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我分割 十卷
《请把我分割》:
为什么你要坠去做星星?
他与朝阳同一种颜色,夜逐渐醒来,我拉上窗帘,华卷就这么看着我。莫名我像探得了几亿光年之外、正反复轮回着的昏沉,如我梦里的那个,明耀,又烬灭的不思议星系。我们互相注视,把一盏夜灯当作晨曦,华卷稳稳坐着,弧度漂亮的每个发梢都像迎在风里,于是我再不愿开口,我险些要猜到了的,其实我险些要猜到了的——其实你正等着我说要把你珍藏,是么?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地,像他整个人喜憎光明地,拥得住炙热,切割过冷火,曾经我说,华卷,是否你生来就是这般艺术家的模样?他便抿起了嘴角笑,整张脸明亮又张扬的,告诉我说:因为越是极致越是容易枯竭,因为越是敞亮越是容易受伤,所以阿十,我也百般矛盾且痛苦着,怕自己仅仅被爱短暂青睐过。后来我才明白,那一刻他竭尽展露给我的张扬面色后,确有风波暗存。朝阳正稳升逐亮着,华卷坐在夜灯前,隔一卷帘,像是从不被光降临地沉没了。 你说艺术它并不是你的一生。
艳火: 生平第一次十辰于有这样的冲动。早很多年他就有注意到华卷,人们说华卷是华语乐坛里的另一个他,那时他还并未认真看过华卷的演出,觉得只凭纷纷扰扰的娱圈传闻,不足以让他多费心神。 而如今,十辰于见他如见一场艳火里的精灵,可他又歌咏神的斑驳,只身跃在棱角和柔软中,踩过黑色河流,带着满身的颓然的戾气,肆无忌惮地尖锐,从不掩盖地难过,一转身,却又可以澄澈地明亮地发光,用一双仍然剔透的眼睛,告诉世人:他的爱憎坦坦荡荡。 他纵身有种怦怦莫名的气场,像烧了影子捕捉炙热中的清凉,声色凛利,直教人黯然神伤。十辰于只仅仅听下小半节前奏,就已预感到他要如何歌唱。他当要以身比拟冷锐的匕,双眼诚实地表露疮痍,假如他要说话,整个世界作他的臂膀,直剜你胸膛。 一首歌唱完,十辰于好容易没有落下泪来。华卷在舞台前沿谢过观众席,气场收得很快就要跳着下舞台,主持人好险留住他,叫他多说一点话。“怪你把所有人都唱哭了”。 华卷捏着自己的麦克风,为遮掩拘谨地展开笑颜,不会说客套话,只是一字一句地感谢自己的歌迷、现场观众、主办方,再添上一句对晚会的祝愿,就再不会说了。主持人再看过来,他也只是诚恳地眨着眼睛,笑得纯真。年青的主持人便啼笑皆非地放他走了。 那火总要熄灭一次的。
藤蔓: 台上歌舞不尽吵闹,十辰于远远望着华卷,只觉那青年周身有种漫不经心的疏离,隔着几十步人群,谁也动摇他不得。他刚歇的心思又起,正笃定般地站起身来,耳边主持人就报起十辰于的名字,助理候在入口处,等待递交给他专属的话筒。 最后关头,他也只是装作正巧迎上去,拿上麦克风,领奖,简单说几句感言,再准备唱一支歌。正经演出,无论台下是怎样绸杂的观席,十辰于也心思分毫不乱。 他唱以世界末日来临,华卷漠着眉情回望,主办方的舞美仍旧粗制且单调,只是那个剪着寸头又佩着单边耳坠的青年,目色沉定像包裹在海啸山崩的中央,一座巨大的废墟生长在他身后,而他举起双手,闭眼仰叹,谨以掌心那柄红色的麦克风,去慰存风暴中的亡灵。 