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4(博士&特蕾西娅)][黎明骑士]Chapter 8 原生之罪(上)
“很长时间以前,这里原本是一片了无生机的废墟。雇佣兵在这上面打生打死,鲜血浸润土壤,尸骨也烂在这里。之后很久,这里都没有人在意。谁会在乎一片被杀戮污染的土地呢?直到这里在无人照料的情况下,长出了第一个生命——一棵柔柔弱弱的不过几厘米长的小草。不,与其说是草,还不如说是那种刚刚长出来的幼芽,随时有可能会死。然后我就看到了它。我觉得这块地方还没完全废掉,就让人把这里的地开垦了一遍。然后……这个庇护所就建成了。后来慢慢成了个和平的小镇。那一棵小草的位置,如今就是这个。”
赫伯特披着黑色羽织,坐在小院的角落,指着头顶上方给自己所坐的位置带来一小片阴影的绿树。
凯尔希静静地看着院子里趁着这些天温度回升开放不久的花丛,好像完全没有听到。
特蕾西娅想去孩子们那里看看,“熟悉环境”——
一听就是托辞。
她一走,剩下两个处境尴尬的人在这里,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嗯。”
“有点像退休,是吧?”
赫伯特对着凯尔希挤出一个看上去比较积极的笑脸,看到对方没什么反应,这样的假笑也淡去了,扭头看向一边的角落。
那里,一只甲虫正费力的啃咬着耷拉在地上的枝叶,缓慢,却有条不紊。
“你感觉特蕾西娅怎么样?”凯尔希看似随意地问道。
怎么看都像是她在自言自语。
“挺不错的。有理想,也有谋略。品性好。比我强。啊……”
他深呼吸一声,像要吐出内心的积郁。
“你还会夸奖别人?看来她是不错。”
“呵……我夸的是她,又不是你,你这么高兴啊?”
“她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坦诚点,把为数不多改成唯一。”
“还说我?你也好意思……”
“哈哈哈哈……我朋友够多了,不用再添了。”赫伯特笑着摇了摇头,捂着眼睛。
“……对不起。”
“没事。很多事我都放下了。这么多年……这么长时间了。连我也觉得那就是个梦。但总有那么一些不识趣的人到我这边来提醒我,那都是真的,你失去的都失去了。一切都是你的错。嗯。一切,一切……真***的痛快。所有的人都在提醒我,‘嘿,赫伯特,你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嗯哼……真棒。”
赫伯特歪在躺椅上,语气轻松的说出这些,左手在空中比划着,好像描述的对象不是他自己一样。
场面又一次陷入尴尬的沉默。凯尔希翠绿色的眼眸有些黯淡,一脸冷漠的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小路。赫伯特也望着那边,面带微笑,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也很难过,赫伯特。”
思考了很长时间,最后她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这么不痛不痒的话,
“没事……我知道。其实我本来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你……但是……后来我改主意了。就在十个小时之前,特蕾西娅让我改主意了。”
“……她说服别人的本事还是一点没变。她当时也直接说服了我。”
“她没有说服我。让我决定不再保持观望,而是和你们继续交流的原因是……我拿了特蕾西娅的一滴纯血。混着源石结晶和最精纯王血的……一滴纯血。就在昨晚上她在我怀里的时候。”
赫伯特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那里曾有一滴鲜红色的液滴滚动,然后缓缓渗入进去。
“你看出什么来了?”
“世界没有变好,凯尔希。一丁点都没有。该是什么还是什么。这次居然还加上了奇怪的传承?反正我是没试过,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缓缓握拳,好像要紧紧抓住什么东西,又像是愤怒异常。
随后却像想起了什么,又缓缓松开。
“……你已经看穿了王族的血脉?”
