轩惊悚地查看四周,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台阶上,长长的台阶蜿蜒上山,消失在树木深处。王轩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并无异样。

手机还在,时间显示是上午九点二十三分。

事情太过诡异。王轩决定先到四处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沿着台阶往上走了一段,转过一个弯,前面出现一个竖立在大理石基座上的纪念碑状。

走近了,王轩在基座上发现了几个大字:“秦山公园”。

秦山公园?这是什么地方?

王轩转到了基座另一面,阅读上面的文字。

这个纪念碑,是为纪念几个几年前在这个小城的扶贫工程中牺牲的外地人而设立的。

那几个人所属公司在这个小城做工程的时候,捐赠了一批物资并义务承担了当地偏远地区一所希望小学的维修工程,只是在返程的时候,汽车不幸跌入山崖,车上的五个人全部遇难。

王轩在最后的遇难者名单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名字,不禁摇摇头,真不是个好兆头,接着他就全身冰冷,因其它的四个名字他全都熟悉,全部和他的同事同名,这不可能是巧合。

四月底天气已经很暖和,但王轩却像掉进了一个黑不见底的冰窖。

往事突然浮现,他确实来过这个地方并参加了那个扶贫项目,几年前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当时还对偏远山区孩子们艰苦的生活状态有些感慨,很快又被繁忙的工作冲淡。

当时他们五个人,平安返回,没有发生车祸!

王轩又快速回过去看了一下碑文,里面提到的公司,名字和自己工作的公司一样,时间也对上了,就是那一次,5年前,也就是2016年。

几个老年人说说笑笑上来,发现了站在碑文前脸色惨白如雪、目光呆滞的王轩,关心地走过来,轻轻叫了几声,王轩没有任何反应。

一个老人善意地想要拍拍他的肩膀,被另一个老人拉住了。拉人的老人用手指了指碑文,另一名老人凝神看了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几位老人叹息着走了,留下失魂落魄的王轩。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王轩被几声鸟鸣惊醒,短短几分钟,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

阳光很好,王轩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影子。

王轩又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疼痛感让他更加宽慰。

突然疯了一般拿出手机,翻到妻子熊茜茜的号码,迫不及待又颤抖着拨打号码。

一直没有人接,到王轩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打通,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喂,哪位?喂?喂?毛病!”

王轩茫然四顾,偌大的公园,看不到几个人,好像世界已经把他遗忘了。

这肯定不是玩笑,也不是梦境。

这里有一个叫做王轩的人死了,而自己这个王轩还活着,或许也已经死了?

王轩决定回家,只有家,才能证明他的存在,也只有家人,才能证明他的存在。

王轩现在在一个离家千里的西部城市。

回家是一定要回家的,虽然路并不好走。

王轩的身份证一直随身携带,但这只能糊弄不认真的网吧老板。在铁路12306网站上,几次输入身份证号码,得到的都是身份证无效的回应。这意味着他不能坐火车、长途汽车回家,飞机更不用想。

支付宝和微信支付都无法使用,银行卡里的钱也取不出来。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他的身份了,他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还好,他的钱包里面还有一些现金,虽然不多,但是应该能够支撑他用非常规的方法赶回家。所以,路边短途汽车接力以及在对身份查验不是很严格的路边小旅馆对付几晚后,王轩终于赶到开阳——这个他居住工作了十几年的城市时,此时他已是蓬头垢面,疲惫不堪。

王轩买了帽子和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月牙潭路鸿铭小区6栋二单元1203室。

这套房子是当初他和妻子熊茜茜一起挑选的,小区环境不错,离熊茜茜上班的小学也不远,小区里面还有一个不错的幼儿园,女儿在幼儿园里读小班。

想到家人,王轩的心中渐渐温暖起来。

突然,王轩停了下来。

妻子熊茜茜就出现在小区的门口。她看起来精神不错,脸色红润,身材似乎更加圆润了些。

王轩激动地走过去,一把抓住了熊茜茜的手。

熊茜茜发出的尖叫声吓到了周围所有的人,更让王轩不知所措。他呆呆地看着熊茜茜,熊茜茜猛然甩掉了王轩的手,哭喊着跑开。

王轩呆若木鸡,并没有意识到身后一个高大的男人冲过来,一脚踹在他的背上,把他踹得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上。

他吃力地转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人是熊茜茜的同事,名叫魏德浩,当时是王轩追求熊茜茜的强劲对手,但最终还是王轩赢得了胜利。

魏德浩冲过来还想打他,看到了他的脸之后,像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他停了下来,手脚都颤抖起来。

一个清脆的带着哭声的童声喊叫起来:“妈妈!”

熊茜茜跌跌撞撞地紧走了几步,半蹲了下来,抱起来一个被吓到了的小男孩,魏德浩也靠了过去,扶着熊茜茜的肩膀,惊恐地看着王轩。熊茜茜哭着说,“不可能!怎么是你?不可能!你不是——死了!”

往后退了一步,继续哭喊:“你怎么会来找我?为什么你要来找我?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怀中的小男孩呜呜大哭。

王轩摇晃着站了起来,注意到这个小男孩的衣服上有着“月牙潭幼儿园小一班”几个字样。这个小男孩和他的女儿王月婷一样,都在上小班。

婷婷今年三岁半,在他和熊茜茜结婚一年半后出生。王轩和熊茜茜五年前结婚。

那场让王轩遇难的车祸发生在六年前。

王轩从逐渐围拢的人群中穿出去,跑着离开,跑着跑着他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中滚滚而下。

有一个王轩在六年前死了。

他的未婚妻熊茜茜后来嫁给了魏德浩,生了一个男孩。

这里不是他的家,熊茜茜不是他的妻子,那个男孩不是他的儿子,他的可爱的女儿王月婷不在这。

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王轩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翻看着他的手机相册。

里面有他的照片,熊茜茜的照片,两人的合影,还有和宝贝女儿的全家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这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陪伴他的居然只有他这个手机。

王轩的眼泪无声流了下来。

翻到一张父母的照片后,王轩知道自己下一站该去那里了。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配偶儿女,但一定有父母。

父母才是终生的陪伴。

王轩的父母也居住在这个城市,就在下面县城的一个小村子里。

因为是独子,所以王轩毕业后回到了这个养育他十几年的城市,找了一份工作,这样就可以常常见到爸妈。

而王轩的爸妈也和许多他同龄人的爸妈一样,没有选择和他一起住,依然住在自己的老宅里。正因为有父母的存在,才让这个几乎万念俱灰的游子踉踉跄跄地走上了回家之路。

王轩回到小村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回乡的路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所以他顺利地到了父母家的小院子外。

一条黄狗冲到了院子门口,叫了起来,还是那条父母养了许多年的大黄,它迟疑地看着门外的王轩,不时叫几声。

王轩往前一步,大黄毫不退让地冲着他叫。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母亲的身影出现了,虽然背着光看不清模样,但明显已经苍老了许多,身影更加佝偻了,她迟疑地看着院子门外的人影。

王轩一动不动。

母亲会不会受到惊吓?

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却也是一个鬼魂,一个离家六年的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鬼魂。

母亲慢慢地开门出来,慢慢地迎上来。

在父母眼里,如果远方的子女回来,不管是人是鬼,是妖是魔,都是自己的孩子。

母亲迟疑地小声地呼唤,“是土娃子?”

