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克萨斯:放逐于你]第十一章 夙夜(下)
“如果你这样说的话,我也只好……”
“借你的锁与匙用用。”
听到博士抢在自己拒绝之前说出这句话,感受这样单刀直入甚至有些强买强卖的意味,莫斯提马又一次为他的脸皮厚度深深震惊。
“博士,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且,就算愿意,那家伙也不见得喜欢理你。”
“我说过了吧?我最擅长的就是坚持。”
“好吧,但我得先问问它的意见……嗯?”
当她拿起黑锁的那一刻,一种清晰的拒绝之意从中传出。
不是以往那种隐隐有些傲慢的任性,反倒是像那种想要反抗但不可得的无能愤怒。
“怎么样,它同意了吗?”博士问道。
听到这句话后,黑锁反抗得更激烈了,莫斯提马甚至都有种它在颤抖的感觉——好像色厉内荏的混混面对真正黑帮的胁迫,终于受不了那种巨大的压力而跪地求饶。
那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它同意了。你拿去吧。想玩多久玩多久,别给我玩坏了就行。”
她毫不犹豫,直接把黑锁递给博士,然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哪怕从此失去使用黑锁白匙的资格也完全无所谓。
“谢了。”
得到了黑锁,博士却完全没有愿望得偿的喜悦。
事情才刚刚开始。
他离莫斯提马远了一些,站在训练室中央,双手执握这把形制特殊的法杖于身前,黑色圆环正对他的脸庞。
墨蓝色细线从他的掌心开始顺着法杖上下蔓延,只是还没覆盖到一半的部分便完全终止。
他能感觉到,法杖里的确寄宿着什么东西,而且正怒视自己,竭力抵抗着解析的继续——他不禁有些好奇,这东西原本的样貌就是这样?还是说,被后来的人改装过?
不过那都是之后可以研究的事。
现在,还是看看你的……全貌?
还能反抗就说明这玩意儿欠一次真正的毒打。
加大出力。
不过是一块碎片罢了。
赫伯特的双眼此时已经完全变成红色,诅咒铭文处的皮肤也开始向外慢慢渗血。
那本来迟滞不前的回路迸发出更快的速度,刹那间掩盖住了整把法杖。
法杖周围的时间开始变幻,原本清晰可靠的秩序在这一刻几乎粉碎。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同时迎来衰老与新生。
在经过开辟之理对身体接近完美闭环的调整后,这种在时间意义上向前或向后行进的感觉属实久违。
一幕幕荒诞而真伪难辨的画面出现在他眼前。
林贡斯在维多利亚的炮火下毁灭。
伦蒂尼姆替换了乌萨斯的圣骏堡。
拉特兰的建立者是萨卡兹王庭。
卡西米尔站在世界的中央对各国发号施令。
伊比利亚的黄金舰队摧毁了哥伦比亚为数不多的移动城市。
历史和未来清晰的直线在这里变成一团纠缠不清的绳结。
天空的巨瞳被天灾风暴轻易粉碎。
群星在不过一瞬中全数熄灭。
察觉到周围的时间秩序正在迈向崩溃的边缘,莫斯提马捡起白匙,将蓝色的法术力场覆盖到整个训练室,对他喊道:“你还能控制吗?停下!”
“我能!”
所有的画面消失。
在不知道距离泰拉多远的某片银灰色的荒凉大地上,他站在这里,望向黑色的天空,一颗星星都没有。
这是在那一个最小的时间元中,黑锁里的怪物逃离的终点。
黑锁完全沉寂,墨蓝色脉络自主解析着它的本质。
他向前伸出左手。
一根长度一米左右的细长法杖落在他的掌心,然后被紧紧握住。
看上去平平无奇,主体只是一根长棍,在法杖末端是和黑锁形制相近的圆环。
通体透亮,只是还有些模糊,和未能完全呈现的“托勒密”很像。
或许这就是黑锁在凑齐完全体后的本来面目,只不过开辟之理只能构造出原型一类的东西,且无法一比一还原。
银色的巨兽踩在一扇银色的大门上,伏在他面前,身上插满了树根和血管一样的脉络。
它的挣扎毫无用处,身边构造的时空乱流对赫伯特造不成一丝影响,全部压在细线织成的网中。
而在赫伯特身后,一个模糊却雄伟的怪物正在缓缓构造,墨蓝细线从这把新法杖上不断析出,逐渐填充那些空有轮廓尚不真实的部分。
时间逐渐稳定下来。
吐出一口黑血,虚脱感不断从身体各处传到脑海。但看着这把透亮的法杖,他感觉一切都值得。
和黑锁不同,圆环上多了一根“指针”,只是这根指针现在看来还相当模糊。
把黑锁和白匙合在一起了?