那一柄红像是从他背脊中抽出来的,是他得以生存的命脉,华卷静静看着时,攥杯的手无意识地捏了捏,杯中水温正好,华卷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凉透了,他不禁有些木讷地想,怎么这个人会如此的虔诚,怎么一个人仅仅歌唱着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华卷从前以为自己是孤单的,他的人生任挑一节出来,都空虚木讷到发疯,他努力了好久,才可以在舞台中任性地做自己,所以人们说他肆意,敞亮,一窝蜂地迎上来。每次下了舞台,他就像一迈步掉回了现实,更多时候,他需要让自己独处,反复平息剧烈反差所带给他的痛苦,所以逐渐有人发现,私下里他通常是没有表情的,那些明媚的,张扬的,亦或是难过不开心,通通都没有。 所以后来有人说他喜怒不形于色,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更多的人会说,他的爱恨都交给舞台了。华卷记得那些传闻,他从来不会说话,其实他只是付出了巨大的勇气,兴奋值攀到顶峰后又极速下降,大脑很想宕机,表情管理紊乱,急需一个人躲起来充电。 十辰于唱歌总会给他一种错觉。那样宏观的宇宙,细腻又震撼人心的音乐精神,他会不会也会像自己一样,时刻在反差中饱受折磨,一直坠一直失重,踩不到实地——舞台,是华卷唯一能抓紧的藤蔓。可现在他发现他们不一样了。他们根本不一样。 等青年下台时,华卷杯里的水都冷透了,他才怔怔地递到嘴边,领座一个艺人拍拍他的手臂,诧异地问:你怎么哭了?华卷失神地放下杯,脸上挂着眼泪像是哭得极伤心,他左右张望触到许多人的目光,这才刺得他惊醒了。 华卷垂下头慌忙抹眼泪,五官这一刻又陷入紊乱地无表情,只是眼眶通红,喉头止不住地哽咽,他狠狠咬了咬唇正要说话,一抬头,刚下台的青年背光伫立,并未入座,远远看着他。华卷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如果风也为你歌唱呢?
学会喘息: 如果你爱做精灵。华卷抬起仍旧没表情的脸,过长的刘海飘在风里。十辰于将它们拨开,一双手轻轻落在这张脸的两侧,华卷被捧得将脸扬起来,瞳孔微睁像表露惊慌,十辰于就继续说:为什么怕把自己暴露在风里。 华卷挣扎着要说话,被十辰于轻轻掩住了唇。 他身后门敞开,泄有暖色灯光,头顶却盘旋了一盏冷,把华卷眼里的黑白照得分明。是孤独的味道。十辰于移开被注视的脸庞,捧着他的脸要他看一眼镜中。 华卷有一双天生爱人的眼睛,他肆意便肆意,张扬便张扬,嬉笑怒骂都承在歌声里,可转身,又乖觉地退步回自刻的牢笼。十辰于不由想起初见。他已明白华卷的那一次哭恸由何而来,入行时,前辈们常说成艺术家要耐得住寂寞,越是成功,越无人成你的支柱。 所以十辰于向来不让自己在追捧中迷失,将理性与感性的天平稳稳操纵在手中,他可以沉迷于音乐的灵光,放任自己做任何疯狂不思议的事情。去参观废墟的狼藉设想倾塌瞬间,体验跳海的刺激将自己置身死亡边缘,乔装打扮钻进人流里,做一切高调的事还没被认出来就是任务成功。 但他总在无数个瞬间,清醒地判定自己的心匮乏、疲累,跳动得好无趣。