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全集(1)
德行
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太守,至,便问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主簿白:“群情欲府君先入廨。”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东汉时期的名臣陈蕃,言行举止可谓天下之典范。当初登上公车,手持缰绳,第一次赴任当官之时,就心怀澄清天下的志向。他去豫章做太守,一到赴任之处,就问旁人:“徐稚在哪儿?”想要去拜访这位“南州高士”。掌管文书的主簿回应:“众人希望太守大人先到官署视察工作。”陈蕃说:“想当年周武王刚战胜殷商,马上就去拜访贤者商容,连休息都顾不上。我礼贤下士,有何不可?” 周子居常云:“吾时月不见黄叔度,则鄙吝之心已复生矣。” 东汉时的周乘常常说:“我只要一段时间见不到黄宪,贪婪卑劣之心就会重新滋长。” 查看详细 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车不停轨,鸾不辍轭;诣黄叔度,乃弥日信宿。人问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万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 郭林宗到了汝南郡,去拜访袁阆,没有怎么停留就走了;之后去拜访黄宪,却留宿了一两天。别人问他什么原因,他说:“黄宪其人,气度内涵犹如万顷湖泊,不仅宽阔而且深邃,不受外界干扰,水清且静,无法搅浑。其器量之深广,不可估量呀!” 李元礼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后进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为登龙门。 东汉末年的李膺风度翩翩,品行端正,对自我要求很严格。他把天下的礼仪规范、是非正义都看作是自己的责任。有许多后辈之人对其敬仰不已,能够有幸听到他教诲的,都觉得自己是登了龙门一般。 李元礼尝叹荀淑、钟皓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 李膺曾经赞叹荀淑和钟皓说:“荀君那种高明的见识很难被超越,钟君那种美好的德行则值得大家学习。” 陈太丘诣荀朗陵,贫俭无仆役,乃使元方将车,季方持杖后从。长文尚小,载著车中。既至,荀使叔慈应门,慈明行酒,余六龙下食,文若亦小,坐著膝前。于时太史奏:“真人东行。” 太丘县长陈寔去拜访朗陵侯相荀淑,因为安贫乐道生活节俭,他没有仆役侍候,就让长子陈纪驾车送他,让第四子陈谌拿着手杖跟在车后。孙子陈群年纪还小,就坐在车上。到了荀家,荀淑让荀靖迎接客人,让荀爽斟酒,其他六个儿子上菜。孙子荀彧年纪尚小,就坐在了荀淑膝上。当时太史观天象后,启奏朝廷说:“有真人往东去了。” 客有问陈季方:“足下家君太丘,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树生泰山之阿,上有万仞之高,下有不测之深;上为甘露所沾,下为渊泉所润。当斯之时,桂树焉知泰山之高,渊泉之深?不知有功德与无也。” 有个客人问陈谌:“令尊太丘长有哪些功勋和品德,以至于他得到了全天下的尊敬?”陈谌说:“我父亲好像一棵长在泰山拐角处的桂树;上有高达万丈的山峰,下有不可测量的深渊;上受雨露恩泽,下被深渊里的泉水滋润。在这样的情况下,桂树哪里知道泰山有多高,深泉有多深呢!不知道他有什么功勋德行啊!” 陈元方子长文,有英才,与季方子孝先,各论其父功德,争之不能决。咨于太丘,太丘曰:“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 陈纪的儿子陈群,素有英才,一次他和陈谌的儿子陈忠各自论述自己父亲的事业和品德,两人争执不下,便去问祖父陈寔。陈寔说:“元方当哥哥很难,季方当弟弟也很难,两人难分伯仲。” 荀巨伯远看友人疾,值胡贼攻郡,友人语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荀巨伯所行邪!”贼既至,谓巨伯曰:“大军至,一郡尽空,汝何男子,而敢独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宁以我身代友人命。”贼相谓曰:“我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遂班军而还,一郡并获全。 荀巨伯远行探望朋友的病,正好碰上外族强盗攻打郡城,朋友对他说:“我反正是活不成了,您赶紧走吧!”巨伯说:“我大老远过来看您,怎么能说走就走;让我背弃道义苟且偷生,这岂是我荀巨伯会干的事!”等强盗进了郡城,发现了巨伯,问他:“我们大军到了,全城的人都跑光了,你是什么样的男人,竟敢一个人留下来?”巨伯说:“朋友有病,我不忍心弃之而去,宁可让我自己代朋友去死。”强盗听了纷纷议论说:“我们这些不讲道义的人,却侵入了有道义的地方!”于是就把军队撤回去了,全城也因此得以保全。 华歆遇子弟甚整,虽闲室之内,严若朝典。陈元方兄弟恣柔爱之道,而二门之里,两不失雍熙之轨焉。 华歆对待子弟很严肃,即使是在家里实行的礼仪也像在朝廷上那样庄严肃穆。陈纪兄弟随众人自在相处,互相关爱。但是两个家庭内部,都没有失掉安乐和睦的治家准则。 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管宁和华歆一起在菜园里锄菜,看见地上有一小片金子,管宁把它像瓦砾石块一样锄掉了,华歆却捡起来又扔了出去。两人还曾经坐在同一张座席上读书,有贵人乘车摆着仪仗从门前路过,管宁照旧读书,华歆却放下了书出门去看。管宁就割开席子,分开座位,说:“你不是可以做我朋友的人。” 王朗每以识度推华歆。歆蜡日尝集子侄燕饮,王亦学之。有人向张华说此事,张曰:“王之学华,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远。” 在识见和气度方面,王朗总是推崇华歆。蜡祭时,华歆曾经把子侄召集到一起宴饮,王朗也学着这么做。有人跟张华说到这事,张华说:“王朗学华歆,都是学些表面功夫,因此反而离华歆越来越远。” 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华歆、王朗一同乘船避难,有路人想搭他们的船,华歆马上表示为难,有拒绝之意。王朗却说:“好在现在船还宽敞,为什么不行呢?”后来有强盗追来了,王朗就想丢下那个搭船人。华歆说:“我当初犹豫,就是顾虑这一点呀。如今既然让他上了船,怎么可以因为情况急迫就抛弃他呢!”于是仍旧让他在船上。世人凭这件事来判定华歆和王朗的优劣。 王祥事后母朱夫人甚谨。家有一李树,结子殊好,母恒使守之。时风雨忽至,祥抱树而泣。祥尝在别床眠,母自往暗斫之。值祥私起,空斫得被。既还,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请死。母于是感悟,爱之如己子。 王祥侍奉后母非常周到。他家有一棵李树,结出的李子特别好,后母一直让他看管着。有时忽然来了风雨,王祥就抱着树哭泣。王祥曾在另外一张床上睡觉,后母亲自去暗杀他;当时王祥起夜出去了,只砍到了空被子。王祥回来后,知道后母为此遗憾不止,就跪倒在她面前请求她处死自己。后母因为这件事而感动悔悟,从此对他像亲生儿子一样疼爱。 晋文王称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 晋文王司马昭说阮籍是一个最谨慎的人,每次跟他谈话,他说的话都很奥妙深远,从未评价过其他人的好坏。 王戎云:“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王戎说:“我和嵇康相处二十年,从未看见他脸上有过喜悦或愠怒的表情。” 王戎、和峤同时遭大丧,俱以孝称。王鸡骨支床,和哭泣备礼。武帝谓刘仲雄曰:“卿数省王、和不?闻和哀苦过礼,使人忧之。”仲雄曰:“和峤虽备礼,神气不损;王戎虽不备礼,而哀毁骨立。臣以和峤生孝,王戎死孝。陛下不应忧峤,而应忧戎。” 王戎和和峤同时丧母,都因为行孝而被传颂。王戎骨瘦如柴,和峤则痛哭失声,礼数周全。晋武帝司马炎对刘毅说:“你有没有去看过王戎、和峤几次?听说和峤悲痛的程度超过了礼数的要求,让人为他担忧。”刘毅说:“和峤的礼数虽然很周到,神智与感情却没有受损;王戎的礼数虽然不够周全,却因过于悲伤而形销骨立。臣认为和峤是生孝,王戎是死孝。陛下不应该担忧和峤,而应该担忧王戎。” 梁王、赵王,国之近属,贵重当时。裴令公岁请二国租钱数百万,以恤中表之贫者。或讥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损有余,补不足,天之道也。” 梁王和赵王都是皇帝的近亲,当时的显赫权贵。裴楷请求他们两个封国每年拨出税钱几百万来周济那些贫穷的远亲。有人指责他说:“何必跟人乞讨钱财自己做好事?”裴楷说:“从有余的地方拿些资源给不足的地方,这是天道。” 王戎云:“太保居在正始中,不在能言之流。及与之言,理中清远,将无以德掩其言。” 王戎说:“太保在正始年间,不属于清谈中能言善辩的人。然而一旦和他谈论起来,就会发现他的言语有理有据,意味清净深远。恐怕是他崇高的德行掩盖了他的善谈吧!” 王安丰遭艰,至性过人。裴令往吊之,曰:“若使一恸果能伤人,濬冲必不免灭性之讥。” 安丰县侯王戎在服丧期间,表达孝道的情绪远远超过普通人。裴楷去吊唁后,说道:“如果一次过度的悲伤果真让身体严重损害,那么濬冲一定免不了会被世人指责为过犹不及,超出了人之常情。” 王戎父浑,有令名,官至凉州刺史。浑薨,所历九郡义故,怀其德惠,相率致赙数百万,戎悉不受。 王戎的父亲王浑,素有美名,做官做到凉州刺史。王浑死后,他在各州郡做官时有恩义的故交,都怀念他的德行和恩惠,相继一起凑了几百万钱送给王戎做丧葬费表心意,然而王戎谢绝了,没有接受。 刘道真尝为徒,扶风王骏以五百疋布赎之,既而用为从事中郎。当时以为美事。 刘宝曾经是一位被罚服劳役的罪犯,扶风王司马骏用五百匹布把他赎了出来,之后任用他做从事中郎。当时的人们都把这件事当成美谈。 王平子、胡毋彦国诸人,皆以任放为达,或有裸体者。乐广笑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也?” 王澄、胡毋辅之等人都把放荡不羁当作豁达,有时还会赤身裸体。乐广笑着说:“名教中自有令人快乐的地方,为什么偏要这样呢?” 郗公值永嘉丧乱,在乡里,甚穷馁。乡人以公名德,传共饴之。