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的黎明》【第十章 天命】
第十章 天命
2016年10月17日，第五次崩坏，也就是这个人类纪元的第一次大崩坏爆发了。天命组织虽早有准备，消灭了首批在罗马与威尼斯登陆的全部崩坏兽与死士。然而，这次大崩坏的主要力量是滞后而来的自然灾害。
10月19日，全球性的剧烈地壳变动在第七波崩坏兽潮袭击后紧随而来，在短短数分钟内，夺走了地球上至少40%的生命，超过五十亿人流离失所，许多小国直接灭亡。
而在灾后的数个月内，水、空气、温度等环境因素继续折磨着幸存的三十九亿人。
原本的社会体制崩溃，生产基本瘫痪，只能依靠战略储备物资挨过最苦的开始。
于此，灾难的时代呼唤非常的手段。
10月23日，天命发表全球宣言，将竭尽全力遏制崩坏，保证崩坏兽与死士的灭杀率，并无偿捐赠大量紧急物资到全世界各地。
10月24日，联合国安理会的紧急扩大会议在天命最高领导人奥托·阿波卡利斯的主持下召开，确定了团结一致、抗灾救灾的方针，并成立紧急赈济委员会，在全球范围内协调社会重建工作。
不过，在天命的幕后推动下，于之后的一周内，委员会持有的紧急权力越来越多。最终委员会的紧急权力如世界上所有政客预料的那样，发展为了委员会制的超国家权力机构。理所当然的结果发生在11月1日。
这天，委员会召开了全体扩大会议。经过了两天的争论，终于通过了最终决议：在面对如今更加严酷、更加猛烈的崩坏事件时，确实有必要重组联合国，以及各国政府以更好地保存人类文明……
“大崩坏爆发十四天以来，合计十一次的、可能也就是全部的崩坏兽潮已被击退了。绝大部分死士与崩坏兽都被我天命的部队歼灭，余下流散的目标也将在三天之内彻底消灭。截至今天，人类对历史上最大的崩坏事件已经完成了全面的抵抗——在灾难面前，我们坚持过来了，并且做出了浑身解数的反击！
“……可是，即便如此，我们也远远没有接近哪怕最微小意义上的胜利。诸位！这次猝不及防、突如其来的大崩坏令我们的母星——地球满目疮痍、遍体鳞伤！我们生活的大地上满是庞然的裂隙，包含剧毒硫化物的浓烟不断喷出，滚滚不尽的火山灰遮天蔽日。
“十多天前，地壳突然裂开的豁口，令多少人葬身熔岩，令多少人失去亲朋好友？如今的国际社会哀鸿遍野、饿殍遍地、赤地千里！如今甚至有接近三十亿人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没有坚固的房屋，没有干净的水源，没有无毒的空气，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温暖的床铺——人类自渔猎时代、大冰河时期以来，不曾有过如此的灾难与绝望，仿佛崩坏不可阻挡、不可战胜！我听见有人说，崩坏是上天的命运，是神灵的意志！
“可是，诸位——
“即便是面对所谓的神灵与天意，我们天命组织的全体成员，也从未有过如此坚定、如此团结的信念：为了彻底打败崩坏，我们人类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拥有了充足的准备！——让这次大崩坏，成为崩坏最后的挣扎，成为最后一次在这颗星球上留下的痕迹！
“——因此，我提议——为了全国际社会集中统一地对抗崩坏的垂死挣扎，将所有的崩坏兽与死士赶尽杀绝，联合国及所有加盟国应该立刻重组！
“——建立一个复兴、安全、稳定、平等、和谐的新联合国！！
“——一切都是为了繁荣而昌盛的未来！！！”