越发觉成功,越发觉空虚,但身边一个真正能讲话的人都没有,无人和他同一境地,无人和他拥有同一颗心,有时他在歌里怒骂、渴求,换来歌迷们一片片破碎真挚的爱,但那些太遥远、太遥远了,哪怕近在台前灯下。 他好轻易地读懂了华卷,他也似他一样,正可悲地自知着一切悲哀的来源,无从解脱,漫长地忍受着,连枷锁都是从自己的肉身里生长出来的,要抽身,必定伤筋动骨、血肉模糊。甚至他们还未有勇气动一动这个念头。 十辰于隔着镜面冷视那一个自己,像一个旁观者冷眼剧中兀自走去悲伤结局的主人公,华卷端坐在椅中,神思相交的这一刻,目光终于诚实静寂地展露出痛苦。 十辰于落下眼眉,和镜中华卷的的目光相迎片刻,凑去他脸侧轻吻,以怀抱他的姿势。怎么风越起,越丢失氧气。 没有谁愿意做哑巴。
风光: 哪有人仅靠爱活着呀?请不要叹息、再叹息、可怜我为爱成疯魔。青年悄声谢幕,还获来一阵欢呼,华卷疲着双眼看众人,眼底哀伤仿佛要凝成实质。 有时候他也会很羡慕舞台中人们所看见的那个自己,可以无视规则,相拥寂寞,从五光十色的世界中淌过,清醒地放任自己纵身于哀乐,像提前透支掉灵魂得以自由摆动的时光,等每次理性回归后,就只余无法喘息的疲累。 可华卷还是忍不住在下一次面迎歌迷们时败下阵来,其实这种日子越久了以后,他反而分不清到底是闭起门来让自己独处才算充能,还是每一次舞台清醒地超脱才是为精神充电。 十辰于经常说,他清楚世间的美好早就与他们擦肩而过了,他们思想已走得太远,常规的被爱再也无法叫他们体会到精神富足,当一个人站在你面前,你分明无比确认地感受到他的真心,你却只觉得这爱使你更添寂寞,如同一条河较真地从你掌心里溜走,一束光当头却略过你照在了你身后。 华卷明白,如那许多人曾称赞他时说的“天生艺术家”,只不过是生来就被人世间所刻意错过,以一副凡体肉身,拘一个向往自由的魂。 音乐是他灵魂唯一的语言,而只有和十辰于待在一起,华卷才可以短暂地确信当下自己处在真实。世界太过狠心,降给这些与衪精神同频的人的礼物就是叫世间凡俗人称他为疯子,而“艺术家”是它的别称。 华卷在舞台背面与后台休息间的那一节漆黑的空间里站了很久,其实他并没有打算哭,即使黑色弥漫进他口鼻中像已封住了呼吸,十辰于急促跑过来使他眨了眨眼睛。其实他并没有想要哭,直到哭出声来的那一刻,他仍然哽着嗓子固执地说,十辰于浅浅拥着他,声音很轻地哄:我们阿卷没有哭,我知道。你只是不想做哑巴。 十辰于记得怀里这个单薄的人不止一次将要飞走,漂亮的手腕时常长满疤痕,认识他之前,十辰于是傲慢的。无非人与人天生就有跨不过的鸿沟,他自视清醒,每每遇见带面具的人都要绕着走,从不愿意留心神,一门心思只做音乐,如果那些利益陷阱要铺到明面上来,他就揣着明白装糊涂,要是仗打到他那儿去,他就把各路兵马都戳破,再真诚说一句看你们勾心斗角好辛苦。 还未出名时,十辰于就得罪了太多人。只是他并不在意,他每每审视自己时,只为神思时常放任地太远而对现实流露出迟钝感到懊恼,但思想是无法控制的东西,往往他发散到了一个地方,想要与人倾吐交谈时,才戛然意识到,其实无人能懂他眼中的世界。 为此,他越发不愿意与人交付精神层次的感怀,除了歌声乐器可以将之描绘,兀自坚持着自己独特的同时,他仿佛做了许多年哑巴。直至他终于遇到另一个被当今世俗所遗弃的人,他们是天生的艺术家,也同样是天生要疯的命定之人。 你的一生,都只为颠沛流离吗?