公常携兄子迈及外生周翼二小儿往食,乡人曰:“各自饥困,以君之贤,欲共济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公于是独往食,辄含饭著两颊边,还,吐与二儿。后并得存,同过江。郗公亡,翼为剡县,解职归,席苫于公灵床头,心丧终三年。 郗鉴在永嘉之乱期间,住在家乡,生活很贫困,常忍饥挨饿,有一顿没一顿。乡里敬仰他的贤德,商讨众人一起轮流供他饭吃。郗鉴经常带着哥哥的儿子郗迈和外甥周翼这两个小孩去吃。乡里说:“我们各家自己都穷困挨饿,只是因为您的贤德,想合伙接济您罢了,恐怕没有办法兼顾其他人。”之后郗鉴就单独去就餐,吃完后总是两个腮帮子含满了饭,回来后吐出给两个孩子吃。大家最后都活了下来,一起过了长江。郗鉴去世的时候,周翼正担任剡县县令,他辞职回去,在郗鉴灵床前尽孝子礼,坐卧都在草席子上,深深哀悼足有三年。 顾荣在洛阳,尝应人请,觉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辍己施焉。同坐嗤之。荣曰:“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后遭乱渡江,每经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己,问其所以,乃受炙人也。 顾荣在洛阳的时候,一次应邀赴宴,发现上烤肉的下人流露出想吃的神情,于是他停下吃肉的动作,把自己那一份让给了他。同座的人都笑话顾荣,顾荣说:“怎么能让人成天端着烤肉而不知肉味呢!”后来遇上战乱过江避难,经常遇到危急,总有一个人在身边保护自己。问他为什么这样,原来他就是得到烤肉的那个人。 祖光禄少孤贫,性至孝,常自为母吹爨作食。王平北闻其佳名,以两婢饷之,因取为中郎。有人戏之者曰:“奴价倍婢。”祖云:“百里奚亦何必轻于五羖之皮邪?” 光禄大夫祖纳少年时死了父亲,家境贫寒,他生性极其孝顺,经常亲自给母亲做饭。平北将军王乂听到他的好名声,就送了两个婢女给他,并任用他做中郎。有人跟他开玩笑说:“男仆的身价比婢女多一倍。”祖纳说:“百里奚怎么会因为曾经被秦穆公用五张黑羊皮买回去而被轻视呢!” 周镇罢临川郡还都,未及上,住泊青溪渚,王丞相往看之。时夏月,暴雨卒至,舫至狭小,而又大漏,殆无复坐处。王曰:“胡威之清,何以过此!”即启用为吴兴郡。 周镇从临川郡解任,坐船回京,还来不及上岸,船暂且停在青溪渚。丞相王导去看望他。当时正是夏天,突然下起暴雨来,船很狭窄,而且雨漏得厉害,几乎没有可以坐下的地方。王导说:“胡威的清廉,也到不了这个程度吧!”之后立刻起用他做吴兴郡太守。 邓攸始避难,于道中弃己子,全弟子。既过江,取一妾,甚宠爱。历年后,讯其所由,妾具说是北人遭乱,忆父母姓名,乃攸之甥也。攸素有德业,言行无玷,闻之哀恨终身,遂不复畜妾。 邓攸为了躲避永嘉之乱,在路上抛弃了自己的儿子,保全了弟弟的儿子。过江后,娶了一妾,很是宠爱。过了一年,问起她的来历,她便详细诉说,自己是遭遇战乱的北方人;回忆起父母的姓名,才发现她竟然是邓攸的外甥女。邓攸一向德行高洁,事业有成,言谈举止都没有污点,听了这件事,终生哀伤悔恨,从此再也不娶妾了。 王长豫为人谨顺,事亲尽色养之孝。丞相见长豫辄喜,见敬豫辄嗔。长豫与丞相语,恒以慎密为端。丞相还台,及行,未尝不送至车后。恒与曹夫人并当箱箧。长豫亡后,丞相还台,登车后,哭至台门;曹夫人作簏,封而不忍开。 王导的长子王悦为人谨慎和顺,侍奉父母时神情喜悦,极尽“色养”的孝道。王导看见他就高兴,看见王恬就生气。王悦跟王导说话的时候,总是奉行谨慎细致的原则。王导要去尚书省上班,临行前,王悦没有一次不送他上车的。王悦还常常为母亲曹夫人收拾箱笼衣物。王悦死后,王导到尚书省去,上车后,一直哭到官署门口;曹夫人收拾箱笼时,把王悦收拾过的箱笼封好,再也不忍心打开。 桓常侍闻人道深公者,辄曰:“此公既有宿名,加先达知称,又与先人至交,不宜说之。” 散骑常侍桓彝听到有人议论竺法深和尚,就说:“这位先生一直都很有名望,而且前辈贤达们也经常称颂他,跟我去世的父亲也是至交好友,不应该谈论他。” 庾公乘马有的卢,或语令卖去,庾云:“卖之必有买者,即当害其主,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孙叔敖杀两头蛇以为后人,古之美谈。效之,不亦达乎?” 庾亮所乘坐的马中有一匹是“的卢”马,有人跟他说让他把它卖掉。庾亮说:“要卖它,就一定有买它的人,这样就会妨害他,怎么可以把对自己不利的事转嫁给他人呢!过去,孙叔敖曾打死双头蛇,以保护后来的人,这是古代的美谈。我去效仿这件事,不也很豁达吗!” 阮光禄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 光禄大夫阮裕在剡县的时候,曾经有一辆很好的车,不管谁向他借车,他都会同意。曾经有个人要安葬母亲,很想借车,可是不敢开口。阮裕后来听说这件事,叹息说:“我有车,可是让别人不敢借,还要车子做什么呢?”就把车子烧了。 谢奕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罚之,乃至过醉而犹未已。太傅时年七八岁,著青布绔,在兄膝边坐,谏曰:“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遂遣之。 谢奕做剡县县令的时候,一次有一个老头儿犯了法,谢奕就惩罚他喝烈酒,老人醉得很厉害,他却还不停止惩罚。谢安当时只有七八岁,穿一条蓝布裤,在他哥哥膝上坐着,劝告哥哥说:“哥哥,老人家多可怜啊,你怎么可以太过分呢!”谢奕的脸色立刻缓和下来,说:“弟弟你想把他放走吗?”于是就把那个老人打发走了。 谢太傅绝重褚公,常称:“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 谢安极其敬重褚裒,曾经赞扬:“褚季野虽然口上什么也不说,可是心里像一年四季的气象那样,是非分明。” 刘尹在郡,临终绵惙,闻阁下祠神鼓舞,正色曰:“莫得淫祀!”外请杀车中牛祭神,真长答曰:“丘之祷久矣,勿复为烦!” 丹阳尹刘惔在丹阳郡任上,临终之际奄奄一息,听见供神佛的阁下正在击鼓舞蹈,举行祭祀,就神色严肃地说:“不得滥行祭祀!”属员们请求杀掉驾车的牛来祭神,刘惔回答说:“我早就像孔丘一样祷告过了,不要再做烦扰人的事了!” 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 谢安的夫人教育儿子时问太傅谢安:“怎么从来没见过您教孩子?”谢安回答说:“我总是以自身的言行来教育他们。” 晋简文为抚军时,所坐床上,尘不听拂,见鼠行迹,视以为佳。有参军见鼠白日行,以手板批杀之,抚军意色不说。门下起弹,教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怀,今复以鼠损人,无乃不可乎?” 晋简文帝司马昱做抚军将军的时候,自己坐床上的灰尘不许属下擦拭,见到上面留下的老鼠爬过的痕迹,觉得很不错。有个参军看见老鼠白昼出行,就拿手板打死了它,抚军很不高兴。他的门客站起来批评他说:“老鼠被打死了,您尚且不忍心;现在为了老鼠而损伤人,恐怕不行吧?” 范宣年八岁,后园挑菜,误伤指,大啼。人问:“痛邪?”答曰:“非为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是以啼耳。”宣洁行廉约,韩豫章遗绢百匹,不受;减五十匹,复不受。如是减半,遂至一匹,既终不受。韩后与范同载,就车中裂二丈与范,云:“人宁可使妇无裈邪?”范笑而受之。 范宣八岁那年在后园里挖菜,误伤了手指,大哭起来。别人问他:“很痛吗?”他回答:“不是因为痛才哭,是因为身体和头发肌肤都是父母给的,不敢毁伤,所以才哭的。”范宣品行高洁、节操清廉,豫章太守韩伯送给他一百匹绢,他不接受;减到五十匹,还是不接受;这样一直减半,最后终于只剩下一匹,他到底没有接受。后来韩伯有一次跟范宣同乘一车,在车上撕了两丈绢给他,说:“一个人能让妻子没有裤子穿吗?”范宣这才笑着收下了。 王子敬病笃,道家上章,应首过,问子敬:“由来有何异同得失?”子敬云:“不觉有余事,唯忆与郗家离婚。” 王献之病重,请道家主持上章消灾,按照规矩,轮到本人坦白罪过的时候,道家的人问王献之这一生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王献之说:“想不起有别的事,只是始终愧疚和郗家离婚的事。” 殷仲堪既为荆州,值水俭,食常五碗盘,外无余肴,饭粒脱落盘席间,辄拾以啖之。虽欲率物,亦缘其性真素。每语子弟云:“勿以我受任方州,云我豁平昔时意,今吾处之不易。贫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尔曹其存之。” 殷仲堪做荆州刺史后,遇见了水灾歉收的年成,吃饭时他通常就用五个盘碗,此外就没有其他的菜肴了。饭粒如果掉在盘里或座席上,马上就捡起来吃掉。他这么做,固然是因为要给大家做个表率,也是因为他本性质朴。他经常对自家的孩子们说:“不要认为我担任了一个州的长官,就会抛弃过去的生活方式,现在我一如既往,没有改变。贫穷是读书人的常态,怎么可以做了官就忘本呢!你们要记住我的话!” 初,桓南郡、杨广共说殷荆州,宜夺殷觊南蛮以自树。觊亦即晓其旨。尝因行散,率尔去下舍,便不复还,内外无预知者。意色萧然,远同斗生之无愠。时论以此多之。 当初,南郡公桓玄和杨广一起去劝说荆州刺史殷仲堪,说他应该夺取殷觊主管的南蛮地区来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殷觊也马上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于是趁着服用五石散后“行散”的机会,随便地离开了家,就不再回来了,家里家外没有人事先知道。当时他神态潇洒悠然,像古代时楚国的令尹子文一样毫无怨恨。因为这件事,当时的舆论都赞扬他。 王仆射在江州,为殷、桓所逐,奔窜豫章,存亡未测。王绥在都,既忧戚在貌,居处饮食,每事有降。时人谓为“试守孝子”。 仆射王愉任江州刺史时,被殷仲堪、桓玄率兵追逐,逃亡到了豫章,不知生死。他的儿子王绥在京都,听说此事后,不仅外表哀愁悲伤,同时也降低了居住和饮食的规格。当时的人把他称为“试守孝子”。 桓南郡既破殷荆州,收殷将佐十许人,咨议罗企生亦在焉。桓素待企生厚,将有所戮,先遣人语云:“若谢我,当释罪。”企生答曰:“为殷荆州吏,今荆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颜谢桓公?”既出市,桓又遣人问:“欲何言?”答曰:“昔晋文王杀嵇康,而嵇绍为晋忠臣。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与企生母胡,胡时在豫章,企生问至,即日焚裘。 