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研究、与我
趁刚结束毕业典礼,
趁正好生日,
写一篇不那么长,
但估计也不短的博士毕业纪念文章。
说起来我为什么要读博士呢?
追溯起最早的念想,
应该是我还在小学,
连博士是什么都还不知晓之时,
所填写的未来志愿吧!
当时心里或许只是在想,
这个称谓感觉好厉害,
长大了我也想试试,
谁知道,
在过了二十多年后的现在,
当时无知且无心的念想,
竟然真的能够实现。
不讨论那么稚嫩的时期,
再往后一些,
可能就是我在高中时期,
因为物理成绩尚且不错,
所以对这个学科所拥有的憧憬吧!
只是即便到了高中,
我也不知晓博士究竟在干嘛,
对于物理这个学科的所谓自信,
也只是站在那愚昧的自信之峰上,
的盲目与自大。
大学期间,
一方面我自豪,
我的成绩还算不错,
我也参与了多个项目与计划,
所以也的确在学识与见识上精进了不少;
但另一方面我也开始迷失,
我是否真的擅长这个学科?
尤其是在开始明白博士的主业就是以研究为主之后,
我是否真的适合研究这个工作?
成为了一个摆在我眼前的问题。
大学前两年,
有幸参与一个名为Special Program in Science的计划,
并在间中做了一个非常微乎其微的研究;
而说实话,
成果并不好,
但我当时还能以我同时期在参与另一个计划,
以及由此所带来的,
过重的课业负担,
来进行找补。
大学第五年,
我从法国回来之后,
需要同时应付学士和硕士的毕业论文,
起初我还自信满满,
但结果却是一塌糊涂。
当时的老板对我的研究成果,
虽然他表面上没明说,
但从他的态度,
以及我实际上所拿到的成绩来看,
是相当不满意的。
甚至,
我当时的硕士论文初审还直接挂了,
需要我额外花时间去重新修改、
并重新提交。
确实,
以我现在的眼光去看我当时的论文,
确实只能用一坨去形容,
再审的考官能够让我硕士毕业,
我想可能也有放水的嫌疑存在吧。
这两次别说成功了,
几乎都可以用失败来形容的研究体验,
造就了我刚才所说的,
我对研究、
对是否还要接着念博士的这件事,
感到了迷茫。
但我最终还是提交了博士学位的神情。
一方面,
我对物理这门学科仍旧有热忱,
所以还是想找一个上升渠道去提升自己对这门学科的理解;
另一方面,
这也是我给我自己设的一道坎,
如果这次再做不好,
那么只能说明我确实不适合。
或许有人会从我已经博士毕业的这点,
判断说我其实也并非不适合;
而实际上,
我也认为如果我认真且投入地去做,
我估计也能在这行里生存。
只是,
博士四年下来,
我确实也意识到自己与研究这份工作,
多少不算适配;
而能够毕业,
与其说我自己有多么厉害,
倒不如说我的博士生涯充满了幸运。
我最大的幸运,
是选对了团队。
我的指导老师对我非常好,
尤其前两年他事物不算繁忙的时期,
予以了我非常多的关注与执导,
也给了我非常大的宽容与忍耐。
毕竟在我刚开始博士的那阵子,
我还要花时间去收拾我硕士论文重写的烂摊子,
他愿意不计较这些,
让我早头几个月专注在这上面,
我非常感激。
后续的几篇文章发表,
尽管这不是他非常擅长、
也不是他特别看重研究领域,
但他也还是会尽最大的力气去帮我修改,
并给予我非常多有用的、
有建设性的、
尖锐但同时也很温和的意见,
这也促成了我的文章的顺利发表。
所以,
我基本上想象不到如果没有他的指导和帮助,
我能够顺利地毕业。
不仅仅是指导老师,
我的同事、
我的学长,
也帮助了我很多。
其中特别感谢我刚进组不久,
主动接触我、
并分享其中一个研究想法的博士后学长。
那时我才刚刚解决了硕士论文的烂摊子,
但我对接下来该干什么、
该研究些什么,
可谓是一无所知,
眼前一片迷茫。
而就在这时,
或许是他正好找不到人手帮忙,
或许只是他看我闲着没事做所以主动问我,
但总之,
他问我对他现在的这个想法是否感兴趣,
而已然成为一只无头苍蝇的我,
自然也没有道理回绝,
拿着他给我的笔记,
以及分享给我的几篇论文,
就开始学习起来。
这个研究的方向,
名为非厄米拓扑物理。
“非厄米”,
又或者原英文的Non-Hermtian,
对应的是量子物理中,
对于物理量算符的一个要求;
就只有当这些算符处于厄米条件时,
它所对应的物理量的观测才能是个实数。
例如能量,
我想我们中的大多数人,
估计无法想象什么是“虚数”的能量吧。
但在非厄米物理学里,
“虚数的能量”是被允许的;
背后具体的理论展开与脉络这里就不多说了,
但简单来说,
允许“虚数”,
其实只是允许以一个简单的参数,
去表示开放系统中,
能量的得与失;
属于是用一种简化的方式,
去诠释开放系统。
而所谓的“拓扑”,
又或者原英文的Topology,
本来也是一个数学用词,
