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青阳山(3)

2022-08-17 19:38 作者:云山落  | 我要投稿

棋盘街内,两人对坐吃喝。饭菜上的不多但颇有几件精致小样,足可见店家的用心。李贺来的吃相倒不能被批驳为粗鲁,但也很难称得上与什么礼节挂钩。对座锦衣华服老头不紧不慢拈起一块枣泥红蜜糕放在口中,细嚼慢咽数番,喉头一动才送了下去。偌大个酒家此时竟是只有这一桌客人,棋盘街被无声的风分隔开两块。那边繁华喧嚣依旧,却无一人靠近对坐用餐的二人。就连蒸小笼包的炊烟也不敢往这边多侵占几分。

锦衣老头手上稍用劲握了握,竟然嫌弃这店家特意准备的象牙筷子不适手。他两根手指头稍往桌子上一搁,立刻有人弯腰弓背小步紧趋呈上来一方绸制金丝帕子。吃完糕,老头笑眯眯的擦了擦手,李贺来正把一只乳鸽拆成两半,专心致志的盯着盘子。感受到老头的目光,李贺来放下手中吃食。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堂堂…也对人间烟火气这般感兴趣。”太常寺卿银丝般的胡子翘了翘,摆手示意:“这宴仙楼在大梁内虽不算奢华顶流,可称道之处也能数出一二来。我平时便爱来吃顿便餐。可还合君客的心意?”

李贺来抬头,同样是有侍者小步赶来递上丝巾。他安静的揩去指甲缝里的油,看着对面这个笑眯眯一脸和蔼的老头,很难想象这个差一步就能位列九卿的大官一直等在文台之下。李贺来刚出了帝宫还没缓过神来就被他拉着进了棋盘街,头等大事竟然是吃饭。倒也有趣,李贺来想着。真不愧是太常寺的主事,一眼就能看出来人心里头最想要的是什么。

这老头一点架子没有,笑的很像是青阳村里那些刚耕过地纳扇乘凉的老农,极难让人心生恶感。想到这里李贺来倒是也放下了戒心,清了清嗓子:

“帝许我为九皇子魏篱之师。”

“这个我清楚。”老头捻着胡子一根一根的数,李贺来看见有一根银丝飘下来了。

“帝许我百亩庄园一座,白玉京之下任选。”

“这我也知道,陛下还说如果你不了解,让我带着你逛一逛大梁,看上哪处府邸随便挑。”太常寺卿摇头晃脑。

李贺来想了想,他不太知道还有什么能说的了。

“帝准我入宫可佩剑。”

这话说到地方了,李贺来看见这老头眉毛一挑,好像在思索又好像确认了什么。片刻后太常寺卿笑着说:“见圣佩剑,君客这份殊荣倒是可作为百年来持牌者第一了。”

李贺来跟着笑了笑,眼看着老头打量自己的目光从半只乳鸽一路飘移到自己的剑上。

“我持帝宫玉牌,又从白玉京而出,你身为九卿之下第一人,何故称我为君客而非帝客?”

面对这么尖锐的问题太常寺卿倒也不勉强,喝了口茶淡定的说:

“陛下能准你入帝宫,便是默许了此事。文台同阶之上无尊卑,你既是君客又是帝客,受哪一边的礼都无妨。”

一老一少两人瞪着眼,蒸小笼包的炊烟打了一个哆嗦,似乎是觉得棋盘街这一边有些冷。

“小狐狸,没出过山戒心倒是不少,现在还试探我,不过还是太嫩。”太常心想。

“老狐狸,说话还真是油盐不进,叫你做大梁意志的传话筒还真不浪费。”李贺来心想。

片刻无声的宁静后竟是老头率先拿起了第二块枣糕。侍从赶忙递上一块新的帕子,太常挥挥手示意不用,这次一仰脖把那精致的小糕点整个囫囵吞进嘴里,大口嚼了几下便吞咽进肚。李贺来干脆就把筷子扔到一边,左手抓起那只还没拆完的烤乳鸽按住,右手两个指头捏紧一旋,当即旋了一个腿下来一口就咬掉四分之三。老头手上沾着枣泥,本应该飘然若谪仙的少年侠客吃的满嘴流油,俩人对视,李贺来先一瞪眼,指着盘子里巴掌大的烤乳鸽:

“这能够吃?”