南郡公桓玄打败了殷仲堪以后,逮捕了十几个他手下的将佐,咨议参军罗企生也在其中。桓玄对企生一直很好,在下手屠杀之前,他派人对罗企生说:“你能向我请罪,我就宽恕你。”企生回答说:“我是殷荆州的官吏,现在荆州逃亡,生死不明,我哪有什么颜面向您请罪!”绑赴刑场以后,桓玄又派人问他有什么话说。企生回答:“过去晋文王杀了嵇康,嵇康的儿子嵇绍却做了晋室的忠臣;因此我想请桓公留下我一个弟弟来养活老母亲。”桓玄就按他的要求饶恕了他弟弟。桓玄曾经给企生的母亲胡氏送过一件羊皮袍,胡氏当时在豫章,听说了企生被害的事,当天就把袍子烧掉了。 王恭从会稽还,王大看之。见其坐六尺簟,因语恭:“卿东来,故应有此物,可以一领及我。”恭无言。大去后,即举所坐者送之。既无余席,便坐荐上。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故求耳。”对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 王恭从会稽回来后,王忱去看望他。看见他坐着一张六尺长的竹席子,觉得很不错,便对王恭说:“你从东边回来,带了很多这种东西吧,可以拿一张给我吗?”王恭什么也没说。王忱走后,王恭就拿起所坐的那张竹席叫人送给王忱。这样自己就没有多余的竹席了,干脆坐在草席子上。后来王忱听说内情后,很吃惊,对王恭说:“我原来以为你有多余的,所以才会向你要。”王恭回:“您不了解我,我做人一向身无长物。” 吴郡陈遗,家至孝,母好食铛底焦饭,遗作郡主簿,恒装一囊,每煮食,辄贮录焦饭,归以遗母。后值孙恩贼出吴郡,袁府君即日便征。遗已聚敛得数斗焦饭,未展归家,遂带以从军。战于沪渎,败。军人溃散,逃走山泽,皆多饥死,遗独以焦饭得活。时人以为纯孝之报也。 吴郡人陈遗,在家里最为孝顺。他母亲喜欢吃锅巴,陈遗在郡里做主簿,总是随身携带一个布袋,每次煮饭时,都把锅巴收存起来,回家时带给母亲。后来,贼人孙恩的兵马入侵吴郡,袁山松当天就出兵征讨他们。陈遗已经积攒了好几斗锅巴,此时来不及回家,就带着锅巴随军出征。双方在沪渎开战,袁山松战败,军队溃散,大家都逃逸在山林和沼泽之间,大部分人都饿死了,只有陈遗靠着锅巴活了下来。当时人都认为这是对他纯厚孝心的回报。 孔仆射为孝武侍中,豫蒙眷接。烈宗山陵,孔时为太常,形素羸瘦,著重服,竟日涕泗流涟,见者以为真孝子。 仆射孔安国任晋孝武帝的侍中时,因为荣幸地能得到孝武帝的恩宠礼遇而感恩戴德。孝武帝死时,孔安国任太常,他的身体本来就瘦弱,穿着重孝服,一天到晚眼泪鼻涕不断,看见他的人都认为他是真正的孝子。 吴道助、附子兄弟居在丹阳郡后,遭母童夫人艰,朝夕哭临。及思至,宾客吊省,号踊哀绝,路人为之落泪。韩康伯时为丹阳尹,母殷在郡,每闻二吴之哭,辄为凄恻,语康伯曰:“汝若为选官,当好料理此人。”康伯亦甚相知。韩后果为吏部尚书。大吴不免哀制,小吴遂大贵达。 吴坦之、吴隐之兄弟俩住在丹阳郡官府的后面。母亲童夫人去世时,他们早晚哭吊,哀悼悲切。宾客来吊唁时,两个人跺脚号哭,哀痛欲绝,路过的人都忍不住为他们落泪。当时韩伯担任丹阳郡的长官,母亲殷氏也住在郡府中,每次听到吴家兄弟的哭声,总是为他们感到哀伤。她对韩伯说:“你将来要是有机会选拔官员的话,应该好好照顾他们俩。”韩伯自己跟他们也成了知交好友。后来韩伯果然出任了吏部尚书。这时吴坦之已经在守孝期间因悲痛而死去,吴隐之就做了大官,非常显贵。 言语
边文礼见袁奉高,失次序。奉高曰:“昔尧聘许由,面无怍色。先生何为颠倒衣裳?”文礼答曰:“明府初临,尧德未彰,是以贱民颠倒衣裳耳!” 边让谒见袁阆的时候,举止有些失常。袁阆说:“古时候尧请许由出来做官,许由脸上没有愧色。先生为什么衣裳都弄得颠倒了呢?”边让回答:“明府刚到任,像尧帝那样的大德还没有完全显现出来,所以我才颠倒了衣裳啊!” 徐孺子年九岁,尝月下戏,人语之曰:“若令月中无物,当极明邪?”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无此,必不明。” 徐稚九岁时,有一次在月光下玩耍,有人对他说:“如果月亮里面什么也没有,肯定会更加明亮吧?”徐稚说:“我不认为如此。比方说人的眼睛里有瞳孔,如果没有,眼睛就不亮了。” 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 孔融十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到了洛阳。当时李膺声誉卓著,任职司隶校尉;只有才子、名流和内外亲戚登门拜访,才可以通报入内。孔融到了他们家门口,对看门的说:“我是李府君的亲戚。”经通报后坐了下来。李膺问他:“您和我有什么亲戚关系呢?”孔融回答:“古时候我的祖先孔子曾经拜您的祖先老子为师,照此看来,我跟您是累世的交情了。”李膺和宾客们都觉得他很聪明。太中大夫陈韪来得有点晚,别人告诉了他孔融说的话,陈韪说:“小时候聪明伶俐的人,长大了未必怎么样。”孔融说:“想来您小时候一定是很聪明的。”陈韪很是局促不安。 孔文举有二子:大者六岁,小者五岁。昼日父眠,小者床头盗酒饮之,大儿谓曰:“何以不拜?”答曰:“偷,那得行礼!” 孔融有两个儿子:大的六岁,小的五岁。有一次孔融白天正在睡觉,小儿子就到床头偷酒来喝,大儿子对他说:“喝酒为什么不先行礼呢?”小的回答:“都来偷了,还行什么礼呢!” 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琢钉戏,了无遽容。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儿徐进曰:“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寻亦收至。 孔融被捕,朝廷内外都震惊而恐惧。当时,孔融的大儿子刚九岁,小儿子刚八岁,两个孩子照旧玩着琢钉戏,一点恐惧的表情都没有。孔融对来逮捕他的使者说:“希望惩罚只限于我自己,能不能保全两个孩子的性命?”儿子从容地上前说:“父亲难道见过打翻的鸟巢下还会有完整的鸟蛋吗?”很快,就也把他们给抓起来了。 颍川太守髡陈仲弓。客有问元方:“府君何如?”元方曰:“高明之君也。”“足下家君何如?”曰:“忠臣孝子也。”客曰:“《易》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何有高明之君,而刑忠臣孝子者乎?”元方曰:“足下言何其谬也!故不相答。”客曰:“足下但因伛为恭,而不能答。”元方曰:“昔高宗放孝子孝己,尹吉甫放孝子伯奇,董仲舒放孝子符起。唯此三君,高明之君;唯此三子,忠臣孝子。”客惭而退。 颍川太守判陈寔髡刑,剃掉了他的头发。有位客人问陈寔的儿子陈纪说:“太守如何?”陈纪说:“是个高明的人。”又问:“您父亲怎么样?”陈纪说:“是个忠臣孝子。”客人说:“《易经》上说:‘两人心意相同,行动一致的力量犹如利刃可以截断金属;在语言上谈得来,说出话来就像兰草一样芬芳高雅。’那么,高明的人怎么会惩罚忠臣孝子呢?”陈纪说:“您的话何其荒谬啊!因此我不回答你。”客人说:“您不过是将错就错,其实是没办法回答。”陈纪说:“从前高宗放逐了孝子孝己,尹吉甫放逐了孝子伯奇,董仲舒放逐了孝子符起。这三个做父亲的,恰恰都是高明的人;这三个做儿子的,恰恰都是忠臣孝子。”客人很羞愧,就走了。 荀慈明与汝南袁阆相见,问颍川人士,慈明先及诸兄。阆笑曰:“士但可因亲旧而已乎?”慈明曰:“足下相难,依据者何经?”阆曰:“方问国士,而及诸兄,是以尤之耳!”慈明曰:“昔者祁奚内举不失其子,外举不失其仇,以为至公。公旦《文王》之诗,不论尧、舜之德而颂文、武者,亲亲之义也。《春秋》之义,内其国而外诸夏。且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不为悖德乎?” 荀爽和汝南郡的袁阆见面时,袁阆问颍川郡的人才有哪些,荀爽先提到了自己的几位兄长。袁阆讥笑他说:“所谓人才难道就是靠亲人故旧来成名的吗?”荀爽说:“您是依据什么原则来责备我的呢?”袁阆说:“刚才我问的是国家的大才子,你说的却是你的几位兄长,所以我才会责备你啊!”荀爽说:“过去祁奚举荐人才,对内不忽略自己的儿子,对外不忽略自己的仇人,大家认为这是最大公无私的。周公旦作《文王》之诗时,不去谈论尧帝、舜帝的功德,而去歌颂周文王、周武王,是符合爱自己的亲人这个大义的。史书《春秋》的原则是,把本国看成是自己的,各诸侯国是外人的。再说了,不爱自己的亲人而爱别人,岂不是违反了道德准则吗?” 祢衡被魏武谪为鼓吏。正月半试鼓,衡扬桴为《渔阳掺挝》,渊渊有金石声,四坐为之改容。孔融曰:“祢衡罪同胥靡,不能发明王之梦。”魏武惭而赦之。 祢衡被魏武帝曹操罚做击鼓的小吏。八月中,宴会时要试鼓,祢衡舞起鼓槌奏了《渔阳掺挝》曲,鼓声深沉,有钟磬的金石之声,满座的人都为之动容。孔融说:“祢衡跟那个胥靡犯的罪是一样的,只是不能引出英明魏王的求贤之梦。”曹操觉得很惭愧,就放了祢衡。 南郡庞士元闻司马德操在颍川,故二千里候之。至,遇德操采桑,士元从车中谓曰:“吾闻丈夫处世,当带金佩紫,焉有屈洪流之量,而执丝妇之事!”德操曰:“子且下车。子适知邪径之速,不虑失道之迷。昔伯成耦耕,不慕诸侯之荣;原宪桑枢,不易有官之宅。何有坐则华屋,行则肥马,侍女数十,然后为奇!此乃许、父所以慷慨,夷、齐所以长叹。虽有窃秦之爵,千驷之富,不足贵也。”士元曰:“仆生出边垂,寡见大义。若不一叩洪钟、伐雷鼓,则不识其音响也。” 南郡庞统听说司马徽在颍川,特意走了两千里路去拜访他。到了以后,正遇上司马徽在采桑,庞统就在车里对司马徽说:“我听说大丈夫在世间,就应该做大官,怎么能压抑江河般的志向气量,去做那些养蚕缫丝的女子做的事!”司马徽说:“您先下车来吧。您只知道抄近道,却不害怕迷路啊。从前伯成宁愿回家种地,也不贪慕做诸侯的荣耀;原宪宁愿住在破屋里,也不愿去做官。谁说一定要住在豪华的宫室里,出门就必须肥马轻车,左右要有几十个婢妾侍候,才算是与众不同的呢!这就是隐士许由、巢父、伯夷、叔齐他们为之感慨的原因。就算是得到了吕不韦的爵位、齐景公的财富,也没有什么值得被尊敬的。”庞统说:“我出生在边远地区,很少听到真正的道理。先生您的言论正如洪钟雷鼓一般,振聋发聩啊。” 刘公干以失敬罹罪。文帝问曰:“卿何以不谨于文宪?”桢答曰:“臣诚庸短,亦由陛下网目不疏。” 刘桢因失敬而被判罪。魏文帝曹丕问他:“你为什么不注意法纪呢?”刘桢回答说:“臣确实平庸浅薄,也是因为陛下您的法网不够稀疏(执法太严)。” 钟毓、钟会少有令誉。年十三,魏文帝闻之,语其父钟繇曰:“可令二子来!”于是敕见。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对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复问会:“卿何以不汗?”