王轩眼泪噗噗地落下。

土娃子是他的小名。

从小喜欢玩泥土造房子的土娃子,后来考上了大学,读了土木工程专业,再后来又成了一名建筑师,他一直是父母的骄傲。

王轩哽咽着回应,“是我,姆妈,是我,是土娃子。”

母亲踉踉跄跄地扑过来,王轩急忙迎上去,母子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上次和母亲拥抱,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

去上大学的时候,母亲只是微笑着挥手和他告别,嘴角满是骄傲,尽管眼圈有些红红的。

农村的父母不会用拥抱表达情感,但这份爱浓浓地在为孩子准备的衣物里,在孩子回来后灶台上升起的喧腾的水汽里,在临行前念念叨叨的嘱咐里。

母亲谨慎地把孩子引进家门,关门前四下看了看,才严严实实地关上了门。

和父亲见面时,平日里及其严肃的,很少感情外露的父亲,也是流下了泪水。

然后就有一段沉默。

王轩没有过多地解释,只是简单地说他已经成家结婚,还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

他不知道父母会不会相信。

但父母根本不在乎,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儿子回来了,而且还有了一个家,还有了一个孙女。

母亲看着王轩手机里面孙女的照片爱不释手,父亲却把王轩拉到一边,问是不是王轩当初担负了一个国家神圣的使命,要隐姓埋名,连家人也不能告知,才有了那次车祸,才有了这次相聚。

王轩很有些意外,在他眼里,一向刻板严肃的父亲,居然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而且对他这个在村子里是骄傲,但在大城市里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打工人有着这么高的期许。

这也是一个很好的解释,所以王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在父母家里的生活,小心而又幸福。

父母已经接受了那个虚构的假设,而且也认真地帮助王轩遮掩行迹,这使得王轩有一段时间,来认真地思考这次——意外?

在这个世界里,王轩是在六年前的那次车祸遇难。王轩从网上找到了一些当时的报道,确认无误。

熊茜茜在一年后嫁给了魏德浩,生了一个儿子。

王轩生前所在的公司继续发展,现在的部门经理是他原来的一个同事。

中国继续发展,世界继续发展,在王轩所在的世界的那些大事,在这个世界里依旧发生,并无两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世界少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建造师王轩。他在六年前的一场车祸中和几个同事一起遇难。

现在的问题是,他将在这个世界如何继续?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陪伴他的只有他的父母——坚定地认为他就是自己的儿子,就是那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儿子。


                    2  疯了的“不疯大师”

王轩在他的“遗物”中找到一个U盘,眼睛里面立刻蒙上一片雾气。

迫不及待地将U盘插入电脑,再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的几百张照片以小图标的形式快速地闪现在屏幕上。

这些图片记录着他和熊茜茜的一切,从相识到相恋,幸福的笑容,美丽的婚纱照,还有更加美丽的女儿。

王轩的手颤抖起来,停了很久,王轩直接把U盘拔了出来,打开了QQ。

王轩急切地等着一个人上线,这是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他可以交流的人之一。

这个人的QQ名叫“不疯大师”,是一个知识极其渊博的人,自称是一个秘密科研机构的研究员,

他声称一个宇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世界上有无数个这样并行的宇宙,并且每时每刻都在以天文数字的数量衍生新的宇宙体系。

宇宙们是没有空间、时间和数量限制的,因为它们一直在增长膨胀,并且这一过程永不停止,宇宙之外不存在空间和时间,因为宇宙们在无限生长,将会填满任何想象能够企及的时间和空间,简单地说,宇宙们是无限制生长的存在,它们超越了想象,超越了一切,它们不是简单地往外扩张,同样也向内或者说向每一个方向扩张复制,但永不重叠交叉——但不排除极度例外的事情发生,导致各个宇宙间出现由某种“虫洞”连通的情况。

王轩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在这之前,他肯定会对这样的理论嗤之以鼻,现在他认为他就是因为“虫洞”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朵花就是一个宇宙,那世界上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宇宙?

“不疯大师”终于上线了,王轩迫不及待地和他聊了起来,并说出了自己的遭遇。“不疯大师”并没有感到特别吃惊,这让王轩感觉不错。

两人不知不觉谈了许久,王轩提出两人见一个面,“不疯大师”积极响应,直接把自己的家庭住址详细地告诉了王轩,就在离王轩不是很远的一个城市,这也坚定了王轩前往这个城市面见“不疯大师”的想法。

聊完后,王轩这才发现已经天黑了,一个人走到院子里,静静地站了一会,仰望天空。

郊区的空气质量不错,夜空中繁星点点,王轩凝视着这浩渺深邃的星空,脑地中冒出来一句话,“你在凝视星空时,星空也在凝视你。”

可能是抬头太久了,样子怪异,一直注视王轩的母亲小心地叫了他一声。

王轩不想让母亲担心,应了一声,回到家里,脑子里又冒出另外一句话,“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让他笑吧。上帝也就那么回事。


王迅拿着父亲的身份证,坐着长途汽车来到了“不疯大师”所在的城市——上富市。

父亲身份证上的照片还是十年前的,刚剃了个头,很精神,很显年轻,和现在面貌有点憔悴的王轩看起来相差不是很大。

王轩很快找到了“不疯大师”所在的街区,会见的地点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咖啡店。正思考着,前面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些异样,有呼喊叫的声音传来,几个人向这边奔跑,很快地接近了。

跑在前面的是一个花白头发的人,后面几个人在追,其中有两个有穿着保安制服的,再远一点,几个女性也追了过来,其中一个年级大点的女性明显跑不动了,大口大口地喘息,一边哭喊道:“晓阳,晓阳啊,别跑了,呜呜呜呜。”

跑在前面的花白头发有些许的犹豫,这让后面的人追得更近,其中一个身手矫健的保安迅速地扑过来,直接把他扑在了地上。

花白头发的脸被按在了地上,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污渍,他没有挣扎,面色反常地平静。

后面的一个中年人赶过来,大声斥责,“你跑出来干嘛!你跑出来干嘛!你好好呆在家里不行!辛辛苦苦供你上了大学,弄成这个样子!”一边在他的腿上不轻不重地踢了几下。

年纪大的女性跌跌撞撞赶了过来,推开踢人的中年人,“你踢他干什么!这样被关在房间里,你也受不了啊!”赶紧蹲下来去安抚那个花白头发的人,“晓阳,晓阳!呜呜呜,你别这样啊!好好呆在家里,没事的,过一下就会好起来啊。”

身手矫健的保安很有些得意,把那人从地上拉起来,“在家里好好养病啊,跑出来干什么,让你爸妈担心。”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叹气,“唉,好好的一个大学生,怎么就成了神经病?”

马上有人反对,“不是哦,其实一直脑子都有问题,都在这条街上的,上中学的时候就有点不太正常,经常上课的时候都自言自语,幸亏有父母照顾,还没出什么事,后来到了大学,自己一个人,那就出问题了。学校给退了回来。”

“哎呀,真可怜。父母养到这么大。”

“谁说不是?他爸妈头发一下子都白了很多,不过他自己的白头发也不少了。”

“不是一直还好吗?据说都快要复学了,怎么一下子又发作起来?”

旁边一个大妈撇撇嘴,“神经病哪里能好?”

王轩的心一下子冰凉。

他认出来了这人就是“不疯大师。两个人在网络上视频过,“不疯大师”显然也看到并认出来他来,眼睛猛然一亮,大叫起来,“我是‘不疯大师’!你快跟他们说,我没有疯!我不是疯子!”

他的身子剧烈地扭动,想要挣脱两个保安的控制,两个保安几乎就要抓不住他,又急又气,怒喝道:“又发什么神经!你还说你不是疯子!”

“不疯大师”大声吼叫,双目圆挣,摔破的嘴角上的血渍和脸上的污垢十分显眼,周围的人又是害怕,又是兴奋,赶紧退开一点,都诧异地看着王轩。

王轩转身离开,身后“不疯大师”疯狂并逐渐绝望地吼叫慢慢听不见了。转过街角,王轩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流了下来。


王轩不想回家,但是却无处可去。

他漫无目的地乱走,走到了一座桥上,桥下是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初夏的河水有些汹涌,从远方过来,穿过石桥,又到远方去。

倚在栏杆上,王轩木然地看着河水。

阳光灿烂,微风习习。

王轩并没有感到初夏的美好,他看着那奔流不息的河水,想起了那著名的三个问题,“你从哪儿来,你到哪里去,你来这里干什么?”

