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穷
奥雷托兰(Orator Land),一个繁荣美丽的地方。 希尔汀,一只地精。 地精看得见,听得见,能说话,能干活儿,但是丑陋,他们的脑即便发育成熟也不能理性思考,而奥雷托兰是美丽与智慧之地,奥雷托兰最好没有丑的东西,但屠杀是不美的,地精们要努力提升自己的思想觉悟与修养,与奥雷托兰相符。这些是美丽的物种奥芬——奥雷托兰的统治阶层的说法。 当然,不要误会,地精也可以很幸福,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出生,长大,工作,相爱,繁衍,死亡。生和死总可以首尾相续,不同的具有血缘接续地个体可以组成循环,世界会运转的,只要有地精出生。世界会运转的,只要一切不脱离正轨。世界会运转的,它的运转不为变而为不变。他们在历史长河中生产自己的宗教,生产自己的文化,正如在工业化后生产流水线上的螺丝钉。 希尔汀就出生在一个地精家庭,这是一句废话,地精当然是地精的孩子,奥芬也当然是奥芬的孩子。他接受教育,抚育部的奥芬会确保地精和奥芬都接受一定年限的教育,奥芬和地精会被送到不同的学校,教材由两个不同的教材编辑部编写。希尔汀最喜欢的是美育课,他学习了一种极美丽的思想,叫做流学,流学的核心在于“流动”,但是与“运动”的概念不同,流动,恰恰是不动,就像水,你可以看到涓涓细流,或雨水充沛时湍急一些的流,但是河道是不变的,河会在那里,因此,“君子固穷”,社会分工稳定。希尔汀爱学校生活,因为他爱一同学习的同学与老师。而他马上毕业了,这意味着,他要选择职业了。精英的奥芬倡导稳定中的流动性,在奥雷托兰律法中,地精和奥芬享有同等的就业机会。希尔汀向很多岗位投去了简历,但是都被退回,奇怪的是,大部分信件甚至没有开封。 “爱兰汀,你说为什么这些都被退回了呢?”希尔汀问他的好友,另一只地精。 他看了看远处工厂冒着白色蒸汽的烟囱,沉默。当希尔汀以为他不打算回答了,爱兰汀却说话了,“大概……信封上寄信人的名字以及寄信地址透露的信息就是,看,这是一只地精。” 是的,地精和奥芬,有不同的命名规范,不同的居住区域,不在奥雷托兰律法上。但是,在别的地方。正如远处那个工厂,排出的白色蒸汽在检验合格书上,排出的污染气体在地精的肺里。 “这样啊……君子固穷。”希尔汀拔出路边的一根野菊,上面有一只蚂蚁,他把它轻轻放在地上。 风很轻,希尔汀打开窗。他的房子有些古老了,但是他的父辈具有远见,他们建造的材料是易得的,只要草和土,不必有资金的烦恼。老一辈人坚持认为风暴雨雪会随着新世纪到来更为猛烈,墙一定要厚。于是他们建的屋子就有了厚墙。接着,问题来了,窗户的玻璃与木材是费钱的,而且将来玻璃一定会碎,需要更多钱。这就是为什么希尔汀家里的窗户只有一扇,为了节省,阴暗潮湿和喜欢这一环境的虫豸是可忍受的。 可千万不要小看老一辈的智慧,他们可是永远能够在各种时候应对自如的。举一个例子吧,在穿鞋的问题上。今天,大家可能不会因为穿鞋的问题困扰,这在从前可是大问题。从前,市面上只有一种鞋,叫做阴阳鞋。左脚的鞋是白色的,右脚的鞋是黑色的,这样所有人出街时,一定左脚白右脚黑,于是奥雷托兰处处充满整齐划一的美丽景象,无论地精还是奥芬,都在脚上平等了。可是,换了一位领导的奥芬,他认为白色只有穿在右边才好看,于是他写入奥雷托兰根本大法中:“凡神圣奥雷托兰公民,均有义务区分黑白,这是迈向新世纪的必然要求。具体规范为:右脚白色,左脚黑色,右优先于左。”大家当然没什么意见,制鞋厂很快把新一批鞋改了过来。然而,这位奥芬似乎很善于发展地思考,过了几天,他认为白色在左边,有过十天半个月,白色在右,左右左右,大家都搞不清楚时下到底流行什么。还是老一辈有智慧,他们发现,合脚的鞋,穿在左边就是左边,穿在右脚会穿不上,但是大一号的鞋却可以,这样他们只需要一双不合脚的大鞋就可以了。你可能会问,那这样走路不会不舒服吗?嗨,难道正确穿鞋不是比正确走路更重要吗? 希尔汀开着窗户,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又回到了中学时期,瓦斯汀老师带领他们去社会实践,或者换句话说,去参观。他们的目的地是镇上的敬老院——镇上的伟大福利工程。希尔汀的想象是,年老的奥芬和地精迎着夕阳喝茶聊天,追忆已经逝去的美好过去。等进去后,他发现,屋外并没有地精或奥芬的影子,看望了十几个之后,他也没有看到奥芬,似乎只有地精。到点了,该离开了,奥芬已经为那为地精老奶奶唱完《极北蓝》,一首歌颂奥雷托兰开国领袖的歌曲——那位领袖过于传奇,今天有学者仍在争论他是奥芬还是地精,是男性还是女性,当然,人们倾向的说法是男性奥芬。希尔汀转身,突然,老奶奶一把抓住他的手,干瘪的嘴唇蠕动着,似乎要说话,因眼翳导致变成灰色的眼睛里似乎有泪光。 “他们都被照顾得很好,对于困难的没有子女的老人,我们各方肩负起社会福利的责任,这就是我们制度的优越之处。”随行的负责者话音响起。 可是,攥在手腕的手更紧了,房间里的异位也让希尔汀抗拒。 “奶奶……我,我会来看你的。”希尔汀用自由的那只手慢慢掰开了攥在左手手腕的手指。然后,走了。 很黑,没有开灯,希尔汀摸着额头,凝视着黑夜。 “希尔汀,你撒谎。”他把头埋在膝头,看不见情绪。 第二天,天亮了。 “你听说了吗?养老院的事。” “没有啊,怎么了?” “有个老人好像去世了。” “每年都有的。” “不一样,她是热死的。” “唉……委员会给他们断水断电好久了,镇上也赶着走,天这么热……唉。” “如果他们有地方住,怎么会有人买新盖的老年公寓,唉叫老年公寓,其实就是改造的车库,十六万卖。” “没有举报吗?” “嘘——” 而一只地精的愤怒,谁会在乎呢? 固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