风筝: 其实人们讨厌细腻的东西,十辰于不是第一次知道。早在他横空出世,以一张作词作曲编曲演唱全出自他一人的数字专辑,一发行就冲上各大排行榜后,专辑里八首曲目还未live首秀就火得如火如荼,于是所有人都在等:十辰于是谁。 只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品鉴让十辰于失望透顶。他认为那些表露推崇的人中并没有真正读懂他作品的,人们只是浅浅探得了表面,闻到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息,就兴冲冲地说了“我爱它”。又隔了两年,十辰于出了同样一人包揽的第二张专,早已平息的乐坛才再次因他而沸腾。 从乐队主唱一举成为乐坛歌星,十辰于没有太在意身份的转变,答应签约的那一刻,十辰于只是感到无趣顺势点了个头。反正音乐在他脑子里,笔在他手中,无数人打听到他求着要他帮忙写歌,他不乐意,这才随手给自己找了个便宜东家,好落个清净。 灯光迷离中,喝酒的人都静下来端坐,长发的歌者摆弄手指,轻按着黑白,酒馆有一面玻璃落地透明,正对着街心,许多人因那位歌者怔愣着推门而入,像失了魂。十辰于背贴墙坐在角落,一手晃着酒杯一手转戒指,无意识地将宝石那一面按上了唇瓣,还误以为自己是在喝酒。 华卷告诉十辰于,自己是在酒馆里唱歌时被签约的,虽然当时他并不是什么驻唱,他只是喜欢喝酒喝到微醺,再去借个钢琴自弹自唱一会儿。其实灯光已经足够暗了,很适合消愁。只是今夜的歌声实在孤独,尽管没有人能够看清歌者的脸,也无人前去惊扰,遥遥望着,那瘦削的身姿轻巧地避过彩灯,融在影中,孤独地自成一个世界。此刻任谁看见他,都像看一出音乐剧的主人公。 华卷说,那年他养母刚去世,而他才刚刚过完二十岁生日。他是一个孤儿,被领养时,他已是能记事的年纪,因为对事物的理解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他早早地就封闭了自己。但妈妈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作为一个单身女性,她几乎是竭尽全力地爱着他,记得小时家里面并不富裕,当华卷流露出对音乐的兴趣以后,刚上小学,他就拥有了自己的钢琴。 妈妈离世以后,他和世界的纽带就又一次断了。如果不是意外签约,他可能会选择退学,然后平静地走向死亡。他在学校经常形只影单,独来独往,除了上课就是泡在琴房里,到放学就戴着耳机背着自己的吉他回家。从初中起,任谁给他写情书,都要写他来去如风,生性自由。但其实孤独是他的常态,精神时常渴望甘露和烈火。其实他只是寂寞。 星探说服他签约的理由,其实仅仅只有一句话真的打动了他。“给世人一个爱你的机会吧。”当他收到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时,妈妈瞒着自己的病情,笑着给他加油打气:别害怕自己与众不同,给人们一个爱你的机会吧。 但十辰于眼看着一曲要终,演出要落幕,酒馆中无一人动过酒杯,挪动过目光。其实他出现在人们眼前,人们就会爱他。十辰于分外冷静地抹去脸上的泪,把恍惚时不小心洒了的酒放回桌上,长发的歌者轻飘飘下台走过来,他起身牵上那只伸来的手,安静地离开。十辰于知道,他们穷极一生,也无法遇到真正读懂他们的人了。 他们用音乐表达自己,渴望被读懂。可惜世上再没有人如他们一般寂寞了。 爱人。
