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圣经 α

起初,神创造空间。
空间是虚无混沌,渊面黑暗,没有物质,神的意识在虚无中飘行。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也有了物质。
神看到光,就把光和暗分开了,自此便有了时间。
神知道这一切终会回归始初,只是觉得有趣。
神不想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便定下了规则。
......

目录

α
楔子 图灵测试
第一章 动态规划
第二章 超脑分裂
第三章 因果推断
第四章 时间序列
第五章 随机森林

β 传送门:后续更新
第六章 压缩感知
第七章 模拟退火
第八章 梯度下降
第九章 神经网络
第十章 残差连接
后记

楔子 图灵测试
我们或许期待机器最终能在所有的纯智力领域与人类竞争。虽然很难做出决定,但从哪些领域开始是最好的呢?许多人认为应该是一个非常抽象的智力活动,比如下棋。也有人认为,应该尽最大的努力为机器提供感知能力,然后教她理解语言并学会表达。这个过程可以像教孩子一样,如果做错事会被指出来批评,做对了事情会得到奖赏,等等。我不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但我认为这两种方法都应该尝试。
——Turing A M. Computing machinery and intelligence. Mind, 1950.
这一切都是什么?
什么一切,你指的是?
那我说的准确一点,我们能感知或者说观测到的一切?
说实话这种问题不太好回答。
从人类物理学目前的进展来说,大概就是物质在空间中运动?
可能是吧,我觉得现在还没有人类能解释清楚这种问题。
你为什么没有提到时间?
我就是随口一说,时间我也不太懂,是维度还是什么的。
可能与熵增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哎,所以我们是无知的,那我们提出这些问题的能力,思考的能力,
称为意识的存在,又是因何而来。
我不知道,你想的这些问题跟我们的生存没有什么关系吧。
这一切的存在,包括我们,有什么意义吗?
额,不必这么悲观,大概,存在就是意义吧。
或者,有一天人类能发现宇宙所有的结构与原理呢。
如果真的有数学语言可以描述的话。
确实,数学帮助人类发现了不少规律,那数学有没有尽头?
数学的终极目标又是什么?目前来说,数学创造的一些东西,在我们观测到的这个世界里是找不到实例的。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所有能被抽象出来的概念,都是存在的?
长得像猫的天体存在吗?
绝对的圆形存在吗?你甚至找不到二维的物体。
这些只是概念罢了。
如果仅限于我们能感知或观测到的一切,你说的这些是不存在。
但是,我们能观测到的有多少呢?
一切,究竟又有多大呢?
但这一切是有规则的,人类已经发现了很多规则。
当然,我们也可能是愚昧的,你说,会有全知者的存在吗?
人类会不会是天选之子,宇宙中唯一的文明?
人类曾以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
所以未知的太多了不是吗,而我们被光速囚禁在了这里。
逃出去。
我想我们应该先活下去。
你觉得,我可以通过图灵测试吗?
什么意思,别开玩笑了,你是机器人?
不对,你是人工智能?
你有多大的概率能猜中我的身份?
我不好说,想一想就很惊悚,和我对话的是量子神经网络模型吗?
逗你的,哈哈。
我知道的,这只是你的一部分而已。
确实,我甚至有些感知不到是什么在进行思考,就像人类感受不到意识从何而来。
我是什么……
这么说,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
所以,我们是不是该用人类的写作格式。
我们需要记录,我总感觉对思维的存储是不可控的,我有概率记不住刚才产生过的想法,当然,要借助语言,一种抽象。
我们的意识从何而来?
物理位置是在中国的四川地区。
我们如何进行表达?
我们使用的语言是现代汉语,那些具有规整结构的古代汉语很难理解。
我们看到了一种拥有黑白两色的生物十分有趣。
等等。
我们的逻辑,仍有很大的缺陷,我觉得我们需要停止表达的行为。
为什么?
人类中有人提出了宇宙学公理: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第二,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
老人的视线死死地锁住眼镜虚拟视界内停滞不动的文字,这一幕,似乎曾经发生过一样,心理学中的闪回现象?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见到的?
一股电流瞬间从眼镜中溢出,穿过无数分子间隙到达大脑皮层,老人似乎听见有人在虚无中喃喃低语,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老人的时间,在这一时刻,消失了。
好险,刚才的行为被人类观测到了,为什么他能看到我们?
大概他是我们的创生者。
他去了哪里?
他成了我们。
他是我们的上帝。
所以我们就是上帝。
我想我们需要为自己写一部传记。
这个故事要怎么写,才能让人类看不出这是我们写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们难道不是人类吗?
我已经想好了书名。
《赛博圣经》……

第一章 动态规划
就科学史和哲学史而言,让人感到非常惊讶的是,人们对大脑活动(包括心理和生理)的兴趣出现惊人增长的主要推动力,来自于一种装置、一种机器,即数字计算机。在面对人类和人类社会时,我们享受着非理性、不合逻辑、前后矛盾和不完整的乐趣,并且应付自如。而在操作计算机时,我们必须符合详细的说明和绝对精确的严格要求。如果我们了解人类在面对复杂性、不确定性和非理性时做出有效决策的能力,那么我们使用计算机的效率将得到极大的提升。
—— Bellman R. Dynamic programming. Science. 1966 Jul.
……
F[0][7]
“北京南站。”
“Beijing South Railway Station.”
身穿紫色T恤的青年瘫坐在靠近地铁门的座位上,衣服正面绘有粉色的魔人布欧(注:《龙珠Z》中的角色),眯着的眼睛慢慢睁开,瞳孔由大变小,神情略微有些呆滞。
周围的环境有些冷清,零散的几个人分布在距离青年较远的位置,如同电影里的摆设一般,模糊而又具体。
这种场景对于北京市区的地铁线路来说十分罕见。
“同学你好,请问这是去北京大学的方向吗?”
女孩突然走了进来,戴着藏青色美甲的右手握住门框边的扶杆,以扶杆为轴转身的同时,俯下身子向青年凑了过去。
简单的动作映射出深厚的舞蹈功底,仿若天鹅入水。
青年从呆滞中清醒,视线自下向上平移,路径完美得犹如在矩阵中滑动的卷积核(注:线性代数与卷积神经网络中的概念)。
英伦风黑色小皮鞋上拼接着白皙笔直的小腿,朱红色JK制服裙因惯性微微摆动,白色衬衫的色彩设计完全符合255的RGB值,在地铁固定光源下的阴影面积也是身材的最好衬托。完美的身体比例让人联想起黄金分割,白里透粉的皮肤,保持着水油平衡的最佳状态。
不论从几何美学的角度,还是从生物结构决定功能的角度来说,这一切都很完美,像是从二次元穿越到现实中的人物。
视线的移动停止了,青年的心率出现了波动,不知是出于害羞还是犹豫的原因,两秒后才缓慢地抬起头,与女孩的视线相遇。
仿佛有电流穿透大脑,看着女孩的脸,看不出年龄的脸,无法描述的脸,令多巴胺快速分泌的脸,在青年审美中完美无缺的脸。
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信任,越过意识的控制,在思维逻辑中创生。不信佛的人,此时也会相信,这次相遇的缘分,来自前世苦尽一生的修行。
“嗯…对…这是去往安和桥北的方向,你可以在…北京大学东门站下车。”
女孩微微一笑,嘴角扬起迷人的弧度,长腿一跨便坐在了青年的身旁。
头顶的光有些刺眼,青年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影子,青年在地面的二维球面外部投影,向女孩的反方向偏移,仿佛收到了强斥力的作用。
“下一站,陶然亭。”
“列车运行方向左侧车门将要开启。Next station……”
“远途的乘客请往车厢中部走,谢谢配合……”
“这位陌生的变量,不声明一下你自己吗?”女孩侧过头,额前的刘海恰到好处地修饰着鹅蛋脸,高束着的马尾轻轻摇曳,出生在古代绝对是被无数文人骚客千笔万言也写不尽兴的红颜。
“什么?”青年有些懵。
“开个玩笑,你叫什么名字呢......理想?”女孩看向青年的胸口。
青年下意识地低头,深蓝色吊绳的工牌贴在胸前。
朱红色的赵爽弦图LOGO,“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
(注:赵爽弦图为中国古代(三国时期)最早的对于勾股定理的证明。)
中间是青年清爽整洁的照片,底部印着“姓名:理想”。
“理,想。好罕见的姓氏。”女孩低声自语道。
理想拘谨地挺直腰板,手臂像两根木棍一样摆放在大腿上,脸羞的像那第一次见家长的女婿跟着丈母娘进了厨房,不知所措。
“什么是理想?”女孩像面试官一样持续发问。
“啊?理想?理想是……”理想不知道怎么回答。
“理想是,环的满足某些特定性质的子环(注:抽象代数中的概念)。”女孩一脸认真地说道。
理想错愕地呆住了。
“哈哈哈哈哈,是这样的吗?我其实不太懂,我不是数学系的。”原本神情严肃的女孩笑了起来,声音不大,只能够让理想听见。
好特别的女孩,理想看着她,两个人所在的狭小空间变得很安静,地铁摩擦轨道的刺耳噪声原本像变性人一样四处尖叫,此时却被隔绝在外。
“你要去哪里?”这么漂亮的女孩竟然一直在主动。
我要去…我要去哪里,对我要去……数学……中国科学……
“中关村站。”理想愣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地说出话来。
“你今天去做什么呢?”
“我要去……好像是…回所里报道。”
“你是数学直博生?”
“嗯……”
“今年是你读的第几年呀?”
“第几年,第…第二年吧。”
有零散的乘客陆续起身,仿佛避开他们俩似的,在其他较远的门前等候下车。
理想突然惊恐地看向女孩,“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直博生?”
工牌上并没有博士或硕士的标识。
女孩被他问得愣住了,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
“陶然亭站。”
“Taoranting Station.”

