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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答客疑白墨捋事理 收密函玉笛乱思绪

2023-01-23 22:43 作者:Libra-lambda  | 我要投稿

  我们知道北方图书馆自建成后永不闭馆。

  无论昼夜,无论四季,无论风霜雨雪,无论地动山摇。天灾不可避,人祸终有时。但北方图书馆永不闭馆。

  无论何时,信息与知识永远安眠于图书馆,候佳人。

  我们也知道,北方图书馆之所以闻名遐迩,还因其特色服务:私人包厢。无论是阅读办公,还是私下密谈,这些事都可以在厢房中安稳施行。哪怕是圣人首辅,商协会长,阁老议员,商贾名流,只要展示尊重与敬意,厢房基本上都是极度安全、隔音舒适的。而普通人也只要花一点小钱,就可以在都市之中获得一晚上自己的时间。

  那么且看这近乎永恒的天堂吧,在这里,今夜无人入眠。

  唉,今日出门前没看黄道。这糟心的事是一件接着一件。洛玉笛看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印刷着一句简短的问候,她手写的回复,以及对方的又一句话语,暗自心烦。

贵安,玉笛阁下。通讯有无,敢问可否?

观阁下之语,必知吾者也,而以文言谓,倘非故弄玄虚,则必高深莫测。前则虚张声势,吾亦虚与委蛇,若以白书,则化虚为实,交则通也;后则名实相符,吾亦愿交好也,然想君书吾于先,大类俯身躬听也,可餍吾愿,以白行乎?

既然您这般说了,那我便用白话文与您交流。为了沟通方便,您可以称呼我为:何湘渊。

  何湘渊?我并不认识什么姓何的人。也只听说过一个姓何的大人物,但她显然不是这位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人。那么,

非常感谢您能接受我的提议。那么湘渊阁下究竟是为何找我呢?

  现在谈话的主动权,大抵在我手上。但是这种局面非常脆弱,对方很容易将主动权拿回,我得想想哪些事情能够让我拿回主动权,或者对对方的了解更进一步。

  “好,请帮我传给对方。”这位服务生,应该是馆长的直属部下,而这房间门口看着我的人,大抵也是馆长的直属部下。这么说,对面是和馆长交好,于是借此来与我沟通吗?刚刚没太注意啊,先喝口玫瑰花茶。嗯,当年的味道和现在的味道一直没变啊。那时候,馆长还没有像今天这么老,或者说还有闲心染黑自己的白发。我呢,也不过是个刚刚毕业,踏入职场的设计新人。我记得当时我来图书馆是为了找几种植物的资料,嗯,金银花,或者说忍冬,美丽的花儿,先吐露自己白色的素雅,舒展花蕾的姿态,而后慢慢为自己镀上金色的华贵,芳香渗透在干枯的花瓣中,它在药里找到了自己的永恒,或者说是它褪去那年轻娇嫩的外貌后,不变的内心,清热解毒的心,为我们缓解病症。他是这么说的。馆长啊,真是博学多识,博学到我要查询的植物,他都知道其貌其性。但是博而不精啊。这种伎俩,也只能骗骗小孩子,或者是没什么见识的人吧。他的那点自以为是让我有些反感,他似乎觉得自己还能够俘获女生的芳心。难怪啊,那时候还在染发。不过最后,还不是落得孤身一人。不,他从未结婚,这么说太有歧义了。

  我那时候虽然算是个设计新人,但也不是没见过这种男性身上自带的傲慢气,我难道会看不穿他的这种作为?但是,他帮我找书,省了时间,还单独约了包厢,请我喝玫瑰花茶,并且在我研究的时候也只是默默的在一旁读书,感觉他的行为还是很君子的。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他的好意,但是我要用什么回报他呢?如果只是一味地接受,岂不是显得我很自私自利?我当时是那样想的,所以后来那件植物主题的围巾,我特地送他了一份,并附上了我走遍玄都找到的最好的玫瑰花茶。再品一口,嗯,那时候和现在,玫瑰的芬芳真的没有变化啊。我感觉这种玫瑰用它的藤蔓锁住了时间,静静地将花香注入那映衬着鲜红色的露水,直到自己枯萎蜷缩,才将那唯一的精华滴下,注入时间中,染上玫瑰的香气与色彩,并在这一口小小的瓷杯中晕开,泛出淡雅的色彩,宛若韶华散去后,老年回忆时的一个微笑。不,那不是我,无论是入药的金银花还是泡茶的玫瑰花,那都不是我。或许是馆长?但不是我。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味道。