假象: 十辰于在圈子里其实没什么交心的朋友,他一贯喜欢表现自身的冷淡,直白揭穿所有弯弯绕绕。这致使他赶走了许多虚与委蛇的人。当他身边突然出现一个私交颇深的人,实在叫所有了解他的人感到好奇。 华卷又并非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签华卷的是个小娱乐公司,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华卷出了名,公司一开始还准备给他立个特立独行的人设,后来见他舞台超脱,唱歌任性张扬,和台下木讷又漠然的他简直两个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真实的艺术家人格,就直接放手不管了。 小公司的好处就是自由度很大,作为唯一一棵能赚钱的摇钱树,递到公司的资源几乎都是冲他来的,公司派给他的经纪人毫无用武之地,华卷只凭自己的心意挑选节目和创作歌曲,灵感来临的时候,突然失联大半个月也是常事。 对于华卷突然和十辰于相熟这件事,公司还是惊喜了一下,再然后就是害怕对方把华卷带跳槽了,于是越发兢兢业业地给华卷做后方辅助,不敢干涉他的生活,试图潜移默化地留住他。 酒馆唱歌那天,是十辰于演唱会刚刚结束的晚上。连唱了三天,十辰于滴酒未进,一点油腻刺激的食物都没敢入胃,当天夜里华卷就拉着他去逛当地有名的夜市一条街,吃到兴头上也就没有在意什么遮不遮挡了,反而很从容地和所有粉丝路人打招呼。 凌晨从夜市出来,华卷说我带你去酒馆喝酒吧,今天的日子很特别。十辰于后来知道了它的特别指的是什么,四年前华卷的养母在这一天去世,四年后的当下,是华卷的24岁生日。 回到家的时候,华卷拥着他翻滚进被褥,其实他只是微醺,华卷知道,十辰于也知道。这夜色太过静谧,衬得人心跳如擂鼓,他们各自默许着,相拥,接吻,喘息扑洒着热气,再互相坦诚赤裸。十辰于听任自己的欲望在华卷身体里放纵,华卷私下里的保护自己的壳破碎,以一场肖似初识时的哭恸打破了表情的紊乱。他伸出手臂环绕身上人的脖颈,仰脸向他讨吻,十辰于就顺从地凑近,吻过唇舌,又吻过他流泪的眼睛,从脸颊一路吻到胸膛,感受华卷因他而颤栗的每一寸肌肤。 华卷哭着说:十辰于,你懂不懂为什么?他哭起来实在漂亮,因欲色而沾上艳红的五官更是迷人,十辰于咬住他的锁骨,看他吃痛地绷紧了脊背,身下穴肉也跟着一缩,十辰于就沉闷地转而舔舐自己留下的伤口,汗滴和泪一起掉落得悄无声息。他沙哑着嗓子回答:你爱我,华卷。你爱我。 那你呢?华卷刚问出这一句,就被吻封住了唇舌,十辰于用他同样流泪的眼和他对视,向他坦露:他也爱着他。 他们是多么默契的两个人,还等不及欣喜于同样被爱的转瞬,就痛苦地明白对方早已做下的决心。是的,是的,两个人相爱又如何,他们仍然做不到安心地享受被爱。华卷断断续续地哭,身体却热情地向十辰于敞开,渴求被撞得更深,他哽咽说,他只是不想以后离去时还留有遗憾。 刚刚好,现在刚刚好。十辰于听着他说:正好24岁的年纪,还年轻,还足够有勇气做一场醒来就忘的梦。十辰于听明白了他话里未说的:直到死去,他也不打算有爱人。 后来华卷仍旧给十辰于写歌,那歌里有异于往日的明媚,但细细品下来,就发觉悲伤。这首歌唱现场的时候,十辰于正大光明地坐在台下前排,华卷站在绚烂中,以欢快的姿态演绎一场悲歌。其实人们不懂,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坦白相爱。这并非看不出端倪,就连圈中的许多人也旁敲侧击,认为他们这样恣意的人,在这件事上,怎么就突然害怕做自己了? 当外界舆论起来的时候,十辰于还待在华卷家里拨弄他的吉他。华卷躺在沙发上,已经听着十辰于的即兴睡着了,他私服总是宽大的,显得他人更苗条纤细,半张脸埋在绒毛中,一头金发长长地散落。 经纪人给十辰于打过电话,询问舆论是否属实,他们俩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十辰于另一只手还抱着琴,十分冷静地否认,经纪人在那头松了口气,放心地挂了电话跑去公关了。