奥托在紧急赈济委员会全体扩大会议上的演讲，以雷鸣的掌声与热烈的喝彩而结束。这标志着一个超国家、超民族、超文化的政治、经济、军事一体化的至高权力机构——新联合国的成立。
在11月1日的当天下午，奥托以天命高层为核心，吸纳了原联合国安理会的大部分成员，成立了新联合国安全与复兴委员会及其常务小组。作为天命最高领袖，奥托虽原则上不能担任委员会成员，天命也不是政治机构，但实际上天命作为新联合国认定的唯一准军事化暴力机关，持有凌驾于一切法律的特殊权力，享有最优先的经济与政治特权，这点尤其反映在委员会交给奥托的各种紧急权力上，这让奥托实际上架空了新联合国的权力核心。
因此，天命完全掌控了这个新的超国家机构，使其为自身对抗崩坏的计划服务。而与天命在对抗崩坏的计划上意见全然相左的组织——逆熵，它便成为了新联合国政治上的反动派，天命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为1955年11月的“北美支部独立事件”报一箭之仇。
而俄国的米高扬制造局在政治上没有立场，背后的世界蛇也很快倒向了天命，暗中保存实力。而以第一律者瓦尔特·杨为领袖的逆熵，天命拒绝接受任何形式的协议与和谈，执意将其彻底毁灭。
所以，与逆熵结盟而逃离天命总部的德丽莎等休伯利安号全体成员，只好依托逆熵进行活动，她们的目的仍然是找到琪亚娜，并解决其身上的律者意识。自那之后的四个月里，她们东躲西藏，一边小心天命的视线，一边寻找琪亚娜的下落。最终借助逆熵的情报网络，她们在天穹市找到了线索，世界蛇的一位成员“灰蛇”主动联系，表示愿意卖给她们琪亚娜的情报，但作为交换要带他逃离天命的监视。
然而，当德丽莎、布洛妮娅、芽衣三人赶到约定的接头地点时，灰蛇已经惨死当场。迎接她们的，是天命的神机部队——以天命总部的神机·海姆达尔为原型，量产型号的神机代替了原本的脆弱的伊伯基、米斯特汀等系列。虽是量产，但在性能上远远超过了泰坦机甲与御雷机甲，甚至胜过了任何A级女武神。
横阻在德丽莎三人面前的量产神机·海姆达尔足足有三百台，全都带有五层天命护盾、强制充能系统与超荷模式。作为消灭逆熵机甲与清理世界蛇叛徒的排头兵，天命如此兴师动众已经表明了决不妥协、不留余地的强烈意志。
于是，连接头对象的面都未见到，三人就立刻陷入了被机甲满街追杀的悲惨局面。情况如此突兀地逆转，不由得令人怀疑是否天穹市的情报交易本就是一个陷阱。而在追逐中，德丽莎的小短腿没办法跟上最快的芽衣的速度，很快便与脚程同样很慢的布洛妮娅一起，在街头巷尾中被错开，丢失了芽衣的身影。不过万幸的是，神机·海姆达尔的体形庞大，在德丽莎与布洛妮娅躲入一条偏僻的小巷后，它们统统被堵在了巷子口，没办法挤进来。
“还没好吗？布洛妮娅！”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布洛妮娅骇入海姆达尔的指挥系统，更改作战目标。
“糟透了……神机是什么时候实现了量产？”
德丽莎在逃亡的四个月里见识过了逆熵的机甲技术，确实在效率上比天命更先进，当然天命的神机系列也极为强悍，但那是极个别，无法量产就没有战略价值。然而，现在的天命掌控了全世界的资源，完全可以不计代价地用资源堆出神机部队。
不过就短短四个月来说，这个产量也太夸张了。
“学院长请等待——嗯？”
布洛妮娅怀疑地扫了一眼巷口堵门的三台神机，以它们的性能，破开巷子的墙壁绝非难事，按兵不动实属可疑。不过，更奇怪的是重装小兔没有搜索到任何特别的网络频段，小巷中只能接收到民用网络，譬如天穹市广播电台。