“我不确定。还需要更多证据支持。我没有尝试过把这种能力赠送给别人,只是……如果是我猜测的那样,他们一定用了代价更大的方式。世代的诅咒。承受不住的诅咒。来自那些东西的诅咒。”
“特蕾西娅已经很不容易。这就是命。我们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变成一张网。这样的网注定不能被改变……因为那就是我们自己。”
“我以为这件事你会懂的更早。除了诅咒,还有血亲相残,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可他们心里对对方哪怕还有一丁点的在意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对……说得好听,还不是为了自己的想法就要把对方致于死地。”
领主紧紧攥着木椅的扶手。
“他们和你们不一样,赫伯特。你们是被逼无奈。特蕾西娅是被迫反抗。”
“嘿……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归因为被逼无奈……老天……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明明有一些更深层、更明显更直接的原因。本来很多次我们也可以做的更好。命运?全是[*卡兹戴尔粗口*]的胡扯。那就是我们自己编织的。这是我们自己的罪。”
“你变了,赫伯特。”凯尔希听得出来,冷笑和脏话也没能掩盖深深的落寞。
“你不也是么,凯尔希。”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低沉。
凯尔希转过头,看到坐在旁边的这个人仍然保持着那个微笑,盯着前面,视线已经越过诸多迷雾与壁垒,直达时代与历史的心脏。
不知为何,原本看上去应该温暖的笑容这时看上去却那么瘆人。
“你该好好发泄一下。以前的你说不出这种话。”
“我一向如此,而且永远如此。”
“没有人会记得,赫伯特。除了我们没有别人了……谁会记得什么过错?他们都埋葬在另一个世界了。”
“但只要我还记得……我就永远不会轻易放松。特蕾西娅也是一样。凯尔希,她的经历我虽然没能亲眼所见,可我也能读出一些。那种沉重的悲哀来自经历和良知。而不是出于……合理的原因。”
“是啊,特蕾西娅的过去也是……你知道高压和刺激之下,人的潜能会被迅速压榨。然后……以一个不正常的速度极速成长。她很理想,但并不天真。我很喜欢她。”
“哪种喜欢?”赫伯特言语里多出几分调笑。
“……我是不是对你太温柔了?”
“不敢,不敢。只是……我还是很为你高兴的。哪怕只有一个好朋友也总比没有好。”
“你这段时间……这么长时间,你没……找个人?”
“我背负着什么你很清楚。谁会和我一起担负这些?别说了,凯尔希。我从来都是一个人。从炎国开始,到安塔提刻结束。都是一个人。”
“我们不一直是朋友吗?”
“啊,抱歉,你说什么?大点声我没听清?”赫伯特的脑袋凑近一点,一副重度听力障碍的样子。
“怎么,扇你一耳光扇聋了?那再来一次就治好了。”
“我错了。”他瞬间恢复正襟危坐的样子,表达自己真挚的歉意。
“喂,我说你……真的不打算帮帮忙么?”
赫伯特稍微伸展了一下身体,发出骨骼撞击的声音。
“家事我怎么处理?兄弟阋墙这种事外人随随便便掺和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合适。而且……我不认为特蕾西娅可以活到统一卡兹戴尔。其实我个人给一点建议是,让她早早急流勇退,然后跑到国外去,从此销声匿迹。至少先把病治好?啧……难度可能不小?”
“不可能。你想的太简单了。你以为萨卡兹王族的血脉是什么?你以为特蕾西娅为什么一定要用战斗的方式和特雷西斯对抗?你当时不也是没能跑出去么?……”
“嗯。这血……确实诱人。现在特雷西斯就仅仅差了一点正统的名义和技艺……要是能毫无保留的全盘吸收,想必统一卡兹戴尔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所有的萨卡兹都会自发聚集在他身边。然后……可以为所欲为。这样说是不是有点过火?”
凯尔希原本有些缓和的脸上又挂上了一层冰霜:“一点也不。你在这边境养老,自然不可能像我们一样直接对上特雷西斯。特雷西斯有野心,有能力。卡兹戴尔在他手上,或许真的能重回萨卡兹的荣耀时代。”
“失败就是万劫不复。无论是对卡兹戴尔还是对王庭。这一点我和特蕾西娅已经讨论过了。”
“嗯……所以,我们必须找到方法,至少……我会帮助特蕾西娅完成她的预想。绝对不能让这个国家落入特雷西斯之手。”
“祝你们好运。”
“……所以你是打定了主意不参与么?”
“我在考虑。”
赫伯特起身朝着庭院另一边的小路走去,凯尔希跟在后面,仍然不打算放弃。
赫伯特看着前面的慢慢变化的风景,思考着昨天和特蕾西娅说过的那些有关当前卡兹戴尔势力的归属:“只看这场荒唐的内战,总体来说你们的力量就是偏弱。怎么说呢……恶性循环吧。抛开那些古老的死忠不谈,那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东西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家族把一切压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王身上。他们越是这样想,你们的实力就越弱,打的胜仗就越少。带来的就是声誉和实力上的打击。然后他们就会深化这样的想法。循环往复,最后特蕾西娅一定会失去所有的臂助。”
谈到这里,即使冷静如凯尔希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我们也知道。但谁也没有办法。我们缺少一个能挽救颓势的人。战场上可以用谋略和战术同特雷西斯一较高下的人。”
“所以你终于想起了我了我?”赫伯特暗蓝色的眼眸不带感情的注视让凯尔希有点心虚,“要是统一一下两边的时间,的确,我虽然在二十多年后,带着叙拉古与米诺斯联军北上过,你也参与了……不过真是心寒啊,要是特蕾西娅这边局势大好,你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愿意再见我吧?”
“不是。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就算是为了帮帮我……这比你在这里半死不活地养老有意义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