对曰:“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钟毓、钟会小时候就有很好的声誉了,钟毓十三岁时,魏文帝曹丕听说了他们的名声,便对他们的父亲钟繇说:“可以叫两个孩子来见我!”于是下令赐见。钟毓脸上有汗,曹丕问:“你脸上为什么出汗了?”钟毓回答说:“战战惶惶,汗出如浆。”曹丕又问钟会:“你为什么不出汗?”钟会回答说:“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钟毓兄弟小时,值父昼寝,因共偷服药酒。其父时觉,且托寐以观之。毓拜而后饮,会饮而不拜。既而问毓何以拜,毓曰:“酒以成礼,不敢不拜。”又问会何以不拜,会曰:“偷本非礼,所以不拜。” 钟毓兄弟小时候,在父亲白天睡觉时,一起去偷药酒喝。他们的父亲钟繇当时已经醒了,先装睡来看看他们要怎么办。钟毓行过礼才喝酒,钟会只喝酒不行礼。之后,钟繇问钟毓为什么要行礼,钟毓说:“酒是用来完成各种礼仪的,不敢不行礼。”又问钟会为什么不行礼,钟会说:“偷酒本来就不合乎礼仪的规定,所以不行礼。” 魏明帝为外祖母筑馆于甄氏。既成,自行视,谓左右曰:“馆当以何为名?”侍中缪袭曰:“陛下圣思齐于哲王,罔极过于曾、闵。此馆之兴,情钟舅氏,宜以渭阳为名。” 魏明帝曹叡在甄家给外祖母修建了一所华丽的房屋。建成以后,亲自前去察看,问左右的随从说:“应该给这所房屋取个什么名字呢?”侍中缪袭说:“陛下您的心思能追得上贤明的君王,而您的孝心超过了孝子曾参、闵子骞。您兴建这座房屋的原因,是情感上专注于舅舅家,应该给它取名‘渭阳’。” 何平叔云:“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 何晏说:“服食五石散,不只能治病,也觉得神清气爽。” 嵇中散语赵景真:“卿瞳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恨量小狭。”赵云:“尺表能审玑衡之度,寸管能测往复之气。何必在大,但问识如何耳。” 中散大夫嵇康对赵至说:“你的瞳仁黑白分明,有白起的风度,遗憾的是稍微小了一点。”赵至说:“一尺长的表尺就能审定浑天仪的度数,一寸长的竹管就能测量出乐音的高低。眼睛不一定要大,还是要看见识如何。” 司马景王东征,取上党李喜以为从事中郎。因问喜曰:“昔先公辟君,不就,今孤召君,何以来?”喜对曰:“先公以礼见待,故得以礼进退;明公以法见绳,喜畏法而至耳。” 司马师东征时,选取上党的李喜担任从事中郎,问李喜说:“从前先父曾召您出来做官,您不做;现在我召您,您怎么来了呢?”李喜回答说:“当年您父亲对我以礼相待,所以我也能按照礼节来回绝;现在明公您用法令来约束我,李喜我害怕法令,只得前来啊。” 邓艾口吃,语称“艾艾”。晋文王戏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几艾?”对曰:“‘凤兮凤兮’,故是一凤。” 邓艾有口吃的毛病,提到自己时常常说“艾艾”。晋文王司马昭调侃他说:“你说‘艾艾’,到底是几个艾?”邓艾回答说:“‘凤兮凤兮’,照旧只有一只凤。” 嵇中散既被诛,向子期举郡计入洛,文王引进,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对曰:“巢、许狷介之士,不足多慕。”王大咨嗟。 中散大夫嵇康被杀以后,向秀为了呈送郡国账簿到了洛阳,司马昭推荐了他,问他:“听说您一向有隐居的意愿,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呢?”向秀回答说:“巢父、许由都是孤高自傲的人,没什么好追慕的。”司马昭非常赞叹。 晋武帝始登阼,探策得一。王者世数,系此多少。帝既不说,群臣失色,莫能有言者。侍中裴楷进曰:“臣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帝说,群臣叹服。 晋武帝司马炎刚登基,用蓍草占卜时,得数为“一”。要推断帝位能传多少代,就看此数。武帝很不高兴,群臣也恐惧得脸色发白,无人敢说话。这时,侍中裴楷上前说:“臣听说,天得到一就清明,地得到一就安宁,侯王得到一就能成为天下正统。”武帝很高兴,群臣赞叹且佩服他。 满奋畏风。在晋武帝坐,北窗作琉璃屏,实密似疏,奋有难色。帝笑之。奋答曰:“臣犹吴牛,见月而喘。” 满奋怕风。一次在晋武帝司马炎旁边侍坐,北窗是琉璃做的,其实是严密的,但看上去好像会漏风,满奋脸上就露出为难的神色。司马炎笑话他,他说:“臣就像是吴地的牛,看见月亮就喘起来了。” 诸葛靓在吴,于朝堂大会,孙皓问:“卿字仲思,为何所思?”对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 诸葛靓在吴国时,一次朝堂大会上,孙皓问他:“你的字是仲思,思什么呢?”诸葛靓回答说:“在家里思尽孝,侍奉君主思尽忠,和朋友交往思诚实。也就是这些罢了!” 蔡洪赴洛。洛中人问曰:“幕府初开,群公辟命,求英奇于仄陋,采贤俊于岩穴。君吴楚之士,亡国之余,有何异才而应斯举?”蔡答曰:“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大禹生于东夷,文王生于西羌,圣贤所出,何必常处!昔武王伐纣,迁顽民于洛邑,得无诸君是其苗裔乎?” 蔡洪去了洛阳,洛阳的人问他:“官府刚刚设置好,各位官员正在征召人才,要从普通人里选拔精英,在山林之中寻找才俊。您是南方亡国的遗民,有什么出色的才能,敢来呼应这次选拔?”蔡洪回答说:“夜光珠不是非要出自孟津的河流中,满把才能握住的大玉璧,也不是非要从昆仑山采来。大禹出生于东夷,周文王出生于西羌,圣贤不是只生于某个特定之处的!过去周武王讨伐商纣,把那些顽固不化的遗民迁到了洛阳,各位莫非是那些人的后代?” 诸名士共至洛水戏,还,乐令问王夷甫曰:“今日戏,乐乎?”王曰:“裴仆射善谈名理,混混有雅致;张茂先论《史》《汉》,靡靡可听;我与王安丰说延陵、子房,亦超超玄著。” 名士们一起去洛水边游玩,回来后,尚书令乐广问王衍:“今天的游玩,快乐吗?”王衍说:“裴仆射擅长谈名理,言辞滔滔,情致高雅;张华谈论了《史记》《汉书》,娓娓动听;我和王戎一起议论了季子、张良,也是奥妙又透彻,超尘脱俗。” 王武子、孙子荆各言其土地、人物之美。王云:“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贞。”孙云:“其山㠑巍以嵯峨,其水[生僻字(氵+甲)]渫而扬波,其人磊砢而英多。” 王济和孙楚各自称颂自己故乡土地、人物的美好之处。王济说:“我们那里的土地宽而平,水流满而清,人才清廉又公正。”孙楚说:“我们那里的山高峻又巍峨,水浩荡而扬波,人才杰出又众多。” 乐令女适大将军成都王颖。王兄长沙王执权于洛,遂构兵相图。长沙王亲近小人,远外君子,凡在朝者,人怀危惧。乐令既允朝望,加有婚亲,群小谗于长沙。长沙尝问乐令,乐令神色自若,徐答曰:“岂以五男易一女?”由是释然,无复疑虑。 尚书令乐广的女儿嫁给了大将军成都王司马颖。司马颖的兄长长沙王司马乂在洛阳执掌朝政,司马颖就起兵图谋他的地位。司马乂平时亲近小人,疏远君子,所有的朝臣心里都感到危险和恐惧。乐广在朝廷中很有威望,跟司马颖又有姻亲关系,有很多小人就在司马乂面前进谗言陷害他。司马乂问乐广,乐广神色自然,从容地回答:“难道我会用五个儿子换一个女儿吗?”从此司马乂就放心了,不再怀疑他。 陆机诣王武子,武子前置数斛羊酪,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 陆机去拜访王济,王济面前放着几斛羊奶酪,他指给陆机看,说:“你们江南有什么东西能够跟这个相比的吗?”陆机说:“我们那里有千里湖出的莼菜汤,不用下盐豉就足以媲美这个了!” 中朝有小儿,父病,行乞药。主人问病,曰:“患疟也。”主人曰:“尊侯明德君子,何以病疟?”答曰:“来病君子,所以为疟耳!” 西晋时代有个小孩子,他的父亲生病了,他出去行乞讨药。主人问他是什么病,他说:“得的是疟疾。”主人问:“你父亲是一位德行高洁的君子,怎么还会患疟疾呢?”他说:“就因为它让君子患病,所以才称呼它叫‘疟’病啊!” 崔正熊诣都郡,都郡将姓陈,问正熊:“君去崔杼几世?”答曰:“民去崔杼,如明府之去陈恒。” 崔豹去拜访大郡太守,郡将姓陈,他问崔豹:“您跟那个弑君的崔杼差了多少代啊?”崔豹回答:“小民跟崔杼所差的世代,正像府君跟那位弑君的陈恒所差的世代一样多。” 元帝始过江,谓顾骠骑曰:“寄人国土,心常怀惭。”荣跪对曰:“臣闻王者以天下为家,是以耿、亳无定处,九鼎迁洛邑。愿陛下勿以迁都为念。” 晋元帝司马睿刚到江南时,对骠骑将军顾荣说道:“我寄住在他人国土上,心中常常感到惭愧。”顾荣跪下回答:“我听说,帝王把全天下都当作自己家,因此商朝的君主有时把国都定在耿邑,有时把国都定在亳邑,并不固定下来;周武王在镐京定都,却把九鼎迁到了洛邑。希望陛下您不要总是记挂着迁都这件事了。” 庾公造周伯仁,伯仁曰:“君何所欣说而忽肥?”庾曰:“君复何所忧惨而忽瘦?”伯仁曰:“吾无所忧,直是清虚日来,滓秽日去耳!” 庾亮去拜访周,周说:“您有什么高兴事,怎么忽然胖了?”庾亮说:“您又有什么伤心事,怎么忽然瘦了?”周说:“我没什么伤心事,只是清静淡泊的志气一天天在增加,而污浊丑恶的思想一天天在减少而已!” 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到江南来的官员们,遇到天气和美的日子,就互相邀约去新亭坐在草地上饮酒。有一次酒宴中间,周说:“风景的美好都是一样的,只是山河不同了!”众人面面相觑,潸然泪下。只有王导变了脸色,说:“大家应该齐心协力,效忠朝廷,收复中原,哪至于像囚犯一样相对哭泣呢!” 卫洗马初欲渡江,形神惨悴,语左右云:“见此茫茫,不觉百端交集。苟未免有情,亦复谁能遣此!” 太子洗马卫玠决定要渡江去江南避难时,身形憔悴,神情悲伤,他对随从说:“看到茫茫长江,忍不住百感交集。只要稍微有点感情的人,谁能够排遣这种忧伤!” 顾司空未知名,诣王丞相。丞相小极,对之疲睡。顾思所以叩会之,因谓同坐曰:“昔每闻元公道公协赞中宗,保全江表。体小不安,令人喘息。”丞相因觉。谓顾曰:“此子珪璋特达,机警有锋。” 司空顾和尚未出名的时候,去拜访丞相王导。王导有点疲累,对着他打瞌睡。顾和想要向他请教,便对同座的人说:“过去我经常听我的族叔元公顾荣跟我说起王公辅佐中宗(司马睿)保全了江南的事。王公身体不太好,叫人不安。”听他这么说,王导便醒来了,评价顾和说:“这个人才华出众,不需要被人举荐就能有成就,既聪明又善于言谈。” 会稽贺生,体识清远,言行以礼;不徒东南之美,实为海内之秀。 会稽郡的读书人贺循,天性清纯,见识高远,说话做事都合乎礼法;他不只是东南地区的人物,在全国范围内都算得上是优秀人才。 刘琨虽隔阂寇戎,志存本朝。谓温峤曰:“班彪识刘氏之复兴,马援知汉光之可辅。今晋祚虽衰,天命未改。