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本性

全文来自：克里希那穆提 这是一个宁静的黄昏，湖上有许多白帆。远处一座白雪覆盖的山峰仿佛从天空悬挂下来。来自东北方的晚风开始在湖面上掀起阵阵涟漪，越来越多的船消失在远方。这是一个大湖，只在晴朗的日子里可以看到湖那边的镇子。这个僻静的、被遗忘的小港湾非常安静，不见旅游者，汽艇也从来不到这儿来。附近有一个小渔村，只要天气允许，直到深夜都会有点着灯笼的小船在湖中捕鱼。他们在黄昏的迷人景致里准备着渔网和船。山谷里已经暮色昏沉，群山依然托举着夕阳。 步行了一段时间后，我们在路边坐下，他开始谈论一些事。 "在我的记忆中，我一直充满着无休无止的矛盾，大部分是在我的内心，尽管有时也表现在外面。我不太担心外在的冲突，因为我已经学会调整自己以适应环境。然而这种调整一直是痛苦的，因为我不是轻易就能被说服或支配的。生活是艰难的，但是我有足够的能力过上好日子。但所有这些都不是我的问题。我不能理解的是这种我无法控制的内在冲突。我经常深更半夜从充满暴力的梦中惊醒，在这种冲突中，我几乎从未有过一刻喘息；它隐藏在日常事物之下，并且频繁地在我更亲密的关系中爆发出来。" 你说的冲突是什么意思呢？它的实质是什么？ "外在我是一个非常忙碌的人，我的工作需要集中和专注。当我的头脑因此被占据的时候，我内在的冲突就被忘记了，一旦工作稍有停顿，我就回到我的冲突中。这些冲突具有多种实质，而且处在不同的层面。我想要在工作中成功，在我的行业里出人头地，赚大笔的钱以及其他所有好处。我知道我可以做到。在另一个层面，我意识到我的野心的愚蠢。我热爱生活中的奢侈品，但我又反对那样，我想要过一种简单的、类似于苦行的生活。我恨许多人，而我又想要遗忘并宽恕。我可以继续给您举例子。我肯定您能够了解我的冲突的实质。我天生是一个平和的人，然而我也很容易发怒。我非常健康——也许这是一种不幸，至少对我来说是的。外在我显示出一种沉着镇定的表象，但是我被我内在的冲突搅扰，困惑不安。我已三十出头，我确实想要冲破自身欲望带来的混乱。您看，我的另一个难题就是我发现几乎不可能跟任何人谈论这些事。许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吐露吐露心声。我不是遮遮掩掩的人，可是我讨厌谈论自己。我也不可能对任何一个心理学家说这些。知道了这些以后，您是否能够告诉我对我来说有没有可能获得某种内在的平静呢？" 与其试图摆脱冲突，倒不如让我们来看看是否能够了解这种欲望的纠结。我们的问题是要看到欲望的实质，而不是仅仅去克服冲突；因为正是欲望引起了冲突。欲望是被联想和回忆激发起来的，回忆是欲望的一部分。愉快的和不愉快的回忆滋养了欲望，并且将之划分为互相对立和冲突的欲望。头脑认同愉快的欲望，同时反对不愉快的欲望；通过痛苦与愉快的抉择，头脑把欲望分成不同种类的追求与价值。 "尽管有许多冲突并对立的欲望，所有的欲望都是相同的。是那样吗？" 正是那样，难道不是吗？而领悟这一点是真正重要的，否则对立的欲望之间的冲突将永无止境。这种头脑产生的欲望的二元性只是一个幻象。在欲望中没有二元性，只有不同类型的欲望。只有在时间与永恒之间才存在二元性。我们所关心的是看到欲望的二元性的不真实。欲望确实把它自己分割成要和不要，而对这个的回避和对那个的追逐依然是欲望。通过欲望的任何对立面都不能解决这种冲突，因为欲望本身孳生了它自己的对立面。 "我非常模糊地认识到您所说的是事实。但是这也是事实——我在许多欲望之中被撕裂。" 这是事实，所有欲望都是一个，都是同样的，我们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不能扭曲它以适应我们的便利与喜好，或利用它来作为我们从欲望的冲突中解脱的工具，但是如果我们认识到它的真实，那么就会有力量把头脑从其孳生的幻象中解放出来。所以我们必须觉知到欲望把它自己分成互相冲突的部分。我们就是这些相互对立的、冲突的欲望，我们就是这整个乱七八糟的一堆，每一个欲望都往不同的方向拉扯。 "是的，但是我们能够对此做些什么呢？" 缺乏对欲望作为独个单元的最初一瞥，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意义，因为欲望只会繁殖欲望，头脑则深陷在这个矛盾中。只有当那个用记忆和认同拼凑出"我"的欲望终结的时候，才能从冲突中解脱。 "当您说只有随着欲望的终结，冲突才会停止的时候，这意味着一个人的生命的终结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在我们的位置上猜测什么样的生命才没有欲望是愚蠢的。 "您的意思当然不是说机体的需求必须终止。" 机体的需求是被心理上的欲望塑造并扩大的，我们正在讨论这些欲望。 "我们能够更深入地探究这些内在的欲望吗？" 欲望有公开的和隐藏的，有有意识的和隐蔽的。那些隐蔽的欲望比明显的欲望具有重大得多的意义，但是如果那些浅层的欲望不能被了解和降服，我们将不可能接近那更深的。不是说有意识的欲望必须被压抑、升华，或被塑造成为任何模式，而是它们必须被观察和平服。随着浅层骚动的平服，更深层的欲望、动机和企图就有可能浮到表面上来。 "如何平服浅层的骚动呢？我认识到您说的话的重要性，但我不太清楚如何着手解决问题，如何尝试。" 尝试者与他正在尝试的东西不是分离的。这一点的真相必须被看到。正在拿你的欲望做试验的那个你并不是脱离于那些欲望的一个实体，难道不是吗？那个说"我将抑制这个欲望而去追逐那个欲望"的"我",他自己正是一切欲望的产物，难道不是吗？ "一个人可能会感觉到就是那样，但真实的领悟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如果每一个欲望生起的时候都伴随着对真实的觉知，那么就会发生从这种认为尝试者是一个独立分离的实体并且和欲望毫不相干的幻象的解脱。只要"我"还在竭尽全力想从欲望中解脱，那么这只会在另一个方向上加强欲望，并因此让冲突永远延续。若能够一刻接一刻的觉知这一事实，那个充当审查者的欲望就会停止。当经验者就是经验本身的时候，那时你将发现欲望以及它千变万化的冲突就都结束了。 “所有这些能有助于过上更宁静更充实的生活吗？” 当然不是在一开始的时候。这肯定会引起更大的干扰，并且将不得不进行更深入的调整；而对这个关于欲望与冲突的复杂问题里进入得越是深广，它就会变得越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