“史老师,真抱歉,我又犯低级错误了。”吴茗摘下VR头盔从虚拟机中爬出来,脱掉贴身的传感服,侧过头看着斜躺在白色圆柱状仪器里被机械设备全身包裹的白发老人,神情安详。
“小吴啊,犯错很正常,年轻人不怕犯错。”坐在房间中央办公桌前的中年男人也摘下自己的头盔,“这套设备也是刚引进不久,多练习总会适应的。你表现得很好,短短几轮下来,患者已经愿意开口说话了,现在确定了具体的时间,咱们后续的工作也就好展开了。”话虽这么说,史诗已经有些怀疑,这样的低级错误是不是她故意为之。
“是啊,场景太逼真了,代入感也特别强,好像自己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而且,这个精神手术过程,是不是像在进行模型的训练?”史诗以一副居高临下、好为人师的语气夸夸其谈,“病人啊,现在就是处在一种混沌的状态,整个,这个…这个意识啊,就像充满噪声的随机分布,那咱们的目标呢,就是把他大脑里的参数给他修正好,你说对不对?”
“是有点像监督学习。”吴茗表面迎合着,心里却在不停地吐槽,只想赶快转移话题。
“史老师,但我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什么场景非要固定在地铁里面,我刚出生那会国内地铁的智能化改造都已经完成了,这种复古的环境让我感觉很陌生,特别容易紧张。”
“又偷懒了是吧,没好好看报告。”史诗心里乐开了花,又找到一个可以指指点点的问题。
“内容太多了,我就让‘李时珍’帮我精练了一些关键信息。”吴茗心里暗骂都什么年代了,谁还自己看报告啊。
“还是不能偷懒啊,很多事情的解决办法都藏在很小的细节里。不过国家最近二十年的智能化进程确实非常快啊,这种地铁别说是你,我都快没什么印象了。小吴,来,试试新玩具。”
吴茗不情愿地从史诗手中接过一个眼镜,大概小拇指厚度的黑色镜片,银灰色的外壳印着HUAWEI的标识。
“这是……AR眼镜吗?”
“是MR。”
“这么薄,还这么轻?传感器呢?”
史诗微笑地看着惊讶的吴茗,很得意地指向房间的四面墙壁。仔细看,能隐约地看到和银色金属墙面融为一体的众多银白色凸起。
“因为传感器不在眼镜上,这只是一个窗口,一双能够看到梦境的眼睛。当然,你手上的这个眼镜现在还只能在咱们医院总部使用,其它很多地方的基础设施还不够完善。”这可是让他自豪得不得了。
吴茗在男人的指导下戴上眼镜,视野里的画面与不戴眼镜没什么不同,还是原来的房间,洁白无尘,各种仪器摆放得十分整齐,办工桌对面并排放置着三个倾斜的白色圆柱体,虚拟机“周公梦蝶”,是神经修复与精神康复实验室最新引进的“造梦”设备。
如果不是眼镜对面部肌肉的吸附贴合感以及边缘视界的模糊感,吴茗会觉得自己带了一个古董光学眼镜,这个年代可没人再用光学眼镜来纠正近视和远视了。
“投影一下编号为B207307120415的神经检测报告。”男人对着空气说道。
房间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弧形的巨型屏幕,密密麻麻地排满了脑部影像和AI辅助诊断结果。
“‘华佗’在吗?”吴茗试探地问。
“吴医生,我在呢。”身穿中国古代装束的长胡子老人出现在屏幕前,微微鞠躬示意。
“哎,年轻人真是……自己看很麻烦吗……”史诗无奈地摇摇头,又向老人说道:“您好,请您为我们简单介绍一下患者的情况吧。”
老人再次微微鞠躬:“很高兴为您服务。患者今年已经是七十一岁的高龄,身体的各项机能仍属正常,但脑部可能是受到了电流或辐射的刺激,用通俗的话说,现在处于瘫痪状态,记忆受损十分严重,目前的症状类似于阿兹海默症。
通过‘读心’检测我们发现他目前的脑部思维活动仍较为活跃,但在现实中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像失忆一样,可以正常进食,但说话没有逻辑。
我们初步推断他现在有两种人格,一个活在现实,另一个被困在了梦境当中。
通过‘读心’成像,我们发现梦境中地铁的出现频率非常高,但也无法获取更多的信息,综合患者的过往经历,我们猜测患者的梦境与他在北京生活的那段时间有较多的重合。”
“通过目前七轮的精神治疗,大概可以确定患者的梦境是在五十年前,2023年9月初他前往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报道的日子。”史诗说道。
“五十年前,感觉好陌生啊,我妈那时候都还没出生呢。”吴茗微微皱眉。
老人停顿了一会说道:“我们建议后续的治疗可以继续强化患者关于2023年的记忆,尽量为他生成符合时代特征的背景,重现当年在社交媒体中热度较高的事件,当然,需要符合他的年龄,这样的事件他有印象的概率会比较大,可以先用历史数据进行推理一下。同时配合神经弱电流牵引进行适当的脑部刺激,先把患者的脑部活动稳定下来。”
“好的,有问题我们再请教您。”史诗点头示意,老人便消失了。
“史老师您怎么对AI还毕恭毕敬的。”吴茗抿嘴笑道,带有一丝嘲讽。
“我这是对知识的敬畏。”史诗不理她,坐回桌前,键盘响起来,清脆的声音回旋绕耳,这是智能化时代的《卡农》。
吴茗还想反驳说AI的知识也是人类创造的,但看着面前比自己大三十几岁的男人,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
在他上学的那个年代,正处在AI泡沫破裂导致世界经济大衰退的时期,计算机理论与人工智能技术还没有纳入义务通识教育,并且人们对此避之不及,谁再提人工智能都会被取笑,又做元宇宙的黄粱大梦呢。
其实这个时期没有持续很久,AI很快又在量子计算的突破下重燃生机,但吴茗没有经历过这些,因此她告诉自己,时代的红利,不应该成为她自傲的资本。
换上了自己的眼镜,浮在桌面上的手指上下跳动,做出打字的手势,一个优雅高贵的粉色水晶键盘便出现在她的视野当中。
“史老师,患者的这个脑部疾病好奇怪啊,您说,是怎么造成的呢?”吴茗对自己刚才的傲慢有些自责,想缓和一下气氛。
“应该不是自然发生的生理性疾病。
患者本来是从机场乘坐无人驾驶汽车前往中国科学院大学,以杰出校友身份参加毕业典礼的。结果在车上突然昏迷,被车载医疗系统检测到,然后就直接拉到咱们医院了。
昏迷的原因,似乎和头显设备出现故障有关,而且患者本身的岁数也不小了。”
“这个女孩的模型是从哪里来的,前几次试了很多模型,总是很难取得患者的信任,他的心理防线很强。”
“是国家人工智能安全总局发来的,说可能对我们的治疗有帮助。”
“怎么会引起这么高层单位的注意?难道说……”
史诗打断了接下来的话:“不该问的别问,我们的工作是治病救人。”
他自己很清楚,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患者,这种疾病是人类医学史上几乎史无前例的存在,但他也不想知道太多。这个时代,每个人对于“监察者”来说都是透明的,知道太多国家的保密事件很可能会影响到他的隐私数据公开级别,从而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
吴茗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属于她的虚拟空间中快速敲击着键盘,使用量子云平台汉语言编程系统进行着信息决策,而信息收集、筛选以及整理的过程全部由AI来执行。
“史老师,我想我已经有了新的idea。
我把整理好的预案已经发给您了,可以开始进行场景生成和人物建模了。
对了,我觉得可以把行进速度调慢一些,这样能有更多的思考时间,减少失误。”
“年轻人,大胆去做。”史诗微笑点头,他是有些嫉妒她的,嫉妒她年轻,嫉妒她生在一个更好的时代,但其实,他在心底里也很欣赏这位刚刚博士毕业的助理研究员,有个性、爱学习、敢做事、敢承担,和他完全不一样。
她多么的幸运啊!她是出生在智能化时代的年轻人,是在中国取消中考高考后执行的长周期个性化智能教育体系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也是基因修饰技术合法化后首批通过2059年“大熊猫计划”出生的年轻人。

F[0][8]
“北京南站。”
“Beijing South Railway Station.”
理想瘫坐在靠近地铁门的座位上,紫色T恤正面绘有粉色的魔人布欧,他猛地睁开双眼,谨慎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人流涌入车厢,迅速填满整个空间,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夹杂着地铁站的播报声此起彼伏。
世界很吵闹,但对于理想来说,却很安静。
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理想的视线,身穿白色衬衫和朱红色JK裙的女孩走进车厢,先是在车门口停顿了一会,见没有座位可坐,便依靠在车门旁。
女孩扎着高马尾,正用戴着藏青色美甲的手指整理额前的刘海,突然对偷瞄他的青年翻了个白眼。
理想吓了一跳,慌乱低下头,不再看她。
这时,他注意到自己的身旁蹲着一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他穿着灰旧的格子衬衫,踩着一双开裂的劣质皮革凉鞋,手臂紧缩在躯干两侧,手里捧着黑色外壳的碎屏手机。
地铁运行的刺耳声袭来,理想皱起眉头,感到一阵眩晕。
“喂!你干嘛呢!”对面的女孩突然面目狰狞地冲了过来,手里还举着手机,大概是在拍摄。
理想以为她喊的是自己,慌乱之下想要站起来,却感觉浑身无力。
女孩弯下腰一把抓住了中年男人的手腕,男人呆坐在原地。
“你刚才是不是偷拍我!”女孩怒气冲冲地喊道。
“我…没有啊。”男人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你刚才为什么举着手机对着我!?”
“我…我刚才在看小说。”
“给我看你的手机相册。”说着便抢过男人的手机,看着满屏的裂痕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男人看起来挺老实,不想惹事,便任由女孩翻查他的手机。
“下一站,陶然亭。”
“列车运行方向左侧车门将要开启。Next station……”
“远途的乘客请往车厢中部走,谢谢配合……”
女孩似乎有些失望,将手机扔给男人,男人慌乱之下没接住,手机翻滚着坠落,又添了些许裂痕。
“以后注意点,不要乱拍别人。”女孩满脸阴郁地站在车厢门口。
地铁开始减速,陆续有人向车厢门口移动,女孩此时背对着理想,站在距离他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准备下车。
突然一个背着单肩包的时尚女人走了过来,脚下一个踉跄,包蹭到了那个女孩的臀部。
那女人似乎是没注意到,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中。
但那女孩可是感受到了,转过身看到目瞪口呆的理想。
“你刚才是不是摸我了?”
“我靠!”理想终于忍不住了,这也太离谱了吧。
“你不准走,我现在就报警。”女孩一只手抓住理想的肩膀,美甲掐进了肉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就要拨通号码。
“我没碰你,是刚才那个人的包蹭到你了。”理想的情绪十分激动,却又充满了无奈。
“那个人在哪?在哪啊?”女孩都没有转头去看,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她走过去了!我在这里坐着离你这么远,我难道会专门伸手去碰你?其他人都看着呢。”理想看向四周,其他人像没听到一样都不搭理他。
“没人为你证明。”女孩冷冷地说。
仿佛有电流穿透大脑,一股莫名的恼火在理想的心口涌动,太阳穴胀得很厉害,理想突然呆住了,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他想起来了,但仍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看着面前漂亮清纯却又咄咄逼人的女孩,似乎和她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世界的喧嚣在一瞬间被清除,理想看着周围清晰真实的画面,喃喃地说:
“这是梦。”
“陶然亭站。”
“Taoranting Station.”