吾欲立功于河北,使卿延誉于江南,子其行乎?”温曰:“峤虽不敏,才非昔人,明公以桓、文之姿,建匡立之功,岂敢辞命!” 刘琨虽然被侵入者隔绝在北方,心里却只有晋朝。他对温峤说:“班彪意识到汉朝能够复兴,马援明白光武帝刘秀可以辅佐。现在晋朝的国运虽然衰微了,但是天命还没有改变,还在晋朝这里。我想在黄河以北立功,而让你在江南扬名,你会去吗?”温峤说:“温峤我虽然不够聪明,才能也比不上前辈们,可是明公您想凭借齐桓公、晋文公这样的才智,来建设中兴大业,我怎么敢推辞呢!” 温峤初为刘琨使来过江。于时,江左营建始尔,纲纪未举。温新至,深有诸虑。既诣王丞相,陈主上幽越、社稷焚灭、山陵夷毁之酷,有《黍离》之痛。温忠慨深烈,言与泗俱,丞相亦与之对泣。叙情既毕,便深自陈结,丞相亦厚相酬纳。既出,欢然言曰:“江左自有管夷吾,此复何忧!” 温峤作为刘琨的使节,刚到江南来。当时,江南的朝廷刚刚开始兴建,还没开始制定法纪。温峤刚来,对此情况有种种忧虑。他去拜访丞相王导后,就向他诉说晋帝被囚禁流放、社稷宗庙被焚烧、先帝陵墓被毁坏的残酷情景,表现出亡国的伤痛。他忠诚慷慨、深情热烈,边说边哭,王导也跟他相对流泪。温峤说完了情况,就真诚地诉说结交之意,王丞相也深情地接纳了他。出来以后,他高兴地说:“江南自有管夷吾这样的明相,还担忧什么呢!” 王敦兄含为光禄勋。敦既逆谋,屯据南州,含委职奔姑孰。王丞相诣阙谢。司徒、丞相、扬州官僚问讯,仓卒不知何辞。顾司空时为扬州别驾,援翰曰:“王光禄远避流言,明公蒙尘路次,群下不宁,不审尊体起居何如?” 王敦的哥哥王含任职光禄勋。王敦谋反后,领兵驻扎在南州。王含弃官不做投奔了王敦。丞相王导为此向朝廷谢罪。司徒、丞相、扬州府中的官员都想来打听消息,仓促之中不知该如何措辞。司空顾和当时任扬州别驾,拿起笔来写道:“王光禄远行避开了流言,明公您每天风尘仆仆赶路,属下们都很不安,不知您身体和起居怎样?” 郗太尉拜司空,语同坐曰:“平生意不在多,值世故纷纭,遂至台鼎。朱博翰音,实愧于怀。” 太尉郗鉴被朝廷授任司空。他对同座的人说:“我一生所愿不多,只是正好世事纷乱,才升到了三公的高位。想起自己像朱博一样名不副实,内心实在有愧。” 高坐道人不作汉语。或问此意,简文曰:“以简应对之烦。” 高坐和尚不说汉语。有人问起他这么做的用意,简文帝司马昱说:“就是为了减少跟别人应酬的麻烦。” 周仆射雍容好仪形。诣王公,初下车,隐数人,王公含笑看之。既坐,傲然啸咏。王公曰:“卿欲希嵇、阮邪?”答曰:“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 尚书仆射周温和从容,喜欢修饰外表。他去拜访王导,下车时要几个人一起搀扶,王导含笑看着他。坐下后,他傲然地长啸吟咏起来。王导说:“你是需要效仿嵇康、阮籍吗?”周回答:“我怎么敢舍掉眼前的您,去效仿遥远的嵇康、阮籍呢!” 庾公尝入佛图,见卧佛,曰:“此子疲于津梁。”于时以为名言。 庾亮去佛寺的时候,看见了卧佛,就说:“这位先生因忙于普度众生而疲倦了。”当时被大家看成是至理名言。 挚瞻曾作四郡太守、大将军户曹参军,复出作内史,年始二十九。尝别王敦,敦谓瞻曰:“卿年未三十,已为万石,亦太蚤。”瞻曰:“方于将军,少为太蚤;比之甘罗,已为太老。” 挚瞻曾经做过四个郡的太守和大将军户曹参军,又调出去做内史,年龄才二十九岁。他去跟王敦告别,王敦说:“你还没到三十岁,已经做了万石的官职,也太早了吧。”挚瞻说:“同将军您相比,稍微有点早;同甘罗相比,已经是太老了。” 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惠。孔君平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 梁国一家姓杨的有个儿子,才九岁,很是聪明。孔坦去看望他父亲,他父亲不在,家里人就叫这个孩子出来,给孔坦摆上果品。果品里有杨梅,孔坦指着杨梅给他看,说:“这是你家的果子。”孩子马上回答:“没听说过孔雀是先生您家的鸟啊。” 孔廷尉以裘与从弟沈,沈辞不受。廷尉曰:“晏平仲之俭,祠其先人,豚肩不掩豆,犹狐裘数十年,卿复何辞此!”于是受而服之。 廷尉孔坦送给堂弟孔沈一件皮衣,孔沈推辞不肯收下。孔坦说:“晏婴那么俭省,祭祀祖先时用的小猪伸开猪肘都摆不满盘子,还穿了几十年狐皮袍子,你又为什么要拒收这件衣服呢!”孔沈这才收下穿上了。 佛图澄与诸石游,林公曰:“澄以石虎为海鸥鸟。” 佛图澄和尚同石勒、石虎等石家人交往,支道林说:“他这是把石虎当作海鸥鸟啊。” 谢仁祖年八岁,谢豫章将送客。尔时语已神悟,自参上流。诸人咸共叹之,曰:“年少,一坐之颜回。”仁祖曰:“坐无尼父,焉别颜回!” 谢尚八岁时,他父亲豫章太守谢鲲带着他送客,那时他的言谈已经透出神奇的悟性,足以位列上流之中。大家都很赞叹他,说:“他虽然年纪小,却是座中的颜回。”谢尚说:“座中没有孔子,怎么能分辨出谁是颜回呢!” 陶公疾笃,都无献替之言,朝士以为恨。仁祖闻之,曰:“时无竖刁,故不贻陶公话言。”时贤以为德音。 陶侃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却没有为朝政留下一句遗言。朝中官员都觉得很遗憾。谢尚听说了这件事,说:“现在没有像竖刁那样的奸臣,所以陶公不用留下遗训。”当时的贤人们都认为这话说得很好。 竺法深在简文坐。刘尹问:“道人何以游朱门?”答曰:“君自见其朱门,贫道如游蓬户。”或云卞令。 竺法深成了简文帝司马昱的常客。刘惔问他:“您作为和尚为什么要跟达官贵人交往?”竺法深回答道:“在您眼中他是达官贵人,在我看来他跟贫民没有区别。”也有人说,这是卞壸问的。 孙盛为庾公记室参军,从猎,将其二儿俱行。庾公不知,忽于猎场见齐庄,时年七八岁,庾谓曰:“君亦复来邪?”应声答曰:“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孙盛是庾亮的记室参军,跟随庾亮打猎,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起去了。庾亮本不知道,忽然在猎场看见他的次子孙放,孙放当时只有七八岁,庾亮问他:“您也来了吗?”孙放马上回答:“这就是《诗经》里说的:‘无小无大,从公于迈’啊。” 孙齐由、齐庄二人小时诣庾公。公问齐由何字,答曰:“字齐由。”公曰:“欲何齐邪?”曰:“齐许由。”问齐庄何字,答曰:“字齐庄。”公曰:“欲何齐?”曰:“齐庄周。”公曰:“何不慕仲尼而慕庄周?”对曰:“圣人生知,故难企慕。”庾公大喜小儿对。 孙潜、孙放兄弟二人,小时候去拜见庾亮。庾亮问孙潜的字是什么,孙潜回答:“字齐由。”庾亮问:“准备向什么看齐啊?”孙潜说:“向许由看齐。”又问孙放的字是什么。孙放回答:“字齐庄。”庾亮问他:“你又准备向什么看齐啊?”孙放说:“向庄周看齐。”庾亮问:“为什么不仰慕孔子而仰慕庄周?”孙放回答:“圣人生下来就知道一切,所以难以企及。”庾亮非常喜欢这个小儿子的应对。 张玄之、顾敷是顾和中外孙,皆少而聪惠。和并知之,而常谓顾胜,亲重偏至。张颇不恹。于时,张年九岁,顾年七岁。和与俱至寺中,见佛般泥洹像,弟子有泣者,有不泣者。和以问二孙。玄谓:“被亲故泣,不被亲故不泣。”敷曰:“不然,当由忘情故不泣,不能忘情故泣。” 张玄之是顾和的外孙,顾敷是顾和的孙子,小时候都很聪明。顾和对两个人都很赏识,但常说顾敷更好一点,所以特别偏爱他。张玄之很是不满。张玄之九岁、顾敷七岁时,顾和带他们一起去寺里,看到了佛祖的涅槃像,佛弟子们有的在哭泣,有的则不哭。顾和就问两个孙子为何如此。张玄之说:“被佛祖宠爱过的人会哭泣,不被宠爱的就不哭。”顾敷说:“不是这样,应该是修炼到不动情境界的人就不哭,不能不动情的人就哭了。” 康法畅造庾太尉,握麈尾至佳。公曰:“此至佳,那得在?”法畅曰:“廉者不求,贪者不与,故得在耳。” 康法畅去拜访庾亮时,拿着的拂尘非常好。庾亮问他:“这东西特别好,怎么还能在你手里呢?”法畅说:“廉洁的人不会向我要,贪心的人我也不会给,所以还在。” 庾稚恭为荆州,以毛扇上武帝,武帝疑是故物。侍中刘劭曰:“柏梁云构,工匠先居其下;管弦繁奏,钟、夔先听其音。稚恭上扇,以好不以新。”庾后闻之,曰:“此人宜在帝左右。” 庾翼做荆州刺史时,向晋武帝司马炎进献羽毛扇,司马炎怀疑扇子是旧的。侍中刘劭说:“像柏梁台这样高耸入云的大厦,建成时也是工匠先在里面;管弦齐奏,也需要乐工们先调音定弦。庾翼进献扇子,是因为好,不是因为新。”庾翼后来听说了这件事,说:“这个人(确实)适合随侍在皇帝左右。” 何骠骑亡后,征褚公入。既至石头,王长史、刘尹同诣褚。褚曰:“真长,何以处我?”真长顾王曰:“此子能言。”褚因视王,王曰:“国自有周公。” 骠骑将军何充去世后,皇帝征召褚裒入朝。褚裒到了石头城后,左长史王濛和丹阳尹刘惔一起去拜访他。褚裒问道:“真长(刘惔),朝廷怎么安置我呢?”刘惔看着王濛说:“这位先生最会说话了。”褚裒就看向王濛,王濛说:“朝中本来就有周公这样的人啊。” 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琊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 桓温北伐时路经金城,看见从前自己做琅琊内史时种下的柳树,都已经有十围那么粗了,感慨地说:“树木都已这样,人又怎么能受得了时间的变迁呢!”他攀抓着柳树的枝条,泪流不止。 简文作抚军时,尝与桓宣武俱入朝,更相让在前。宣武不得已而先之,因曰:“伯也执殳,为王前驱。”简文曰:“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晋简文帝司马昱还在做抚军将军时,曾有一次跟桓温一起上朝,两个人反复谦让,要对方走在前面。最后桓温不得已走在前面,就说:“伯也执殳,为王前驱。”司马昱则说:“这正是‘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顾悦与简文同年,而发蚤白。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顾悦和简文帝司马昱年纪一样大,头发却早就白了。简文帝问他:“你的头发为什么比我的先白呢?”顾悦回答:“蒲柳资质差,没到秋天就凋谢了;松柏质地坚实,经历过秋霜反而更加茂盛。” 桓公入峡,绝壁天悬,腾波迅急。乃叹曰:“既为忠臣,不得为孝子,如何!” 桓温率兵进入三峡,看见悬崖陡峭如悬挂在天上,波涛迅急奔腾,就叹息说:“既然要做忠臣,就不能做孝子,能怎么办呢!” 初,荧惑入太微,寻废海西。简文登阼,复入太微,帝恶之。时郗超为中书,在直。引超入曰:“天命修短,故非所计。政当无复近日事不?”超曰:“大司马方将外固封疆,内镇社稷,必无若此之虑。臣为陛下以百口保之。”帝因诵庾仲初诗曰:“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声甚凄厉。