河水明显没空回答他的问题,自管自地奔向远方。

王轩闭上了眼睛,他更加靠近栏杆,想要去感受河水的气息。

忽然他的手被人紧紧地抓住了,并把他大力拖离栏杆,一个声音响起,“别想不开啊,年轻人!”

王轩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满脸都是皱纹和焦急的老年人,他一边紧紧抓住王轩,一边着急地说道,“你这么年轻,干嘛要跳河!没有什么想不开的啊!这么年轻!”

王轩没有解释,事实上,很难解释得清楚,在这样的一个工作日,一个像他这样年纪的人,应该在奋斗,在为生活奔波,而不是在桥上思考人生。

花了很长时间让这个善良的老人相信他不会再做傻事,王轩这才离开,走了有一段距离,王轩回过头来,看到老人还在,见他转头,还遥遥挥手。

王轩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这是他一天之内第二次流泪了。

一个中年男人大白天在大街上流泪是可耻的,因此王轩躲到了一条巷子里,他靠着灰白肮脏的墙墙壁,无力地蹲了下来。

一个穿着睡衣的头发蓬乱的年轻女子从旁边的楼道里出来,被蹲在一边的王轩吓了一跳,用污秽不堪的语言咒骂起来。

王轩茫然地抬头看着她,他颇为俊朗的面容让那个面容憔悴的女子眼睛一亮,立刻换了一幅表情过来拉扯他,问他这么伤心,要不要放松一下。

王轩甩开了她的手,却突然觉得头有点晕,眼前的一起都变得模糊起来,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年轻女子尖声大叫起来,因为眼前的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子向一团白雾一样融入空气不见了。

3熟悉的陌生人

王轩自晕眩中逐渐恢复过来,这种晕眩感十分熟悉,正是他上次发现自己身在那个远方城市的公园里时的感受。

王轩四下观察,这次他是出现在一个花园的凉亭里。

附近没有上班族也没有健身族,这个时候花园了人本来就不多,王轩走出小亭子,不经意在柱子后面看到了一个目瞪口呆的拾荒者,正惊恐地看着这个天外来客。

王轩镇静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径自离开了这个小亭子。

很快他就弄清楚了这是南方的一个靠海城市,他曾经因为一个工程来到过这个城市,两年前的事情,当时还遭遇了一场台风,让王轩着实见识了大自然的威力。

自己又穿越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还是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两年前,那时自己已经结婚了,有了女儿了,那也意味着他在这个世界有了足以让他支撑下的一切。

在这个世界里面,熊茜茜是自己的妻子,两人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这个家,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

王轩已经知道了,现在的日期是自己上班途中出车祸后的一个多月,确切的说,是32天之后。

十几个小时的漫长旅途后,他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开阳市。

中午到了小区门口,这一天是工作日,妻子在学校,女儿这时候应该在幼儿园睡着了。

王轩等了许久,在门卫换岗的时候,悄悄进入了小区。

即便是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他也要找一个好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突然消失了一个多月。妻子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但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忍受丈夫平白无故消失一个多月。

他的钱包兼钥匙包还在身上,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无论走到哪里,这个包都陪伴着他。开门的过程出乎意外的顺利,门打开的时候,王轩激动得眼泪又快要掉了下来。

熟悉的家,熟悉的场景。

王轩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换了鞋,如同朝圣一般在这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中走来走去,贪婪地呼吸着家的气息。等到走进他的书房兼工作室,看到书桌上那张全家福时,他的眼泪终于又掉了下来,泪珠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照片中,他和妻子一起抱着可爱的女儿,全家人脸上都是幸福的微笑。

这是他的家,这是他的家人。

在未知的世界中迷失了一个多月后,王轩终于回来了。

有家的感觉真好。

有家人陪伴的感觉真好。

劳累又加上情感起伏,王轩在书房里的沙发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又习惯性地在噩梦中惊醒,急忙看看墙上的闹钟,已经是四点半多了。

开门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是熊茜茜提前回来了?

王轩冲出书房,看到门口另一个王轩看着他,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穿着他熟悉的一件夹克。

对面的王轩先是吓了一跳,脱口问道:“你是谁?”

然后就目瞪口呆了。

王轩也呆住了。

短暂的对峙后,房间里的王轩先反应过来,一拳打倒了那个顺手拿起门旁柜子上一个花瓶的王轩。

花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摔成了碎片。

惊慌失措的王轩又打了几拳,把回家的王轩打得昏迷过去。

看着躺在地上的王轩,王轩意识到他又来到了另外一个平行的世界。不甘地扫视了一下温馨的家,王轩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顿时让他吓出一身冷汗,全身战栗。

杀了这个王轩!

杀了他之后,熊茜茜就是他的,女儿就是他的,房子就是他的!

只要能毁掉证据,就不存在任何问题,警察绝对想不到是王轩杀了王轩!没有谁会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两个王轩!

杀了这个王轩!

短暂的疯狂过后,王轩慢慢恢复了正常。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王轩都是个好人,他会藏点私房钱,他会喝点酒发点脾气,他有时会和人争吵,但总体而言,性格温和,善良正直。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因为这不符合王轩的本性,更关键的是,王轩想到了,他在进入第二个世界32天之后,又没有任何征兆地进入了第三个世界。

是不是以后都是这样?

如何是这样的话,他即便杀了这个世界的王轩,也会在32天之后离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熊茜茜就没有了丈夫,女儿王月婷也就没有了父亲。

尽管宇宙中可能有无数个王轩,无数个熊茜茜,无数个王月婷,但王轩不能容忍也无法想象让其中哪怕只是一个王月婷因为他的原因失去父亲。

王轩从熟悉的地方拿到了一些现金,然后迅速逃离了自己的家。

王轩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父母的家也回不去了,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叫王轩的儿子了。

看到路上许多小朋友兴高采烈地拿着各式的气球和礼物,王轩想起来今天是“六一”儿童节,怪不得那个王轩会提前回家,他想去幼儿园和熊茜茜一起接女儿,给女儿一个惊喜,王轩自己每年也是这么做。

魂不守舍地走过一程后,王轩发现自己开到了一条熟悉的街道。他的前女友程丽华就住在附近。

在和她分手前,他常来到这条街道,送她回家。

后来他选择了熊茜茜,就再也没有来过了。程丽华后来也结婚了,不过婚姻并不幸福,没过几年又离婚了。王轩听到消息后,惆怅了很长一段时间。程丽华当初很爱他,他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程丽华才没有将她的婚姻持续长久,因为她是一个很纯的女人,喜欢了就不改的。

为什么自己又回到了这里?

王轩不知道,他现在头脑很乱,所以当有一个人走过来看着他时,他也没有察觉。

来人是一个女子,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但并不能完全遮掩住她依旧秀丽的脸庞,她静静地看着王轩。

王轩过了会才察觉,他吃惊地说,“程丽华?”

程丽华笑了笑,“是啊,很久不见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王轩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在和程丽华分手后,就没有和她见过面,也没有任何的纠结。

程丽华又说,“你的手流血了?怎么回事?”

