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格瓦拉传》第二十七章 失败的故事(a)
第二十七章 失败的故事
切走了一条迂回路线,途经莫斯科和开罗,于4月19日抵达达累斯萨拉姆,没有人认出他来。和他同行的是他的游击队特使帕匹·塔马尤和被挑选出来担任古巴国际主义纵队指挥官的古巴军官维克多·德雷克。
切自己仍旧匿名,他在重返这块大陆的同时,心中满怀期望。现在,他开始了人生的一个新的篇章,在秘密伪装下,他又一次自由地做回了自己。
他离开家、离开阿根廷的土壤,将自己打造成一个革命者时,他的人生开始了一个新的周期,在他离开伊尔达和刚出生的女儿,而后蜕变成“切”时,他结束了这个周期。现在,在古巴的这个周期结束了,他会放下更多的东西——他的妻子阿莱伊达、他们的孩子、古巴公民的身份、司令的头衔和部长的职务,更不要说众多朋友和同志,还有和他们共同经历的这轰轰烈烈的十年。
里巴尔塔让切和他的两个同伴住在达累斯萨拉姆郊区租来的一个小农场里,他们在这里等候其他古巴纵队成员的到来,其他人正分组以不同的路线赶往这里。切掏出了一本斯瓦希里语字典,给他们三个人选名字。自此以后,德雷克叫做“摩亚”,帕匹叫做“姆比里”,切叫做“塔托”,这三个词在斯瓦希里语里的意思分别是“一”、“二”、“三”。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洛朗·卡比拉和其他刚果起义领袖都去开罗参加一个革命高峰会议了,一个中层级别的刚果政治代表和他们取得了联系,这个年轻人叫戈德弗洛依·查马莱索,他只知道这几个人是古巴纵队的先遣人员。查马莱索没料到队伍里会出现白人,他们解释说带那个叫塔托的人来是因为他是医生,会说法语,而且是游击队的老兵,带另一个白人姆比里来是因为他有着深厚、宝贵的游击战经验。
当然这是临时的托词,至于决定什么时候说出队伍领导的真实身份、对谁说的问题渐渐陷入了两难境地。切对查马莱索说,即将带来的古巴人比原先计划的多,有130人;查马莱索看起来很平静,这让切松了一口气。查马莱索没有意识到他见到的人就是切,他到开罗去通知卡比拉古巴人已经到了。这三个人继续等待,他们派了一名先造人员为他们横穿坦噶尼喀湖做准备,同时派另一个人到市里的集市上购买他们需要的装备背包、毯子、匕首和塑料薄膜。
“我没告诉过任何刚果人我决定到这里来打仗。”切后来写道,“我和卡比拉第一次对话时,我还不能告诉他,因为那时事情都还没定下来,计划被(卡斯特罗)批准后,如果在我抵达目的地之前让人知道我的计划又太危险,因为我们得穿过很多敌对地区。因此,我决定等事情既成事实,根据他们对我出现的反应来行事。如果他们的反应是负面的,我将处在一个很困难的境地,因为现在我回不去了,不过我估计他们很难拒绝我。(基本上)我出现在这里就是在勒索。”
切不能回古巴不是因为他和卡斯特罗之间闹翻了,而是因为他已经决定要离开,而且这个决定是不可撤销的。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建立了自己恪守诺言的声誉,任何事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马塞蒂的队伍准备前往阿根廷的时候,他曾经要求他们宣誓:从此刻开始他们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如果他们活下来,他们可能要战斗一二十年的时间。现在他也要遵守同样的誓言,他把这当成自己的义务。
的确,切不仅仅是“离开古巴”,他断了自己的后路,他给卡斯特罗写了一封短信,卡斯特罗打算在他认为最恰当的时候公开这封信。这封信是对他们共同生活的回忆,是告别信,是为他将来的行动免除古巴政府一切责任的契约,也是他最后的遗嘱:
卡斯特罗:
此时此刻我想起了很多事——我第一次在(墨西哥城)玛丽亚·安东尼亚家遇见你,你提出让我跟着你们一起走。一天有战友过来问我,如果我死了要通知谁,这种事情确实可能发生。我知道这是真的,在革命之中,一个人要么赢,要么死(如果这是一场真正的革命)。
今天看来,事情没那么夸张,因为我们都更成熟了。不过历史往往重演。我觉得我已经完成了在古巴的土地上与古巴革命相关的那部分责任,我向你告别,向同志们告别,向人民告别。