  啊,一不小心就陷入回忆里了。我和馆长的友谊,大抵也是在我送他了那份礼物后,真正固定下来的吧。但现在,这是谁要借着馆长,来和我建立联系呢?何湘渊,何湘渊...

  就在我这么思考的时候,服务生带回了那张纸,纸上新印的油墨组成的字迹如下:

敢问阁下,“留霞”的三百载诞辰,可会缺少祭祀时中央的鼎器?

  “亡是公”,不,白墨!我前脚刚走没两个时辰你就把这篓子捅出去了?!我现在要,不,我还不能过去!这里有人看着。那这么看来,这何湘渊就不是馆长认识的人了,而是那个小崽子认识的。我应该想到的,馆长他不太可能这么对我,他应该会亲自出面说明这一切的。而白墨也能够指使馆长的部下。早知道就不和钱老叙两个时辰的旧了。但是我也和钱老太久没见了啊。他来图书馆也太刚好了,这师生相见也不好推脱。嗯,然后就被那两个家伙的敲门打断了,于是这位何湘渊就找上来了,服务生还请老师出去。一开始我想老师多半也是对方安排来拖住我的。但现在我觉得我想错了,他可不是会听别人话的那种人,对于设计,他是喜欢用文雅的语言表达最冷酷的批判的人。这...或许是白墨故意掐的时间。这小崽子的嫌疑更大。

如果我说,并不会呢?请您不要被蒙蔽。

  一场艺术盛宴需要有一颗明珠占据最中央的地位,使其他作品黯然失色吗?如果让举办论心展的人听见这种表达,想必对方会请说出这种话的人去参观论心展吧。不过当年那场我没看到,只能从照片的记录中窥探一鳞半爪。但也足够反驳这种论调了。唉,不过是自我辩护罢了,图纸给了白墨就是给了,没了就是没了,虽然我还有图纸,但是只有那张是...标注了道法设计的啊,去年我基本上都在研究纹路和施法了。唉,现在我也不可能想出来这衣服的道法设计应该怎么做了。它只是一件历史与今日的完美交织,或者说,它只是艺术的它自己,而不是一件低俗的工具。自我开解?呵。我的借口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但是,学生们的作品,或许也应该被更多人看见,太阳耀眼无限,我们不知群星;太阴清疏雅丽,星辰各烁其明。

  学生们的作品啊,那个叫韩律的很有意思。极致简单的图形与色彩,透明与半透明的材质,浓缩着现代的美学感受。但是太简太单了,不是很轻松的意思,是简洁到了单调。缺乏细节的雕琢,只是一味地要彰显自己的美学理念。唉,他还是太年轻了,我们这般古典性的庄重场合是无法让他的这种作品进入重点展示的范畴的。他如果依旧坚守这种理念,改天让他去和平面设计部交流一下吧,或许他更适合那里,或许他从那里回来后会懂得细节的重要性。就像宏大叙事下的微小案例。那些无比辽阔,包罗万象,甚至可以说是无限的概念,需要落到实处才能成为心中的力量。而那些美学上的理念,也需要在设计之中通过诸多细节展现出来。当年在这里看关于植物的书、看关于动物的书、看关于古代纹理的书、甚至是看那些和科技相关的书,我是否就是在这些知识中打磨出了每一处的细节呢?但是细节太多又过分繁琐,要如水墨画一般留下白处才好...啊,对面又回复了。