他便放下手机又轻柔地抚弄琴弦,原本轻快的旋律骤然沉闷,再写下去就要成一首悲歌。他侧过头去看沙发,原本熟睡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身,神情安稳,目光清澈。 真要算起来,他们相识得其实并不长。一开始十辰于还要较真一下,这份心到底是惺惺相惜,还是爱情,可是越到浓处,他越是不忍心。他十分清楚自己和华卷的处境,世界毫不掩饰祂的绝心,无论他们何种姿态,再多风光,也逃脱不了被孤立的煎熬。他们闻名于世,却只是因为把自己的伤痛写成了艺术摆在世人眼前,人们爱他们的惨烈,更爱他们夺目耀眼的光环,音乐、音乐...或许只是一个附加项罢了。 说到底,十辰于只是不信爱。演出时,十辰于就曾明晰到自己别样的冷漠,几万份热烈都环绕在台下,他抹去脸下颌的汗滴,感受被爱的同时,竟从灵魂深处涌现一股悲哀。他实在做不到被爱的回馈,该是寂寞得太久了,哪怕爱涌上来,他也只愿意执意地孤单下去。 华卷没有说破,默认了他们俩实在做不了爱人的事实。当一个人孤独成了常态,渴望被爱成了一种执念,然而这爱降临的时候,他又害怕排斥了。此刻寂寞反倒是一件好事。一个人寂寞会活不下去,两个人寂寞就刚刚好,哪怕无法做爱人,也足够成为对方的勇气了。 他俩实在足够默契,十辰于全副武装从华卷家出来,被蹲守已久的狗仔拍到又上了一次绯闻热搜,下午十辰于经纪公司的公关多少起了点作用,但并未打消路人爱看热闹的心思。十辰于上线刚发完博,就收到通知华卷也发了一条博文。 「@十辰于yu:很喜欢他的音乐,自认为在音乐上我们将会是对方最独一无二的伙伴,但仅此而已。」 「@华卷🌼:我们是知己是友人但绝不会是伴侣。请不要再猜忌。」 身形笔直的人走在夜色中吹了许多冷风。后来十辰于华卷俩个人再同台,也分毫没有表现芥蒂,相处和从前一样。 山间雾重重,你不要走失。
蜡烛: 华卷新纹了纹身,在右边锁骨那一块儿,荆棘绕着骨,一朵黑玫瑰,唯有花蕊顶端有一小片红。十辰于每每和他做爱,唇齿总爱往那儿流连。为了准备演唱会,华卷提前两个月就让自己歇了其它工作,每天都待在家锻炼,下午再出门和乐队练几个小时歌。 华卷无疑是叛逆的。这叛逆早在他自出道起就执意留下的一头长发就可以见得,那长发后来又被他烫成卷,隔一段日子就换一种发色,就连舞台造型也五花八门,一些高跟鞋、长裙、真花主题的妆造他也毫不避讳。对华卷来说,他上舞台扮彩妆,穿夸张的衣服,才算真切地做了歌里的人,才可以和舞台后卸去一切光环的自己分割。人们爱上他,他就可以心甘情愿地告诫自己说:这份爱与我无关。 十辰于刚结束了自己上半年的巡演,空出俩月假期,全往华卷那儿跑了。他俩不住一起,华卷甚至不留十辰于过夜,在床上胡闹完,被十辰于抱去浴室清理过身体又抱回来,往往就过了半夜十二点。十辰于就给他盖上被子叫他睡觉,去收拾地面垃圾,把衣服都放洗衣机里洗,然后才自己开车回家。 自那一晚后,他俩都没有再谈论起爱这个话题。爱是留不住的。十辰于想,他俩都不乐意,让爱成为彼此之间的主题。 休息之前,有综艺看上热度请他俩过去录一期飞行,正巧他们也需要同台破一下谣言,俩人的公司一合计,就都接下了。那节目主打几个男艺人带孩子的日常,他俩加入的消息一经公布,许多人都很意外,毕竟两个在音乐上都特立独行的歌手,私下带孩子的场面还真是想象不到。 另外三个常驻艺人都是演艺圈的,最多也就颁奖典礼隔着台上台下见过面,实在不相熟。和十辰于平日不屑社交不同的是,华卷恐惧社交。导致一起进了房子,地上几个小孩停下玩玩具好奇看过来,一个年轻艺人立即迎上来打招呼,十辰于端的是一贯的清冷柔和,而华卷五官已经僵硬,不自觉就抱着十辰于的胳膊退了半步。 还来不及尴尬,另两个艺人听见动静从二楼下来,边下楼梯边撑着扶手探头打招呼,很是自来熟,十辰于安抚性地握住身边人的手,以保护者的姿态向其他几人寒暄,然后带几分歉意地解释:阿卷有些社交恐惧,见生人总会被吓到,抱歉,抱歉。 