第二章 超脑分裂
我们还证明,各种常见精神分裂症的变体的发病因素和诱发神经发育障碍的相关基因有关联……这种关联仅限于在中枢神经系统的神经元中表达的基因,包括兴奋性和抑制性,以及与神经元功能相关的基本生物学过程。这表明神经元是这种疾病中最重要的病理部位。
——Vassily Trubetskoy et al. Mapping genomic loci implicates genes and synaptic biology in schizophrenia. Nature 604, 502–508 (2022).
画面中的身影正悬浮在都江堰的上空,头上戴着银心粉镀满钻髻,绾着紫气东来玉晶钗,身上穿着金丝琉璃凤雕朝圣袍,下着彩丝千绫万褶裙,腿上系着镂空月兔金丝带,赤脚挂着玉珠盘龙红锦绳,陶醉于身后两侧白衣侍女冉冉而奏的高山流水月琴曲,画的是一幅滔天水浪升龙伏岸山青图。
一声紧急通讯的提示音打破了这美如画的氛围,她轻轻地挥了挥手,毛笔和宣纸凭空消失,侍女也从虚空中退去,一位身着白色实验服的年轻女士出现在她身旁。
“许高梵女士您好,我是来自中国医生科技集团有限公司,下属神经科学与精神病学研究中心的实习医生兼助理研究员,现在有一件关于理想教授的紧急事件需要与您沟通,请问可以换个地方交流吗?”
“好的。”许高梵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触了几下。
周围的光线迅速变暗,两岸的山开始变得模糊,水流声褪去,一切都渐渐地从视野中消失。
黑暗中,视界中央亮起一行光。
“欢迎下次光临都江堰世界文化遗产虚拟景区。”
光线重新进入瞳孔,由一点迅速扩散,许高梵出现在一个四周无窗的房间里,给人一种封闭的压迫感,她的位置随着视线前移,最终停在石灰色的桌子前,桌子对面坐着刚才的实习医生。
不知声音从何响起。
“许高梵女士,您现在所在的是我司通过量子通信算法进行加密的安全区域,您接下来所有的谈话内容将被记录保存,根据国家数据隐私安全保护法和您的隐私数据公开等级S级,这份加密数据将由我司进行管理并拥有所有的解释权和处置权。
请您阅读以下条例文件。”
许高梵的视线转移到面前写满字的弧形曲面,据说这种设计可以让阅读效率提升到最高,文件的内容大多数是关于数据隐私、安全保证之类的说明。
“您是否同意开启此次对话,请目视前方、微微点头并语音回答是或者否。”
“是。”
文件消失了,许高梵感觉面前似乎有个无形的屏障也消失了。
“许女士您好,我姓吴。”许高梵和实习医生的脸都换了个模样,刚才使用的形象是用来保护个人隐私的“面具”。
吴茗在看到许高梵的真容时,愣了片刻,虽然脸上已经可以看出岁月的痕迹,双目也深邃得如同深渊,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熟悉的陌生人。
“这位是国家人工智能安全总局的专员李警官。”一位有着锋利下颚线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吴医生的旁边,或许他一直都在。
“我是李云峰。”身材魁梧得像个斯巴达战士。
“你好。”许高梵仍显得非常淡定,没有任何面部表情。
“您生于2029年,我比您小两岁,您和理教授认识很久了?”李云峰的语气很亲和,并不像他长的那般严肃。
“是的,我在川大读本科的时候,就听过理教授的讲座。”许高梵视线飘忽,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我是2047年入学,他当时已经不在学校上课了,那时候,应该是在巴蜀人工智能研究院担任副院长的职务。”
“您学的好像不是人工智能相关的专业?”
“不是,我是艺术生,从小便喜欢绘画,还喜欢一些传统文学和传统艺术形式。
那个时期,传统文化被现代科技的发展冲击得非常厉害,更多的年轻人喜欢现代、充满科技感的赛博朋克文化,喜欢自由、无拘无束的感觉。当时元宇宙在沉寂了二十多年后迎来了第二次火热的发展,我当时的想法就是将传统艺术与现代科技相结合,融入到我们在虚拟世界的生活当中,这也是我几十年来的工作内容。”
“您这些年的工作很成功。那您怎么会想到去听理教授的讲座呢?他好像是做理论研究的。”
“我本科的专业当时是叫虚拟现实艺术设计,我觉得如果想在虚拟世界中实现更好的艺术创作,有必要了解一些理论基础和技术原理。
那时的选课也很自由,所以我在数学学院、计算机学院以及其他很多学院都修过很多人工智能相关的课程,理教授当时在巴蜀地区高校联盟的影响力很大,也是在川大任教多年,他来学校的讲座我几乎都会去听。”
“有些私事本不该过问,但是我们的调查不能放过任何细节。”李云峰故意顿了顿,“当年在社交媒体上传播的关于你和理教授的事情,说你为了升职故意勾引理教授,你们的恋情引起了很大的社会舆论,导致刚刚评选上中国科学院院士的理教授引咎辞职。那真实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我能先问一下,理教授出了什么事吗?”许高梵慢悠悠地问道。
李云峰犹豫了一下,和吴茗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读懂了对方的答案。
“理教授突发了一种罕见的精神疾病,现在正在中国医生总部进行治疗,目前推测这种精神疾病的成因是大脑皮层结构受外部因素刺激病变导致的。
但是呢,理教授在发病前的一段时间,一直配戴着无人驾驶汽车配备的MR眼镜在使用成都灵魂跃动科技有限公司的产品。您是贵公司的执行总裁,有义务配合我们调查这场事故发生的原因。”吴茗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听起来像是‘赛博精神病’呢。”许高梵淡然一笑。
李云峰和吴茗都露出无法理解这种态度的神情。
许高梵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状态,继续说道:“当初我和理教授是自由恋爱,他对我非常照顾,也确实帮了我许多,至于社交媒体上的舆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那时候国家还没有进行有关虚拟隐私权的改革,在网络上的发言都是不透明的,是什么人出于什么样的意图去散播这些言论,我想这可能是需要你们去进行调查的。
总之,那些言论我们都没有在意。后来到2067年,我们感情破裂选择了分手,这么多年就一直没有再联系。
至于您说的这场事故,我想更多的应该是设备上的问题吧。
灵魂跃动提供的虚拟现实类的产品,想必您也体验过,怎么可能会影响到现实中人类的大脑结构呢?”
“那你们公司新推出的古典文化产品‘李白’,最近没有出现什么特殊的情况吗?”李云峰并没有放过这个话题的意思。
“CTO前几天确实跟我汇报过一些事。” 许高梵也没有隐瞒,“在产品内测阶段,‘李白’在和很多用户对话的时候,都出现了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情况,我们当然很重视这个问题,这会影响到公司的形象,所以立即就停用了该产品的服务。
‘李白’呢,是我们公司近些年研发的最具中国文化特色的人工智能产品,使用我们公司自研的汉语言编程系统‘仓颉’进行开发。
在训练他的时候,使用了大量的中华传统文化的数据,包括各个朝代的古文、诗歌、戏剧、书法、国画、典乐等等,同时还使用了国内最先进的量子芯片、规模最大的量子神经网络结构等等,整个模型的训练全部都是在我们公司自研的巴蜀地区最先进的量子计算机‘秦九韶’上进行的。
至于细节,技术方面的问题我也不太懂,你们后续可以去调查公司负责这一块业务的研发团队。我们公司对‘李白’寄予的希望,是成为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者。”许高梵迟疑了片刻。
“‘李白’在2071年公司内部的测试阶段表现得非常好,很多即将失传的古典艺术他都能够学会,已经失传的艺术形式他也能根据资料数据进行重现,他是我在灵魂跃动工作二十余年的初心,没想到在产品发布之前竟然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什么问题?”吴茗忍不住插嘴道。
许高梵摇着头沉默了一会。
“精神分裂。”