王轩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有一个伤口,应该是刚才被花瓶的碎片划伤了,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

程丽华迟疑了一下,说,“要不先去我家吧,我帮你包扎一下。”

王轩没说话,他觉得他不应该去,可是他实在没有地方去。

程丽华的家不大,很干净整洁,也显得冷清。看着正在认真帮他包扎的程丽华,王轩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丽华细心地包扎完,看着王轩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王轩苦笑,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程丽华平静地看着他,“看来你是遇上很大的麻烦了,谢谢你这个时候还会想到我。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回家了。”

王轩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但是这样的遭遇实在是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

程丽华吃惊地看着他。她从来没有看到王轩哭过。拿来纸巾给王轩后,程丽华迟疑了一下,握住了王轩的手,“如果你想对我说,你就说吧,我会听的。”

王轩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出来,不然他会疯掉的,他一个人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孤独和无助。

等王轩终于说完,程丽华笑笑。

“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想要用这样的故事来——”程丽华说不下去了,她看到了王轩的眼睛。她认为自己还是很了解王轩这个人的,他不会这么无聊到用这样的荒唐的故事和卖力的表演来找一个再次亲近自己的借口。

“我相信你。你先在这里住下吧。”

然后程丽华出去打了一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慢慢有了雾气,“我刚找了个借口给——给那个王轩打了一个电话,是他,肯定没有错。”

“现在我相信你说的话了。”

“我原本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了,离婚了,也没有孩子。可是我没有想到,你才是这个世界上——甚至是所有的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你是个好人,命运不该这么对你的。”

王轩被击中了内心深处最痛的伤口,他泣不成声,蜷缩成一团,几乎无法呼吸。

程丽华心疼地看着他,靠近他,轻抚着他的头。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程丽华除了上班时间,都在家里陪着他。后来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

王轩有时候在程丽华熟睡后,无法沉静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对不对,该不该,他应该是已经不再爱着程丽华了,他只是要找一个避风的港湾。

但是他可以看得出来程丽华很快乐。

她有一次很认真地对王轩说,“你真的不要有什么负担,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这也是当初我喜欢你的原因。另外,我很快乐,我以为这一辈子只能看着你和她一起共度人生,我永远只是一个旁观者,一辈子只能在旁边哭泣,可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对你肯定是不公平的,可是对我却是一种馈赠,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

王轩看着她,有些啼笑皆非,“你难道不觉得这个世界一下子就变得虚幻了吗?这比外星人来了地球还令人恐慌,我们所生存的地球,我们所处的宇宙,我们的生活,都不是独一无二的,都有无数个复制品。”

程丽华摇头,“人类、地球、宇宙什么的,是男人考虑的事情,女人只考虑她眼前的人,陪伴她们过一辈子的人。”

王轩苦笑,“只有像你这样的女人才会这么想。”

程丽华笑着看着王轩,“这样的女人不好吗?”

王轩想了想,点点头,“很好。”

程丽华也笑了,笑里带着泪,“谢谢。我看出你是认真的。另外,问你一个问题,你别生气,女人都喜欢问一些傻问题,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女人。如果当初你选择了我,比起和熊茜茜在一起,哪样更幸福呢?”

王轩没法回答。和程丽华在一起,会更幸福吗?

王轩老实摇头,“不知道。”

程丽华说,“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你这个人,缺点是太实在,优点也是太实在。事物的两面性,其实也是一致性。”

王轩笑了,“想不到你是个哲学家。”

程丽华说,“一个人经历了很多事情,就会成为哲学家。”

程丽华的话让王轩沉默,现在的他,也是常常在思考原来他根本不会思考的问题。

出色的哲学家,都是痛苦的,甚至是疯狂的。

程丽华也沉默下来,两个人并肩躺着。

过了一会,程丽华说,“我是无数个世界里无数个程丽华中最幸福的一个。只可惜,我的幸福是建立在无数个世界上无数个王轩里面最痛苦的一个的基础上。对不起。”

她的话让王轩泪流满面,他紧紧地抱住程丽华,程丽华也紧紧抱住他,两个人紧紧相拥,不想分开。

他觉得自己又爱上了程丽华。

在这个孤独的星球上,他又找到了爱情。

身边的爱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陪伴。

如果不再离开这个世界,王轩想永远和程丽华在一起。

只不过,这个愿望应该很难实现。

普通的一天来临了,如果王轩的判断是错误的话。

离开的一天来临了,如果王轩的判断是正确的话。

程丽华突然说,“我要和你一起走。”

王轩吃了一惊。

程丽华接着说,“你都说了,你身上的东西包括衣服都会随你到另外一个世界,那如果我紧紧地抱着你,我是不是也有可能和你一起走?”

她这个疯狂的想法让王轩吓了一跳,“千万别这么做。你永远都不知道这样的痛苦。何况,不确定因素太多。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程丽华说,“我不在乎。我以前都想过自杀,你说我还怕什么?我就怕你走后又只剩下我一个人熬日子。”

王轩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程丽华的眼泪流下来,她看着王轩,“你前两次都是在上午十点多消失?现在都快十点了,我要一直抱着你,和你一起走。”

她紧紧地抱住王轩。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爆发出来惊人的能量,王轩无法挣脱,索性放弃了挣扎,静静地享受这温软的怀抱。

程丽华稍稍松开了些,看着王轩,“你说我们会一起到另外一个世界吗?”

王轩摇头,“不知道。不过,你最好想好,你根本不知道一个人出现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一种滋味。”

程丽华说,“你知道不就得了。我跟着你就行。”

王轩没有再说话,他亲吻着程丽华。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缺氧,王轩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一阵晕眩感传来,他丧失了知觉。

程丽华的怀里一下子空了,她发呆了一会,然后放声大哭。


              5. 偶然的意外?

肮脏阴暗的巷子里,一个高潮之后的瘾君子正茫然地倚在墙上,脑中的残留的虚幻让他还有些许晕眩,不过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终结者?”

这人并没有施瓦辛格那样的身材,而且还穿着衣服,同样在忍受着脑中的些许晕眩,他自然就是王轩。

他也发现了那个骨瘦如柴的瘾君子。

两个人相对无言。

瘾君子摇摇脑袋,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王轩啼笑皆非,他不愿意搭理这个家伙,径自走开。

瘾君子靠在墙上,“不是终结者?难道是穿越的?”

王轩从路边的一个单位的招牌上,知道了这个城市的名字。

这个城市的郊区有一座风景秀丽的山,大二时王轩曾和一个关系很好的同学一起来游玩过,结果不小心掉进了山沟里,两个人都受了不大不小的伤。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突然之间,像是有一道闪电,径自劈在王轩的身上,让他瞬间动弹不得,脑海中却闪过无数的信息。

他三次都是出现在他曾经去过的地方。

他在每个地方都曾经发生过意外。第一个地方是出了车祸,他们乘坐的汽车出了点小意外,差点坠落山崖,但是有惊无险,平安返回。

第二个城市是遇到了台风,他和几个大胆的同事为了体验台风的威力,跑到外面去玩闹,结果一棵树被风吹倒,树冠砸在他们身上,他安然无恙,其它几个人都受了伤。

这个城市是他爬山时出了意外,跌落山沟里面。

中间一定有什么关联!

第二世界里,王轩已经因为车祸而死亡。

第三世界里,他现在清晰地记得,当时把那个王轩打倒在地的时候,发现了他额角上一个清晰可见的伤疤,而和程丽华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曾经说过,“那次听说你被树砸伤了,差点就忍不住去医院看你。”

而在他原来的世界里,他并没有受伤。

第三个世界里的他,当时发生了什么?和他在原来世界的情况又有什么不同?

王轩激动得颤抖起来,他觉得他有可能能揭开真相了。他的人生中,每次发生意外,人生道路就开始分叉了,第一次车祸意外,元世界的他没死,另一个世界的王轩死了;第二次台风意外,元世界的他什么问题,另一个世界的王轩受了重伤,差点死亡;第三次爬山发生意外,元世界的他受了伤,那这个世界的王轩又遇到了什么?

王轩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回家的路程。那时他还没有成家,家只有一个,就是父母的家。

近乡情更怯,到了他居住的那个村庄,王轩越发担心起来,此时的他蓬头垢面,再加上头发有点长,没有人认出他来,不过等到王轩走到那熟悉的地方,却发现那熟悉的老屋已经不在了。

王轩瞬间慌了手脚。他跌跌撞撞走过去,发现老屋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只剩下几根柱子和一些已经长满了绿色植物的砖瓦。

王轩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他出生和成长的老屋已经不见了,老爹老妈也没有在这等他回来了。

那这个世界的王轩呢?