那么,敢问阁下可有意愿合作?我们在酝酿一场“黄昏雨”。

  对面的这个口吻,看起来像是...不,不对,不可能是他。这很怪。很奇怪。北方的大雨难道还不够满足他的想法?还要黄昏雨?黄昏雨...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白石词吗?多少年我没读过那些文学了。按照这个思路,对方应该就是“数峰”之一,并且邀请我?可是,为什么会邀请我?我不只是个偷偷用道法给服装增加“特效”的设计师吗,为什么会看上我?难道是...不,白墨这时候不会泄密的,他也不可能泄密。对方可能知道我的设计最后要加上道法纹路来施加效果,并且衣服是纯手工制成限量贩卖。但并不会知道这些纹路具体的事情啊。况且这现在和这场大雨一点关系都没有。难道是说对方认为我是个隐藏的绘制符箓的能手,准备让我帮助他重新酝酿一场大雨?可这场将要退去的大雨,还不够说明一切吗?以及我们,这个“我们”是什么意思?虚张声势还是确有团队?

我听不懂您的意思。但我知道合作需要诚意。

  玫瑰花茶不适合我,但出于对馆长的尊重和礼仪,我必须喝完这些。嗯,喝得太多,有些想如厕了,还好这间是贵宾室,自带厕所。刚刚我在想什么?玫瑰花茶不适合我,得要茉莉花茶来一壶,不对,不对,想想,想想,尊重和礼仪,玫瑰花茶,老了,我老了,不,我回复那张纸,上面的字,我们,没错,我们。对方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有个团队呢?想来对方不可能是我们的人,也估计只是和白墨认识而非抱团,否则白墨可以直接跟我交流,不必搞这些虚的。又是不让我出去,又是服务生传递纸张,又是用印刷字的。难道说对面其实是个大人物,声名远扬而不可以其貌见人?这种人我还真想不到。嗯,厕所里的香薰是茉莉味的,那要一壶茉莉花茶总可以吧。现在大概是寅时了。熬夜对皮肤不太好啊。今天要不然再去疗养所做一次美容保健吧。又想远了,想回来想回来。

那么您想知道什么呢?我们是谁?我们只是一群道法的探寻者。目的为何?当然是为了探索未知的道法领域,寻求秘术。为什么不组建学会,依附政协商?我们可不想受到那些七七八八的限制。为什么拉拢您?我们觉得您很有趣,希望能及时得到您的关注。如果您现在的回应,只是周旋之辞或者拒绝之语,那我也只好劝您,如果回心转意,请在穷途末路之前联系我们。联系方式便是向馆长室递交联络请求,我们很快就会来联络您的。

也请记住,我们时刻关注着您的动向。

  言辞空泛,不可见其真,虚,非常虚,但是这是谁,到底是谁,需要这般遮遮掩掩呢?某些大人物?我的熟人里面也有他们的成员?还是说他们单纯就是某些作风神秘之徒?恐怕协会司道部和教会干的事都没对方神秘吧。难道说,和教会有关?我得保持一些警惕。但是,又可能是谁呢?这么一想,图纸被白墨拿走,说不定,不不,他应该不至于,不至于。图纸,传播,纹路,监视,网络。嗯,是的,他是对的,我太贪了。

  会是协会司道部的人吗?我记得协会那位中书侍郎貌似...

  协会那位中书侍郎貌似真的对我动感情了。但当然不是男女之情,身在高处,本分外的男女之情只意味着节外生枝,行于河畔。从一个教师到教师兼职他的密探,我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他这种对部下的关照与怜惜呢?又是什么时候,对他产生了不正当的男女之思,或者文雅一点,应该被铲除的若有若无的情愫的呢?

  难道说他提出结婚的那刻我真的应当答应吗?不不不,好好冷静思考思考,现在是戌时初,和我交接的是两位,记者?看起来是来做记录员的,也算记者吧。一个叫阿晨,一个叫阿落。之间也是见过好几面了,昨天晚宴上,这两位我也瞥见了。但是现在杨先生还没来。我先好好思考一番我们间的感情。

  如同我之前无数次思考过的。我们之间不可能有男女意义上的“爱”,可能有一种广泛的“兼爱”,可能是上下之间的情义,还可能是人与人之间友谊之上的一些东西。但那绝对不是“爱”。那种男女之间的爱,甚至可能是同性之间的,根据我的理解,建立在肉欲之上,发展起依赖关系,最后形成一种共同体。但我记得杨先生跟我说,他从某处听到了一点秘典的知识,好像是一位佛洛穆认为的,爱的本质是“给”。“给”...