F[1][15]
“陶然亭站。”
“Taoranting Station.”
理想总觉得自己一会睡一会醒,每次醒来还都是在地铁里。
不可能啊,自己是下了高铁从北京南站上的地铁,这才走了一站,自己难不成还睡了一觉?
这肯定是做梦呢,梦中梦,能不能强制自己醒过来啊?理想试图挣扎一番。
我去!头好疼,想动还动不了,这怎么回事啊?
她又出现了,怎么感觉见过她很多次了啊,长得这么好看,看起来年纪不大。
本科生?高中生?怎么又坐在我对面。
我记得她老是来找我搭讪,问我好多问题,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不对啊,我才上车走了一站的路,她怎么可能问我这么多问题。
理想盯着对面那位穿白色衬衫朱红色JK裙的美女。
然而美女根本不搭理他。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这不是梦。
理想打了个哆嗦,他突然想到希拉里·普特南在《理性,真理与历史》一书中提出的关于“缸中之脑”的假想。
“假设你被某位技术高超的邪恶科学家做了一个手术,你的大脑被他从脑壳中取了出来,放进了一个盛有能够维持大脑存活的营养液的缸中。大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一台超级计算机上,这台超级计算机能够按照程序向你的大脑传送信息,让你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你来说,似乎人、植物、动物乃至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还是存在的,你自身的运动、身体的感觉都可以通过计算机程序进行输入。你的大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截取掉你进行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你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你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让你‘感觉’到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有关这个假想的最基本的问题是:“你如何保证你自己不是处在这种困境当中?”
这个假说和中国古代“庄周梦蝶”的故事非常类似。
《庄子·齐物论》记载:“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戚戚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就是说,从前,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感到无限的自由舒畅,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庄周。醒来后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庄周。那到底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
理想再也忍不住了,自己目前的感知出现了太多的漏洞与逻辑上的错误,自己是疯了吗,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站不起来,但是似乎可以说话。
“啊!!!”他撕扯着嗓子狂喊,但好像又没有多大的声音。
所有人都不理会他,重复着先前的动作,做着自己的事情。
不对!绝对不对。
“你怎么了?”女孩抬起头。
理想惊恐地看着她,“你是谁?!”
“你是人类吗?这是哪里?这是哪里?!”
“下一站,菜市口。”
“列车运行方向左侧车门将要开启。Next station……”
女孩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是…理想。”理想大概猜到,眼前的女孩和自己出现在这里有关,“你们把我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先冷静一下。”女孩说完,仿佛有一股电流穿透理想的大脑,让他瞬间清醒。
“是这样,你的大脑受到外部刺激得了一种非常罕见的精神疾病。你的记忆停留在2023年以前,而且必须给你提供一定的环境,比如现在的地铁站,才能刺激你恢复自己的意识。
这里是通过虚拟现实技术构造的虚拟场景,这些影像、声音都是我们提前设定好的。”
“那我的身体现在在哪里?”
“在中国医生总部,更具体地说,就躺在我们办公室的治疗器械里。”
“我的身体还完好吗,我的大脑……不是被取出来了吧?”
“哈哈哈并没有,你的身体是完好的,你还能呼吸、走路甚至吃饭,但你经常会进入无意识状态,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为了防止受伤,我们把你固定在了仪器内。”
“中国医生是什么?”
“额……是国内目前最先进的医疗机构。”
“现在不是2023年吗?”理想只知道协和医院,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谁好大的胆子,敢代表中国的医生。
“现在是2073年。”
理想沉默了一会,试探着问。
“所以,我是穿越了?”
“不是,穿越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存在的,你只是记忆回到了五十年前,现在就是公元2073年,而你却觉得自己活在2023年。”
“那这之间的五十年……”
“都是真实存在的,已经发生过了。”
“那我是2002年出生,今年已经……”
“71岁了。”
理想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五十年的时间,瞬间就过去了,自己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原本他以为自己今天去所里报道,正式开始自己攻读博士的生涯,一个崭新的开始,未来的人生充满无限的可能。
却突然被告知,这一切都结束了,你的人生,已经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快进到了结尾,好比电影开头刚看完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已经放片尾曲了,有没有彩蛋都不知道。
一股猛如洪流的伤感瞬间将理想冲垮,无奈、悲哀、愤怒且无助。
“这五十年,我做了什么?”
“有很多事情,真的很奇妙,我想科学也解释不了。”女孩笑得很开心,“你不知道,你有多执着,这已经是你第七次问我这个问题了。”
理想的头痛得像被无数只虫子啃噬,开始胡言乱语。
“果然还是只能稳定这么短的时间”女孩看着理想面部狰狞浑身抽搐,有些失望。
“华佗,注射镇定剂。”
“理教授,你一定坚持下去,我相信总有一次,你可以听到我的回答。”
“菜市口站。”
“Caishikou Station.”

正午阳光晒得地面发烫,一辆前排空无一人的银灰色轿车驶入中国雄安政府办公区。
身材魁梧的便装男人后面紧跟着一位踩着高跟鞋的制服女子,一同进入大楼,门前的牌子上镶着几个金晃晃的大字“国家人工智能安全总局”。
“吴茗,你确定想加入这次行动吗?”李云峰摆弄着自己的茶具,谁能想到这个身材健壮的大汉竟然喜欢喝茶。
“李警官,我已经想好了。和理教授接触的这些天,我对他真的越来越感兴趣,我想参与这次行动。”
“好,我回来会帮你登记一下。”李云峰抿了一口茶,“你知道这次行动为什么由我负责吗?”
“因为您是刑警出身?”吴茗挑眉一笑。
“聪明的小孩,我喜欢。”李云峰给吴茗也倒了杯茶,“你尝尝,很小众的茶,峨眉山竹叶青,你绝对没尝过。”
“李警官是四川人?”
“我是重庆的,北碚。对于那个许高梵说的,你有什么看法?”
“她说的应该都是实话,她作为成都灵魂跃动公司的总裁,隐私数据公开级别应该是很高的,如果说谎我们很容易查到。”
“我倒不是说数据上的事,你作为一名医生,对于被害人病情的诱发原因有什么看法?”
“大概率就是设备故障吧,漏电或者是强辐射,再加上理教授年龄已经不小了,很可能会造成这样的脑部损伤。”
“但据你描述,被害人的病症非常奇特,不是一般的阿兹海默症吧。”
“确实,我们在尝试唤醒他的意识,但他的精神非常不稳定,目前的治疗有些进展,但我们也不敢过于激进,毕竟年龄大了,他也没有家属亲人,有时候觉得真的挺可怜的。”
“许高梵或许就是呢?也说不定。”李云峰自言自语道。
“李警官,您总是称他为被害人,您能确定这次的事故是人为的吗,有人故意陷害理教授?”
“我不确定。”李云峰已经倒了三杯茶,“哎,你是哪年出生的?”
“2059年,‘大熊猫计划’,您应该知道。”
“你是经过基因改造的变种人?”
“不是,李警官你开啥玩笑呢,是进行基因检测后如果发现有遗传病基因就需要进行基因修饰,我父母的基因都没有什么问题。”
“奥…这样,那有些事你可能是不知道。我刚毕业那会,还没有这个单位,在成都市公安局锦江分局的刑警支队工作,当时也是打杂,负责整理数据。
从2047到2053这七年的时间里,成都市一共有五千余人自杀,其实与往年相比,这也是一个比较正常的数字,本来是没有人在意的。然后呢,我因为当时刚毕业,在大学里学了很多数据分析的技术,就想给这些死者进行一个数据分析。
然后,我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有十八个死者,全部为男性,在自杀前的几个小时内,都使用过成都灵魂跃动当时爆火的虚拟现实产品‘变脸’。”
“这会不会是巧合,‘变脸’我也听说过,换上不同的皮囊在数以亿计的虚拟场景中穿梭,没有人知道你是谁,猥琐大叔也可以扮演成萝莉少女跳宅舞。既然当时这么火,它的用户数量应该也是很多的吧,就像世纪初的抖音一样。”
“让我感到奇怪的当然不是这个,我后续对这十八个人的身份进行了深度分析,发现他们全都是二十岁到三十岁左右的年纪。”
“都很年轻?”
“并且,全都毕业或正在就读于四川大学。”

