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而畅快地活着

知道什么最能勾起人的回忆吗？是音乐和味道。听一首老歌，想起以前的事，轻易就能让人泪流满面。并不是以前的事不好，其实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一种感慨。比这个更能打动人的其实是味道。 2012年冬至，我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让我尽快回家，我爸病了。我知道病的肯定不轻，否则我妈不会轻易打电话让我回去，从小到大，她最怕耽误我学习。我爸一直有心脏病，但是我并没有过多担忧，最坏可能是在抢救，应该不会有事。我下火车发现是我舅舅来接我，心里已经在打鼓了。一路上我旁敲侧击问舅舅说，我爸现在在哪呢。因为我不想直面，所以开头的问题并不是问我爸是什么病。舅舅说，在家呢。我说为啥不在医院啊。舅舅说，医生让拉回来了。我们本地只有死人才用拉回来。我不愿意相信，默默很久，但没有哭。过了会，我又问，那我爸还有气吗？舅舅说，没气了。 我当时怎么说呢，我不信，真的，那种感觉我到现在还记得，就是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不信，我内心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因为我觉得这事是假的，怎么可能？我开学走的时候我爸还送我呢。怎么可能呢？ 车子沿着外环飘着，我的思绪乱成一片。当时没想过后面的日子会怎样，这个世界会有什么变化，我自己会有什么变化，我的脑子是空白的，哭也哭不出来。 车子开着开着，周围景色熟悉了，我知道我快到家了。但是真的到家了我真的认不出来我的家了，因为它被花圈堆满了。我下车双脚踩在地上那一刻，看着铺天盖地的花圈，借着蒙蒙亮的天空，那种感觉仿佛到了地府，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虚幻，虚无，虚假。但我内心动摇了，我爸就这么，走了？我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 我的腿是软的，连滚带爬走到客厅，我爸就在那。照片在前，尸体在后。 我被人扶着磕头，披麻，戴孝，安慰，然后抱进了屋子里。我妈在那边等我。我妈见到我就哭，我知道我爸是真的没了。但是我当时觉得，没了吗？是吧，那么以后会怎样呢？我不知道。当下的悲怆并没有击倒我，我像个大人一样，安慰我妈，安慰我姐。我姐顶着一双核桃眼问我，吃饭了吗？ 我说没有，不饿。她说家里还有饭，后面还要发丧，你吃点吧。我跟着她走到厨房，一切都没有变，我走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我爸走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我姐给我弄了饭，是我爸昨天炖的鱼。我爸每次炖鱼，炖几条吃几条，我一个人能吃6条。我爸做什么都特别咸，菜的颜色特别重，因为他特别爱放酱油。只有鱼，是特别好吃，宇宙第一好吃。而且他爱钓鱼，钓的鱼立刻杀，然后就炖了家里人一起吃，鱼新鲜嘛自然更好吃。 我看着那盘鱼，有一条鱼是已经吃了一半的。出于从小节约食材的意识培养，我就吃了那条一半的。我只吃了一口，鱼的味道通过我的嘴巴穿过了我的喉咙，没有进入胃，而是进入了我的大脑。所有画面铺天盖地涌来，我爸的声音，我爸做饭的样子，12岁那年我爸带我去放风筝，我爸带我坐火车去山西去甘肃去内蒙去沈阳，所有的一切，像电影画面一样一一闪过。我终于泪崩。 我知道他没了，这世界从此再也没有这个人了，这条鱼我吃完了就再也不可能吃到同样的味道了，我的人生往后的一切，都没有我爸的参与了。我的世界从此裂开一道口子，永远都不会完整了。 我专接本，又考研，因为我知道我失去了最能庇佑我的人。从此以后，我仿佛每天都在努力，我不肯放过我自己，我不想停下来，我没资格停下来。我结婚的时候，是我妈把我的手交给了我老公。父母位置那边，给我爸留了一张椅子，但是我的目光从来不敢看向那里。仿佛他真的来了，他坐在那里，只不过我看不见。某个瞬间，我撇到了我姐，她眼睛红红的，望着我爸的座位发呆。 我爸走了十年多了，按理说，我现在应该淡然了。但是不会，去上坟的时候，路上就会哭。人生大事必然会想到他，没有一件大事会觉得圆满。吃好吃的会想他，想他没有吃过很难受。看到人家喝酒就要去劝阻，我爸就是喝酒心肌梗死走的，你不要再喝了。受了委屈也想他，想如果他在，知道我经历的事，能不能安慰我一下，给我一个建议。听到别人讨论爸爸，我心里总会酸楚。但我从来不会表现出来脆弱，我认为我是坚强的，尽管很多人说我脆弱，但我认为，我依然是坚强的。很多事越在意才会越脆弱，不在意了，放过自己。十年了，稍微停下来一下也没关系了吧。 现在的我已非昨日的我。每当心情不好或心态快要崩塌的时候，码码字，画画图，可以立刻获得内心的宁静。 我不再惧怕任何人任何事，谁也不能评价我定义我，我感觉自己拥有了强大的精神自控力与无与伦比的自信。我不想再去讨好谁，不必再去为了获得别人的认可拼命努力，玩命加班，最后疯狂自我感动。没意义的人和事再也无法牵动我的神经，不会再把别人的话当真，也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没任何错，我就是我，我不必理解其他人，也没必要让其他人理解。 不管我人在哪，我的心要有力地跳动，我的人要自由而畅快地活着。 这样才算对得起我爸，我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