“是巷子中信号不好吗？我们要不要转移位置？”
本想趁着夜色逃离，但抬头仰望那狭小的天空时，八台神机也望着她们。
“嗯……这可麻烦了……是不是什么加密的频段，伪装成民用信号？”
“不清楚，我再仔细检查一遍。”
“拜托了——啊，它们似乎进入待机模式了！”
神机都在守株待兔，一动不动地守在原地。不过，这也终于让一直在夜雨中绷紧的神经有了和缓的机会。德丽莎深深叹了口气，随便找了块不太脏的木盒子坐下，疲倦地抚摸着额头。重装小兔托着激光式移动电脑，淡蓝色的光芒反射在布洛妮娅的脸上，她的眉宇间也有难掩的疲惫。
“没有用……推测它们完全不依靠外界通信来控制，它们兴许根本就没有接收电信号的机能，不可能无线骇入。”
即便不甚了解黑客知识，德丽莎也大概能听明白，除了拆开神机核心更改设置之外别无他法。然而，在包围圈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或者说现在的片刻余裕也是神机有意留给她们的。在天穹市漆黑的夜色中，神机耀眼的指示灯照视着两人，她们像是被逼到角落的老鼠，只有这昏暗封闭的小巷是最后的安全屋。
布洛妮娅在神机外壳上一一扫过，没看出任何特殊的标志区别它们，甚至也没有队长机或者旗舰的差别。若无电讯号互相识别，那神机是依靠什么来区别敌我的呢，难道是与人类同样依靠外表与颜色来区别吗？
虽然这样可以克服可能被黑客入侵的缺点，但这实际上是一个大退步。没有无线网络的支持，神机不能互相之间联络，不能确认实时位置，不能上传战斗数据，不能认证识别，不能更新敌人信息……这完全是舍弃了对崩坏的适应性而特化对人类战斗的结果，选用AI完全接管神机战斗系统的弊端十分明显，很容易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
难道神机内部有手动打开无线网络的开关？
想到这里，布洛妮娅急忙叫住德丽莎，希望她帮自己一起寻找神机甲板上的拆卸口。
“只能这么构想了，不然这些神机对人类军队来说便是无解的。”
德丽莎点点头，她们必须赶紧脱离险境并支援落单的芽衣，之后还要与在城外接应的爱因斯坦的部队汇合。时间非常紧迫。如果灰蛇的交易真的是一个圈套，那么她们也肩负着把这个消息带出去的任务。
借助天穹市的霓虹灯与两人的照明手电，两人开始搜索神机的装甲收纳板。那一刻，闪电突兀地划过天际，雷声轰然作响，屋顶上神机·海姆达尔的全部模样被一道炽烈的白光照亮，整个倒映在德丽莎湛蓝的眼眸中。只是那一瞬间的场面便唤醒了德丽莎久远的记忆。
那是圣痕记忆空间中，悠远而苦痛的画面。
德丽莎不禁惊叫了一声，电筒也被战栗的手抖落到地上。
布洛妮娅诧异地看向她。
在仅站了两个人便摩肩接踵的狭窄巷子中，德丽莎的尖声惊叫颇为刺耳，她的面色比那紧贴额头的白色秀发更加惨白，细密的雨珠落在脸上更似惶恐的冷汗。目睹了学院长极不自然的神态，布洛妮娅也有些忧虑不安，她揩去流到眼眶上的雨水，捡起落下的手电。
“……怎么了？有什么——”
“是——是崩坏！”
“什么？”
“是崩坏侵蚀的神机——”
神机·海姆达尔的涂层本是以白色为底色，以蓝色为镶边，而现在上下左右的全部海姆达尔都是被崩坏能流动的淡樱色覆盖，在黑夜中难以与白色区分。装甲边缘中涌动的崩坏能若不细看，还以为是管道中的光子血液。布洛妮娅掏出了高精度的崩坏能探测仪，结果显示甚至每台海姆达尔的崩坏能功率都在帝王级崩坏兽之上。
“天命怎么……”
德丽莎哑然了，她不免为爷爷感到悲凉。时至今日，天命似乎仍不能摆脱用崩坏的直接产物来对抗崩坏本身的错误战略，琪亚娜的悲剧不知又会多少次再演。