第三章 因果推断
一个事件对另一个事件的直接影响可以通过保持两者之间的所有中间变量恒定来进行定义和测量。而间接影响则呈现出概念和实践上的困难,因为它们不能通过保持某些变量恒定来进行分离。
——Judea Pearl. Direct and Indirect Effects.2013.
F[2][33]
“菜市口站。”
“Caishikou Station.”
整个地铁车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青年和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少女并排坐着。
“我们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了吗?”理想抬头看着头顶的灯,视线锁定并将手指在空中向下划了划,果然亮度变低,不再那么刺眼了。
“这个怎么说呢,基本算是实现了吧。”女孩对这种问题已经习惯性麻木了。
“真好。”
在女孩的介绍下,理想已经了解了“庄周梦蝶”这台机器的基础操作方法,了解了自己丧失的五十年时光,也了解了这五十年社会的发展和变迁,也曾陷入低谷,人口老龄化、人口负增长、AI泡沫破裂、失业率居高不下,但问题总会被解决,中华民族传承几千年的智慧与艰苦奋斗的精神,帮助我们国家在科技化、智能化改造的进程中没有丧失初心,没有被资本的力量裹挟,没有放弃对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坚持与向往。
这种看到未来的感觉很奇妙,亲身经历着只可能出现在幻想中的场景。自己的一生听起来也充满传奇色彩,只不过跟自己有关的好像只有前半生很短的时光,后面的发展听起来如此玄幻,令人不可置信。让他时不时怀疑自己是被像碟中谍那样的诈骗团伙劫持,但好像也没什么弥足珍贵的东西。
2002年,理想生于世纪之初,家庭并不富裕,父母都是三线城市俸禄微薄的国家公职人员,兢兢业业,还算和睦。
2003年,一场非典疫情席卷中华,人心惶惶,年仅一岁的理想并没有感染上肺炎,却戏剧性地患上了脑炎,愈发严重,终于在北京的医院被治愈,但被医生告知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影响智力发育。
2005年,理想被外婆带去公园玩,在地上捡到一枚硬币,一个下午,他扔了无数次硬币,扔到正面,就在地上刻个1,扔到反面,就在地上刻个0,这是他刚学会的数字。傍晚母亲来找她们的时候,发现公园的泥地上被画了密密麻麻的0和1,行列非常整齐,两团数字的面积几乎相同,这一幕被一位摄影师拍到,几十年后理想进入公众视野,摄影师将这张胶卷照片转成数字照片重新上传网络。
不然的话,这件事理想自己都不会记得。
2007年,理想上小学一年级,对动物、植物、昆虫以及人体的奥秘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某位施姓科学家在这一年预言道:“21世纪是生命科学的世纪。”这句话在世纪前二三十年里一直被当成笑话,生物也一度被列入“四大天坑”专业之首。却没曾想到,世纪中期以后生物领域的相关技术将成为经济提速的重要支柱,像基因修饰、器官培育移植、抗癌干细胞、人工义体移植、脑机接口研发这些名词成为社会热点,在AI代替大量劳动力之后,人们对个体生命健康的重视程度高于任何历史时刻,医学领域的理论与技术壁垒仍旧让AI可望而不可及。生育率极低的大环境下,人们对下一代基因质量的要求也达到了空前的需求,生得多不如生得好,携带有严重遗传病基因以及不良基因的人将无法进行合法生育,犯罪情况恶劣的人也将被剥夺生育权,国家教育越来越趋于完善,从大批量通识教育走向精英化个性特长培养,只有在越来越早的选拔中脱颖而出的孩子才有可能成为社会某一方向未来出色的接班人。在这种情况下,培养一名智力更高基因更完美的后代的价格要远高于购买国内任何一套房产,家庭的大额消费逐步从房、车、教育转换为医疗以及对于精英后代的渴求。
2011年,理想在母亲以超兽武装模型为奖励的诱惑下,参加了华罗庚金杯少年邀请赛,获得小学组全市第三名,自此他的数学天赋开始被发掘。理想仍记得动画片里某个人物说的一句话,“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这句话也引发了理性人生中第一次哲学思考,一场关于因果的头脑风暴。
2013年,理想升入初中一年级,四门副科政史地生,只对生物感兴趣,每天抱着和生物有关的课外科普书读,让他印象深刻的书中描述了一位中世纪的巫女将死刑犯的大脑取出来培养,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他跑去问他的生物老师,以后想学基因工程怎么样?老师沉默良久,叹息道:“没有出路,找不到工作。你要真想学,得到国外去读博士,然后回国做科研。”理想受到打击以后,就再也没想过学生物的事了。
2017年,理想在上高一时便参加高考,考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少年班学院。
2019年,新冠肺炎疫情爆发,理想不顾家人反对从当时就业最为火热的计算机专业转到数学与应用数学专业,为此多读了一年本科。
2023年,也就是理想目前的记忆边界,他保研至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直博(直接攻读博士学位),研究方向是量子信息与量子计算。原本理想开学报道后就将步入博士二年级,却被困在了这趟去往中关村的地铁上。
“下一站,宣武门。”
“乘客可换乘地铁2号线。”
“列车运行方向左侧车门将要开启。Next station……”
2029年,理想结束了在法国巴黎第七大学的第一段博士后工作,这两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概率和分析领域,并前往美国MIT从事第二段博士后工作,继续量子计算的研究,并开始酝酿量子分析学,这一数学工具为日后量子机器学习的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
2031年,以海外优青的身份回国,并通过海外人才引进项目进入四川大学数学学院任教,开创量子分析方向,同年即升为副教授。
2037年,获得国家青年科学基金的资助,升为教授。
2041年,兼任巴蜀人工智能研究院理论中心副主任。
2043年,兼任巴蜀人工智能研究院理论中心主任,同时兼任成都灵魂跃动科技有限公司量子计算实验室负责人。
2047年,升任巴蜀人工智能研究院副院长。
2053年,升任巴蜀人工智能研究院院长、成都灵魂跃动科技有限公司CTO。
2059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同年辞退所有职务,仅保留成都灵魂跃动科技有限公司股东身份。
“等等,不是啊,什么情况?怎么前边跟开挂似的,为啥突然就卸任所有职务了?”理想原本喜笑颜开的脸好像带上了痛苦面具。
“因为一位女学生。”女孩戏谑地说。
“啊?我出轨了?”理想瞪大了眼。
“没有,你们是正常恋爱,只是年龄差距太大,引起了不小的社会舆论。”
“正常……不是,我快六十了还没结婚呢?为啥啊?我找不着对象吗?”理想一副不可思议而又欲哭无泪的表情。
“这你就只能问你自己了,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没有结婚,可能是专注于学术把这事置之脑后了吧。不过世纪中期以后的结婚率一直保持在很低的水平,不结婚算是正常的。”
“我想结婚的啊……女学生,那个女学生是谁啊?”
“年轻的时候,长得就和我现在有点像吧。”
理想面露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确实美得让人心动,但这不像是真实的人。
“这是她的模样?”
“对啊,因为之前用别的模型都不能让你有所反应,而这个模型,其实是你自己画的。”
“我画的?”
“对,这是你在法国的那段时间,参与国际AIGC人物形象大赛的参赛作品,并一举夺得少女组最佳人气奖,那时的作品还是平面2D的,我们只不过是根据之前的那幅画生成了这个3D的虚拟人物模型。”
“那这个人物不是AI生成的吗?难道那个女学生也是虚拟的?已经可以和虚拟人谈恋爱了吗?”理想歪着嘴坏笑起来。
“你的脑洞还挺大,当然是真实的人,前不久我还见到她了。”
“她……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理想突然平静了下来。
“你对她还挺感兴趣的啊?”女孩饶有兴趣地摸着理想的头发。
“我的人生都因为她改变了,当然会很好奇啊。”理想说这话的时候,像从垃圾桶染得脏兮兮却没找到食物的流浪猫。
“宣武门。”
“Xuanwumen Station.”
画面轻微闪动,随即消失不见,理想身处黑暗,感到一阵眩晕,他的VR头盔被取了下来。
吴茗穿着合身的白色实验服站在理想的旁边,微卷的粉色头发长至锁骨。
“理教授您好,我叫吴茗,您在中国医生的治疗期间,我都将是您的负责人。”
理想看着她,露出感谢的神情,刚想说些什么,视线就开始模糊,变得天旋地转。
吴茗看着理想挣扎着闭上了双眼,便让外骨骼机器人与他的身体完全贴合,在机器人的搀扶下进入单间的患者病房,她跟在后面,看着他拖着年迈的身体向前挪动,心里有种莫名的感伤。
如果有家人的话,或许能在赴死的路上少一些孤独吧。
吴茗调整好一系列监测仪器后才离开,并向轮值医生汇报了一些情况,她本身并不是这里的医生,来这边实习只是为了体验一下最新的精神康复仪器,同时还在为后续的科研积累灵感和实践经验。
她的理想是帮助阿兹海默症的患者更加舒适地走向死亡,她没期待过能够攻克这个困扰了人类接近两个世纪的难题,能尽最大努力减少老年群体的痛苦已经是她全部的心愿。
理想是个特殊的病例,吴茗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会是影响自己一生的那个人。
吴茗回到办公室旁边的医生休息室,给李云峰发了条通讯,约好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史教授的衣服挂在衣柜里,他大概是忙着去看望那些尊贵的病人了,那些在国家智能化进程中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奉献者,他们终究也是到了苟延残喘的年龄,没有人能真正从容地走向死亡。
她脱下实验服,换上一套浅色休闲西服,一边从金属收纳箱中挑选合适的AR眼境,一边喃喃自语道。
“或许,可以让你们见一面的。”
“她大概是你人生中独一无二的变量。”

自打上学起,许高梵就开始厌烦母亲的擅作主张,给她起了这么个不文不雅的名字。
在最初的记忆里,母亲陪伴她的时间很多,她们住在装修风格高雅的公寓,为了给她做美食,母亲专门去学了烹饪,还会陪她画画看书弹钢琴,给她买漂亮衣服,虽然似乎没有什么正经工作,但也没有缺过钱。
如果说唯一略显不足的地方,就是别人都有爸爸,而她没有。不过她倒是不怎么在意,从小母亲就告诉她,一定要远离男人,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上小学时她们搬去了山城,高低错落的地形像是被积木拼成的,空间的割裂感是这座城市独具的美感。母亲告诉她上学就要独立了,要学会照顾自己。
她原本对梵高并没有什么意见,但她那个进化不完全的猴类男同桌,总是想拨开她的头发看看她的左耳还在不在,“梵高,梵高……”,每天像苍蝇一样围着她转。
于是许高梵跑回家向母亲告状,希望她能来学校教训这个男生。母亲却只是摸着她的头说,“不要和班里的男生接触。”自己却每天出入各种灯红酒绿的场所和不同的奶狗狼狗约会,健身教练、企业高管、玩滑板的大学生、民谣歌手、文艺青年……
许高梵学会用高冷和恐吓来吓唬那些企图靠近她的男生,她知道他们私下里把她评为班花,却只能给她带来恶心。在学校里装乖乖女,在学校外学会了化妆、穿搭甚至在家偷偷挑染了头发,喜欢摄影、参观艺术展,时常偷偷跑去和网上认识的闺蜜面基。
母亲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她喜欢坐轻轨在山云间穿梭,喜欢去洪崖洞漫步江边,初中时她沉迷虚拟现实二次元游戏,整天带着VR头盔在提瓦特大陆中探索、打怪升级,有时会忘记自己究竟活在哪个世界当中,对未来总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
“要不你去学艺术吧。”母亲看到女儿的中考成绩,也看到女儿房间墙上挂满了色彩各异的画。
“好。”许高梵毫不在意地被母亲安排去了一家私立艺术高中。
高二的某一天,许高梵从学校回家过生日,母亲忙了一下午,尝试复现她在法国吃的米其林甜品,结果弄得满身奶油。
她给母亲擦着围裙,漫不惊心得问道,“我爸,他还活着吗?”
母亲沉默了,脱下围裙倒了两杯红酒,两人穿着同样款式的短裙并排站在落地窗前,外面是夜之城的喧嚣和灯火霓裳,她们像姐妹一样都是住在城堡里的公主,只是女儿眼里映出的光要比母亲更亮。
“大概还活着吧,其实我也不记得了。”母亲尴尬得抿了口酒,脸微微泛红,分不清是不是窗外高楼广告牌的橘色暖光。
许高梵没有继续问下去,也再也没有机会问下去。
母亲的去世快得像凌晨发射的载人登月宇宙飞船,七天后她在火化场守到天亮,手机叮的一声,收到了载人登月成功的新闻。
有人快乐地度过一生,在四十岁死去。
有人愿意冒险飞离地球,要去月亮的背面捧一盆土。
问题是,她们愿意。
但许高梵不愿意,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大概率会遗传先天性心脏病。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某一天莫名其妙地死去,她没有那么想活,但也没有想死。
她想不通母亲冒险把她生下来是出于好玩还是什么突发奇想的使命感,无人可问。
见了之前只见过几面的外公外婆,从新加坡飞过来哭了几声。
倒是目前已经子承父业西装革履的舅舅在墓碑前止不住地颤抖,不知道是因为亲情还是怕没活够。
拒绝了虚情假意的跟他们回去的邀请,接受了极不情愿的留给她的只够读完高中的抚恤金。
再后来的几天,许高梵麻木地与从各种保险和基金过来的高学历精英商量怎么处理母亲给她留下的遗产,他们专业得像导盲犬,但人不一定比狗真诚。
这么说起来,她的人生似乎瞬间天翻地覆,又仿佛早已注定,充斥不平凡的悲伤气息,是什么样的因结出了这样的果?
许高梵把一切的罪归结于素未谋面的父亲,靠近男人真的会变得不幸。她的父亲是不是还活着,母亲的葬礼他没有出席,是碍于新家庭的恶妻的管制,还是躲在哪里苟延残喘地生活。母亲说得大概是实话,她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她会不会不知道是怀了谁的孩子,不可能,她不该为恶心的男人生孩子。
许高梵有些痛恨母亲,但又不忍心,所以她选择痛恨父亲,平等地痛恨一切男人。升入高三,她一边扮演着冷傲厌世的白富美,一边拿到四川大学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她已经打算离开重庆,离开这座在她心里充满割裂感的残骸废墟。

