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之蚁》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回到家后我感到无比的疲倦,便躺在沙发上,回想着瘦同学说的那些话,想象着续那时所处的情景。三个醉汉,微挺肚子的女孩,见血的水果刀。
不可思议的场景。
午时的阳光十分的耀眼,布艺沙发的柔软围裹着我,我闭上眼,感受着阳光照在眼睑上呈现的红色。
红色,非是往日所呈现的那般白色。
犹如梅花般的点点红色在眼前晕开。睁开眼,天花板是红色,家具是红色,搁在茶几上的双腿也是红色。再闭上眼,续所携带的刀是红色,连因死去同学的悲愤而扭曲的空间也是红色。
这些红色映入脑海,致使脑袋有承受不住的迹象。
晕乎乎的脑袋似乎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别的什么人在某种特殊原因的驱使下暂时寄放在我的肩上。是什么样的人不清楚,出于什么目的也不甚明了,这毕竟不是我的脑袋,自然也想不出其中的缘由。
既然想不出,我也不去整理,任由纷乱的思绪充塞于不属于自己的脑袋并顶着其继续我的生活。上班依然准时,坐公交到终点站的火车站北广场,穿过充满汗味和烟味的地下通道至南广场,到点下班则是相反的顺序,直奔家中,一如往常。不,与往常决然不同,生活方式和节奏固然没变,但感觉非是按自己本意来度过这样的日子,是不属于我的脑袋所编排出的属于“它”的剧本,似要引我走向某种不知名的领域。在这样的剧本下,身体与其产生了排斥,四肢渐感酸软无力,躯体也愈发沉重。
“你都对自己做了些什么?怎么弄成了这幅模样。”
和煜再见面时,她瞧着直皱眉头。责备的语气相当强烈,眼里却透着担忧。
“可能刚经历了车祸。”我尽可能用轻松的言语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如此这般过了一周。第二周周一的早上,我醒来感觉眼睛发烫,四肢较之前更加无力,拿来体温计一量,已是高达39.2℃,自己也吃了一惊。于是我去了趟附近的医院,医生重新让我量了体温,做了几个在我看来毫无必要的检查,待确认后也不说明病因,只是在处方单上龙飞凤舞地开了药,除了常规的退烧药外,无非就是吊针,再告知可能要比一般发烧多休息几天,也开了病假单。
我打电话给公司领导说明情况,请了三天病假和两天事假。公司制度规定,发烧之类的小病最多只得请三天假,不得已我只能再以事假为由多请了两天。当然,这两天得扣去相应的工资,那也只能由他去了,况且我的工资只比政府规定的最低工资多出两百元,扣也扣不到哪去。
吊完针回家,瘫睡在床上,心里哀叹最近事事不顺。煜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将我的情况告之。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一切不顺心的事都将会成为过去,不论你以怎样的姿态对待,都改变不了要继续前行的步伐。”
“很有哲理。”
“不用去多想复杂的问题,好好养病,待得身体康复后我请你吃饭。”
挂掉电话,我双手背在脑后。煜似乎有种能知人心里的特异功能,能读懂别人的心思,或者说她能站在别人的立场和角度来思考问题。很难想象如此能为他人考虑的性格会与别人有交流上的困难。
我决定听从煜的建议,暂时抛却那些不如意的事情。吃了便睡,闲时就看书。三天后,我的病情已大为好转,身体有了力气,脑袋也不再晕乎。
第四天午时,我照例躺在沙发上,闭眼感受一会儿已回复白色的阳光,然后拿起身边的书,心思跟随着书中的情节转动。
终于又回复到了正常的节奏中,专心读书的过程中一切不愉快的事都能暂时忘却。我正试着如我所意愿的那样,将这些恼人的记忆封存并放至一旁,寻找机会装进脑海深处不常被打开的暗格内,若无必要,便不会将其开启。
然而即便如此,不顺心的事仍客观存在于这个世界,影响着人们。非我即他,非此即彼。我们只能是尽力缓冲,却无非正真地避免。
看书累了,闭眼休息一下,突然感到身体发生了强烈的震动,左右不停地摇晃。我惊得睁开眼,发现不仅是我的身体,整个房屋都在晃动,甚至感觉有些倾斜。
地震了。
如此明显的震感已是多年未遇,来得毫无警示,但只是片刻便停止,我甚至都未做出任何进一步的动作,仍是躺在沙发上。
一种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大半个小时后,手机铃声响起,是煜的电话。
“你那边可好?刚才地震了。”
“一切如常,并无任何不妥。”
“那就好,身体可舒服些了?”
