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之渊】第五十九章 停留

并非是存心装作哑巴。 靳之渊一向要对祁深有问必答的。 只是他已在竭力压制方才因力道稍重的按压而险些溢出喉口的血丝，自然无法再轻易开口。 生怕一个疏忽叫她瞧见自己唇齿间闪过的血色，进而多生烦虑……索性就由着她去胡思乱想。 祁深的确没辜负靳之渊对她的预判，她已开始盘算，“你这破烂身体需要好好补补！哪有说生的病也要一个接一个来，连让自己缓缓的机会都没有……我懂点中医的皮毛，应该给你搞点黄芪当归什么的来熬汤药喝。你这怕不是气血亏虚，面色跟墙一样惨白。” 说到这里祁深忍不住去瞧他明显和常人不同的脸色，而靳之渊正窘迫着躲开了她炽热的目光。 看来是被戳中痛处才会想要逃避。 祁深才不管靳之渊会想些什么，她开窍之后总是喜欢打直球，所以她主动去牵他的手，“你的手以前很暖，可现在很冰……我好像捂不热了。” 靳之渊没理由地觉着鼻头发酸，险些当着祁深面前掉金豆子。与此同时，他正在心中狠狠谴责自己的脆弱。 他终于被爱包围。 爱意汹涌，可怎么不真实？ 靳之渊应当是清楚的，比任何人都明白——祁深的爱从来不真正属于他。 眼下这些幸福是偷来的。 可他想晚一些归还。 祁深突然想起什么，很激动地搓着他细长的指骨，“但我又不能随便让你瞎吃药，本来身子就不好，吃错药岂不是更差！我得咨询完骆医生才敢给你开药……不对，他好像是西医来着……” 祁深很认真地在为他身体的后续恢复作规划，靳之渊也听得很认真。 当然这不代表他会听话照做。 靳之渊不关心自己的身体会烂成什么样子，这些都无所谓，他不在乎，所以他只是缓慢地摇了头。 久病或许可以成医。 靳之渊勉强分出一抹精力，在判断自己身体已经糟糕到何种地步——大概是本就不健全的胃已随着先前旧伤牵扯而趋向恶化了。 他只觉得上腹部异常僵硬，内里的器官在喧嚣过后扭曲着成为一团疙瘩。一刻不停地散发着仿佛能令他灵魂深处都颤栗的放射痛，同时又伴随某种强烈的不适。 仔细来剖析令他不舒服的点是具体指什么？他说不上来，只是知道自己有反胃的征兆。 他自知太久不曾进食，胃里空空如也，实在没什么内容物可呕出来，只有血沫随着他呼吸的间隙从喉管往上涌。 这血八成是从上消化道来的……应该是胃痉挛导致的少量出血？ 这些难以忽视的痛苦和打击都在提醒靳之渊，他恐怕不能长时间保持清醒了。或许可以坚持久一些，但也可能下一刻就突然失去意识。 总而言之，他的情况不太妙。 头有些疼，但尚可忍受……只是他已经跌入晕眩中，视力受影响，逐渐变模糊了。 如果骆焓没被伤到，靳之渊大概率会主动去求助他帮忙检查一番，然后由着他给自己开上好多盒难吃的药以缓解治疗。 毕竟他得保证自己在计划完成之前还活着。 但骆焓已伤重歇下，倒是也不忍心再去折腾这位足够尽职尽责的医生了。 被这恼人的胃疾折磨不是最近一两天的事了，再严重也不至于现在当场挂掉……能暂时瞒过祁深就好。 靳之渊这样想着，喉结翻滚间勉强咽下了那缕干涩的腥气。 祁深一口气嘟囔了这么些话，也没见靳之渊有什么回应，她忽觉这般和自言自语并无区别，遂直接发问，“你这胃疾是因为枪伤留的病根？” 靳之渊尚发着昏，并不够清醒，一个不留神便令祁深刚才的问话从左耳进，再从右耳出了。 只见他后知后觉地歪着头，眼神停留在祁深的唇上，就那样呆呆看着，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从他的迷茫程度来判断，是没能成功捕捉到她方才说过的话。 直至祁深重复问了第二遍，他才堪回过神来，缓了半刻才张口，用他那已然半哑的嗓子来应答，“是……但没事。” 靳之渊果然能次次精准踩到祁深的雷区，话音刚落，祁深已然再度炸毛，“你管胃痉挛叫没事？你是觉得只要死不了就是没事吗？” 祁深正在气头上，全然忘记要压低音量，加之二人距离又极近，她裹挟着怒意的声音就这样震在他耳畔。 靳之渊迟钝地愣了一下，随后眼睫急颤，受惊般缩紧身子，将自己几乎折叠起来，缩成很小的一团。 他的反应完全在祁深意料之外，也顾不上再去数落，腾出一只手去摸他头顶，“怎么吓着了？跟小兔子似的……” 他整个人在发抖，好像不能控制自己身体。 祁深再不敢大声，俨然操碎了心，小心翼翼跟他讲话，“不怕……摸摸。” 靳之渊眼尾隐约泛了红，却执拗地不肯承认自己被吓到这一事实，“没吓着。” 只是想起靳沣也曾在刑罚之时突然靠近自己，于他耳边大声质问过。会把那时毫无防备的他吓到，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剧烈跳动，连呼吸都被牵连而不顺畅。 他体质一向差，本就挨了打，四肢百骸都泛着剧痛，更禁不起这般惊吓。往往在受惊过度后心悸发作，那样接近濒死的感觉，他不愿受着。 他很怕父亲近身——因为伴随呵斥而来的会是坚硬棍棒，或是同指节一样粗的鞭子。 这些会把他打碎。 不止是骨与肉，碎的还有他的自尊、廉耻心和想活下去的信心。 且就随风散了。 他不会在人间停留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