  还是重新想想吧。第一次会面,突兀的请求,糊里糊涂的答应。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呢?对身居高位者的敬畏,对奇怪请求与无意中威胁的反感,对他面貌、神色的一丝好感。难道说我就因为杨大人的外在而对他动情?我又不是终日将恋爱放在脑中的才子佳人剧女主角,我怎么可能因此产生男女之情?再想想,后来我做了他的密探,嗯,也就是偷偷观察学校老师领导,偶尔帮助监听一番罢了。那个负责暗中保护我和学生周全的女校医,我觉得她比我漂亮得多了,身上整天还都泛着一股好闻的香水味,而且她也是杨先生的人,要结合怎么看也是他们两个结合吧。嗯,这里我想必陷入误区了。外在难道就能够说明一切吗?反过来,我因为杨先生那时候帮我捡东西的容貌而产生了些微好感,下意识地,我可能将容貌与感情联系起来了,但那就是一切吗?不,我在学院进修了那么多年,还不至于因为容颜而被迷惑。一定有一种依托,而容貌包裹住这种依托,成为它的外在表现,那么这种依托是什么呢?

  继续想想,后来,约莫是快过年的时候,杨先生亲自出面送了我许多年货。礼尚往来,礼尚往来啊。我当时没有什么好回礼的,最后要走的时候,就把那个黄花书签给了他,加了句不痛不痒的祝福,唉,当时我们就是在这个包厢见面,而他也亲自来询问我工作和生活的点滴。怎么说呢,那是我第二次和杨端面对面,之前情报我都是用电子设备汇报的,自然也见不了他一面。但是那天,嗯,也是像现在这般,我小酌着图书馆服务的果茶,等待着他的到来。或许他不会来,最后只是一通电话通知一番,便草草地让我和这两位记者汇报?或许他会来,但也只是百忙之中抽出那么一点点空隙,让我们在逼仄的时空中将一切敷衍过去?或许...没有什么或许,他来了,无论是在回忆中还是在现实里,他都来了。他和我见面时总是衣着优雅,但缺乏正式感,更加亲民,不像我天天在新闻上看到的那般严肃而庄重。拉近距离的手段?知道了又怎么样呢?本来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很大了,难道真的要使下属畏威而不怀德吗?不,不会的,那样子他是走不到今天的。他是公私分明的人。我确实,对他怀有敬畏之情,但是在我们一年多的相处中,畏惧的因素已经被消解了,留下纯粹的尊敬。尊敬。但这不是他吸引我的要素。

  我们继续谈话,我们来过几次图书馆了?前年年末一次,去年春季三次,夏季一次,秋季两次,冬季两次,今年一月一次,二月一次,然后这是三月,又一次。而阿晨开始做记录。阿晨和阿落,嗯,杨先生把控舆论的工具,不,这样说太薄情寡义了,这样说的话我也是工具,说“团队成员”更加合适。他对部下的态度,俨然若对多年老友,随意平和,善解人意。但这些是他的本性还是故意装出来操控人心的呢?曾经我这么想过,毕竟对于上层人士,我们总是怀着两重的偏见。一重关乎其权力与地位,我们在不经意见将之当做光环去膜拜;一重关乎其品行与道德,我们不喜欢完人,或者说觉得完人不真实,我们对他们会时不时地产生怀疑,进而衍生出阴谋的猜想。但是,这时候我们应该论心还是论迹呢?论心的话,难道好心办坏事就可以逃脱谴责与惩罚吗?论迹的话,可就算他的行迹看起来有多么光明正义,他心中的杂念恶念难道不会导致未来卑劣的后果吗?不,我们不谈未来,我们谈现在。谈论未来的话,优劣互变,阴阳反转都是有可能的。我们希望的是论心也论迹,这是我们所追求的境界。那么杨先生呢?论迹可谓尽其分也,论心,又孰能知之?我们很难去论心,我们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思考的深度。那就论迹,我是因为他的行迹而对他萌生这种感受的吗?有一定成分。但是并不是最关键的。所以我不再去思考他的本心,我只是偷偷留下一些自保的证据。