郗受假还东,帝曰:“致意尊公,家国之事,遂至于此!由是身不能以道匡卫,思患预防。愧叹之深,言何能喻!”因泣下流襟。 最初,火星运行到了太微区,不久海西公就被废掉了。简文帝司马昱即位,火星又进入了太微区,简文帝很厌恶这件事。此时,郗超担任中书侍郎,该当值班。简文帝把他叫到里面,说:“天命的长短,原本就不是我能预料的。只是不会再重复最近的那件事吧?”郗超说:“大司马正要对外巩固边疆,对内安定国家,肯定没有这样的打算。臣愿意用近百口家人的性命为您做担保。”简文帝就诵读起庾阐的《从征诗》:“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声音非常凄厉。后来郗超请假去会稽看父亲,简文帝说:“向令尊转达我的问候之意,王室和国家的事情,竟到了这个地步!都是因为我不能用正确的方式纠正、护卫,提前防患于未然。我的羞愧、感慨之深重,无法用言语说明!”流下的泪水沾满了衣襟。 简文在暗室中坐,召宣武,宣武至,问上何在。简文曰:“某在斯。”时人以为能。 简文帝司马昱坐在昏暗的屋子里,召桓温来,桓温到了,问皇上在哪里。简文帝说:“某在斯。”当时人们认为他很会说话。 简文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 简文帝进了华林园,回头对随从说:“能让人心领神会的地方不一定非要在远方,只要山水树木掩映葱郁,自然就会升起濠水、濮水上的出世之想,觉得鸟兽禽鱼自己会来亲近。” 谢太傅语王右军曰:“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损欣乐之趣。” 太傅谢安对右军将军王羲之说:“中年以来,很容易感到哀伤,跟亲友别离后,常常好几天都很难受。”王羲之说:“年纪大了,自然就会这样,只能靠音乐来陶冶消愁,还常常担心子侄们发觉了,减少欢乐的情趣。” 支道林常养数匹马。或言:“道人畜马不韵。”支曰:“贫道重其神骏。” 支道林和尚恒常养着几匹马。有人说:“和尚养马并不风雅。”支道林说:“我是看重马的神采姿态。” 刘尹与桓宣武共听讲《礼记》。桓云:“时有入心处,便觉咫尺玄门。”刘曰:“此未关至极,自是金华殿之语。” 丹阳尹刘惔和桓温一起听讲《礼记》。桓温说:“内心偶尔有所领悟,就觉得离高深境界不远了。”刘惔却说:“这跟高深境界还离得远呢,只是金华殿上的老生常谈。”。 羊秉为抚军参军,少亡,有令誉。夏侯孝若为之叙,极相赞悼。羊权为黄门侍郎,侍简文坐,帝问曰:“夏侯湛作《羊秉叙》,绝可想。是卿何物?有后不?”权潸然对曰:“亡伯令问夙彰,而无有继嗣;虽名播天听,然胤绝圣世。”帝嗟慨久之。 羊秉曾担任抚军将军司马昱的参军,但年纪轻轻就去世了,他有很好的名望。夏侯湛为他写了叙文,极力赞扬和哀悼他。羊权任黄门侍郎时,在简文帝司马昱身边侍坐,简文帝问他:“夏侯湛写的《羊秉叙》,令人非常怀念羊秉。他是你的什么人,有后代吗?”羊权流着泪回答:“我亡伯的声誉一向很好,却没有后代;虽然他的好名声传到了您的耳朵里,却没有后嗣来领受您的恩典。”简文帝感慨了很久。 王长史与刘真长别后相见,王谓刘曰:“卿更长进。”答曰:“此若天之自高耳。” 司徒左长史王濛和刘惔两人别后再见,王濛对刘惔说:“你更有长进了。”刘惔回答:“天本来就是高的啊!” 刘尹云:“人想王荆产佳,此想长松下当有清风耳。” 刘惔说:“人们想当然地以为王徽人才出众,这就像以为高松下一定会有清风一样。” 王仲祖闻蛮语不解,茫然曰:“若使介葛卢来朝,故当不昧此语。” 王濛听到少数民族的话,听不懂,茫然地说:“如果介葛卢来朝见,应该能听懂。” 刘真长为丹阳尹,许玄度出都,就刘宿。床帷新丽,饮食丰甘。许曰:“若保全此处,殊胜东山。”刘曰:“卿若知吉凶由人,吾安得不保此!”王逸少在坐。曰:“令巢、许遇稷、契,当无此言。”二人并有愧色。 刘惔做了丹阳尹,许询从京城出来,就到刘惔处住宿。床帐崭新而华丽,饮食丰盛又美味。许询说:“如果能保全这个地方,可比隐居东山强多了。”刘惔说:“如果你能确定祸福都由人来决定,我怎么会不保全这里呢!”王羲之也在座,说:“如果是巢父、许由遇见了稷和契,应该不会说这种话。”刘、许两个人都露出了惭愧的神色。 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右军将军王羲之和太傅谢安一起登冶城,谢安悠闲地遐想着,有远离世俗的志趣。王羲之对他说:“夏禹为了辅佐尧,忙得手脚都起了茧子;周文王忙到天黑才能吃上饭,时间总不够用。现在四方战乱,每个人都应该自觉地为国效力。因为忙于空谈而荒废政务、耽误国事,恐怕不适合当下的需要。”谢安回答说:“秦国任用商鞅变法,却只延续了两代就灭亡了,难道也是清谈导致的祸患吗?”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一个寒冷的雪天,太傅谢安把全家人聚在一起,跟儿女们谈论讲解文章。很快,雪下得又紧又密,谢安愉快地问:“白雪纷纷何所似?”侄子谢朗说:“撒盐空中差可拟(差不多像是在空中撒起了白盐吧)。”侄女说:“未若柳絮因风起(不如说是柳絮被风吹起)。”谢安高兴地大笑起来。这位侄女就是谢安的大哥谢奕的女儿,左将军王凝之的妻子。 王中郎令伏玄度、习凿齿论青、楚人物。临成,以示韩康伯,康伯都无言。王曰:“何故不言?”韩曰:“无可无不可。” 北中郎将王坦之让伏滔、习凿齿评价青州、荆州两地的人物。评好了,王坦之拿给韩伯看,韩伯什么都没说。王坦之问他:“为什么不说话?”韩伯说:“他们的评价无所谓对,也无所谓不对。” 刘尹云:“清风朗月,辄思玄度。” 刘惔说:“每逢风清月明,就不免思念许询。” 荀中郎在京口,登北固望海云:“虽未睹三山,便自使人有凌云意。若秦、汉之君,必当褰裳濡足。” 北中郎将荀羡在京口时,登上北固山远望东海,说:“虽然没有看到三座仙山,已经令人有直上云霄的意趣。像秦始皇、汉武帝那样的君主,一定会提起衣裳下海去的。” 谢公云:“贤圣去人,其间亦迩。”子侄未之许。公叹曰:“若郗超闻此语,必不至河汉。” 谢安说:“圣人、贤人跟普通人之间,距离是很近的。”子侄们不同意这种看法。谢安叹息说:“如果是郗超听见了这句话,一定不会这么不理解。” 支公好鹤,住剡东山。有人遗其双鹤。少时翅长欲飞,支意惜之,乃铩其翮。鹤轩翥不复能飞,乃反顾翅,垂头,视之如有懊丧意。林曰:“既有凌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养令翮成,置,使飞去。 支道林喜欢鹤,他住在剡县东山上,有人送给他一对鹤。不久,鹤的翅膀长成了,想要飞走,支道林舍不得,就剪短了它们的飞羽。鹤举起翅膀却飞不起来,就回头看看翅膀,低下了头,看上去好像很懊丧。支道林说:“本来就有直冲云霄的资质,哪里肯给人做身边的玩物呢!”喂养它们到飞羽再次长成,就放了它们,让它们飞走了。” 谢中郎经曲阿后湖,问左右:“此是何水?”答曰:“曲阿湖。”谢曰:“故当渊注渟著,纳而不流。” 谢万路过曲阿后湖时,问随从的人:“这是什么湖?”回答:“曲阿湖。”谢万就说:“那自然是该这样聚积储存,只注入而不流出。” 晋武帝每饷山涛,恒少。谢太傅以问子弟,车骑答曰:“当由欲者不多,而使与者忘少。” 晋武帝司马炎赏赐东西给山涛时,数量总是很少。谢安就这件事询问子侄们,谢玄回答:“这应是由于受赐的人要求不多,才使得赏赐的人不觉得少。” 谢胡儿语庾道季:“诸人莫当就卿谈,可坚城垒。”庾曰:“若文度来,我以偏师待之;康伯来,济河焚舟。” 谢朗告诉庾龢说:“大家可能会来你这里清谈,你应该加固城池堡垒了。”庾龢说:“如果是王坦之来,我派出一小支部队就可以对付他;如果是韩伯来,我就得破釜沉舟了。” 李弘度常叹不被遇。殷扬州知其家贫,问:“君能屈志百里不?”李答曰:“《北门》之叹,久已上闻;穷猿奔林,岂暇择木!”遂授剡县。 李充经常慨叹自己没有被提拔的机会。扬州刺史殷浩知道他家境贫穷,就问他:“您能委屈自己去管理一个方圆百里的小地方吗?”李充回答:“我的《北门》之叹,您早就听到了;现在的我就像一只无路可走的猿猴奔进了山林中,哪还能去选树啊!”殷浩就委任他做了剡县县令。 王司州至吴兴印渚中看。叹曰:“非唯使人情开涤,亦觉日月清朗。” 王胡之到吴兴郡的印渚去观赏景致,赞叹说:“不只是能让人心情开朗清净,也觉得日月更加明朗。” 谢万作豫州都督,新拜,当西之都邑,相送累日,谢疲顿。于是高侍中往,径就谢坐,因问:“卿今仗节方州,当疆理西蕃,何以为政?”谢粗道其意。高便为谢道形势,作数百语。谢遂起坐。高去后,谢追曰:“阿酃故粗有才具。”谢因此得终坐。 谢万出任豫州都督,刚接到任命,应该西行去自己的治所,亲友们连续几日给他送行,谢万非常疲累。这时候,侍中高崧就去见他,径直在他身旁坐下,问他:“现在你主管一个州,就要去治理西部地区了,要怎么处理政事呢?”谢万大概地说了自己的想法。高崧就给他说了很多当地的情况。谢万不知不觉就坐直了身体。高崧走后,谢万回顾两人的谈话,说:“阿酃(高崧)确实有点才能啊。”因此,谢万才坐到了最后。 袁彦伯为谢安南司马,都下诸人送至濑乡。将别,既自凄惘,叹曰:“江山辽落,居然有万里之势!” 袁宏任职安南将军谢奉的司马,京城的友人一直将他送到濑乡(今河南周口鹿邑县)。要分别时,他非常伤感惘然,慨叹说:“江山辽阔,居然真的有万里之遥。” 孙绰赋《遂初》,筑室畎川,自言见止足之分。斋前种一株松,恒自手壅治之。高世远时亦邻居,语孙曰:“松树子非不楚楚可怜,但永无栋梁用耳!”孙曰:“枫柳虽合抱,亦何所施?” 孙绰写了《遂初赋》,在畎川建造了一所房子居住,自己说已经明白了安分知足的本分。房前种了一棵松树,他总是亲手培土修整。高世远这时是他的邻居,对他说:“小松树确实很茂盛可爱,只是永远不能做栋梁之材啊!”孙绰说:“枫树、柳树就算长到合抱那么粗,又能派什么用场呢?” 桓征西治江陵城甚丽,会宾僚出江津望之。云:“若能目此城者,有赏。”顾长康时为客,在坐,目曰:“遥望层城,丹楼如霞。”桓即赏以二婢。 征西大将军桓温修筑了江陵城,很是壮丽,他集合宾客和下属出了汉江渡口远望观赏城景。他说:“谁能恰当地评价这座城的话,有赏。”顾恺之当时是座中的宾客,评价说:“遥望层城,丹楼如霞。”桓温当即赏给他两个婢女。 王子敬语王孝伯曰:“羊叔子自复佳耳,然亦何与人事!故不如铜雀台上妓。” 王献之对王恭说:“羊祜这个人自然是不错的呀,可跟我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关系!所以比不上铜雀台上的歌姬舞女。” 林公见东阳长山曰:“何其坦迤!” 支道林看见东阳郡的长山时说:“怎么这么平缓又曲折啊!” 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 顾恺之从会稽回来,有人向他问起那边的山川之美,顾恺之说:“那里千万座山峰、河流争相比美、奔流,草木茂密,笼罩其上,如彩云霞光般涌动蒸腾。” 简文崩,孝武年十余岁立,至瞑不临。