“差不多了,再多休息一下即可。我多请了两天假,完后又是周末,再见到我时必然生龙活虎。”
电话那头传来其周围嘈杂的声音,像是一群女人在大声议论着什么。
“我这边可麻烦着呢,刚才一群老太正在社区内的公共健身器材上锻炼,地震时一位老太从器材上摔了下来。人没什么大碍,只是擦破了点皮,但似乎受惊吓的程度不小,如今正坐在地上哭闹着呢。”
“像是小孩一样。”
“原因倒是有所了解。那老太太过去遇到过一次地震,也因此失去了她的丈夫和小女儿。所以现在怕是想起了不愿记起的往事。”
“原来如此。但周围的声音不止一人呐。”
“周围楼房里的阿姨们听得哭声都来了此处,大家围拢在那老太身边,倒不是在劝说,而是在议论刚才的地震,似乎有人从电视新闻上听到西部的一个地方是此次的震中。我现在正劝说她们回去自己的家里。”
“明白了。这样的工作相当的累人吧。”
“早就已经习惯了。况且这是我长久以来追逐的方向,我定然要将其做好,也不枉我过去所做的努力。”
挂掉电话后,我打开电视,将频道调至新闻台,播报员正在播报刚才地震的最新消息,似乎此次的地震相当的严重,西部的某个城市已是通讯中断,政府也正在紧急召开会议,讨论先期的救援方案。
我关掉电视,想到这次地震也许会造成不小的伤亡,心中为之一叹。
第二天下午,我看过电视上报导地震救援进展的新闻后坐在沙发上继续看书,一串门铃响起。我放下书,走去门口,从猫眼向外看去,一名身穿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背着工具袋站在门口。
我将门小启,打量着那人。来人理着寸头,戴着黑色的半框眼镜,脚上是军绿色的解放鞋,脸色平和。
“请问有何事?”
“自来水公司,换水表的。”
他拿出工作证给我看。自来水公司的工作证我第一次见,根本无从知晓其真伪,只好装模作样地翻看一遍,觉得无甚可疑之处便将他放进了门。那男子穿上自带的蓝色塑料鞋套进门,询问我家中的水表安装在何处,我指了指大门左边的水槽下,那儿堆满了洗涤用品和各种厨具等杂物。男子走过去将这些一一移出,轻轻地放至空地。然后观察了下水表的安装情况。
“麻烦拿个接水的盆或桶之类的,一会儿水管中可能会有余水流出。”
我从卫生间拿了个黄色的小桶递了过去。
“为什么要换水表?”
“旧了的东西时间一长便不好使了,换上个新的以便能正常地运作。”
“不好使?”
“任何事物都有其固有的使用期限是吧,水表也一样。自来水中的水垢会沉积在表内,久之会使水表的工作效力降低,其所反映的数值也会不准确,或高或低。为使公正,便不得不定期将其更换。”
男子一边麻利地拆卸、安装水表,一边向我解释。
“听不明白,不过能否理解为用旧了的东西不再适合新的环境的需要,而必须为之做出的必要改变?”
“可以这么说。”
“原来如此。”
只一会儿,男子便完成了他的工作任务,同时将溅出的水渍擦拭干净,整理好工具包。
“这是我今天额定任务的最后一家,托你的福,能及早完成。”
“怎么说?”
“多数人家都不太信任我们,即便是在出示工作证的情况下。大家似乎都认为我是个骗子,所以需要做大量的解释工作。的确,以抄水表和换水表的名义,实际却在干盗窃和抢劫的事屡有发生。刻板的印象导致我们的工作很难有效地开展。倒是你没这么想过?”
“你看着不像是个坏人。”
“地道的评价。”
我请男子做下休息一会儿,递了根烟给他,又给他倒了杯水。男子道了声谢谢。
“地震的报道可看了?好像相当地厉害呐。”
“一切的过去和现在,不论好与坏都随之被抹去。”
男子点点头。
“所以人需要想开些。忙完这阵子就结束了,到了退休的年纪咯。”
“退休后做什么?”
“不瞒你说,女儿在某个国家拿到了永住证,似乎可以接父母去长住。女儿劝说我过去。我也有打算退休后换个环境,换种方式过日子的想法。”
“厉害呐。”
“说实在的,在这里有亲戚,有朋友,去了国外谁都不认识,语言也不通。害怕不太能适应。反正真不习惯可以再回来。一来这是子女的孝心,想着能更方便地照顾长辈。二来我也想和过去的生活方式暂别一段时间。一种活法过久了,终是会感疲惫的。”
“和这水表一样。”
“的确。”
送走水表工后,我决定将带薪休假的权利用掉去远行,散散心。五天的时间,算上周末那就是七天可以利用。
可是该去哪儿呢。我一时拿捏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