对这个村庄无比熟悉的王轩没过多久找到了答案。只用了几个路上买的小零食,他就让几个嬉闹的孩子告诉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父亲已经去世了,葬在家族的墓地里。母亲改嫁了,嫁到了隔壁村。那间房子被雷电劈中着火烧掉了。据说那里出了个了不得的大学生,可是在放假出去爬山的时候摔死了。

几个孩子看到他痴痴呆呆,笑着跑开了。

王轩在家族的墓地找到了父亲的坟墓,也找到了这个世界王轩的坟墓。按照风俗,没有成家就早逝的人是不能葬在家族墓地的,他的墓地在偏远一角,野草丛生。

王轩靠在自己的墓碑上,觉得自己和里面的那位实在是没什么两样,只是一个没有了生命,一个只剩下生命的体征。

王轩又去了隔壁村,在一个破旧的围着篱笆的院子里看到了母亲,天色已经很暗了,蓬头垢面的王轩逆光而立,面目不清,母亲无意中看到了他,一下子就呆住了,“土娃子?”

王轩泪流满面,“姆妈,是我。”

母亲慢慢走过来,一边哭着说,“是我的土娃子?你回来看我了?”

王轩哭着说,“是我,姆妈。”

两人慢慢走近,隔着篱笆,王轩握住了母亲粗糙的手。

一个老头从房里走了出来,疑惑地问道:“是谁来了?”

母亲哽咽着说,“是我的土娃子来看我了。”

老头也看到了王轩,他吓了一个趔趄,他惊慌地喊叫起来。

王轩慢慢把手从母亲的手里抽出来,跌跌撞撞地走了。

母亲痴痴地看着王轩离开的背影,疑惑地想,“不是说都是冰冷的吗?为什么他的手是热的,眼泪也是热的?”

6.  游戏世界

任何时刻,王轩都没有想起过自杀,敬畏生命,热爱生命,是老辈人包括他自己的一个坚定的人生信仰。

现在也一样,哪怕他失去了所有的陪伴,他的老屋,他的父亲,而他的母亲,也居住在一个他不能再去的一个陌生人的家里。

他在村子外守夜人窝棚里对付了几个晚上后还是决定去他曾经工作的城市。

进城前他在小河边洗了一个澡,把衣物晒在河边的石头上,自己赤条条地躺在石头上,看着天,看着云,听着树林中的蝉鸣,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些蝉非常相似,在这个世界只停留很短的时间,就要离去了。

清洗了一番的王轩看起来不错,他用父亲的身份证找了几个日结的工作,吃喝不成问题,只是晚上却只能在网吧或者一些极为简陋的小旅馆里面对付。

这一天王轩在步行街发着传单,在忙碌了许久之后,他买了一个山东煎饼,坐在步行街的椅子上休息,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步行街的人慢慢多了起来,王轩静静地看着人群,静静地思考,这是他现在最喜欢的一种休闲方式。

他的眼光突然一亮,因为他看到了熊茜茜。

这个世界的熊茜茜并不认识他,这反而让他更加从容地欣赏她。她和元世界的熊茜茜没有太大的区别,优雅而知性,吸引了不少目光。

熊茜茜对此习以为常,她的目光掠过坐在椅子上呆呆望着她,煎饼送到了嘴边都忘了啃的王轩,有些忍俊不禁,这个人其实长得还不错,只是衣着实在是糟糕透顶。

熊茜茜的笑容让王轩自己也苦笑起来。

假设他现在去追求她,爱情,还会在两人之间产生吗?

可能性为零。

爱情的产生,是有条件的。

今天看来真是一个怀旧的日子,熊茜茜的身影过去不久,王轩又看到了程丽华。

程丽华的脸色很好,她和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一起牵着一个七八岁的蹦蹦跳跳的小男孩,他们没有注意到坐在椅子上的王轩,径自往前走,进了一家肯德基。

王轩笑着把煎饼吃下,煎饼有点咸。

祝福她们都幸福平安,这两个曾经在以往的两个世界里面给了他温暖,给了他爱情和温馨的女人。

晚上在网吧的时候,他把一直带着身边的U盘插进了电脑,现在他可以平静地看着他和熊茜茜在一起的照片了。看完照片闲着无事,他把整个U盘都浏览一遍,然后发现了一个胡萝卜图标的应用程序。

王轩疑惑地双击了那个胡萝卜,他早就不记得这是个什么东西了,然后他的电脑就成了黑屏,好在他躲在一个角落里,网管也没有看到。

屏幕上突然出现了几个跳跃的光符,然后变成了几个字:泪奔啊,老王,你终于出现了!

王轩停了很久才用颤抖的手打出来几个字:你是谁?

光符跳动着:我是胡萝卜啊!就不记得我了?

王轩呆呆地想了一下,突然脑袋“嗡”的一声,许多记忆一下子涌现出来。

胡萝卜是他大学计算机学院的校友,叫胡洛浦,因而得了个外号叫“胡萝卜”。胡萝卜是一个狂热的“游戏世界”理论支持者,即认为宇宙是一台超级电脑上的游戏软件,宇宙中每一个星体,每一个人,每一颗草,每一个物体其实都是游戏中的一个道具,所有物体按照游戏预先设定的游戏规则演化发展,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只是个别物体在小范围内有自由发挥的空间。

胡萝卜朋友很少,但是和王轩关系不错,尽管王轩对他的这个理论也是嗤之以鼻。

胡萝卜并不在乎他人的目光,摆出一个“世人皆醉我独醒”的鄙视众生态度,一头栽进这个理论不可自拔,每天泡在电脑前想要开发出一个类似的软件,翘课逃课是常事,让老师领导恨得牙痒痒。

他的专业水平确实厉害,编程得过国际大奖,大三的时候就被好几家国内顶尖的IT公司看上要提前聘用他,学院的计算机老师上课有他在场都要战战兢兢,生怕讲错了被他嘲笑,因此学院的领导老师对他的胡作非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家伙在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因为要参加一个全国编程大赛,得以自由进出学校机房,结果一天晚上在机房熬夜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警察找了很久都毫无头绪,至今是那个世界那个校园的一大悬案。

王轩迟疑着打出他的名字:胡洛浦?

胡:是我,是我!哈哈,你果然还记得我。

王:你不是——,你现在在哪里?

胡:我在系统里,我现在是系统的一个低级管理员。

王:??

胡: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游戏世界理论?没错,现在可以确定无疑了,和我想的一样,世界就是一个游戏,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游戏居然可以无限次取档存档。

王:------??

胡:我们都是游戏中的角色。我们的宇宙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庞大到让我们无法想象的一个超级电脑中的一个游戏软件。点击打开,宇宙就开始运行了,而地球演变发展是游戏中无数支线中的一个,按照地球时间计算,地球的支线任务已经开始了有46亿年了,才发展到今天的这个阶段。

王:……你到底在哪里,这到底是他妈的什么回事?

胡:我也在游戏里。我当初写出的游戏代码引起了系统管理层的关注,因此他们升级了我,我现在负责这一块游戏区域的系统监测。

王:那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胡:任何游戏都有bug,这个也不例外。你穿档了,也就是说,你从你原来的档穿到了属于你的另外一个档,而且你还会无限制地穿下去。

王:……

胡:这个胡萝卜应用程序是当初我写的,特意拷给了你,想让你体验一下我编写的游戏世界,不过很明显你这个家伙忘了这回事。今天你点击了,我这边就知道了,不然我也没有办法联系你,毕竟作为低层管理员,我只能监测游戏的进行,没有权限干涉游戏的进行。

王:那我就一直这样穿下去?