左右启:“依常应临。”帝曰:“哀至则哭,何常之有!” 简文帝司马昱驾崩,十多岁的孝武帝司马曜登帝位,天黑了也不哭丧。侍从启奏说:“按惯例该哭了。”孝武帝说:“悲痛到来时自然就会哭,哪里有什么惯例!” 孝武将讲《孝经》,谢公兄弟与诸人私庭讲习。车武子难苦问谢,谓袁羊曰:“不问则德音有遗,多问则重劳二谢。”袁曰:“必无此嫌。”车曰:“何以知尔?”袁曰:“何尝见明镜疲于屡照,清流惮于惠风?” 孝武帝准备研读《孝经》了,谢安、谢石兄弟和众人先在家里研讨、学习。车胤有一些疑难问题想要请教二谢兄弟,对袁宏说:“不问吧,怕漏掉他们的智慧言论;问得多了,又怕太劳累他们。”袁宏说:“一定不会有这种问题的。”车胤说:“你怎么知道?”袁宏说:“什么时候见过明镜因为照人过多而疲惫,清澈的流水害怕和暖微风?” 王子敬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 王献之说:“在山阴县的路上走,一路山光水色互相映照,使人目不暇接。到了秋冬交接之际,更令人难以忘怀。” 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 谢安问众子侄:“子侄们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怎么总想把他们培养成优秀的人才?”没人回答。车骑将军谢玄说:“就像那些芝兰玉树,总想让它们长在自己的庭院中啊!” 道壹道人好整饰音辞。从都下还东山,经吴中。已而会雪下,未甚寒。诸道人问在道所经。壹公曰:“风霜固所不论,乃先集其惨澹;郊邑正自飘瞥,林岫便已皓然。” 道壹和尚喜欢修饰说话的用词和音调。他从京城回东山时,经过了吴中。不久下了雪,天还不太冷。到家后,和尚们问他路上的经历。道壹说:“风霜就不用说了,先就聚起了无边惨淡;郊野村落中雪花还在飘飞,树林和山峰上就已洁白一片。” 张天锡为凉州刺史,称制西隅。既为苻坚所禽,用为侍中。后于寿阳俱败,至都,为孝武所器。每入言论,无不竟日。颇有嫉己者,于坐问张:“北方何物可贵?”张曰:“桑椹甘香,鸱鸮革响;淳酪养性,人无嫉心。” 张天锡是凉州刺史,在西部称了王。后来被苻坚擒获,任用为侍中。之后跟苻坚一起在寿阳县大败,到了京都,归顺后被晋孝武帝司马曜器重。每次入朝议事,都要谈一整天。很有一些妒忌他的人,有一天有人当众问他:“你们北方有什么好东西啊?”他回答:“桑葚香甜味美,鸱鸮振翅作响;乳酪淳厚能涵养性情,人们没有妒忌之心。” 顾长康拜桓宣武墓,作诗云:“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人问之曰:“卿凭重桓乃尔,哭之状其可见乎?”顾曰:“鼻如广莫长风,眼如悬河决溜。”或曰:“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 顾恺之去拜谒桓温的陵墓,作诗说:“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有人问他说:“你倚重桓温到这种程度,那可以描述一下你痛哭桓温的情形吗?”顾恺之说:“鼻息像原野上的大风,眼泪如决口的河水。”又一说是:“哭声如雷声震破山岳,眼泪像江河倾泻入海。” 毛伯成既负其才气,常称:“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 毛玄自负有才气,常常声称:“宁可做被摧残的香兰、被打碎的美玉,也不做茂密开花的野艾、蒿草。” 范宁作豫章,八日请佛有板,众僧疑或欲作答。有小沙弥在坐末,曰:“世尊默然,则为许可。”众从其义。 范宁任职豫章太守,四月八日佛诞日时用文书向庙里请佛像,和尚们疑惑是否要给他一个回复。有个坐在末座上的小沙弥说:“世尊沉默,就是默许。”众人就听从了他的话。 司马太傅斋中夜坐,于时天月明净,都无纤翳,太傅叹以为佳。谢景重在坐,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太傅因戏谢曰:“卿居心不净,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 太傅司马道子夜里坐在书房里,当时天空明净,月色明亮,连一点云丝都没有。太傅赞叹不已,觉得非常美。谢重当时也在座,回答说:“我倒觉得不如有微云来点缀下更好。”太傅便打趣谢重说:“你自己心地不干净,还硬要把老天也弄脏吗?” 王中郎甚爱张天锡,问之曰:“卿观过江诸人经纬江左轨辙,有何伟异?后来之彦,复何如中原?”张曰:“研求幽邃,自王、何以还;因时修制,荀、乐之风。”王曰:“卿知见有余,何故为苻坚所制?”答曰:“阳消阴息,故天步屯蹇,否剥成象,岂足多讥?” 北中郎将王坦之很喜爱张天锡,问他:“你看过江来的这些人治理江南的方法,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吗?那些后起之秀,跟中原人士相比又怎样?”张天锡说:“研讨深奥的玄学,自王弼、何晏以来是最好的了;根据时势修订规章制度,有荀勖和乐广的作风。”王坦之说:“你富有见识,怎么会被苻坚打败呢?”张天锡回答:“阴盛阳衰,所以国运艰难,时运不好,哪里值得多加嘲笑呢?” 谢景重女适王孝伯儿,二门公甚相爱美。谢为太傅长史,被弹,王即取作长史,带晋陵郡。太傅已构嫌孝伯,不欲使其得谢,还取作咨议;外示絷维,而实以乖间之。及孝伯败后,太傅绕东府城行散,僚属悉在南门要望候拜。时谓谢曰:“王宁异谋,云是卿为其计。”谢曾无惧色,敛笏对曰:“乐彦辅有言:‘岂以五男易一女’。”太傅善其对,因举酒劝之,曰:“故自佳!故自佳!” 谢重的女儿嫁给了王恭的儿子,两位亲家翁彼此都很尊重、喜爱。谢重任太傅司马道子的长史,被人弹劾了,王恭就把他请去做自己的长史,兼管晋陵郡。太傅司马道子跟王恭之间早有嫌隙,不想让他把谢重带走,就又让谢重做咨议参军;对外显示自己是在招纳人才,实际上想离间两人的关系。王恭起兵失败后,有一次,太傅服完五石散后绕着住宅的围墙散步行散,属下们都在南门迎候参拜。当时太傅对谢重说:“王恭谋反,听说是你给他出的主意。”谢重脸上毫无恐惧的神色,收起笏板回答:“乐广曾说过:‘难道我会用五个儿子去换一个女儿吗?’”太傅觉得他回答得很好,就举杯来劝他饮酒,说:“这当然很好!这当然很好!” 桓玄义兴还后,见司马太傅。太傅已醉,坐上多客,问人云:“桓温来欲作贼,如何?”桓玄伏不得起。谢景重时为长史,举板答曰:“故宣武公黜昏暗,登圣明,功超伊、霍。纷纭之议,裁之圣鉴。”太傅曰:“我知!我知!”即举酒云:“桓义兴,劝卿酒!”桓出谢过。 桓玄从义兴郡回到京城后,去拜见太傅司马道子。太傅已经喝醉了,座上有很多客人,太傅就问众人说:“桓温一直都想造反,怎么回事?”桓玄拜伏在地不敢起来。谢重当时是太傅的长史,举起手板来回答:“已去世的桓公,曾废黜昏庸无能的人,辅佐明君登上帝位,功劳超过了名臣伊尹、霍光。那些纷纷的议论,还请您多加裁决。”太傅说:“我知道!我知道!”随即举起酒杯说:“桓义兴,敬你一杯!”桓玄就离开座位向太傅谢罪 宣武移镇南州,制街衢平直。人谓王东亭曰:“丞相初营建康,无所因承,而制置纡曲,方此为劣。”东亭曰:“此丞相乃所以为巧。江左地促,不如中国。若使阡陌条畅,则一览而尽;故纡余委曲,若不可测。” 桓温移镇南州,他规划修建的街道很平直通畅。有人对王珣说:“丞相当初筹划修筑建康城的街道时,没有现成图样可以仿效,所以修筑得弯弯曲曲,和这里相比就显得差些。”王珣说:“这正是丞相规划得巧妙的地方。江南地方狭窄,比不得中原。假如街道畅通无阻,就会一眼看到底;特意建得曲折迂回,就会显得幽深莫测。 桓玄诣殷荆州,殷在妾房昼眠,左右辞不之通。桓后言及此事,殷云:“初不眠。纵有此,岂不以‘贤贤易色’也!” 桓玄去拜访荆州刺史殷仲堪,殷仲堪在侍妾屋里睡午觉,手下拒绝为他通报。桓玄后来说到这件事,殷仲堪说:“我从不睡午觉。如果真有这种事,不就把看重贤人的心换成看重美色了吗?” 桓玄问羊孚:“何以共重吴声?”羊曰:“当以其妖而浮。” 桓玄问羊孚:“为什么大家都爱听吴地的歌曲?”羊孚说:“应该是因为它婉转又娇柔。” 谢混问羊孚:“何以器举瑚琏?”羊曰:“故当以为接神之器。” 谢混问羊孚:“为什么一说到器具就会先提起瑚琏?”羊孚说:“当然是因为它是迎神之器。” 桓玄既篡位,后御床微陷,群臣失色。侍中殷仲文进曰:“当由圣德渊重,厚地所以不能载。”时人善之。 桓玄篡位以后,他的御座微微陷下去了一些,大臣们都很害怕。侍中殷仲文上前说:“应该是因为圣上的德行太过深厚,大地都承受不住而导致的。”当时的人都觉得这句话很好。 桓玄既篡位,将改置直馆,问左右:“虎贲中郎省应在何处?”有人答曰:“无省。”当时殊忤旨。问:“何以知无?”答曰:“潘岳《秋兴赋叙》曰:‘余兼虎贲中郎将,寓直散骑之省。’”玄咨嗟称善。 桓玄篡位以后,想要另行设立值班的官署,就问随从:“虎贲中郎省应该设置在哪里?”有人回答:“没有这个省。”这个回答特别不合桓玄的心意。桓玄问:“你怎么知道没有?”那个人回答:“潘岳在《秋兴赋叙》里说过:‘我兼任虎贲中郎将,却在散骑省寄宿值班。’”桓玄赞赏他说得好。 谢灵运好戴曲柄笠,孔隐士谓曰:“卿欲希心高远,何不能遗曲盖之貌?”谢答曰:“将不畏影者未能忘怀!” 谢灵运喜欢戴曲柄笠,隐士孔淳之对他说:“你想追慕那些有德高士,怎么还舍不得曲盖的形状呢?”谢灵运回答:“恐怕是怕影子的人最不能忘记影子吧!” 政事