这……倒也合理。
而且,白匙的部分这样模糊,说明还需要莫斯提马的白匙才能完善这把法杖。
同源的物品,解析后重构不可能失败,说明白匙不完全和黑锁一体两面,或者说存在某种维度的差异。
锁,匙……
看来有些隐秘。
是两个时间线的东西?
难说。
他把两把法杖交叠在一起,亚空间顿时消失,而他也像从来没有移动过位置,站在训练室中央。
赫伯特还不知道该给自己的新玩具起个什么名字。
其实他隐隐有些回忆。
好像以前见过这把奇异的法杖。
不是原件,但气息很相似——给托勒密起名就是靠这样的灵感。
不过想这些都重要,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回报一下莫斯提马的慷慨。
墨蓝色细线像活了过来,在黑锁上缓缓变幻,最后呈现出和新法杖一模一样的纹路。
改造已经开始,随着时间推移,即便找不到那些碎片,只凭黑锁自己也可以达到近乎完整的程度。
“谢了,莫斯提马……?”
他抬头对正在施术的莫斯提马露出微笑,然而,她却什么都没说——准确来说,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只是拿着白匙站在那里,还保持着施术的模样。
周围的淡蓝色法术力场也还在,只是已经感觉不到那种时间迟缓的影响。
不仅仅是她的缓时法术,而是自己这把新法杖的本源被激活了。
自身的时间变快了。
快到让周围的世界几乎相当于静止的程度。
准确来说,在自己使用这把法杖的那一刻,在自己身体周围的一部分空间就被完全加速了。
不,还是不对。
是暂时让自己成为时间加速的中心,受到影响的对象随着空间的距离增加而影响减弱。
而如果想要离开这里的话……
他将黑锁扔在地上,向前迈出一步,希望能借此走出时间扭曲影响的范围。
还是不对。
他感觉到自己身上增添上莫名的压力,向前伸出的右手也包覆上一层细密的黑色结晶。
虽然还能活动,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就像正在被渐渐冻住,灵魂还有活动的能力,但身体逐渐不听使唤。
只能说,幸好这次不是剧烈的疼痛。
他退回自己先前的位置,黑色结晶也随着他的后撤而褪去。
这些结晶似乎是从空间的差值中凝集的残渣。
未完全版锁与匙重新出现在他的左手。
逆转回路,周围的世界没有任何变化。
加大出力,逆转回路,再次试验,时间扭曲的范围增大了。
明白了。
虽然只是扭曲了时间,但无异于把自己放到另一个空间中。
而且变化的中心位置没有任何变化。
看来是同时在某个时间的坐标里只能存在一个这样的影响位置,否则会出现悖论。
只是单纯地逆转法术没办法停止。
锁与匙……
终究有所不同。
这是他获得新法杖后施展的独属于他的法术,但只掌握了一半。
而另一半……
他看向莫斯提马手中的白匙。
就是缺了这部分吧。
身上的法术纹路再次燃烧,血色雾气在他嘴角缓缓涌出。
虚弱感已经达到最顶点,法术强度不可能再增加了。
除非又像上次那样超负荷施术,但那属实没必要。
再次慢慢挥出法杖。
时间扭曲的范围扩展到整个训练室,直到将莫斯提马也容纳进来。
在意识到自己的法术失效的那一刻,她便看到赫伯特咳出一口鲜血,落在地上时已经变成星星点点的红色晶体,慢慢渗入地面。
他大口呼吸着,又吐出一小口堵在胸口的血,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
“博士!”