胡:恐怕是的。我没有权限更改任何设定,当然我可以和我的上级联系,说明情况,但是我们的时间概念和地球的时间概念完全不是一回事,等到我联系上我的上级的时候,恐怕你都不存在了,所以,很有可能,你的有生之年都要这么穿下去了,每隔32天,就去到有你这个角色存档的另外一个世界。看过李连杰的《THE ONE》吗?就是《救世主》那部电影,他扮演的那个角色和你的情况很相似,只不过,不存在你杀了每一个世界的王轩,他们的力量就会集中到你身上的情况。

王:我靠!

胡:非常抱歉。毕竟玩游戏的时候总会有些bug,你这个bug在整个游戏体系中实在是微不足道,连系统低层的管理员都不屑理会。好在你触发了我的一个专用频道,才有了这次对话。

王:那我怎么办?

胡:真的爱莫能助。或许会有触发条件,可以消除你这个bug,我目前还不清楚,再次抱歉!不能再聊了,再见!

网吧的管理员注意到了这个邋遢而又憔悴的年纪明显不应该属于这里的中年人,现在他正咬牙切齿,面色难看,因此他假装漫不经心地走了过来,生怕他有什么过激举动。

还好这个人只是愣了一会儿,就往椅子上一瘫,像是一下子被抽掉了所有的气力,整个人成了一具没有思想的皮囊。


7.在湖边

这一次王轩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来到第四个世界的过程很平静。

王轩出现在一个大湖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头在湖畔低头吃草的牛,它们对王轩的出现并不怎么关注,只是抬头看看,继续低头吃草。

王轩认出这是鄱阳湖。

他曾经来这湖边的一个城市做过一个工程,然后下水在湖里游过泳,游泳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小意外,他的脚被水草缠住了,这件事发生在他工作以后,结婚以前。

现在的鄱阳湖是洪水期,水势浩荡,方圆千里,很是壮观。

不过王轩没有心思欣赏风景,他现在想的是填饱肚子的问题。

不管在哪一个世界,马斯洛的需求理论看来都是一个真理。不先填饱肚子,怎么去思考人生?

在鄱阳湖畔,王轩遇到了一个水上人家,两个老年夫妻,住在一条渔船上。

王轩走过去求水喝,老年夫妻很是善良,不仅给了他水喝,还请他吃了一点东西,虽然只是一小碗饭和几条小鱼,但是王轩吃得很香。

问及来历的时候,王轩楞了一会,说,“我从湖里来。”

两个老年人相互看了一眼,会意地点点头,“既然都去过一次了,就好好活着,人来这世上一趟不容易。”

王轩楞了一下,立刻明白这对老夫妻把他当做投湖自尽的人了,确实,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全身湿漉漉的人(期间王轩因为心思不定,掉进了一个水坑),肯定不是渔民也不是游客,最有可能的自然就是投水未死的“水漂”了。

王轩没有解释,只是有感而发,说了一句,“这个世界不是我的。以前的世界我也回不去了。”

老夫妻对视了一眼,老大娘说,“年轻人,别这么想,没有什么事比活着更要紧。”

王轩点点头,表示认同这句话。

老爷子想想,“你要是不想回去,先在我船上住住也好,随便帮着做点事。我们这些天都住在船上。”

王轩再度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王轩开始了他的渔民生涯。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

听起来很美,但是这种生活其实很艰苦。不过王轩从小在农村长大,很快适应了这种生活。

每天休工之后,有许多的时间可以躺在船上,仰望星空,这是王轩最喜欢的一段时间。

到了第四个世界,王轩和过去的亲友接触见面的想法已经不怎么强烈。

事实上,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友,那些人,只是这个世界的王轩的亲友。

他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陪伴。

所以王轩在空闲的时候,更多的是思考自己的人生。

如果以后都是这样在各个不同的世界中短暂生活一个月,那该怎么办?怎样规划自己的人生?

立刻又觉得这样的想法非常可笑,一个月零两天的人生?

是不是该把自己的遭遇写下来,让更多的人知道世界的真相?

或者公开去找这个世界的王轩——如果有这么一个王轩的话,让全世界的人都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

甚至要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在众目睽睽之中,当众消失,留下一个不解的谜团给那个世界的所有人?

是不是该干脆把自己当做一个实验小白鼠,主动和某些机构接触,对自己做全面的检查,看能不能为世界真相的揭开提供一点点线索?

或者就这样流浪?流浪在世间?

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像他一样的空间流浪者?

从一个空间,到另外一个空间。

从一个世界,到另外一个世界。

真正的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没有父母亲人,没有任何牵挂,也没有任何陪伴。

日升月沉,时光如电,王轩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好些日子。

生活简单朴实,两个善良的老夫妻欣慰地看着王轩忙碌着,目光更加坚定,脚步更加踏实。

王轩有一天晚上,问起了老夫妻的家庭情况,老夫妻的眼睛立刻就红了。

老大爷抽着烟,又喝了一口本地的谷酒,慢慢地说,“你记得九八年的大洪灾?”

王轩点头。那个时候他还在读初中,他的家乡虽然没有遭灾,但是离灾区也不远。电视新闻中的连篇累牍的报道,他记得很清楚。

老大爷幽幽地说,“我就一个儿子,他去救一个被冲到水里的小孩,结果人没有救成,自己也没有再从水里出来。”

王轩沉默了。他没有想到这一对好心的老夫妻居然是失独父母。

他想要安慰,但觉得任何词语都是苍白的。想起自己的遭遇,他说,“其实你们不用担心,他说不定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或者,在另外一个世界,他还活得好好的。”

老夫妻明显误解了王轩的意思,但是还是点点头,“是,我们也这么想。”

王轩心中一动,问问老大爷,“大爷,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情况?”

老大爷笑了笑,没说话。

老大娘说话了,“这个样子的,都是苦命人。你不说,我们怎么好问。你这些天好点了,我们就劝劝你,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过不去,你还年轻,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我们儿子是在水里没的,我们最见不到有人跳水。”

王轩心里一热,他点点头,“我知道。我其实不是自己跳湖的。我真的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两位老人都没有说话。王轩径自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他说得很慢,很清楚。两位老人静静地听着。

终于说完了,王轩看着老人们,“我的故事说完了,你们相信吗?”

两位老人不约而同点点头,“相信。”

王轩有点不相信,他追问一句,“真的相信?”

两位老人再度点头,“真的相信。”

三个人互相看看,都笑了。

王轩说,“再有几天,我就要走了。”

老大爷拍拍他的肩膀,“没得事。走到哪里都一样。一个人没伴是很难过活,但是想开点也没什么事情。”

王轩点头。

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湖边的夏夜很凉。天上湖面都繁星密布,偶尔有水鸟飞过的声音。

又到了那一天。

老夫妻没有出船,三个人像那天晚上一样相对坐着,老爷子拿了一个小布袋给他,“里面有些现钱,你拿去用。”

王轩这才相信两位老人家是真正相信了他的故事。

他刚想推辞,老大娘又说,“里面还有我本来想留给孙子的一个镯子,麻烦你到了下面那个世界,有空就送给我儿子。他肯定在那。”

王轩想了想,点头收下。

老大爷又抽起了烟,又喝了一口酒。

王轩没有抽烟,陪着他喝点酒。

王轩放下碗,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高度的谷酒,还是差不多时间到了,脑袋有点晕。然后,毫无征兆,他又凭空消失了。

老夫妻对望一眼,都恭敬地跪下,朝天拜了三拜。

8  不一样的人生

时光匆匆,王轩进入第六个世界。

王轩决定在这个世界闹腾一次,以往的生活太平静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尽管才过去半年,他已经非常厌倦这种生活了,身体上的疲惫还是次要,更伤人的是心理上的折磨。

一种孤单至极悲凉至极的没有任何依靠和陪伴的心理折磨。

王轩终于想到过自杀。

但是想到自己或许有可能——哪怕是极小极小的可能——回到最初的世界,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结束这种生活,回到原来的世界。

但是怎么样才能结束这种生活?