陈仲弓为太丘长,时吏有诈称母病求假,事觉,收之,令吏杀焉。主簿请付狱考众奸,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罪莫大。考求众奸,岂复过此!” 陈寔做太丘长官时,有个小吏谎称母亲有病请了假,事情败露后,陈寔就抓捕了他,命令手下杀掉他。主簿请求把他交给有关机构查究其其他犯罪事实,陈寔说:“他欺骗主上就是不忠,诅咒母亲生病就是不孝;不忠不孝,罪大恶极。查究出的其他罪状,难道还能超过这些吗?” 陈仲弓为太丘长,有劫贼杀财主,主者捕之。未至发所,道闻民有在草不起子者,回车往治之。主簿曰:“贼大,宜先按讨。”仲弓曰:“盗杀财主,何如骨肉相残!” 陈寔做太丘长官时,有盗贼劫财杀人,主管的官吏抓住了他。陈寔前往出事地点,半路上听说有一家人生了孩子却不准备养活他,就掉回车头去处理这件事。主簿说:“盗贼的罪大,应该先查办。”陈寔说:“强盗杀掉物主,哪能比得上骨肉相残的罪大!” 陈元方年十一时,候袁公。袁公问曰:“贤家君在太丘,远近称之,何所履行?”元方曰:“老父在太丘,强者绥之以德,弱者抚之以仁,恣其所安,久而益敬。”袁公曰:“孤往者尝为邺令,正行此事。不知卿家君法孤,孤法卿父?”元方曰:“周公、孔子,异世而出,周旋动静,万里如一;周公不师孔子,孔子亦不师周公。” 陈纪十一岁时去问候袁公。袁公问他:“你父亲在太丘县任职时,远远近近的人都称颂他,他都做了什么呢?”陈纪说:“老父在太丘时,用恩德安抚强者,用仁爱抚慰弱者,让他们随着自己的心意安居乐业,时间越久,他们就越尊敬我父亲。”袁公说:“我过去曾做过邺县县令,也是这么做事的。不知是你父亲效法的我,还是我效法的你父亲?”陈纪说:“周公、孔子生于不同的世代,但是他们的举止礼仪,相隔万里却完全一致;周公没有学习孔子,孔子也没有学习周公。” 贺太傅作吴郡,初不出门。吴中诸强族轻之,乃题府门云:“会稽鸡,不能啼。”贺闻,故出行,至门反顾,索笔足之曰:“不可啼,杀吴儿。”于是至诸屯邸,检校诸顾、陆役使官兵及藏逋亡,悉以事言上,罪者甚众。陆抗时为江陵都督,故下请孙皓,然后得释。 太子太傅贺邵任职吴郡太守,刚到任时足不出户。吴地的各个豪门世族都轻视他,竟然在官府大门上题了“会稽鸡,不能啼”的句子。贺邵听说后,特意出行,出门后回头看看,要来笔补足了句子,说:“不可啼,杀吴儿。”此后就到各大族的庄园,查核顾姓、陆姓家族役使官兵、窝藏逃亡人口的情况,把事情始末全部上报给朝廷,因此获罪的人很多。陆抗当时是江陵都督,是专门向孙皓求助了,才得以脱罪的。 山公以器重朝望,年逾七十,犹知管时任。贵胜年少若和、裴、王之徒,并共宗咏。有署阁柱曰:“阁东有大牛,和峤鞅,裴楷鞦,王济剔嬲不得休。”或云潘尼作之。 山涛备受朝廷器重,很有威望,年过七十,依旧担当重任。一些权贵子弟,如和峤、裴楷、王济等人都尊重敬仰他并一起给他歌功颂德。于是有人在阁道的柱子上题道:“阁道东边有大牛,和峤拉牛绳,裴楷拽后鞦,王济挑逗纠缠不得休。”也有人说这是潘尼干的。 贾充初定律令,与羊祜共咨太傅郑冲。冲曰:“皋陶严明之旨,非仆暗懦所探。”羊曰:“上意欲令小加弘润。”冲乃粗下意。 贾充刚制定好法令,就和羊祜一起去向太傅郑冲征询意见。郑冲说:“制定法令需要严肃公正,不是我这种愚昧软弱的人所能探究的。”羊祜说:“圣上想要叫你稍加润色。”郑冲这才大概地说了自己的意见。 山司徒前后选,殆周遍百官,举无失才;凡所题目,皆如其言。唯用陆亮,是诏所用,与公意异,争之,不从。亮亦寻为贿败。 山涛曾前后两次担任吏部官职选官,几乎考察遍了朝廷内外百官,一个人才也没有漏掉;凡是他品评过的人物,都名副其实。唯有陆亮是皇帝直接下诏选用的,山涛曾有过异议,为这事力争过,皇帝没有听从。不久之后陆亮因为受贿而被撤职。 嵇康被诛后,山公举康子绍为秘书丞。绍咨公出处,公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 嵇康被杀以后,山涛推荐嵇康的儿子嵇绍做秘书丞。嵇绍去和山涛商量出任不出任,山涛说:“我替您考虑很久了。天地间一年四季,也还有交替变化的时候,何况是人呢?” 王安期为东海郡,小吏盗池中鱼,纲纪推之。王曰:“文王之囿,与众共之。池鱼复何足惜!” 王承做东海郡内史时,有个小吏偷了池塘里养的鱼,主簿要追查这件事。王承说:“周文王的猎场,是和百姓共同使用的。几条池塘里的鱼又有什么好吝啬的呢?” 王安期作东海郡,吏录一犯夜人来。王问:“何处来?”云:“从师家受书还,不觉日晚。”王曰:“鞭挞宁越以立威名,恐非致理之本。”使吏送令归家。 王承做东海郡内史时,差役抓回来一个犯了宵禁的人。王承问他:“你从哪里来?”那人回答说:“从老师家学习后回来,没发现天晚了。”王承说:“靠惩罚读书人来立威,恐怕不是治理的本质。”就派差役把他送回家了。 成帝在石头,任让在帝前戮侍中钟雅、右卫将军刘超。帝泣曰:“还我侍中!”让不奉诏,遂斩超、雅。事平之后,陶公与让有旧,欲宥之。许柳儿思妣者至佳,诸公欲全之。若全思妣,则不得不为陶全让,于是欲并宥之。事奏,帝曰:“让是杀我侍中者,不可宥!”诸公以少主不可违,并斩二人。 晋成帝司马衍被迁到了石头城(今南京),叛军任让要在他面前杀掉侍中钟雅和右卫将军刘超。成帝哭着说:“把侍中还给我!”任让不听命令,还是斩了他们。叛乱平定后,因为和任让有故交,陶侃想赦免他。叛军许柳有个很优秀的儿子叫思妣,大臣们想保全他。要想保全思妣,就不得不为陶侃保全任让,于是就想一起赦免两个人。(大臣们)把这件事上奏给成帝,成帝说:“任让是杀我侍中的人,不能赦免!”大臣们认为不能违抗成帝命令,就把两个人都杀了。 王丞相拜扬州,宾客数百人并加沾接,人人有说色。唯有临海一客姓任及数胡人为未洽。公因便还到过任边,云:“君出,临海便无复人。”任大喜说。因过胡人前,弹指云:“兰阇,兰阇!”群胡同笑,四坐并欢。 王导出任扬州刺史,几百名来道贺的宾客都得到了款待,人人都面有悦色。只有临海郡一位任姓客人和几位外国和尚还没能融入气氛。王导便找机会来到任氏身边,对他说:“您出来了,临海就不再有人才了。”任氏听了,非常高兴。王导又到胡僧面前,弹着手指说:“兰阇,兰阇!”胡僧们都笑了,四周的人都很高兴。 陆太尉诣王丞相咨事,过后辄翻异。王公怪其如此。后以问陆,陆曰:“公长民短,临时不知所言,既后觉其不可耳。” 太尉陆玩到王导那里去请示,商量好了的事情,过后常常改变主意。王导奇怪他为何这么做。后来拿这事问他,陆玩回答:“公名高位尊,我职低卑微,临时不知该说什么,过后觉得那样办不可以啊。” 丞相尝夏月至石头看庾公。庾公正料事,丞相云:“暑,可小简之。”庾公曰:“公之遗事,天下亦未以为允!” 某一年夏天,王导曾到石头城探望庾冰。庾冰正在处理公事,王导说:“天气热,可以稍为简略一些。”庾冰说:“如果您留下些公事不办,天下人也未必认为妥当!” 丞相末年,略不复省事,正封箓诺之。自叹曰:“人言我愦愦,后人当思此愦愦。” 王导到了晚年,几乎不再处理政事,只是在文件上签字画诺(表示同意)。他自己感叹说:“别人都说我是老糊涂了,以后的人应该会怀念我的这种糊涂啊。” 陶公性俭厉,勤于事。作荆州时,敕船官悉录锯木屑,不限多少。咸不解此意。后正会,值积雪始晴,听事前除雪后犹湿,于是悉用木屑覆之,都无所妨。官用竹,皆令录厚头,积之如山。后桓宣武伐蜀,装船,悉以作钉。又云:尝发所在竹篙,有一官长连根取之,仍当足,乃超两阶用之。 陶侃性情俭朴严厉,做事勤快认真。他担任荆州刺史时,命令船官们把锯木时产生的木屑都收集起来,不论多少都要。大家都不理解其中的深意。之后,正月初一要朝拜皇帝参加正会时,正值连绵大雪后放晴,正堂前除掉了积雪,地上依然湿漉漉的,于是就用木屑把地铺满,走路就没有任何妨碍了。官府使用的竹子,都让官员把剩下的竹头收存起来,堆积如山。后来桓温讨伐成汉时要组装战船,这些竹头就都用来做了钉子。还听说:陶侃曾经征调管辖地的竹篙,有一个官员把竹子连根砍下,就用根部当作竹篙的铁足,陶侃就给他连升两级。 何骠骑作会稽,虞存弟謇作郡主簿,以何见客劳损,欲白断常客,使家人节量择可通者。作白事成,以见存。存时为何上佐,正与謇共食,语云:“白事甚好,待我食毕作教。”食竟,取笔题白事后云:“若得门庭长如郭林宗者,当如所白。汝何处得此人?”謇于是止。 骠骑将军何充做会稽内史时,虞存的弟弟虞謇担任会稽主簿,他觉得何充见客太多劳累身心,就想禀告何充,不再见一般的客人,让手下的人酌量选择可以交往的再通报。他写好了呈文,带着去见了虞存。虞存当时担任何充的高级僚属,正跟虞謇一起吃饭,说:“呈文写得很好,等我吃完饭了再做批示。”吃过饭,他拿起笔在呈文后写道:“如果能得到像郭泰那样善于识人的门亭长,就可以按照呈文说的办。你从哪儿可以找到这样的人呢!”虞謇就放弃了。 王、刘与林公共看何骠骑,骠骑看文书,不顾之。王谓何曰:“我今故与林公来相看,望卿摆拨常务,应对玄言,那得方低头看此邪?”何曰:“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诸人以为佳。 王濛、刘惔和支道林一起去看望骠骑将军何充,何充正在看公文,没有理他们。王濛对何充说:“我今天特意跟林公一起来看你,就是希望你能放下公务,跟我们谈论一下玄学,你怎么还是低着头一直看这些东西呢?”何充说:“我不看这些东西,你们怎么能够存身?”大家都觉得他说得很好。 桓公在荆州,全欲以德被江、汉,耻以威刑肃物。令史受杖,正从朱衣上过。桓式年少,从外来,云:“向从阁下过,见令史受杖,上捎云根,下拂地足。”意讥不著。桓公云:“我犹患其重。” 桓温在荆州做刺史的时候,想完全用恩德来治理江汉一带,耻于使用严刑来整肃。有一次,一位令史接受杖刑,木杖只从他身穿的红衣上擦过而已。桓温的儿子桓式还很年轻,从外面进来,说:“我刚才从官署门口路过,看见令史受杖刑,棍子高高举起能碰到天上的云脚,落下时只轻轻擦过了地面。”意思是讥讽这杖子压根没碰到人。桓温说:“(就这样)我还担心打得太重了呢。” 简文为相,事动经年,然后得过。桓公甚患其迟,常加劝勉。太宗曰:“一日万机,那得速!” 简文帝司马昱做丞相的时候,随便一件事都得花一年的时间才能批复下来。桓温很为这种迟慢的效率担心,经常劝勉他。司马昱说:“每一天都有成千上万件事,哪里快得起来!” 山遐去东阳,王长史就简文索东阳,云:“承藉猛政,故可以和静致治。” 山遐离开东阳太守职位后,左长史王濛到简文帝那里要求出任东阳太守,说道:“凭借前任严厉的措施,我自然可以用宽和的、清静无为的办法使得社会安定。” 殷浩始作扬州,刘尹行,日小欲晚,便使左右取襥。人问其故,答曰:“刺史严,不敢夜行。” 殷浩刚担任扬州刺史时,有一天刘惔到外地去,太阳刚刚要落下,天刚晚一点,就让随从拿出来被褥准备住下。别人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刺史严厉,我不敢在夜里赶路。” 谢公时,兵厮逋亡,多近窜南塘下诸舫中。或欲求一时搜索,谢公不许。云:“若不容置此辈,何以为京都!” 谢安辅政时,兵员差役时常逃亡,大多就近躲藏在秦淮河南塘下的船里。有人请求谢安同时搜索所有船只,谢安不答应。他说:“如果不能宽恕这种人,又怎么能算是好京城?” 王大为吏部郎,尝作选草;临当奏,王僧弥来,聊出示之。僧弥得便以己意改易所选者近半,王大甚以为佳,更写即奏。 王忱做吏部郎时,曾起草过一份推荐官员的名单。就要上奏时,王珉来了,王忱就随便拿出来给他看看。王珉趁着这个机会按自己的意思替换了近一半人选,王忱觉得改得很不错,就重新誊写了一份上奏了。 王东亭与张冠军善。王既作吴郡,人问小令曰:“东亭作郡,风政何似?”答曰:“不知治化何如,唯与张祖希情好日隆耳。” 东亭侯王珣和冠军将军张玄之关系很好。王珣做了吴郡太守以后,有人问中书令王珉:“东亭做了太守,民风和政绩怎样啊?”王珉回答说:“不知道治理和教化得怎样,只知道他跟张玄之的感情一天比一天深厚了。” 殷仲堪当之荆州,王东亭问曰:“德以居全为称,仁以不害物为名。方今宰牧华夏,处杀戮之职,与本操将不乖乎?”殷答曰:“皋陶造刑辟之制,不为不贤;孔丘居司寇之任,未为不仁。” 殷仲堪正要到荆州去就任刺史之职,王珣问他:“德行完备称为德,不害人叫作仁。现在你要去治理中部地区,处在有生杀大权的职位上,这和你原来的操守恐怕不符合吧?”殷仲堪回答:“帝舜时的法官皋陶制定了刑法,不算不贤德;孔子担任了司寇的职责,也不算不仁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