我正式辞去我在党内的领导职务,我的部长职务,我的司令职位,我放弃古巴公民的身份。我和古巴没有任何法律关系了。……
回想过去的人生,我相信我为巩固革命胜利所做的工作足够忠诚,足够尽心尽力。我唯一严重的过失是一开始在马埃斯特腊山区对你没有更多的信心,没能很快地意识到你有绝对资格作为一个领袖,一个革命者。
我度过了一段美妙无比的时光,在加勒比(导弹)危机的辉煌而令人遗憾的日子里,在你的身边,我为属于我们的人民而感到自豪。……
现在有其他国家需要我奉上我的绵薄之力。……我们分别的时候来了。
我想让你知道,我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悲喜交加。我把一个建设者最诚挚的期望留在这里,我把我最亲爱的人留在这里,我把我如子的人民留在这里。我心底里的一部分为此而伤痛。我前往新的前线,带着你教给我的信念、我们人民的革命精神以及履行最神圣职责的感受——在任何出现帝国主义的地方抗击帝国主义。这能抚慰和治愈最深的伤痛。
我再次宣布我无需古巴负任何责任。如果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在另一块天空下度过的,我最后想到的将是我的人民,特别是你。……我没有留给我的妻子和孩子任何物质财富,我不后悔。我很高兴这样。对他们我别无他求,只要国家能够让他们维持生活,接受教育。……
直到永远胜利!为祖国毋宁死!用我全部的革命热情拥抱你。
切
切还给父母留下了一封告别信,给阿莱伊达留下了一卷录有他声音的录音带,他在带子里为她朗诵了他最喜欢的情诗。他也给5个孩子留下了一封信,要求在死后再把这封信读给孩子们听,他在信里说:“你们要努力学习,掌握技术,征服自然界。你们要记住,革命是最重要的,而我们每一个人作为个别的人来说,是无足轻重的。”对几个最亲近的朋友,切从他办公室的书房里挑了一些书,在每本书上给写上了题词;他把书留在书架上,没有告诉任何人,等着他们自己发现这些书。
切的告别信至此还未公开,不过除了阿尔及尔的讲话外,他还留下了最后一篇作品。他在为期3个月的非洲之行后写了一篇长文,并在返回古巴前把这篇文章寄给了乌拉圭的《前进》周刊。《古巴的社会主义和新人》在3月见于报端,此时切还没有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这篇文章在西半球的左翼圈子里激起了波澜。4月11日,这篇文章刊登在古巴的《橄榄绿》上,此时切正在去坦桑尼亚的路上。
《古巴的社会主义和新人》是切的理论结晶。在文章中,他再次强调古巴执掌拉丁美洲革命的“先锋”角色,切否认建设社会主义意味着“否定个人”。相反,个人是革命的基本因素:古巴革命靠的就是这些为之战斗、为之牺牲生命的个人。但是,在斗争的漩涡中出现了一个新的自我概念——当这些个人“争相达到一个责任更大、危险更高的位置,而且在没有比完成他们的责任更让他们感到满足的事的时候”,就达到了“英雄阶段”。
当人们读到这些句子的时候,不难体会切是在说真话,是在叙述自己的革命转变历程。这的确是他的理论精髓:切已经让从前的自己得到了升华,他已经达到了一种更高的精神境界,在这种境界下,他有意识地把自己奉献给社会和这个社会的各种理想。如果他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其他人也能做到。
最后,切写道:
在一场人们为之贡献出一切而且不求物质报酬的真正的革命当中,先进革命者的任务是伟大而又痛苦的。
请允许我告诉你,哪怕说出来有受人嘲笑的危险,真正的革命者是靠强烈的爱指引的。无法想象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不具备这种品质。这也许是领导人要过的大关
之一;他必须融激情的精神和冷静的头脑于一身,在作出痛心的决定时不牵动任何一丝肌肉。我们的革命者必须把这种对人民对最神圣事业的爱理想化,使这种爱成为统一不可分割的爱。他们不应抱着一点点日常的感情,让自己下降到一般人都能做到的水平。
革命的领导人,他们的孩子在牙牙学语时不是先学会叫爸爸;他们的妻子也成了他们为了实现革命而在生活中付出的所有牺牲的一部分;他们的朋友只限于革命同志。此外再也没别的生活。