一有时间,王轩就上网去点击自己U盘里面的胡萝卜图标,但是不管试了多少次,胡萝卜始终没有再出现。

王轩记得胡萝卜说过,可能会有触发条件消除bug,但是到底是什么?

如果真是穿行在游戏世界的话,那就要让游戏世界的更高层知道,这里有个bug了,需要处理一下。

问题是怎么让他们知道?闹一个大动静?

遵纪守法的王轩决定做一件后果不是很严重但是影响很大的事情出来。

每个人是否都有非常厌恶的但是又粉丝极多的公众人物?

王轩的目标是一个不男不女、尖钻刻薄却又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这家伙整天在电视节目中搔首弄姿,阴阳怪气地喋喋不休,大发谬论,王轩几次无意间在电视上看到,差点吐了一地。

在机场的时候,他成功地突破十几个手牵着手围着那个家伙的保安,把一瓶不明液体浇在了那张雌雄难辨的脸上,让在场的记者和围观的粉丝都惊呆了,随后又集体兴奋起来。

王轩自然被送到了公安局。

当晚这一场景就在一些地方台的娱乐频道上播出,千里之外坐在电视机前的王月婷新奇地看着,转头对目瞪口呆的熊茜茜奶声奶气地说:“爸爸上电视了!”

熊茜茜紧张地扑到书房里,看着正在电脑前做事情的王轩,又扑到他身边,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脸,王轩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就在各媒体报纸杂志铺天盖地报道这一事件,网友唾沫横飞地猜测这一神秘男子的身份和动机时,当地收押王轩的公安局领导们正反复看着在监控录像里王轩突然消失的镜像,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怎么向媒体交待倒成了次要的了,问题是怎么向上级交待?

难道真如这个看起来非常正常,但是说着疯子一样的话的人所说,我们所处的世界都是游戏世界?

可以反复存档取档?可以有无数个分支的任务?

还有bug,让这个没有任何身份的人在不同的世界里面反复穿越?

公安局的领导对王轩的话嗤之以鼻,认为这只是想要证明自己是精神病的一个蹩脚的伎俩,但是现在,谁都没有办法解释这个诡异的现象。

第七个世界,生活继续。

手机、U盘都在身边,甚至衣服都是原来的那套衣服。

为什么这些东西会跟着自己走?

游戏角色的道具?

那套衣服都很有些脏破了,王轩还是舍不得换掉,这套衣服是熊茜茜给他买的。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里面为数不多的陪伴,记载着他的记忆。

在一家网吧里,王轩不抱任何希望地把U盘插进了电脑,电脑屏幕一黑,随后又浮现了闪动的光标,王轩的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他紧张地看着屏幕上的文字。

胡萝卜:你这么做有什么意思?以为这样就可以引起系统的关注?

王轩:至少你又一次联系我了。

胡萝卜:呵呵,你知道每个世界都有多少无法解释的事情发生吗?你这么蹦跶几下,以为就能够影响系统的运转?告诉你吧,这次对话,不是因为你的行为有了结果,而是因为我的权限增大了。

王轩:那你赶紧把我弄回去啊!

胡萝卜:回去干什么?那个世界也不少你一个。如果是我,我会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每天看到的太阳都不是一样的。

王轩:那是你,不是我!你这个单身狗,永远都不知道家庭对一个人的意义!一个没有任何陪伴的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什么感受,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胡萝卜:呵呵。科技才是宇宙的正统。感情永远都只是科技发展过程中毫无意义的衍生品。亲情、友情,可有可无,有了或许会好些,没有生命照常继续。至于爱情,呵呵。

王轩:滚!你以为你看清了生命的本质?感情是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人需要感情,需要陪伴!亲情、友情、爱情都要!而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王轩吼了出来,也不知道电脑里面的胡萝卜听不听得到。

他面目狰狞,言语激动,但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周边的几个人显然见惯了场面,只是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胡萝卜:这么激动干什么?陪伴真有这么重要?人本应该就是来去无牵挂的,死了的人到另外一个世界,能带走什么?至少你还有道具可以带着,知足吧。

王轩冷静了下来。他清楚意识到胡萝卜和自己不在一个频道上。

王轩:好吧,既然你刚才提到了死亡,我倒是想问问你,个人的死亡在系统里意味着什么?

胡萝卜:没有任何意义。就像你刚刚删掉了你打出来的一个字,这个字不存在了,就像是个人的死亡。

王轩:但是我还可以再打出来刚才那个字。

胡萝卜:那已经不是刚才那个字了。

王轩:什么意思?

胡萝卜:没意思。不要讨论这么无聊的问题了。你真不想继续这么有趣的探险了?

王轩:疯子才想。

胡萝卜:疯子和天才就只是一墙之隔。

王轩:你说的是你自己?你以为在墙的那边,其实你可能一直在墙的这边!

胡萝卜:泄露天机了!你其实就是一直在穿墙,只不过你穿过来就回不去了,宇宙的本质就是这样,还记不记得?

王轩:……无限方体蜂巢理论?

无限方体蜂巢理论是胡萝卜提出的一个关于空间的理论。

蜂房是六边体,每一个蜂房都和六个蜂房相邻,共同构成一个蜂巢。

而胡萝卜认为整个宇宙就像是一个蜂巢,由无数个蜂房组成,

理论上一条一厘米的直线可以无限次地划分为无数条线段,而这个无限方体同样。

蜂巢理论中的每一个蜂房都是无限方体,和无数个平面上和无数个蜂房相邻。

这个无限方体是活动的,无限延展,无限细分,也同样和无数个相邻的无限方体相邻。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宇宙。

每一个方体里面的世界都是一个无限大的宇宙,而这个宇宙和无数个相邻的宇宙相接。

宇宙是有生命的,像细胞一样,永远在繁殖生长,所以宇宙是没有边际的,因为它一直在生长,它的生长速度超出了时间和空间所能约束的范围。

两个宇宙之间永不交叉重复,也无法互通,除非是相邻的界面上出现了一个洞,一个通道。

就像是一张无限延展的纸,纸上一面的蚂蚁永远到不了另外一面,但是如果纸上有了一个洞,那就可以了。

而无限方体蜂房,理论上可能和无数个宇宙相接,如果出现宇宙通道的话,理论上也可以到达任何一个相邻的宇宙。

也就是说,宇宙中的任何一个点,都连接着无数个宇宙,如果击穿了相邻宇宙的通道,那么就可以进入另外一个宇宙。

胡萝卜和王轩分享过这个理论,王轩自然只是哈哈一笑,不过还是有点佩服他的想象力。

而现在,一道闪电击中天灵盖,把这个隐藏在王轩大脑深处的理论给震了出来。

王轩:你是说我是通过这个相邻宇宙通道在不同的世界中往来传梭?而且这个大到没边的大蜂窝实际上是一个游戏体系?是你说的那个系统的产品?而我因为一个狗屁bug每过32天就要从一个宇宙穿越到另外一个宇宙?

胡萝卜:并不完全一致。但是很接近了。

王轩:那我现在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脱离了原来世界的游戏规则?活着?死了?

胡萝卜:活着,也死了。

王轩:滚!

胡萝卜:呵呵,不用这么激动。想想我吧,我都已经不是生命体了。

王轩:??……那你现在是个什么?你原来的身体呢?难道你现在只是一个泡在药水里面的大脑?

胡萝卜:哈哈。还是跳不出老的模式。我原来的身体分解了,彻底分解成各种元素。而我的思想,则以一种能量波的形式存在。只要我愿意,立刻就会用元素生成一个和我原来的身体一模一样的身体,随后思想进驻,明白了吗?是不是像个神话?