几个人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但华卷此刻的状态看起来确实不好,面上没有表情,也不愿意与人对视,只愿意和十辰于待一块儿。眼见十辰于认识完所有人,就回过身去哄华卷,三个人站一旁面面相觑,默契地继续准备做早餐。他们也没想到,作为一个摇滚歌手,华卷原来害怕生人。 几个小孩跑过来,天真地以为长发哥哥被哄是因为哭了,于是举着玩具说要送给哥哥玩。华卷好不容易缓过来呼吸,一低头就迎上几个天真的小脸蛋。十辰于陪着他坐到孩子们中间,华卷不禁有些羞恼地解释:...哥哥没有哭。他目视几双亮晶晶的眼睛,又败下阵来,紧张地抿起嘴角:但是哥哥可以陪你们玩儿。 或许是太早的时候没有体验过天真,长大了以后,这种孩童才有的天真就总会从华卷身上散发出来。华卷迟钝地配合着孩子们的游戏,孩子们很喜欢这个长头发的哥哥,有个小女孩很小心地摸了摸华卷的头发,华卷侧过头目露询问,小女孩就说,哥哥的头发好漂亮呀,是金色的。 华卷呆了一秒,然后就弯下眼睛笑,点点头说嗯,哥哥也觉得很漂亮。十辰于在一边也笑,被他抱着的小男孩戳戳他的酒窝,他伸手挡了挡,没挡住,就由着男孩胡闹。 早餐过后,几个人按照任务带孩子们出门逛超市,华卷刚刚松懈了会儿的心神又开始紧绷,步入人流中以后,华卷又开始面无表情地抱着十辰于的手臂走路,不知情的路人只以为华卷果然如传闻中那样不好相处。 好不容易脱离人群坐上车,华卷也不去想满车的摄像头了,不管不顾地就往十辰于怀里瘫,连小孩子都激不起他的精气神,回到录制的别墅中,强撑着吃过午饭,就直接拉着十辰于跑了。总之,那是一次失败的综艺尝试,好在节目组没有追究他俩提前走人。 十辰于又是一大早跑过来,用自己指纹开了锁,华卷不出意外还没起床。他就先去把昨天洗好的衣服晾了,用厨房下了两碗最简单的番茄鸡蛋面,端到餐桌上,又去温了两杯牛奶,华卷才懒懒散散地晃出卧室门,红衬衫扣得松松垮垮的,露出斑驳的咬痕。 华卷这个人总是需要人照顾的。越是相熟的人面前,他越是表现依赖,而照顾他的人也毫无怨言。十辰于一眼望见华卷裸露的胸膛,没有在那儿留意太久,吃过早饭将一切都收拾完,才转而挤进沙发里,捏着华卷的脸接吻,将唇舌探进他口腔,扫荡可能残留的热牛奶。 一吻过后,华卷整张脸都染上奢靡的欲色,眼中漆黑的仁都仿佛烧着红莲,十辰于刻意错过那双眼中蓄起的泪珠,俯下身轻啄他抖着的红唇、胸前艳丽的玫瑰,双手握住他腰身,去解他的衣裳,余下的事情就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他俩的绯闻到底还是没有如愿破开,后来录的那一期短短的综艺,像越发坐实了他俩谈恋爱的传闻。只是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呢?连十辰于也忍不住要问。不是谁先提的议,甚至没有谁真正说出口,在又一次酒醉人心的夜中哑声放纵过后,俩人都默许了做各自唯一的“床伴”。 华卷在喘息中睁眼看窗台,窗外雾重重但还是泄进几寸日光,十辰于将脸埋在他胸前吸吮那一粒红豆,痛而爽的快感从那漫上来,使华卷失神片刻,胸脯下意识挺起往十辰于齿间送,红唇微张溢出一句呻吟。华卷两眼中盈盈蓄了许久的珠子,终于在此刻砸落到发丝里,那几缕金色被打湿,显得暗沉沉,他便像是累了一般地闭上眼睛,合上他眼中的挣扎、渴求,和不顾一切的孤绝。十辰于悄然抬眼,将这一幕放进眼中。 华卷不愿意以爱来冠名他和十辰于的关系,他想,爱是留不住的,那就让怕发生的别发生,他愿意在对方最爱自己的时间里无声无息地热烈爱着他,如果以后这个人终究要走,他也可以心甘情愿地谴责自己说:是你不要这份爱的。只是不巧的是,十辰于也是这般想的。或许他们早就心有灵犀。 你要如何原谅时光遗失的过程。