  那么,到底是什么呢?就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看见了他那双还未发浑的好看的眸子。我的口舌依旧在叙述我所了解的事请,而他的眼睛似乎都在竖着耳朵倾听。我觉得心跳有一点点加快。情愫,这就是我们之间的情愫,或者说我对他的情愫。我们四目相对,彼此之间仿佛没有一点距离,连眨眼都不太舍得。我们之间在相互给出些什么,或许是“认真”?但这足以构成所谓的“爱”吗?我和我的学生之间也是这般认真。或许有一点成分吧。或许是“平等”?我不怀任何卑躬屈膝的谄媚,而他,我认为,也不怀任何居高临下的怜悯。我们是平等的。

  那么,或许我们都为对方留下了一定空间,他对我的指示从来都是以学校工作为先,而我对他的态度也是做好分内之事,尽量不旁生枝节。旁生枝节,节外生枝。我们真的没有节外生枝吗?他自然是不大可能的,可我心中的这种情愫,不正是一种节外生枝吗?

  继续想想,继续看看他,到底是什么让我对他有了这番感情。或许,答案在眼睛里?他也是不惑之年的人了,人生路大概行了一半。但是眸子却不曾浑浊,就若我当初捡起材料时瞥见的那般。似乎有什么东西依旧支撑着他继续下去。不是继续活着,继续活着不需要这般的激情;也不是继续工作,继续工作用不着这样的付出。他的身中跃动着一股信仰,这种信仰赐予了他活力,让他能够继续下去。或许,我所在意的,就是这种信仰支撑出的活力?

  这样的话,我对他的“喜爱”,始于对这种活力感的钦慕,继而于外貌的美学意义上被加强,产生朦胧的好感与情愫。而后我们在这密闭的房间中或二人独处,或几人聚集,这种情感不断的被强化。而他所展露的态度和行为让我感受到平等,继而将这种平等反馈回去。经过时间的检验,他认为我有足够的才干,希望我来做他的秘书。我拒绝了,那是一月份的事情。我们基本上将校内青铜教派的人物摸索清楚,准备连根拔起。他应该是对我有不舍的感情。细细追究起来,这是一种功利化的感情吗?对于人才的不舍,可以说是对好工具的不舍吗?还是说真的有所动“情”呢?这里的“情”,可以说是“爱”吗?

  于是我借口再考虑一番,就这么拖到了二月,而我们学校去了北宫参观。我当时满心都在学生身上,想好好看着他们,生怕他们出什么意外,但是我忽视了那群人的心思。他们想必是在北宫里面做了什么法。

  后来啊,就下雨了。我也逐渐感觉,自己老了。

  于是那一次会面是尴尬无比的。我的心中生出一股子害怕,害怕什么呢?是啊,我应该害怕什么呢?害怕自己被抛弃?可我本来就不想做这事啊。害怕自己被治罪?但我尽我教师的职责,何罪之有?我和杨先生的合作,嗯,虽然后来我是签了合同的。但是上面并未写我的因尽本分而疏忽需要负法律责,何罪之有?是啊,我那时候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于是我拒绝了做秘书。于是他向我求婚。

  那时候这个房间里除了我们便没有人了。而现在周围还有阿晨和阿落。于是他向我求婚,再一次。这次他拿出了那朵干枯的黄花。

  我觉得我的人生可谓荒诞。

  我觉得我的人生可谓荒诞。

  我本来应该在床上睡到明天天亮,但为什么我一睁眼,头还是有点昏沉,就坐在这个看起来是图书馆的地方了?!

  我的对面,是个白发的少年,他正在悠哉悠哉地喝茶。他看到我睁开眼,就说:“哎呀,终于见到您了,贺天白。”嗯,我不认识他。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谁?”