她冲上前去,却被他抬手阻止。
“没关系,莫斯提马……”
他抬起头,沉默着缓缓挪过这短短距离,右手抓住白匙。
“需要解析白匙,对吧。”
“拜托了……不然我们要被彻底困在这里了。”
她刚刚松手,白匙就被解析完毕——法杖虚化的部分也终于被填充完整。
“阿马德乌斯。”
所有的扭曲此刻完全恢复。
莫斯提马接住他瘫软的身体。
法术回路缓缓消失,那细长法杖也随之消散不见。
这时,莫斯提马才发现他身上已经满是鲜血,浸透了他的衬衫。就像当初在那座停车场初见时一样。
她按照赫伯特手势的含义,把他的身体缓缓放平:“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两眼无神地躺在地板上,过了好长时间,才重新在他的眼里看到意识恢复。
十几分钟后,感觉身体里的疼痛和灼烧感渐渐消失,他才终于开口:“复刻了一把法杖,掌握了你的法术。还顺便改造了一下你的‘黑锁’,只是你现在想要完全掌握那东西还需要长远的人生。”
“你的身体……”
“不碍事。很快就会恢复。只是会疲劳。这诅咒总也是有些好处的。不是太致命的伤都可以很快。某种意义上,我还想向你请教一些处世之道。”
“……你要小心,不要变成我这种人。”
“有什么不好?不如说,我正是想要坦然地理解你的心情才会这样做的。”
她垂下头,青色眼眸中含着意义不明的微妙情绪:“你是不是觉得我听到这句话之后该羞涩地脸红,怦然心动?”
他睁开眼睛,露出有些失落的微笑:“我不是在泡你。只是……我想知道,如果一个人可以活成你这样子,会不会少很多烦恼?”
“很遗憾,并不会。活法不同的人遇到的麻烦只是形式上有些差别。当然,如果我不再是人类或者现在就死掉,或许就不适用这句话了。”
“这样吗。”
“你现在能用的术式……”
“别问。你希望从我嘴里听到什么答案?远远不如你?和现在的你相当?还是彻底超过你?没有意义。”
她的身体转到侧面,手撑在地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好吧。但至少我不至于释放一次法术就把自己搞得这么苦不堪言。”
“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谈的。不要放弃。尤其是现在的黑锁白匙已经基本到达了它们的完整极限。只要顺其自然慢慢掌握,足够了。”
“这不是已经远远超过我了吗?”
“只能把某几样法术刻在身上勉强使用的人是没有资格谈什么超过与否的。”
“你有时候还挺不坦率的。”
“你不也是一样?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出口的。”
“谢谢你,虽然我可能到死都不可能触摸到那东西的尽头。”
“别整天把死挂在嘴边。”
“修辞而已。但也是事实。你说的不错,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逐渐迷失在时间错乱中,最后我的结局大体就是彻底变成疯子吧。”
“那么,我们做一个约定,如何?或者说,是一个赌约。”
“你想说什么?”
赫伯特撑着地面坐起身,看着莫斯提马的表情由一如既往的标准微笑逐渐变成讶异:“等你实在经历得太多,见到了过去和未来的一切,感觉自己即将崩溃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再见,由我来支撑着你保持作为人的清醒。哪怕在世界尽头,又或是时间的终点。”
她微微阖眸,然后看向一边:“……我们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是吗?怎么突然搞得这么庄重?而且有点儿煽情?事实上,这些话如果下次,我们在不同的情境下……我会很愿意接受。”
“的确。毕竟到那时,想必我的精神状态也不会太好。自己都顾不上,还怎么帮你?但我会尽力。毕竟除了凯尔希和阿米娅她们,你算是为数不多有希望活到那时的朋友。到那时,如果我找到了你,希望你也能为我准备一次茶会,把我之前的故事讲给你听。”
“这种话可不要轻易说出口。很多时候约定就意味着它永远不会被实现,不是吗?”
“那么,你觉得,我说希望我们这辈子不要再有相见的机会,就好了?”
“不,那样我的感觉会很……好吧,这还真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承诺。我答应你,如果真有那一刻,我一定为你准备最好的红茶和点心,把那些故事讲到我们都尽兴为止。”
“其实在我看来,比起那么遥远的事,我们还是把目光放在当下比较好。虽然很唐突,但请你务必答应我的请求。”
“什么?”
“我要去浴室清理一下身上的血迹,麻烦你去我房间里找几件备用的干净衣服,都在衣柜里。顺便帮我热一下厨房里的剩饭,我快饿死了。”
“……”
“就是这样,拜托啦,清洗身上和衣服上血迹什么的可麻烦了,还不能让大家看出什么异常,况且我也不想满身血气进卧室和厨房。”
堕天使叹了口气,语气幽幽然:“博士,你真的……”
“啊?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训练室不需要我来替你打扫吧?”
“不用,反正也没人看得出来这里经历过什么,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就行。我走啦!哎呀,浑身脏兮兮的真难受……”
他和没事人一样“噌”地跳起来活动了几下,舒展僵硬的身体后,边走边划着手上终端的屏幕,留下面带微笑但无论怎么看神色都有些阴森的莫斯提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