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形人物与扁形人物
一、
我上高三的时候写过一篇小说,描写一个我很崇拜的坏女孩形象,我至今都记得那个小说的开篇“一只色彩斑斓的大翅蝴蝶纹身,自脖颈蔓延至胸口,在她的皮肤上烙上深深的疮疤。”
什么是扁形人物呢?我的理解是坐着围绕一个单独的概念或者质素创造出来的形象,其整体都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这就是扁形人物。“伤疤一样的蝴蝶纹身”大概就是我塑造的第一个概念性的女孩。当时的我还洋洋得意,因为那个蝴蝶纹身是我真真切切在游泳馆里遇见的一个女孩子身上所有的,我以为我在刻画一个典型环境里的典型人物,但是所有读过我那篇不成形小说的人在日后回忆起来,都只剩下了“蝴蝶纹身”的模糊面影。那个蝴蝶纹身没有随着女孩子渐入中年皮肤松弛而枯萎,也没有因为女孩返璞归真痛定思痛而消失,它仿佛一直在那里,在我读者事后的回想里,不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有所变化,历经坎坷,依然故我。
我后来写小说,写过我的邻居——一个长发飘飘郁郁不得志的低频男;写过我的前任——一个长着啤酒肚五官粗糙却“丰神俊逸”的神仙。因为对男人更感兴趣,即使是概念化的主人公,我依然给他矛盾的性格和坎坷的遭遇,而女人在我的笔下,除了“蝴蝶纹身”以外的所有形象,都是惊鸿一瞥。不过我猜,我所塑造的扁平形象里包含的内容,或许比那些态度傲慢的文学批评家所乐于承认的更加丰富。
二、
“这个电影在疯狂取悦我,所以我弃坑了。”
“这个动漫的每个人物都在拼命讨好我,爽点太多,所以我不看了。”
我非常惊讶舒浅的回答,因为我从未想过“取悦”这回事。我上过大众文化的课程,也做了文学和传播相关的课题研究,不过因为我自小比较无趣,对“亚文化”的接触实在很少。听到她做这样的论断,我还是禁不住脊背发凉。
我自己回忆我所读过的文学作品里面的人物形象,有没有一个人物是一个扁扁的圆盘,突然在某一个情节中膨胀起来,成为一个小小的球体。然后我发现我可能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上思考过问题。大概是《长恨歌》当中的王绮瑶?淡淡地贪慕,隐忍着欲望,在繁华与绮丽之间醉生梦死,眷恋着男人,也享受着男人的眷恋。当我以为她的人生就要这样,在男人的轮转之间划过悠悠岁月的时候——她做出了选择,她没有去堕胎,而是生下了薇薇。
生下了薇薇以后她并没有转移性情。她还是固守着旧上海的精致,也没有为薇薇牺牲什么,她平淡如水的吸引力在上海小姐中脱颖而出,也在日后的生活里不断地叩击男人的心扉,与此同时当薇薇恋爱的时候,她还有一些争宠和吃醋的含酸,在薇薇的男友小林面前。——王绮瑶是渺小的,但是王安忆将她组织得很严密,她在似水流年里发挥着作用,当小说的情节对她提出更高的要求时,她也能胜任愉快。由于丝丝入扣的描绘,圆形人物可以跳出小说的范围,去过上一种扩展了的生活,去过上一种小说里规划并不需要他们过的生活。
圆形人物的,超出其限定逻辑的行为,可以以更自然而熨帖的方式化解,王绮瑶在孕育薇薇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圆形人物,然后又瘪了下去,成为了扁的。对于一个圆形人物来说,要看他是否令人信服地给人以惊奇之感,如果他从来就不使人感到惊奇的话,他就是个扁形人物。
那么回到电影和动漫的“取悦”,有时候为了使人物变得“圆”,作者会给他添加一下特定的设定:“天才少年+生活白痴”、“冷峻复仇的故国王子+痴迷情种”,放在十七年文学的红色经典叙事中可能是“革命+恋爱”的模式。——因为读者喜欢这样的特点,所以就要给人物加上一个完全不影响后续发展的“特质”,给观众以“爽点”,去取悦观众,然而其本身却是偏离叙事轨道的,这样的设定有一点点还可以接受,但如果通篇如此,则沦为媚俗。
三、
非常感谢舒浅在一次心血来潮的时候邀请我看了铁凝的《大浴女》,由于我们两个对文本的“双熟悉”,这个小说就成了我们讨论的时候无尽的话题。
关于唐菲为什么会爱上方兢,我可以理解但舒浅百思不得其解。
关于我们各自对章妩的理解,我认为她不可理喻,舒浅却非常喜欢她的形象,甚至对作者后期描写她先织毛衣给情夫唐医生再织毛衣给女儿尹小跳尹小帆的情节感觉到惊艳和震撼。
章妩就是一个圆形人物,但是她没有带给我惊奇和震撼,因为我对她不感兴趣。但是相较之下我非常喜欢的人物方兢,却另舒浅厌恶,而且细细想来,方兢没有给人什么惊奇之感,仅仅是一个扁形人物。
今天复习一下当代文学的小说部分,那里面有太多的扁形人物了,有想法的话再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