  “想必您曾来过这里,但是您应该没来过这个房间。这是北方图书馆,我们现在在馆长室内。您不是直接向我们的前台递上了写着λ的字条,并说要见馆长的吗?这不,如您所愿啊。”

  “等等,等等,你是馆长?馆长不是墨...”

  “我叫白墨。”

  “让我想想,这是什么套路。替身?双形态?返老还童?二重身?人格分裂?自我本我超我?”

  “没一个对的。”

  “额,等等,这一切都太突然了,你说我递上了字条说要见馆长?还有,你认识λ?”

  “第一句话确有其事,第二句话所言非虚。”

  我突然以为我知道了什么,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立刻掏出,嗯,我竟然带着手机。狂戳那个蓝色图标。现在是...亥时八刻,快子时了。

  “解释解释!”

  “啊,你在和λ沟通吗?”他打了个响指,“手机给我,现在这种情况,他可能不会回应的。”

  我看着逐渐灰下去的软件图标,心知只能够信这位...墨...不,白墨了。我将手机转个方向,牢牢锁在手上,然后伸出去。

  “有必要这么不信任我吗?”

  “有,毕竟这涉及λ。”我看着他戳了下λ的那个软件,于是界面立刻弹出来了。

  “好的,那么既然白墨呼唤了我。第一阶段上半部分的计划,也就完美实现啦!”λ那种轻松的语音回荡在我的耳中,令我愈发迷惑不解,也愈加怀有怨怼。

  “你最好能够解释这一切。”不是我说的,是白墨说的,“不然天白可会伤心的。”

  “首先,其次,再说,然后,最终,补充。嗯,说完了。”

  “小心点,我觉得天白脸上都出现杀意了。”有一说一,确实。不过不太对,不是杀意,是想卸载软件然后回去睡觉。

  “他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嘛。要不然还是你来说吧。我觉得这样子搞一通下来,天白是不会再信我的一个字了。”心理学大师啊,λ,最近我都经历了什么?先是在Aleph那里被迫卷入奇奇怪怪的事情,然后被青铜教派盯上,接下来是在协会那边熬了一晚上的夜,而今天晚上又不能睡。λ,你到底在安排什么?

  “好吧好吧,我来说吧。首先,λ言论中也显然有诸多冲突部分,对吧。他确实撒过谎,但是撒谎部分都是为了增加可信度和你的接受度。”

  “嗯,比如?”

  “比如他说他只是一介图书管理员。这个话就半真半假,他当然是图书管理员,但不仅仅是,文明的[库]可不会只有一个看守者。比如,我就是另一位。”

  “不对,这句话重点错了吧。”

  “嗯嗯,因为这涉及另一个谎,但你先听我说,[库]的管理员一共有...好多位,但是途径只有六种。一种就是λ亲自来找你,而我这种,则是在引导下,进入这座北方图书馆的一个特别区域。再具体的,我也无法详说了。”

  “那另一个谎是?”

  “上面。根本就没有什么上面,拉近距离的话术而已。λ可以算是最上面之一了。这句话就点到为止吧。”

  “噢?那说起来,这个世界的文明与蓝星如此相似的原因,真是λ所谓的传承吗?”

  “这一点上λ不可能骗你,但也不会跟你说明白。”

  “......”

  “首先就是这两个关于他身份的谎言了。其次,关于北方大雨,或者说玄州大雨——这个词不是很准确,因为下雨的地方,只局限于玄都——想必λ跟你说过所谓淹没,海峡云云。”

  “是的。但是我昨天和协会的人谈完天后,忽然意识到,如果没有我的干涉,那么协会也是很容易清理掉三个增扰子的,而我们城市的排水系统不可能面对这般的大雨就崩溃淹没。唯一的大干涉就是Aleph,所以...”

  “这句话λ没撒谎。你先别急,青铜教派的计划,确实难以破解,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连分析都显得无从下手。我先说一句,从一开始,一切都是诱饵。”

  “你是说,发生子和三个增扰子,只是诱饵?”