在这种情况下必须有强烈的人道主义和强烈的正义感,才不至于走入极端、墨守成规、脱离群众。我们必须天天奋斗,这样才能使这种对活着的人类的爱变为现实,变为起示范和动员作用的行动。
我们知道,我们面前还有牺牲,为了把整个国家建成先锋队这一英雄事业,我们必须付出代价。我们这些领导人知道,为了有权说我们是站在美洲人民最前头的,我们必须付出代价。
我们每一个人都准确无误地贡献出自己的一份牺牲,深知我们所取得的奖赏,就是从履行义务中得到的满足,深知我们正在同所有人一起,朝着显现在地平线上的新人前进。
关于切遭遇变故的传言越来越多,4月20日,卡斯特罗打破沉默,他宣布切很好,他正在革命最用得上他的地方。他就说了这么多。
同一天,伊尔蒂塔收到了一封切的署名信。他对她说他正在“一个有点远的地方”要去做一些别人托付他做的事,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他让她照顾弟弟妹妹,保证让他们完成家庭作业,他“一直思念”着她。
大约在相同的时间,切也给父亲寄去了一张明信片,表示他现在很好。
虽然卡斯特罗出言安抚,可是关于切的谣言仍然满天飞。一些最早的传言说切到邻国多米尼加共和国去了。据古巴特勤部门成员表示,“切在圣多明戈”的传言只是哈瓦那流传的众多传言之一。切还在前往刚果的路上,很容易被发现或者被捕,目前最重要的是要为他的行踪保密。时间一点点过去,新的传言又出现了,说他出现在越南和其他一些地方,其中有些是古巴情报部门故意散布的假消息,一些可能是中情局为了让人们对卡斯特罗政府生疑而散布的。不过另一个更加耸人听闻的传言很快出现,这个传言有着苏联的味道,说切的精神崩溃,进入一家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他在那里打发时间的方式是阅读托洛茨基的书,并且常常给卡斯特罗写信,提倡开展“永久革命”的观点。
的确,据谢尔戈·米高扬回忆说,最初从莫斯科点滴传来的消息是说卡斯特罗和切不和,而且传言说切被流放了或者受到了惩罚。“党内的普遍观点是卡斯特罗和切发生了争斗。或者是卡斯特罗不想让切留在古巴——他想做唯一的领袖,而切正在和他竞争。”米高扬说他完全不相信这种说法。“我了解他们俩,我知道切绝对没有野心。……他甚至没想过要和卡斯特罗竞争(领导权)。这个版本的传言太荒谬了,我不信。不过我们的人想到了斯大林和托洛茨基,想到了赫鲁晓夫和勃列日涅夫,他们一直在争斗——因此他们认为(古巴)出现了相同的情况。”
苏联大使亚历山大·阿列克谢耶夫也听说了这些传言,不过现在他了解了更多的情况。卡斯特罗曾在3月邀请他参加一个特别活动:他打算带领一个由革命者组成的义务劳动队伍到卡马奎砍甘蔗。在切从阿尔及尔返回古巴后,阿列克谢耶夫得知切不会参加卡马奎的活动,阿列克谢耶夫开始怀疑卡斯特罗和切不和的传言是否是真的。
然后切就消失了,谣言开始源源不断地传出。在卡马奎,卡斯特罗带着阿列克谢耶夫走出帐篷,避开别人的耳目。卡斯特罗对他说:“亚历山大,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切不在。他现在正在非洲,他去那儿建立(革命)组织。不过我只是告诉你个人。你绝对不能用电报发这个消息(给克里姆林宫)。”
阿列克谢耶夫明白卡斯特罗的警告是指他不能把这个消息写在纸面上,因为可能会被第三方窥探到,然后泄露出去,不过把这个消息通报给他的政府是他的职责所在,因此他通报了。
最近哈瓦那和莫斯科之间的关系恶化,卡斯特罗向阿列克谢耶夫透露切的任务,其实是在谨慎地暗示莫斯科,虽然他公开表现出挑衅态度,可是私下里还是忠诚的。的确,卡斯特罗也许希望,向苏联人和盘托出实情,他可以得到克里姆林宫中政治局新班子的回应,苏联人已经给了刚果起义军一些援助,他们也许能支持古巴在非洲的游击战计划。差不多在同时,卡斯特罗向阿列克谢耶夫透露,该计划的先遣队由切领导,正准备采取行动。