说罢二人哈哈大笑,一时间话里话外针尖对麦芒的气氛烟消云散。俩人倒不像初相识,像是一对忘年交勾肩搭背的来这酒楼里吃顿便饭。太常笑着把丝巾丢了过去,紧接着拿自己三品刺绣官袍擦了擦手上的枣泥,一挥手,身后站着的掌柜赶紧上前:

“熟客常点的,市侩爱吃的,有什么招牌,都给李公子上来。”

李贺来是真不客气,一盘一盘的上他就一盘一盘的吃。忙着吃的功夫还不忘抬头问老头:

“你见过帝上?”

老头一手糕点一手茶杯,他嫌大鱼大肉的塞牙。听了这话手一哆嗦,茶杯差点摔在地上。太常寺卿一下子坐直了,两人身后侍者和掌柜的慌忙跑开,厅里只剩二人。见李贺来表情正经不像是都笑,太常眉头紧皱:

“我常与陛下同处一室,但未曾见过陛下。白玉京内仙云缭绕,帝尊面容不可见。出了白玉京,谁敢直视帝上面容?按大梁律,帝驾所至跪迎五十里跪送五十里,百里皆低头。直视帝上等同行刺,杀头的大罪。”

李贺来见太常表情一下子凝重了,他只是笑笑,伸油手拍了拍太常的肩膀,老头倒是也不躲。“你那么紧张干嘛,我就问问。白玉京里我看不见帝上身影,我只是不解这是惯例,还是因为公子无忌的关系。”

老头一下子松了一口气,神色缓和了下来,但还是郑重的叮嘱:

“大梁城内不可背后言帝,李公子不熟悉规矩,持帝宫玉牌倒也暂时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以后不可妄言,免得给身边人惹来祸端。”

李贺来看着太常突然有点严肃的面容,微微点了点头。老头待他不错,说这番话也不是为了害他。太常看见李贺来应了,紧绷着的脸一下子松下来几分。

“今日见君客白衣飘然若谪仙,实为某之幸事。饭足肉饱,不可无酒。寻常陈酿难讨公子喜欢,这酒为前些年帝上御赐,琼浆玉液滴如甘露,称‘白玉京’,与帝宫同名。唯有此酒可以配得上公子这般人物。进来——”

李贺来一怔,随即手上抓着乳鸽腿就笑出了声。一边笑伸手驻着自己的脸,表情倒是有些难以控制。李贺来正了正脸,郑重接过那张丝巾擦了擦手,桌子上吃食倒是一口也不碰了。

“贺来没曾想到,第一个请我喝酒的人竟然会是太常。”李贺来收起笑容,严正的说。“朝堂之上是江湖,这酒楼里也是江湖。太常以后如有用我之地,此酒可作为贺来一诺。”

“我一个老头子,早就爬到了自己不敢想的地方,有什么需要你的。”太常笑骂,随即向门口招了招手。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双手捧着酒坛,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男孩还没长开,但眉眼间可见些灵动与英气。金丝金冠系在发髻上,看他衣服上的刺制锦绣里插了金丝玉箔,繁复华丽比太常锦袍还要胜过不知多少。一坛酒对男孩来说可能有些过重,他小碎步半跑半走到太常身边,酒坛放在桌子上。太常弯腰牵起男孩的手,男孩抬头,怯生生叫:

“老师。”

“这也是你的老师,今后待他要比待我更庄重。百年来一步登二十四阶者唯独一人。以后你跟着李君客,要学剑,他便教你。来,行礼,叫李师。”

“魏篱见过李师。”

 

 

 