“终于到了——可让我好找，两位。”
这道声音德丽莎颇为熟悉，但绝对不会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一直以来，德丽莎认为她只是沙尼亚特家族的象征，而非战力。
只见在簇拥的海姆达尔机群之中，埃莉诺·沙尼亚特倚坐在一台海姆达尔的肩上，翩翩从空中降落，停靠在一侧的屋顶。接着，她什么动作也没有做出，周围的海姆达尔便自行散去，在巷外的马路上集合排队，有序地整队站好。
“不可能……”
如果没有指示，AI不可能知道操作者的意思是什么，也就不可能自动列伍。更何况，这是崩坏能侵蚀的个体，AI是装不上去的。布洛妮娅与德丽莎的手电分明地照着埃莉诺，她确实什么也没有做。这让两人困惑不解，也对天命的秘密加深了忌惮的程度。
而埃莉诺对两人的疑惑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居高临下地睨视着角落里的反叛者们，以命令的手势指着布洛妮娅。
“最高导师找你——反叛者，跟我走吧。”
流溢着崩坏能的双眸对德丽莎泛出森然的冷意。
“至于你，德丽莎·阿波卡利斯，奥托大人说不要管你，所以你可以随意离开了。”
……这算什么？
德丽莎无言以对。
埃莉诺不近人情的态度像是在宣判她们的命运，只是遵循了奥托的指示，而丝毫不顾德丽莎的感受。而且，埃莉诺的敌意与鄙弃未免太过露骨，德丽莎在曾经天命总部的宴会上不曾知晓沙尼亚特的家主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不过……
德丽莎为自己软弱而矛盾的内心苦恼着。
还在为天命绝情而冷漠的态度感到伤心，这其实就是心底里还希望爷爷对自己宽厚以待的证据。然而，无论是在名义上还是在实质上，哪怕德丽莎原是阿波卡利斯家的高层、天命的S级女武神，但她现在都是天命、乃至整个新联合国的背叛者了，叛国者怎么会得到执法机关的宽容对待呢？
此时，布洛妮娅悄然握住了德丽莎的手臂，轻轻晃了晃。
“我去去就来——学院长快去找到芽衣姐姐。”
依旧是三无的平静淡然，布洛妮娅试图给不安的德丽莎以宽慰。
当茫茫的细雨中，两人的面颊不过十多厘米时，德丽莎能清楚地捕捉到布洛妮娅脸上的镇定与决心，还有不屈与忍耐。她蓦地想起，在最近东躲西藏、寝食难安、风声鹤唳的四个月里，布洛妮娅从未谈及自己的心事，不曾把学院长和姬子将她牵扯入天命之战的事谈起过一回，就像在刻意隐瞒，也像在刻意忍耐，故意去接受叛逃带来的苦楚与困厄。
德丽莎曾经想过，布洛妮娅是为了什么奋斗至此呢，凭什么甘心忍受这些强加于她的苦难呢？现在在这一瞬间，德丽莎为自己曾这么想过而感到羞愧与悔恨，不配为圣芙蕾雅学园的学院长，枉活了四十七年的岁月。
“对、对不起……布洛妮娅——”
本来应由大人来承担的罪过，不应落在孩子们的头上。
“我没事，我也不会有事的。”
哪怕聪慧如布洛妮娅，她也没能完全理解此时德丽莎道歉的全部意义。她只是在为自己感到悲哀，自己仿佛已经习惯了与父母般的人物站在对立面，她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却既不高兴，也不害怕，更不愤怒——司空见惯浑闲事。
两人的身影在小巷中轻轻交错。
德丽莎终究没能反握住布洛妮娅的手，只能默默地目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