4月24日凌晨,切和13个古巴人踏上了坦噶尼喀湖位于刚果一侧的岸边。他们身后是50公里宽的水面。头顶上隐约可见的是东非大裂谷西侧的山脊,湖边的绝壁上布满了郁郁葱葱的丛林。他们的前面是起义军占领的大片“解放”区。其北部“前线”始于北部170公里处,位于坦噶尼喀湖北岸的乌维拉镇,与布隆迪接壤。切和他的人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湖边的基班巴村,从这里开始往南100公里的地方都属于起义军占领的地区。解放区向内陆延伸200公里,直到卢瓦拉巴河边的卡松戈。这个地区由开阔的平原和丛林山地组成,被奔腾的河流一分为二。在这块土地上,仍生活着成群的大象,生活着部落居民,他们在这里耕种和捕猎。这里几乎没什么道路或村庄,自然村、前比利时殖民地的要塞、教区和商栈组成了少数几个居住点。
达累斯萨拉姆的政委戈德弗洛依·查马莱索来帮助这些古巴人铺平道路。目前为止,他是切和他马上要训练的刚果革命军之间唯一的联系。卡比拉没有现身,他仍然在开罗,传话过来说将在两周后返回。他不在期间,切只能继续“隐姓埋名”。切后来承认:“坦白地讲,我(对此)并不太难过,因为我对刚果的这场战争很感兴趣,我害怕我的出现会引起过激反应,一些刚果人或者友邦(坦桑尼亚)政府会让我放弃参与到这场纷争之中。”
到目前为止,情况还好。不过在坦噶尼喀湖东岸的坦桑尼亚港口基戈马,切已经发现了刚果起义军缺乏纪律、领导不力的证据。一名当地的坦桑尼亚官员向切抱怨说起义军总是到湖这边的酒吧和妓院里胡混。切不得不等了一天一夜,载他们渡湖的船才准备好——如果不是他派去的先遣人员张罗,根本什么都不会为他准备。随后,在到了湖对岸的基班巴后,切发现起义军的参谋总部是石头垒的房子,就在靠近湖边的山腰处,离基戈马这个寻欢场所太近了,去那里十分方便。
卡比拉不在,切发现自己在和一群“战地指挥官”打交道,这些人执掌驻扎在起义军占领区各处的部队。幸运的是,其中一些人会说法语,切很快发现了他们中间存在着严重的分歧。他们和起义军指挥官们第一次见面时,查马莱索积极地想要在他的同胞和新来的这些古巴人之间建立友好的关系,他提议让古巴人的“领袖”维克多·德雷克和另一个他选出来的古巴人一起参与参谋部的所有会议和决策。可是刚果军官们态度暖昧。切写道:“我观察每个参会人员的表情,我看不出他们有认可这个提议的意思;似乎(查马莱索)没有引起这些首领们的共鸣。”
这里的大部分普通士兵就是农民,他们只会说自己部落语言或者斯瓦希里语,在切看来,这些士兵和他们的军官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另一件让切出乎意料的事是这里的起义军普遍相信巫术。这种巫术叫做“达瓦”,是一种药剂,他们相信喝下这种“有魔力”的药剂就可以刀枪不入。
和这些指挥官的初次见面没有什么结果,之后,切把查马莱索带到一边,向他透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我说明了我是谁,”切写道,“他的反应如遇灭顶之灾。他反复说着‘国际丑闻’、‘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拜托,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这如同晴天霹雳,我很担心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是如果我们想利用我的活动可能产生的影响话,我的身份就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被吓得哆哆嗦嗦的查马莱索走了,他返回达累斯萨拉姆,然后再次前往开罗,他要去告诉卡比拉,切来了。他走后,塔托要开始他的培训计划。他想要说服刚果军队的首领们让他和他的手下在卢阿拉伯格山脊上建立一座永久性基地,方便他们执行任务,可是指挥官们拖延时间,对他说基地指挥官到基戈马去了,他不在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建议他先在基班巴的总部开始临时的培训计划。切提出了一个建议,他先培训一支百人纵队,这些人将被分成20人的小组,接受5或6周的训练,然后让姆比里(帕匹)带他们出去侦察巡视,执行一些军事行动;他们出发后,切会训练第二批纵队,当第一批人回来后,第二批进入战地。每支队伍返回后,他会选出有实力的游击队骨干,组建一支强有力的游击队伍。可是这个建议也被指挥官们找借口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