  “不止。青铜教派的思虑,您那几位司道部的‘朋友’,看到的也只是表面。你们根本不了解对方。你们对他们的了解恐怕只是来自‘现象’,他们基础的逻辑、方法都被掩埋在‘现象’之下,而你们对之一窍不通。”

  “比如?”

  “教义,结构,人员,方法等等。就算政协商去追查,也只能看到壁虎断掉的尾巴。”

  “您这么了解,那么您的身份是?”

  “大可放心,我不是青铜教派的人。但我非常了解青铜教派,并且我是λ这边的。啊,λ无意与你为敌,你在λ的名单上是自己人,只是他为了实现目的而用的手段有些不顾你的情绪感受了。话题扯远了。收回来。Aleph,你应该还记得吧。”

  “难道你要说Aleph才是计划和影响的关键?”我说完这句话,似乎有什么从衣服中飞了出来,Aleph?!

  “现在它可以说是格式化了,还很弱小。但是,暂且足够使用了。之前的Aleph,你也见到过,可说是果壳中的无限空间之王,嗯,Shakespeare对吧。”我不关心你的用典,这时候别掉书袋,谢谢。“Aleph当时被诱导了。”他说这话时伸出手,而Aleph也飞过去。“我自觉愧疚,但不得不如此行事。因为青铜教派想要Aleph将这场雨变得不可挽回。”

  “如何?”听他的语气,看来他就是Aleph的创造者了。

  “经过诱导,当Aleph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它势必不会局限于那座小小的屋子,它会开始膨胀、侵蚀周围空间,而这时候,花石街七十七号会逐渐和三十六号发生感应,膨胀会被引导,最后使得排水系统被侵蚀,积水无法排出。接下来趁着大雨,Aleph可以被再次诱导,向水的方向发展,最后吞没北国。”

  “可,第一,难道政府协会商会的人都不会来治理Aleph吗?”

  “不是不会,是不能。他们没有那个能力对抗Aleph。Aleph可以说其内在本身就是一个小世界。或许是我们世界的镜像,又或许,那是它自己创造的。Aleph的机制极度复杂,我有时候也搞不太清楚。”

  “第二,花石街三十六号?那不是...”

  “令严喜欢将自己的宝物存放在那里,这不是什么秘密。而青铜教派多半是打听到了里面有一件重要的东西可以吸引Aleph,于是才这般设计计划吧。”

  “什么东西?”

  “不重要,但它能够吸引到Aleph,这样Aleph就很容易继续被诱导。”

  “那第三,闹了这么一大通,是为了什么呢?”

  “抱歉,这我不能说。”

  “那你和Aleph的关系能告诉我吗?”

  “很显然,我是Aleph的创造者。也是Borges的热爱者。道法,很玄吧。”

  “那么这座图书馆...”博尔赫斯,《巴别图书馆》,是吗?

  “就是你的想法。”

  “嗯。”

  “请容许我转移话题,请你等合适时机继续思考这些事情吧。再说,λ叫你加入协会,有诸?”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实际上我认识λ的时间在你之后呢,天白阁下。”

  “你是对我说,还是对前世说。”

  “无关紧要,你就是你。话题散了,收回来。协会,是个好地方。我也推荐呢。”

  “就这?”

  “不不不,想必λ与你说过第一阶段之类的东西。第一阶段,‘太息’。估计他那时候你是一顿乱吹吧。实际上真的没什么的,等你强大后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他就是怕你不想背书,以后修道路难行。至于他催促你进协会,这是为了第二阶段。”

  “你们又说我第一阶段前半完成了,又开始谋划第二阶段了,那我能够知晓所谓的‘阶段’和计划吗?”

  “不能。因为现在你的位格还不够。知道反而等于破坏。不过题外话来一句,一个好消息,明天你就可以开始修道了。”

  “为什么?”

  “没必要懂原因,你自然会理解的。嗯,然后,λ的话有时候前后其实挺矛盾的,不,也不一定是矛盾,就是支离破碎,汗漫无边。”

  “所以呢?”