端午时节将近,又听闻有人登上二十四阶摘得玉牌。今年的群玉宴办得是格外隆重,排场颇大。群玉宴是王门侯门里的各路养士论道齐聚之盛宴,一桌桌代表着不仅是个人的排面,更是背后的势力。二十四阶论次排座,公侯伯将各门之客尊卑有序。堂上文人墨客和醉载诗而歌,或有侠士起剑助兴。堂下美人展袖成舞,酒不醉人人自醉。

李贺来一行来得早,他牵着九皇子的手,挎剑直入堂上而去。门前侍从慌忙唱贺:

“九皇子殿下,帝宫玉牌李贺来到宴——”

一时间上下打量的目光向他们投来,魏篱拽了拽李贺来的衣角好像有些紧张。他虽贵为皇子,却是庶出。年纪尚小也没有开府养士的资格,群玉宴还是第一次参加。李贺来示意他走在前面,魏篱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吸了口气。

不管是皇子还是帝宫玉牌,在大梁近期都是话题风云的中心。大皇子懦弱,不问朝事。二皇子公子无忌则是信陵亭之主,一帝一君府的君。年仅十五破三国合围,窃符救国以卫大梁正统,这位公子身上的传奇太多,天下豪杰近半入信陵亭中。上一次春秋榜排序,已经弱冠的公子无忌满足了入选要求,他却笑笑,将下人传来的信件团成一团:

“武夫争次,春秋野榜,安敢评我是非?”

春秋榜流传六国已有千百年,其上英雄豪杰过往如江中涛涛浪花,而春秋榜本身却一如江中磐石,千年不动。其背后之人一向神秘莫测,这一次公子无忌当众拂了他面子,世人都猜测神秘的春秋榜主人会不会因此大怒,露出真容问罪公子无忌。哪知春秋榜背后势力不但不露脸,好像还没丝毫生气,另开一副榜,尊魏无忌为天下六国公子之首。哪怕失了面子在先,存在千年的春秋榜不敢撼公子无忌,这回天下噤声,无忌公子名震六国。

至于这位九皇子,有传言降生时大梁震动,云中有真龙显现。生而异象,乃是魏主正统之示。只不过九皇子降生六年间长居白玉京,也未曾听闻有何种过人事迹传出。这次九皇子跟随帝宫玉牌一齐出现,惹的众人议论纷纷,却又不太敢揣摩帝上心思。

那日大梁城门公子无忌与这位帝宫玉牌相携,有眼睛的人都看见了。帝上出于什么心思,让九皇子和他站在一起?

李贺来倒不觉得有什么,他握了握小皇子的手,示意他勇敢一点。

“殿下,需要你站出来的时候还很多。今天你不过是人走在前面。”

李贺来嘴唇翕动,他没有明说。有些东西要比人走的更靠前,但是小魏篱现在还不需要了解。

九皇子正视前方,他没再看自己的老师。他深呼吸,然后把肺里空气尽数吐了出去。紧跟着左脚先迈出,踏进大堂里。

原本参宴作乐的众人全都停下了,霎时间黑压压的人头一齐行礼:

“臣等见过九皇子殿下。”

李贺来很满意,他们的座位在最上一层的左席。他跟着魏篱走在后面,随着二人脚步经过,众人才敢抬头。待到二人落座,宴会一下又恢复到了寻欢作乐的热闹场景。席上山珍海味琳琅满目,这一道青烤鹿肉味道让李贺来有些怀念起在青阳山上打野味的日子,他伸手示意,这道菜多加一点。

正当这时,门前侍从再次唱贺:

“君府行走,信陵亭主事,春秋榜第五,『文绝』文承允到宴——”

黑压压众人再次起身。

“见过『文绝』,君府行走尊驾。”

那人儒生气质很重,一双眼细长而充满智慧,即使打量着人也不会让对方感到失礼。文承允一步一步走上最高层,身上有种温和有礼的力量,让人如沐春风。眼看着这儒生要走上来,小皇子慌忙要起身,却被李贺来先拉住示意先别急。随即李贺来解下腰间长剑放在一侧,双手抱拳弯腰。

“贺来见过信陵亭主事。”