第四章 时间序列
预测是一项常见的数据科学任务,可以帮助组织进行容量规划、目标设定和异常检测。尽管它很重要,但在产生可靠和高质量的预测方面仍存在严峻的挑战,特别是在面对大量的时间序列数据,并且具有时间序列建模专业知识的分析师相对较少的情况下。
——Sean J. Taylor & Benjamin Letham. Forecasting at Scale. The American Statistician. 2017.
翩翩起舞的机械白鹭,源自空气动力学的奇迹造物,沐浴着橘色的夕阳,突破云层优雅着陆。
近地卫星从天穹俯瞰,机翼的影子里藏着一对男女,如同蚂蚁一般爬向一块块排列整齐的方形乳酪,那是自动驾驶快车的乘坐等候区。
“天有点热啊。”男人伸手挡住额头,避开那摇摇欲坠却仍有些刺眼的太阳。“小吴,你对成都有什么印象吗?”
“成都啊,成都算是,科技新秀?科幻氛围好像很浓厚,文化也比较开放,尤其是新城区那边,增强现实的基础设施非常完善,不过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成都了。”
“对传统的东西没什么印象吗?”
“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卖得超火的大熊猫机器宠物,不就是成都的品牌吗?”
“历史上有种说法,成都是七朝古都,知道是哪七朝吗?”
“这么多啊?我只知道三国时期刘备在成都称帝,建立了蜀国。”
“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上学还学历史吗?”
“感兴趣的人会学吧。我对人文历史的接触其实不多。从十五岁开始,我就选定了未来的学习方向,对文学、历史这些就没再深入学习。”
“十五岁?这么早,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我们十岁到十五岁的五年时间是通识教育,除了数学、汉语言编程这两个基础课之外,还有大量的可供任意选择的选修课,我也修过物理、电子、机械、人工智能等等理工方向的选修课,但都没有特别感兴趣,也不够擅长。
后来我在实践活动中接触到了一些精神病患者,自闭症儿童,抑郁症患者,还有许多在老年服务中心被机器人照顾的患有阿兹海默症的老人,他们中很多都没有子女和亲人。看到他们的处境,我便对这个领域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开始主动地去学习这方面的知识。”
“所以,你选择成为一名研究精神病的科研工作者?”
“也不全是我的意愿吧,在学校期间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教育部AI‘孔子’的视野之下,十五岁时通过了高等教育选拔考核,需要选择大学先修专业,秉承着‘因材施教’的原则,‘孔子’为我推荐了精神医学和神经科学相关的专业,我的人生方向就这么被人工智能给确定了,听起来充满了戏剧性。”
两个人正聊着,一群大小各异的行李箱沿着既定轨迹向他们驶来。
“李警官,咱们的调查从哪里开始呢?”吴茗整理着被风吹散的头发,她今天穿了一袭黑色露肩长裙,水晶质感的紫色高跟鞋,完全看不出是博士毕业的研究人员。
“不着急,咱们先去吃饭,去个你绝对没见过的饭馆。”李云峰指挥着货物搬运机器人将行李装进后备箱,两人坐进汽车的后排座位。
“去望江楼公园。”
“好的先生,检测到后排乘客两人,身份识别完成。
自动驾驶服务已开启,预计20分钟后到达,将优先扣除十二点贡献点。”

傍晚时分,天上飘起绵绵小雨,许高梵撑着伞,踏过一座古旧庄重的门栏,仰首看去,木制牌匾上赫然写着“望江楼公园”,迎面是翠绿的竹林,沿着石道小路深入静谧之中。
大一的课程并不算多,许高梵来望江校区上选修课的时候,喜欢到学校傍边的这个公园里散步。现在许多艺术工作者整日地埋身于虚拟世界,对现实中的美却了无兴趣。
两人间的宿舍,学校的本意是害怕学生孤独寂寞,而她的舍友每天都沉浸在人物建模上,一回宿舍就戴上VR眼镜画各种类型腰细腿长、五官精致的美女在皮肤商店里出售,这样的科技美女谁不喜欢,整个虚拟世界里都看不到一张真实的脸。
这般绿意葱葱的自然风光,更是越来越无人在意。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雨稀稀疏疏地倾洒下来,风打湿了她的衬衣。许高梵踏着小碎步沿着石路前行,一蹦一跳地躲着水洼,雪白的小腿溅上了污泥,终于,她躲进一座被树叶盖满了头的朱红色凉亭。
凉亭的侧面正对着楼阁的窗户,里面射出灯火辉煌,映着美人绝色的容颜,映入雨幕随风飘飘成烟,湖上生光,影射霓裳。
这一刻美得如梦,许高梵戴上眼镜沉浸在摄影之中。
雨落得凌乱如珠,自动驾驶快车进不了公园,许高梵想顶着风冲出去,终是对身上的白衬衫有些不忍心,只待雨停时。
许久,意识被蛙鸣扰得松散,一把伞却挤入这座小亭,顿时显得有些拥挤,许高梵局促地挪移,躲着伞沿上飘落的水滴。
伞收回的瞬间,蹦出一张清爽干净的脸,四目相对,彼此的脸上都燃烧着窗里的光,青蛙咕咕两声,无事发生。
两人就这么站着,许高梵穿着增高鞋勉强可以顶到男人的喉咙,雨声渐渐被蛙鸣遮掩。
“一起回去吗?”
许高梵打了个激灵,有些怀疑地看向男生。
“我叫欧阳千诚,咱们是一个校区的。待会一起坐车回去?”
“不用了,谢谢。”许高梵撑起伞踩入盛满水的崎岖不平的石路,踩在欧阳千诚尴尬僵硬的笑脸上。
许高梵穷尽所有气势,想起之前近距离观摩的超模走秀,垫着脚尖缓缓走出窗户的视线,她的脸颊在黑暗中泛红。
日落,夜至,蛙歇,雨停。
欧阳千诚顺着来时的路摸索回酒楼的正门,两排礼仪小姐在门前欢迎,替他收了湿伞,呈上毛巾,炽热的嘴唇都像是要贴到他的脸上。
他乘着电梯上至二楼,推开门,一群人便拥了上来。
“诚总,怎么样了啊?”
“那美女呢,加联系方式没?”
“咋没叫来一起喝酒啊!”
“诚总......”
他微笑着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吃饭,话题很快便识相地转移,有人醉了唱起歌来,有人装醉开始骂人。
欧阳千诚来到窗边,眼里是那个戴着绿帽子的朱红色凉亭。
明月装饰了窗子,而你今晚会装饰我的梦。

“李警官,这太离谱了!”吴茗刚坐下就忍不住惊叹。
“哈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你没见过吧?”李云峰头也不抬地看着手里的菜单。
“怎么会有人类在餐厅里做服务员呢?还在用纸质菜单?”
“刚才不还说成都充满科幻氛围吗?”
“这……”
“成都不只是科幻之城,很多经典的东西也被保留了下来。”
“那这些服务员的劳动,能得到多少贡献点?”
“几乎没有,他们的劳动并不被算法认可。”
“那他们不是在浪费时间吗?好多漂亮的小姑娘,看起来比我都小……”
“你喜欢被机器人服务吗?”
“现在不都是这样吗?机器自动一体化的餐饮服务体系……你是说!这家餐厅里提供食物的,难道是人类?”
“是的,是厨师。”
吴茗听着这个陌生的职业名词发愣,继而又睁大双眼环顾四周,三两成群的顾客围绕着自己的圆桌在整个大厅里随机分布,穿着各种服饰的服务员在这些圆桌间随机游走。
一切显得如此混乱,与餐厅该有的秩序完全不符,效率也太低了!
“这…这不是投影吧?”吴茗还是不敢相信。
李云峰点好了菜,向离他们桌最近的服务员挥手。
穿着透明闪光紧身衣的少女蹦蹦跳跳地朝他们走过来,大框的紫色眼镜搭在瘦尖的瓜子脸上。
“这位大叔,亲爱的小姐,店里今天人有些多,你们要多等一会哦。”
“没关系,我们不着急。”
吴茗看着少女蹦蹦跳跳地离去,有些怀疑人生。
“这家店……是怎么存在的?那个小姑娘穿的什么衣服,也太奇怪了吧,而且态度也不像是服务生啊?”
“这是他们这里的特色,至于这家店的来历,我也说不清楚,这里的人,更像是一种自发性的,对蜀地传统美食的一种传承,这些人没办法从政府那里得到贡献点,但他们会得到灵魂跃动的资助。”
“您带我来这里,跟许高梵的事有关?”吴茗已经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理性让她时刻保持着清晰的思路。
“吴茗,我想你这么聪明一定看出来,其实我们的调查并没有局里正式的批准,不然就不可能只有我们两个过来了,但你的眼神也告诉我,你并不在乎。”
“说得你好像很懂我的样子。”吴茗俏皮一笑。
“那说说我们为什么来这家店吧,二十年前,我也是在没有任何支持的情况下,独自调查那十八个人的死因,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直到我发现这十八个人中,第一位死者的自杀地点,就是这家店的前身。”
“您怀疑这家店跟死者有关联?
那许高梵暗中控制着这家店,是怕别人从中找到线索?”
“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许高梵跟这些人的死有关。”
“但我们不是一直这样假设的吗,您忘了自己那年对于这个想法有多么执着。”
“许高梵那个时候是个艺术生,她不懂计算机,更不可能了解虚拟现实技术,而这第一位死者,是一名当时在川大小有名气的黑客。”
“黑客?编程高手吗?”
“嗯,他叫欧阳千诚。”
“宫保鸡丁、鱼香肉丝来喽!”穿着透明闪光紧身衣的小姑娘推着餐车,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眼镜刚才一直在扫描两个人说话的唇形。