王轩:不明白!胡萝卜,你的世界我不懂,我只有一个请求,让我重回原来的生活好吗?

胡萝卜:你真是很变态。在无限个宇宙中穿越,体验不同的生活,不好吗?这么难得的奇遇不要,居然想要回归那毫无意义的生活,到底为了什么?为了你的老婆孩子?你要知道,他们的陪伴只是暂时的,无法永存的。严格意义上来说,一个人的生命就是从零开始,然后归零,人,从本质上来说,是没有任何陪伴的。

王轩:生命虽然短暂,但是是有意义的。我问你,你已经超越了生死,那么,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胡萝卜:……参与管理这个游戏系统。

王轩:这个游戏系统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胡萝卜:……不同文明形式的发展实验?

王轩:你也不确定了,是吧。胡萝卜,不要小看了人,不管它在这个体系中是一个多么卑微的存在。人的价值,就体现在他对身边所有陪伴物的影响上!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你说呢?当初你是非常欣赏这句话的。人的思想,在一个个体消亡几千年之后,仍然具有影响力,你能说他所有的一切都归零了?另外,胡萝卜,我记得当初你也喜欢找我说话,那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胡萝卜,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与其在孤独中永生,我更宁愿在他人的陪伴中去度过此生。 

 胡萝卜:执迷不悟啊,所有的陪伴都有保质期的。有事先走了,后会有期。


9  结束和开始

王轩的流浪生活并没有结束的迹象,还是这样一直下去,无法摆脱这样的非正常循环,又进入了第九个世界。

但是在第九个世界,事情发生了变化。

已经是2021年的一月,正是南方最冷的时候,离春节也不远了。

王轩彻底放弃了打工的念头,他成了一个流浪汉。

一头不加修饰的天然长发,还算可以的长相,尤其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神,让他吸引了几个闲得无聊的年轻人的注意,于是他的照片被发到了网上,一夜走红,并得到了一个“深邃哥”的绰号。

春节将至,每逢佳节倍思亲,可是现在他只能在街头流浪。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王轩在哪里,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孩子,他也不想知道。不过他真的很想父母,但却不敢去见他们。

就这样吧。

这一天晚上,王轩在路过一个巷子时,遇上了一个持刀抢劫犯正在作案。

被害者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原本抢劫犯只是劫财,看到姑娘面容姣好,动了邪念。正在撕扯的时候,王轩到了。他没有想太多,立刻上前制止。

当抢劫犯的尖刀刺入他的胸膛时,王轩没有感到太多的疼痛,反而有一种解脱感,或许,这种方法中止孤独的这样的旅行,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他并不知道,他在这个世界被认定为“见义勇为”的勇士,随后父母也赶过来了,见到了他的遗体。

于是一桩悬案终于也揭开了谜底。

那个高考失败后出去打工的王轩,觉得丢脸,多年没有和家里人联系的王轩,原来一直在这个城市打工流浪,成了网红“深邃哥”,又成了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为解救一个被侵犯的姑娘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实际上这个王轩并不是那个王轩。

那个王轩到底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也许还在流浪,也许已经厌倦了。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能看到这条新闻,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穿越来的王轩在这个世界的人生戛然而止。

但是他的思想还在。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思维旋转着,呼啸着,飞速地被吸入到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就像一片叶子被卷入大海中的巨大旋涡,谁也不知道这个黑洞通往哪里,旋涡有多深,意识慢慢地模糊,就像一个长途旅行了很久的筋疲力尽的游客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眼皮不由自主地闭上,只想好好地休息。他放松了身体,陷入无边的黑暗,旋转,晕眩,直到宇宙的尽头,直到意识的终点,直到突然有许多遥远的模糊的但又清晰的声音一个个传了起来,“爸爸!爸爸!”“娃儿!土娃子!”“王轩!王轩!”

随后,所有的力量都在慢慢恢复,意识在慢慢清醒。

许多念头汹涌而来,又一闪而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一秒,或许一天,或许一年,或许十年一百年。王轩恢复了部分知觉,他闻到了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还听到了单调的滴滴声,他还感到有人在抓住他的手,他还没法睁开眼睛,也没法说话,于是他静静地躺着,听着、闻着、触摸着这个世界。

这是哪一个世界?还是第九个?已经进入了第十个?还是回到了元世界?

不知道。

又过了几天,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自己的女儿,还有熊茜茜。

女儿已经大喊大叫起来了,“爸爸!爸爸醒了!”

熊茜茜也已经泪如雨下。

几个医生在一旁兴奋不已。

“真是奇迹!昏迷这么久居然醒过来了。”

“是啊,这几天有好转迹象,没想到还真就醒过来了!”

“和他的身体素质有关,但更和他的求生意志有关!”

王轩虚弱地向女儿和妻子笑笑,他意识到自己躺在医院里,但是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熊茜茜告诉王轩,他在高新四路离公司不远的地方被一辆卡车撞上了,头上受创严重,胸前还被一块尖利的玻璃刺进去了,非常危险。还好那个肇事的司机还算负责,把王轩及时送到医院。

后来父亲和母亲也来了,王轩从母亲的哭诉中知道了自己出车祸后,被医院诊断为脑死亡,成了植物人,昏迷了九个多月,医生都认为没有希望了,几次要求家属放弃。

九个多月,284天,自己在其它世界也正好渡过了284天?!

难道回到了元世界?

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即便身体还是非常虚弱,脸色苍白,王轩的脸上有了一点红晕。

躺着病床上,王轩充满了幸福感,孤独的流浪生涯终于结束,又回到了家人身边。然而还有数不胜数的疑惑,挥之不去。

“我回来了。那个王轩死了,他的意识回到元世界的王轩肉体上,bug也就消除了?或者,有没有可能,过去的奇异经历,其实都是我的幻觉?”

但过去几个月的记忆历历在目。许多细节都清清楚楚。幻觉是虚幻的,不可能这么真实。

难道是一场大梦?

王轩记得在一篇科普文章中看到,梦是没有颜色和声音的,但王轩的梦,简直就是彩色电影。

或者,我还在穿越中,这不过是我在第九个世界受伤后的幻觉?

想到这里,王轩大惊失色,以至于监测身体的医学仪器和医生都一阵慌乱。

世界就是游戏,虚幻和真实混杂矛盾。

这一天,所有的亲友都离去后,王轩又只剩下了一个人。

这种无人陪伴的感觉再度来临,王轩躺在床上,身体开始战栗。

费力地拿出自己的手机,这个手机,就是他在这个世界出车祸时的手机,当时放在口袋里面,车祸中奇迹般地没有损坏。

独自躺在医院,有个手机更好消磨时光,所以今天熊茜茜也就把手机给了他。

充满了电后,王迅打开了手机。

这是那个手机吗?

那个在不同世界里面唯一始终陪伴自己的手机吗?

见证了自己不同寻常的旅程的那个手机吗?

而现在,我的旅程真的结束了吗?

或者,从来没有开始过?或者,又是另外一个开始?

一个月之后,会不会又要开始一段空间旅行?


王轩吃力地解码进入手机桌面,点开了相册,浏览照片。

他停了下来。手不停地颤抖。

手机上,渔民老夫妻和王轩正看着自己微笑。

过了会,王轩继续浏览,然后又停了下来。

手机里程丽华正亲昵地抱着他,亲吻着他的脸。

这都是真的!

我是去了九个不同的世界,然后又回来了!

而这个手机,记录下了他一路走来的痕迹。

要不,还是把过去都抹掉吧,我回到正轨,生活继续。

王轩的手指停在删除确认的键上迟迟按不下去。

真可以都删掉?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要不要再联系一下那个胡萝卜,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U盘,好像就在自己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

王轩心乱如麻。

手一抖,手机掉了下来,从床上滑到地上,“啪”地一声,也不知道摔坏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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