儒生笑了笑,一步迈上最后一阶楼梯,先是对着左侧弯腰施一礼:

“承允拜见九皇子殿下。”

而后文承允一推手,换了拱手礼:“见过帝宫玉牌。”
往年群玉宴只设居中大席与左侧偏席,今年李贺来摘得帝宫玉牌,又是携皇子一同赴宴,倒是抢了这位文绝的位置。无数双眼睛盯着最高阶上的一举一动,预想中的冲突倒是没有发生,不过这两人言语暧昧不清,堂下也无人理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居中大席常年空座,群玉宴是大梁群英的宴会,皇帝从来不会来到这里。这个位置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坐,但是他与皇帝一样,也很少出现在群玉宴上。

帝宫行走,春秋榜第三,『伴帝』,阿宝太监洪宝录。

按照惯例,文承允就是往年群玉宴身份地位与名望最高者,由他主持。不过这一次文承允竟是先将目光投向左席,小皇子慌忙摇头示意不要。文承允笑了笑,也没在多说什么,起身面向堂下众人。

英华齐聚,群玉宴开。

金樽绮筵间小皇子盯着面前一片白鱼,用筷子戳了戳后却没有吃。身旁立刻有人上前把这道菜撤了下去,随即换上了更多珍馐佳肴。九皇子叹了口气,转过头悄声对李贺来说:

“老师,文先生我之前见过的,同二哥一起入过帝宫。”

“是吗。”李贺来倒显得没那么拘束,身边侍者都被他挥手清退了。前些日子应酬不少,清淡些的口味倒更合李贺来心意。“那你也不要先说话。”

大梁城中各门豪杰共聚一堂,除了觥筹交错定要再添些彩头。群玉宴内不禁剑,切磋比武自然不可少。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宴会,实则也是二十四阶王侯门第的排名。哪家在群玉宴上同阶连败三场,来年门次自会下降,玉牌也非一成不变。只不过群玉宴上比武多以切磋为主,极少伤人。何况登台挑战也多是同阶较量,寻常难见跨阶而上。

不过今年要出例外了。

因为大梁城上下不服,心不服口也不服。

十六七岁毛都没长齐的年纪,他爹闯荡六国的时候这小子还在炕上拉尿呢。从李贺来高调入大梁的第一刻开始,就有无数人在心里这么想。凭什么一剑不出可登二十四阶?凭什么一个娃娃能摘玉牌入帝宫?

文台之上一向强者为先,能败之就可取而代之。承和二十多年来,文台二十四阶上只有两人,那就是帝宫行走与文先生。强如『力绝』大兵衍,群玉宴上也要在信陵亭席侧低上半头落座。他李贺来半片名声不曾闯下,也敢心安理得坐在二十四阶上大吃大喝?

从下而上,众人纷纷交换眼神。一份奇异的凝重感从最下层一阶一阶向上蔓延,第七层摇头,第九层摆手,第十三层闭眼深思片刻,低头大吃起来。

这片冰冷的眼神传到第十七层,终是有一人停杯投筷,起身向二十四阶之上一拱手。这人生得一脸络腮胡,目如铜铃声似洪钟,身旁同阶之人连忙伸手扯他叫他坐下不要当这个出头鸟,这人只把眼睛一瞪,虎目向上望:

“某家凉国公坐下食客,闻帝宫玉牌大名已久,还望帝客不吝赐剑一观。”

李贺来充耳不闻,只顾着吃自己的。回头还和侍从说,这酒太淡,换些烈酒上。

满堂无一人敢言语,那凉国公门下脸涨的通红,环顾四周没人出来给他站队,只听一阵风从堂前沿着阶梯而上。李贺来放下酒杯,打了个嗝,一口气吁出,不知为何第十七阶上灯烛竟突兀的灭了一半。

环眼大汉几时受过这等羞辱,他一把甩开身边人劝阻他的手,怒目圆睁:

“卑鄙小儿骗了玉牌装神弄鬼!你莫不是怕了!”