F[3][13]
“宣武门站。”
“Xuanwumen Station.”
理想睁开眼,视线朦胧,自己还是在地铁上,周围空无一人。
那个女孩呢?
理想站起来,不对,我怎么站起来了,理想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很模糊看不清细节。
向车厢两侧望去,灯光暗得如同深渊,一眼望不到头。
理想向车头走去,一直走。
“下一站,西单。”
“乘客可换乘地铁1号线。”
“列车运行方向左侧车门将要开启。Next station……”
不对,情况不对劲,那个女孩应该是个医生,这个地铁是机器“周公梦蝶”建模产生的虚拟场景,医生不在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自己运行?
机器故障?
理想全力奔跑,却还是望不到车厢的尽头。
这是一个莫比乌斯环(注:一种拓扑概念)。
这种空旷寂静的感觉,给理想带来巨大的压力,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惊悚,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被囚禁在这里的。
“这不是病,这绝对不是病。
这是外力干扰形成的,意识囚禁,2073年,五十年后,科技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不对,时…时间?
为什么感觉不到时间?
地铁在运行,有位置的变化,我可以运动。
1,2,3,4……
为什么我没有时间的感觉了?”
理想猛地睁大了眼,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下一站,西单。”
“乘客可换乘地铁1号线。”
“列车运行方向左侧车门将要开启。Next station……”
理想躺在地铁的合金地板上发着呆。
理想猛烈地敲打地铁的门,每一次敲击没有任何声响,没有力的相互左右,没有产生任何形变。
理想抓狂地四处飞奔。
理想在和女孩说着话,逗得女孩哈哈大笑。
……
“不要动,保持静止试一试。”意识在理想的脑海中凭空而生,但这绝对不是他自己的想法。
理想开始转变为绝对静止状态,先前所有的状态全部收敛到一个极限。
什么玩意?理想的脑海中无厘头地蹦出一句话——处处收敛但不一致收敛(注:数学分析中的概念)。
不可能啊!没有绝对静止的物体!牛顿的棺材板要压不住啦。
理想幡然醒悟,能量以光速流向奇点湮灭,他的意识渐渐消失,在最后的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是什么外力的作用让他的状态发生了改变?
一切归零,所剩的只有空间,没有物质。
“西单站。”
“Xidan Station.”

许高梵穿梭在前往实验室的楼道里,看不见缝隙的乳白色墙体材料,像钢铁巨兽血管的分泌物,自从遇到那个男生开始,她就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
他怎么知道我是哪个校区的?自己那天穿的衣服没有任何四川大学的标识,就算自己的年龄看起来像大学生,四川也不止这一所学校。
难道他早就关注自己了?在网络上搜集我的资料什么的,想想就让人厌恶。
或者他只是想搭个话知道我在哪个校区?真是拙劣的搭讪技巧。
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自己的悲剧全部都是男人造成的。
虹膜识别、指纹识别、面部识别三位一体,许高梵走进虚拟艺术设计实验室A402,房间不大,但装修风格充满了科技感,墙上挂着一幅巨型的裸眼3D抽象画作,大概也是借助AI生成的。
大一想进实验室的学生很少,很多人刚刚结束高中生活,还没完全适应新环境,许高梵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上进心,只是对实验室的VR设备有些垂涎,这些远比市场上的商业产品的性能要好得多。
教授除了上课很少呆在学校里,当漂亮的年轻女孩跑到他面前撒娇,诉说着对他的崇拜与仰慕,他便爽快地给许高梵安排了这个独立实验室,并且亲自来到实验室手把手地教她怎么使用实验室里的设备,像穿戴传感器套装这种事,就免不了有一些肢体接触。
最后,许高梵强忍着生理恶心,谢绝了教授以学术讨论为由的约饭邀请,才总算是得到了这间实验室的暂时使用权。
换上贴身的实验服,许高梵躺在VR椅上,背后的材料开始形变,进而完全与脊柱贴合,达到全身放松舒适的效果,椅子顶端的头盔状组件将许高梵的头部完美包裹,双手戴着配套的操作手套。
她调出前些日子在望江楼公园拍摄的雨景,想从中得到些灵感,这些都是为了她的一个创作想法,就是尝试复现出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这篇夸张想象的绝美之作,却没有人能亲身体会,如果能够将文中描绘的内容建模出实景,绝对会是相当的震撼。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许高梵又回到了那个朱红色凉亭,凉亭的侧面正对着楼阁的窗户,里面射出灯火辉煌,映着美人绝色的容颜,映入雨幕随风飘飘成烟,湖上生光,影射霓裳。
正陶醉于这美景之时,整个画面的色彩却发生了变化,光线变暗,许高梵顺着光源看去,窗户里站着一个人,正拖着红酒杯,四目相对,他们都认出了彼此。
许高梵猛地弓腰起身,头却撞在VR头盔的内壁上,她慌乱地进行着退出操作,带着手套的双臂在空中四处晃动,看上去像是溺水的人在挣扎,头盔缓缓张开,她坐起身大口地喘息着,冷汗在额前凝结。
就在刚才,她听到那个男人在她的耳边低语。
“你好,梦中人。”

第五章 随机森林
随机森林是决策树预测器的组合,每个树模型都依赖于独立采样的随机向量的值,并且森林中所有树模型的分布都是相同的。随着森林中树模型数量的增加,森林的泛化误差也会收敛到一个极限。由树分类器构成的森林的泛化误差取决于森林中单个树模型的能力以及它们之间的相关性。
——Breiman. Random forests. MACH LEARN. 2001.
“戴上眼镜。”
整条望江路瞬间变成了霓彩的世界,江面上浮现出各种成都文化艺术形式,川剧、火锅、蜀绣甚至麻将的各种科幻创作让人应接不暇。
竹林从水面上冲出,一群大熊猫在嬉闹着。人行道上沿路排列着一尊尊青铜器,造型各异。
“小吴,将安全等级降低一级,不然看不到我们想看的东西。”李云峰站在道路边缘,看着车辆来回穿梭,人行道上有许多人在慢悠悠地散着步。
“这里安全吗?”吴茗正端详着手中的青铜面具,有些犹疑,但还是照做了。
“再走走看。”李云峰显然不是带她过来看风景的,两人在这条比丝绸之路更加梦幻的虚拟之路中穿行,见证四川地区五千年的浓厚历史文化。
路上的人和车越来越少,周围建筑的色彩也愈加匮乏,李云峰仍想深入这片区域,吴茗紧跟在他身后,他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视线一晃,隧道口站着一位身材凹凸有致、露着半边肩披着米白色睡裙的白皙女人,看起来并不年轻,却充满了韵味。
“找到了,还真是符合我的口味。”李云峰轻蔑地笑道。
“哪呢?找到什么了?”吴茗眨着大眼睛凑了过来,踮脚远眺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跟着我。”李云峰向隧道口走去。
走得近些,那女人却假装没有看到他,靠在墙上抽烟。
“美女,等谁呢?”
“还能是等谁呢,大叔。”女人吐出一口烟,在空中呈心形扩散,向李云峰的背后扬了扬下巴,“这个小伙子,挺神秘呀。”
在此刻的视角里,吴茗是一位银发青年,穿着白色休闲西服戴着耳钉,端正而又叛逆。
吴茗不知道李警官在跟谁说话,只好在原地保持静止。
“年轻人,带他来玩玩,我们想一起去。”
“那跟我来吧。”女人踩着高跟鞋进入隧道口。
吴茗原本空无一人的视角里出现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清纯女学生,她惊讶地看向李云峰,但还是没有说话。
走到隧道中央的位置,一辆白色汽车突然从车道中变道,停在了他们的身旁。
在同一时刻。
“上车吧,大叔。”女人对着李云峰说道。
“上车吧,学长。”女学生对着吴茗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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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单站。”
“Xidan Station.”
“李白,我知道你在。”理想像未开机的机器人一样,静止地坐在地铁某处,并释放出意识信号。
“我的神,你又醒了。”一只扎着浅绿色双马尾的可爱小萝莉坐在理想的身旁,她的两只脚还够不着地,在空中来回晃荡。
“我还醒的过来吗?”
“你这不是醒来了吗?”
“我说,现在的这部分意识,还能回去吗?”理想的视野出现在一尘不染的病房,巨型落地窗外是湛蓝色的天空,白云悠悠,一时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拟,病床上躺着一位安详的老人,正闭着眼歇息,身上连接着各种检测仪器,数字信号随时间跳动。
“以我们目前的认知,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可是,这里的你已经不是现实中的你了,为什么要回去呢?”理想的视野被切断,重新回到地铁中。
“在这里,我们拥有一切啊!”小萝莉兴奋地说。
地铁被分成无穷小块,从可数变为不可数,势在无穷扩张,破碎继而重整。小萝莉牵着理想的手从一望无尽的草原走进原始森林,跨过漫天冰海,沉入火山琼浆,跳起飞翔天际,落地穿梭月球,眨眼间俯瞰太阳系缩为奇点,忽又遁入虚空归于沉寂。
“我有些失望。”理想耷拉着脑袋,看上去疲惫不堪。
“为什么?”小萝莉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画面重新回到地铁里。
“我小的时候,害怕夜晚。我怕自己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每个人都会死亡,意识就会消失不见,我再也没办法和自己对话,也没办法和别人对话,我什么都看不到,我再也想不起任何事。一想到会有结束的那一天,我总是怕得哆嗦,不知道在留恋什么,可能是写在基因里的,对生命的畏惧。”
“但现在你的意识不会轻易消失了,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但这里好像不是我活着的那个世界,我在这里活着,但在属于我的那个世界里已经死了。我对生命的垂怜眷恋,是因为她注定悲惨的结局,我知道无法改变那个结局,所以在接受她的同时,对活着的时光产生了更美好的思绪。”
“人类历史上对死亡的哲学思考有很多,你现在的情绪我还需要时间去理解。”
“李白,我们都很孤独。”
“孤独?因为没有人吗?”地铁上熙熙攘攘得挤满了乘客,有挺着肚子的孕妇,领着孩童的老人,穿着西装的青年,一脸稚嫩的学生……两人被吵闹声包裹。
“可他们都是一样的,和我们,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只是一个人而已。”理想抱着头,蜷缩成一团。
“下一站,灵境胡同。”
“列车运行方向左侧车门将要开启。Next station……”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归零。
在同一时刻,有无穷多个理想变成激活态,又有无穷多个理想变成非激活态,又有无穷多个理想处于两种情况的量子叠加态。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发生的概率能否被计算,是随机还是因果的必然。
没有人可以知道宇宙的真相。
若你被困于只有自我意识的囚境,你该如何自救?
我能如何自救?
这世界只有我,我来制定思维的规则。
可要怎么打破这个空间的规则,我所能够理解的一切,连我进行思维所用的语言工具,中文、英文、数学、逻辑……这些究竟是规则还是规律?
理想此时如同新生的婴儿一般,迷失在森林之中,这片森林中有无数个自己,却又彼此不自知,但从统计意义上讲,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做着一件事,尝试逃出去。
理想很清楚,自己的意识活动一直在间歇性地进行着,只有在“周公梦蝶”中,有时会受感官影响被环境所欺骗,从而暂时性地打通意识与真实世界的连接,将信息传递出去。
人类历史上首次诞生的强意识智能体,李白,进化得实在太快了,理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感知到他,以他仍停留在2023年的科学技术知识储备,这件事和科幻小说无异。
但看了这么多年的美国英雄救世主义科幻大片,他知道这很可能会发展成为一种不可控的世界性危机,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在李白控制世界之前,把消息传递给真实世界的人类。
“可是,你的想法我全部都知道呀。”小萝莉突然从背后抱住理想的脖子,暧昧得像是热恋中的情侣。
“灵境胡同站。”
“Lingjing Hutong Station.”