本意是在研究几何学中,
那些在连续变化下不变的性质的一个学科,
而物理学将这个概念搬运过来,
(当然背后也辅以了相对应的数学等价研究),
其实本质上就是试图去找到一个足够稳定的、
不会随着外界干扰而轻易改变的物理态。
这样的性质,
尤其在微观世界,
在量子物理横行、
且同时极度不稳定的世界中,
是非常有帮助的。
举例来说,
现在正夯的量子电脑,
其技术实现的一个难点,
就在于它还是难以去克服外界所带来的干扰,
所造成的信息与资料丢失。
所以如果能够找到某种具有拓扑性质的量子单元,
那么在稳定度上就会有所提升了。
而我所研究的,
就是将这两者给结合起来的一个研究方向与课题。
只是,
虽然我上面简要的介绍了这么多,
但我一开始做这个东西的时候,
对这些基本上是完全不知晓的。
换句话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研究拓扑学,
这个东西为什么有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能够允许“非厄米物理”的存在,
更一度对于我刚才所说的,
虚数的能量,
抱持着不小的疑问。
当时的我,
就只是一股脑的,
去进行计算与模型构建,
去试图还原一些经典文章的重要结果,
去试图得到那些虽然正确,
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正确的结论。
这也是我非常感激我的学长的一个理由。
不仅仅是因为他将我从无头苍蝇的状态给带了出来,
也因为在我进行计算与研究的过程中,
他所予以的执导与教导;
这让我逐渐地在“成功”的计算过程中找到了些许的自信,
也让我一点点地对这个学科、
对这个研究领域,
产生了兴趣与了解。
而我的第二大幸运,
就在于在我这盲目地计算的过程中,
我虽然没有得到当初我学长所预想的研究成果,
但却意外地找到了另外一个,
之前没被人发现过的规律。
当然,
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自然规律;
一方面,
这个领域当时研究的人也不多,
尤其我当时所研究的那个系统更是相对冷门的系统,
所以没被人发现,
另一个说法就是不被其他人所关心;
另一方面,
这所谓的规律,
其实只是数学上找到了一个能够以简单的方式,
去对应我所研究的这个系统,
里边究竟有无稳定态,
所以不仅应用范围狭隘,
本质上也只是个数学计算的结果。
但,
这好歹也是没人找到的规律,
所以就那么碰巧的,
我的这个无心插柳的计算结果,
柳成荫了。
说来也很不好意思,
我后续的几篇论文发表,
几乎都是一样的流程;
都是我学长的想法,
都是因为他可能时间有限所以分摊出来让我帮忙做,
都是在无心的计算中找到了某个有意思的观察,
然后都因此能够总结出一些,
其实也不怎么厉害,
但也勉强能够发表的东西。
这当然很好地帮助我顺利毕业,
但同时,
也清楚地让我意识到,
我不适合研究的这份工作。
首先,
我几乎没有什么自己的原创性想法;
这么说确实有那么一点偏颇,
想法自然也还是有的,
但是我自己的想法,
却几乎没法做出成果来。
而当想法卡壳,
然后又找不到新的想法与内容去做的时候,
那种无形的压力与焦虑感,
真的是会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
尤其,
是那种一两个月都做不出东西的窘境,
在会议里只能带着愧疚感说一句,
“我上周什么都没做出来”,
我现在回想起来,
还是会感受到当时的害怕与焦虑。
而由此,
我也清楚地意识到了一点,
能找到研究成果,
其实还是很看运气的。
我博士期间运气不错,
有学长的想法支援、
有误打误撞的计算结果,
这些支撑起我的研究、
论文、
甚至是毕业。
但未来呢?
未来我还能有同样的好运吗?
我是否能够独立地进行一整个完整的研究呢?
我是否有那个热忱与敏锐度,
去时刻关注到现行的研究热点吗?
我又是否有那种冲劲,
能够在找到一个想法之后,
拼尽全力去找寻其中一切可能还未被察觉的观察与结论呢?
这些问题,
老实说我很难予以一个非常正面的回答。
所以,
就在前几天,
我顺利地毕业了。
但或许也是时候,
与研究这份事业,
说再见了。
最后,
我还是想要再和我的执导教授,
和带领我的几个学长,
和与我共事的同事们,
郑重地致谢。
没有你们,
我肯定是没法毕业的。
同时,
我也感谢我的家人、
我的朋友,
你们予以了我极大的精神支持,
让我能够坚持到最后。
最后的最后,
祝我毕业快乐,
也祝我,
生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