我们深陷残缺里,等圆满的缘份: 十辰于和华卷的关系在圈子里暧昧了五六年。尽管人们坚信他俩在谈恋爱,俩人每次同台,都有不少人心怀默契地打量。 近几年华卷的歌越发尖锐露骨,颇有一种不疯魔不成活的架势,连乐评也越发两极分化。许多人赞颂他的歌,说他嚣张、对世界不屑一顾,又于至死至颓中绵延起蓬勃烈焰,如果你没有见过他,那么你的人生将是不圆满的。——他们号称,这个世界需要有人来告诉你真相,告诉你那些规则之外的事情,让你知晓,其实你一直活在谎言中。而更多人会皱紧眉头骂他为疯子。 华卷自认为自己的确是疯的。他一如既往地不爱社交,从自我保护的姿态进化为直面拒绝,只凭十辰于的感受来说,他越发察觉华卷身上无时无刻的锋利劲儿。从前华卷还并未太暴露己身的极端,即使灯光中肆意拆解自己过后,再站进人堆里也只会茫然和不动声色地紧张,而现在,华卷那双常为歌唱舞台而流泪的眼睛,默不作声地对所有人锋利了。 这个所有人并非刨却了十辰于。尽管十辰于有感知到他在努力地克制,自以为没有表露得太明显,仍旧只在十辰于面前笑。但十辰于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笑里的哀声。 十辰于已经于两年前开始转居幕后,他仍然写歌,写世界的狰狞,爱憎中的喧嚣,还有三十五年如一日的寂寞。只是鲜少再上舞台,任何典礼的邀约都不接,哪怕得了奖,连演唱会都宣布两年才开一次。 他已深感到疲惫,于亿万中敞开心扉,终日淌在爱里,却只有一个同样悲哀的灵魂真正被他划分为理解他的人。他表露疮痍、哀绝中写向死而生,一半踩踏进冷火,一半融身于岩浆,把自己打碎了分割再分割,而仍有千万人照数全收,捧着一颗真心来爱他。他甚至觉得自己对这些爱太不公平。于是他怕了,倦了,试图斩断这些爱的输送,不允许自己坦荡。他觉得自己仿佛一副切割了太多份的拼图。 而华卷,十辰于没有伸手去阻拦,也拦不住他的分崩离析。华卷记得曾经有人这样批判过:艺术家们不懂平民。其实人们不懂,光是肢解自己呈上舞台就已足够痛不欲生,他要走过刀山火海,才能够踏到了那高台平地里,什么荣光,什么璀璨,从来都只有一个虚名。而华卷回顾自己踏上这条路的原因,只是为了叫人们看见他。 身边遇见的所有人都说,只要人们看见他,就会爱他的。华卷其实不懂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被许多人爱。他是被世人推着走的。哪怕直至如今,他仍想确认自己其实也是一个普通人。其实人们不懂。世间从来没有什么顶尖的艺术家,有的只有被世人眼光剥夺平等权利的可怜人。 后来在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清醒时分,黑夜将歇,黎明渐起。枯坐了一整夜之后,十辰于拉上窗帘以躲避日光,一转头,华卷已骤然地打开了夜灯,他俩就相视分明。十辰于放任自己的心流浪至梦里虚假的恢宏星系,他想起华卷的每一个极炽烈的曾经,他们一路相伴,慰藉,互相小心翼翼地不说破爱情,他以为这一切在他脑海中闪过去,只用了一瞬息。 华卷不愿意责怪。 他知道,一直以来,十辰于都比他先走几步。再下一刻,再下一刻,他就要成为十辰于的此刻。等仅剩的夜溜走,日光透过窗帘,十辰于戛然回神时,华卷坐在夜灯前,又仿佛从不被光降临地沉没了。
为什么你要坠去做星星?
你说艺术它并不是你的一生。
那火总要熄灭一次的。
如果风也为你歌唱呢?
没有谁愿意做哑巴。
你的一生,都只为颠沛流离吗?
爱人。
山间雾重重,你不要走失。
你要如何原谅时光遗失的过程。
我们深陷残缺里,等圆满的缘份。
2023/08/11。白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