小皇子魏篱紧张地推一推李贺来的肩头,这回看见他的李师终于是放下了筷子,腰间剑与葫芦依旧是解开放在一边。李贺来手无寸铁盘膝而坐,抬头眯眼,向下不经意的一瞥:

“要观剑者何人?你那边太暗了,离我过远,我看不清楚。”

这句话话音刚落,群玉大堂内温度竟突然下降了不少,数人都打了个喷嚏。小皇子看向自己的盘中,那块刚呈上来的喷香烤肉突然变凉,刚刚滴出的油脂数秒内就凝固在玉盘中,好像冷却了几个时辰。李贺来眯着眼向下扫了一圈,好像很费力才在人群中找到那起身大喝的汉子。两人对视,络腮胡环眼大汉难抑心头火起,锵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向二十四阶指去。那汉子胸膛一起一伏,刚要大喝,群玉堂中所有人之间李贺来直起了身,如炬目光突然完全落在汉子身上。霎时间十六十八层灯烛火苗忽拔高一寸,于大堂中间照透了整个群玉宴。而第十七层另一半的灯光却诡异着全部熄灭。环眼汉子的怒喝还没传出嗓子眼,握着剑的手忽然僵硬冰冷,片刻后剑柄啪嚓一声摔在地上。汉子颤抖着唇,口中竟呼出白气,眼珠瞪大了上下滚动不停,像是被人一把扼住了喉咙般说不出一个字。李贺来看着他连剑都握不住,却又突然笑了:

“我来大梁数月有余,还不曾一一拜会大家,今日相聚于各门豪侠,实在是一门幸事。这位英雄离着远,看不清我剑,情有可原。有言道站高望远,看得清些,我便请这位兄弟站着吃吧。”

说罢李贺来用手在席边挑挑拣拣,不知怎么摸出了一根烤肉用的杨柳签子。白衣少侠盘膝而坐,两指头捏住木签子随意一划,一阵微风从二十四层吹落,拂在那汉子身边。只见络腮胡汉子身边席位与面前玉盘珍馐丝毫未损,微风掠过他本人,他身后的座椅突然被从中一分两半,断木向左右两边倒去,可还没等摔落在地上就枯朽成了灰。

众人看络腮胡汉子抖若筛糠,披头散发站在十七层中间。那汉子低着头,不敢看台上,也不敢转过脖子看身边同伴。刚才握着剑不可一世的手此时在自己身上上下摸索,好像一双手想不清楚此刻要做些什么。大堂内所有人目光紧盯着他,这可怜的汉子好像才恍惚想起自己是该来赴宴的,颤颤巍巍捏起筷子,伸出手,却因为抖的厉害,那玉筷啪嚓一声摔在地上,其中一只碎作几段。络腮胡慌忙扑通跪倒捧起筷子,全身伏在地上抖的更厉害了。半晌后络腮胡起身,四下张望,身边却没有一人。席后的侍从早就退后而立,他嘴唇有些泛白,终究是将颤抖的手伸向了盘中,抓起吃食,哆哆嗦嗦囫囵塞进嘴里。

站着吃,光是站着是不算的。

看那汉子费力的把嘴里东西咽下去,众人终是收回了目光。文先生闭目养神,嘴角微微上翘。李贺来吹了口气,十七阶上的烛火突然又一齐点亮。

“以酒会友可,以武会友亦可。小子不才,还有哪位英雄愿意观剑,贺来一并允下。”

全场人好像还没从刚才冰冷的气氛中缓解过来,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低头不语。二十二层一道身影突兀站起身,阴柔如毒蛇的声音响起:

“群玉宴内以下冲上,本是勇气可嘉。我大魏二十四先帝铸文台正是为了鼓励各门豪士互相进取,以武会友。帝宫玉牌一举一动皆代表白玉京意思,足下这般折辱豪杰,怕大梁群英心有不平。”

文承允向下随便看了一眼,打开扇子轻摇,闭目养神。李贺来吃饱喝足,半靠在椅背上休息。俩人相视一眼,李贺来问道:

“文兄,这是何人?”