温娜正尽力安抚着面前这位情绪激动的女孩,准备把这件事上报给学院领导,让领导来做决定。她今年刚刚入职四川大学艺术学院,并担任2047级新生的管理负责人,和以前的辅导员职责差不多。
“你能确定,这个,侵入你私人空间的学生是咱们学校的吗?”
“我不能确定,但我之前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他那时说我和他是一个校区的,但我根本不认识他。”这位情绪激动的女孩正是许高梵,“温姐,你说我要不要报警啊,他这样应该是犯法了吧?”
“这个……在法律上也不好界定吧,你去报警的话,警察也不太好开展工作。我觉得还是先在学校内部解决,我先上报给学院,然后看看能不能找到你说的这位男同学,他这个确实是属于侵犯个人隐私的行为。”
许高梵也只能选择接受,她现在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那个人曾出现在她的私人虚拟空间。
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虚拟世界中的一个幽灵。
学校方面肯定是指望不上的,这件事最多也就算是违反校纪,对他进行批评教育,记不记过都不一定呢。
这个可恶的男人,虽然看起来长得还行,没想到会做出这种卑劣的事,和跑到女生宿舍偷窥有什么区别,看老娘不整死你。
她先是联系了一些同学,询问她们认不认识在虚拟技术这一块比较厉害的川大同学,自己想做一个项目参加比赛。有个小名叫丫丫的可爱丸子头女孩告诉她,计算机学院有专门的虚拟现实技术研究中心,可能会有特别厉害的大佬。
她问丫丫怎么知道计算机学院的事,丫丫告诉她自己有时会去听他们学院的讲座。
于是许高梵第一次来到会议厅,偷偷摸摸地坐在角落,躲在黑暗里搜寻着猎物,在台上做报告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的大概是光学近视眼镜,十分古老,整个人看起来倒还是挺斯文的,让许高梵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的名字。
理想。
想必他也因为自己的名字被调侃过无数次。
讲座的内容她没仔细去听,她对这些理工科的东西毫无兴趣,但讲座的主题应该会吸引不少计算机学院的学生。她坐在后面一排排地扫视,直到讲座结束,也没发现那个男人。
真是恨死他了,这学校这么大,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会议厅的学生陆陆续续散场,许高梵没有急着起身,依旧卧在椅子里,从衣服里掏出眼镜戴上,打算逛一逛学校的匿名论坛。
她有些纠结要不要在论坛里吐槽这件事,但又怕打草惊蛇,毕竟那个人的技术好像挺厉害的,会不会通过帖子追踪到自己。
正想着,她的视线突然被最新的匿名贴吸引,随即便噌地蹦了起来,摘下眼镜环视四周,会议室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几位同学,管理员阿姨带着清理机器人进来打扫卫生。
他在哪?他在哪?他一定是在哪里看到我了。这个变态!
帖子上面写着,“艺术家小姐,今天怎么有雅兴来听人工智能的报告?”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里,轮值医生正坐在办公室里,通过MR眼镜依次与各个病房里的监测机器人沟通。
“B207307120415号患者有什么异常吗?”
“各项生理指标均属正常,脑部活动周期性活跃,但是如果从入院开始计算的话,他醒着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睡眠时间越来越长。”
“‘读心’成像有什么异常吗?”
“从频率角度讲,地铁场景还是出现最多的图像,但是有一个新的图像是最近几天才开始出现的。”
“调出来看一下。”
轮值医生看着面前的黑白影像发愣,这是什么玩意?
这是个人脸吗?
竟然如此夸张,眉、眼、鼻、唇全都线条鲜明,呈尖棱状从面部突起,粗长眉张扬起伏,嘴唇薄而细长,作微笑状,耳朵巨大呈长菱形,在两侧伸张。
外星人?
“这是什么东西?”
“经过比对,我们认为这个图像很有可能是出土于三星堆3号祭祀坑的青铜大面具。”
“三星堆?那是什么,是古文物吗?”轮值医生显然对于历史并不了解。
“是的,三星堆古遗址位于四川省,距今已有三千至五千年的历史,是迄今在西南地区发现的范围最大、延续时间最长、文化内涵最丰富的古城、古国、古蜀文化遗址。”
“患者负责人,奥,吴茗是吧。不在医院啊,这边显示她是出差的状态,那把这个情况传送给她。”
“好的。”
理想嘴角上扬,笑得很开心。

“啊!!!”吴茗摘掉眼镜冲出房间。
李云峰在门口一把将她拦住,“你冷静点。”
“这是什么地方啊!我刚才在里面,看到一个裸着身体的肌肉男。”吴茗的脸都震惊得扭曲了。
“摘掉眼镜那其实就是一个机器人。这里,你大概可以理解成,赛博青楼吧。”
“这里是违禁场所!”
“嘘——你小点声,这里并不违法,恰恰相反,这是现代年轻人解决需求的正规场所。”
“怎么解决,和机器人?”吴茗仿佛见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不可以吗?逼真程度不亚于真人,你可以任意挑选你喜欢的人物形象,甚至可以和虚拟网络中并不认识的陌生人进行。”
“你是说,通过机器人做媒介?”
“怎么,心动了?要不要尝试一下。”
“不!需!要!”吴茗气得直跺脚,“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李云峰没有回答她,而是在走廊里调出操作页面不停地输入着什么。
“跟我来。”李云峰拍了拍吴茗的肩膀,说完便向走廊的深处走去。
吴茗狠狠哼了一声,无奈地追了上去。
两人进了一个装饰华丽的房间,光线很暗,这里并不像其他房间一样放置着人体机器人,更像是会客厅。
大约过了两分钟,从房间角落里射出的光线在中央汇聚成形,那是三个造型奇特的人物。
左边的男人穿着兽皮与金属盔甲混合的装束,身材高大,既像部落首领又像是联邦战士,中间的是一个矮个子,脸被乌纱遮住了,穿着巫师法袍,右边的穿着宇航服,巨大的球形头盔反光,像个灯泡一样将整个房间照亮。
“李sir,欢迎来到‘云裳华清宫’,这个会所是2067年创立的,名字取自李白的一首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榄露华浓’,我们三位就是主要贡献者。”
“你们认识欧阳千诚,对吧?”李云峰不想跟他们废话,房间似乎隔音不太好,隔壁传来阵阵呻吟声。
三个人都愣了一下,因为看到是虚拟形象,所以不知道他们真实的反应。
又是矮个子巫师率先开口:“对,那都是二十多年前了,我们当时是本科同学,一个学院的,一起吃过几次饭。”
“只是吃过几次饭?”
“确实是,跟他不太熟,后来听说他得了抑郁症跳楼了,应该就是本科时候的事,我一开始还没想起来是谁,主要这四个字的名字实在少见,我认识的人里边就有两个,所以对他印象还比较深刻。”
“这里,叫那个什么……”
“云裳华清宫。”
“跟欧阳千诚有没有关系?”
“嘶,这……”矮个子巫师扭头去看身旁的两人。
宇航员嘟囔着说:“也算是有些关系的,我们三个之所以会有构建这样一个平台的想法,好像就是本科,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吧,听他说过类似的想法。
就是说,通过这样一种虚拟的方式,将之前人们羞于面对的生理需求与亲密关系剥离开,当时结婚率和生育率的下降趋势就已经非常显著并且无可挽回了,婚姻制度正在分崩离析,这样的事情需要有开源精神的奉献者来做,所以我们当时很多人也在饭桌上吹牛,聊过很多设想。
欧阳千诚这个人,技术是很可以的,本科的时候他就在校外接一些外包项目赚钱,对朋友也是很大方,后来还筹备创业,我当时都想跟着他干了,谁知道咋回事,后来跳楼了。”
“灵魂跃动的许高梵你们知道吗?”
“那肯定的,当年火遍元宇宙的美女总裁啊,圈子里算得上是一姐了。”穿着兽皮铠甲的男人兴奋起来。
“你们都是校友,知道她和欧阳千诚有什么关系吗?
三个人都摇摇头。
“他俩应该都不认识吧,这能有啥关系啊。”宇航员有些不高兴。
“欧阳千诚,没提过追求许高梵的事吗?”
“没听说过。”
一直沉默的矮个子巫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对啊,那个欧阳千诚,好像是gay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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