“东华宫行走,大皇子门下,上届春秋榜十七名。”文先生轻笑,一扫之前恪礼复己的样子,倒像是认识许久的老朋友与李贺来唠家常那般。

李贺来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抓起席上剑重新系在腰间,伸手取来入城穿的那件羽织披上,直起一条腿从盘膝而坐的姿势连忙起身。少年伸头向下望去,正与那道毒蛇般的眼神对上,李贺来站于二十四层,众目睽睽之下竟先是弯腰拱手:

“大皇子门下首客,贺来怠慢了,还请先生见谅。小子初来乍到,多有失礼。今日群玉宴上会友,倒是未曾想到第二位便能引得这般大人物来观剑。贺来惶恐,不敢轻视先生,还请先生稍待,我剑随后就到。”

说着李贺来庄庄重重的行了一礼,随后再次解剑坐下,轻敲坛边,九皇子魏篱闷声不语,给自己的老师重新倒了满满一玉碗。二十二层阴柔男子见李贺来再次坐下不吭声视他作空气,正待大怒,腰间东华宫玉牌振振作响。忽然间天旋地转,群玉堂的景色晃成了万花筒,只听得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摔在地上,阴柔男子抬头望去,却看见自己无头身躯前后摇晃几番后倒下玉阶。脖颈断口处竟光滑如水面,无一滴血飞出,等到男子身躯完全摔下,本该喷涌而出的鲜血却像那盈满自溢的玉碗中酒,顺着玉阶聚成小股汨汨淌下。

李贺来端起玉碗一饮而尽,重新盘膝坐于二十四阶上,横剑于膝头。李贺来解开铜扣取出这柄陪伴了他十年的铁剑,只见剑面光滑如镜不染血,刚刚一直系在白衣少年的腰间,二十四阶上下无一人看见李贺来拔剑,只见得是面前高坐于玉台的少年拱手一拜拜死了东华宫行走,春秋榜十七。堂内灯光正盛,池中有美人展开水袖起舞,明媚娇艳的歌舞声中,众人却觉比之前烛火吹熄之时更冷。

李贺来白衣弹剑而歌,向着那具倒下的无头尸体笑问:

“这一剑,先生可曾看清?”

堂上堂下噤若寒蝉,一声嘹亮的报号突兀划破沉默的气氛,却是门前侍卫高声喝到:

“太常寺卿,太中大夫到宴——”

太常老头依旧是那一身锦袍,笑眯眯的踱步走了进来。两旁歌姬舞女如潮水般退下,太常踩了满脚的红莲金粉,笑眼环视四周,片刻后摸出一锦盒,却是从中取出一方圣旨展开。二十四阶群雄一齐跪,整个大堂此时肃穆的竟有些可怕。

“加授帝宫玉牌李贺来武梁侯,食邑万户,卓凉郡内任选。赐黄金万两,美姬十二,准其白玉京内位同行走,见圣佩剑不拜,领少师衔。”

 

 

群玉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玉堂门口早有备好的马车等待二人。文先生和老头都先行一步离开。李贺来着白衣拉着小皇子向门口走去,俩人的身影在月光下照的很长。小皇子有些闷闷的,李贺来拍拍他的手。

“殿下,怕了?”

小皇子摇摇头,扯着李贺来的衣袖却是向上望去,看着月色凉如水下李贺来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睛,九皇子魏篱问到:

“老师,酒好喝吗?”

“不好喝,上次太常的白玉京不好喝,这顿更差,我师傅骗我。”李贺来咂嘴,有些惋惜:“也不能说完全是骗我,只是这葫芦我现在还打不开,倒也难说世间酒都难喝。”

俩人走的不快,仲夏夜间倒也不冷,李贺来没穿羽织,感觉到拉着的小皇子的手比平时用力了几分。李贺来蹲下,摸摸这个年幼的小脑袋:

“想学剑了?”

“嗯。”

“那我教你,明日起早些。不过书也要读,我照常找先生来检查。”


青阳山(3)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