  “他不过是在引导罢了。引导你去花石街七十七号,引导你放心地去赴宴,引导你来图书馆。他知道很多,但就是不说。并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引导,使得你最后并不想来图书馆,对吧。”

  “对。”

  “他肯定是知道这时候你是不会听话了。于是叫了你的前世来。你的前世啊,对λ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呐。他故意算准了你熬了一夜,脑子被搞乱,于是断掉了维持人格平衡的电波。正常情况下,断掉也没关系,但是这种时候,就让你的‘哥哥’出来了。于是乎,是他来的图书馆,然后λ再电波调频,让你醒来。”

  “那我和我的另一个人格,到底是...”

  “安心啦,我们只是技术有一点点不成熟,加上你‘哥’曾经确实想要个副人格玩,所以才搞出这堆人格治疗的事儿的。他自己估计心里乐着呢,不过现在也确实觉得双人格麻烦想要融合。嗯,看以后造化吧。”

  “那我想问一问,在你们眼中,我就是不是就是个工具人。你们珍视,甚至可能认识的那个贺天白,并不是我,而是我‘哥’。”

  “安心一点。时代在前进,人是终究会死去的。”

  “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这上下文之间有什么关系。

  “之后我们是不会有这操控般的安排的。我们或许会暗戳戳提供小提示小帮助,但是完成第一阶段后,我们不会干涉您的命运了。嗯,这就像是游戏里的新手引导和新手剧情吧。对了,你如果问我们是怎么看待你的,嗯,确实,我们现在是把你当‘你’弟弟看的,但是,这又不代表我们会轻视、不珍视你呀。不过,回忆是要慢慢收集的,信息也不能一下子知道太多。还是先到此为止吧。”

  “行了,我知道了。”

  “补充,我要润。”

  “你?”λ要走了?!!我不知道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我悬在空中的手已经僵了,这时候我只知道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蓝色。刚刚听墨白,不对,白墨说了这一大通,我觉得这λ真是心眼又多又...也不能说坏吧,至少我还是看到了《xxx战记》的结局的。

  “想来你也不会接受我这般存在继续依存于你身边吧。再见了,天白,以后的日子,就让Aleph陪你吧。”

  “Aleph?”我还在回味这个词的时候,λ似乎从手机中冒出幽蓝色的光,而后光黯淡了下去,因为白墨掏出了一个小方块按在我的手机上。

  “去吧,以后你就待在他的身边吧。他啊,可比我好一万倍。”Aleph向我飞来。我用手心轻轻拖住,放在怀中。

  “好,好,那没有别的事了吧。”

  “没有了。”

  “我,先走了?”我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想什么。这些剧烈的变化抽空了我的情感,我现在貌似只是依靠着理智在运作。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而情感纠结成一团乱麻。

  “你可以先静静。”

  我向门走去。

  我向门走去,一如既往。今天,我应该说什么呢?

  我呢,其实挺缺爱的。可爱是什么?儒家那种君臣家国之间参差错落的爱,我觉得太泛;墨家那种放眼天下的兼爱,我又觉得太广。某本秘典上,好像是个叫佛洛穆的人认为的,爱的本质应当是一种“给”,平等的“给”。我觉得有些道理,但却终究无法感悟。说到底,我想知道的无非两种爱,一种是父母和子女间的,一种是夫妻之间的。

  我从小就是单亲家庭,母亲离开了我,父亲也是辛勤工作,难以陪伴。上学那天我还是很高兴的,能够和好多人在一起,共同存在?大概这个意思吧。最初的那段时间是很美好的,我试着交友,和他们分享零食、小小的绘画、甚至是一些小秘密。可惜,后来我不断搬家,友谊的苗头也难以长久,对此,我无能为力。我记得第一次搬家那天,我对于再也看不见那些小伙伴——名字我已经忘却了的小伙伴——这件事感到了一种恐惧。就好比身前是一条未知的路,身后是春暖花开,而我坐着车坐着船,要离开那片乐土,连最后一瞥都无法实现,还必须做一个雾蒙蒙的梦,醒来时发现自己真的已经到了别处,永远回不去那片乐土了。或许这可以称之为童年之死?总之,在第二次搬家后,我意识到交友有时只是徒增烦恼,索性就这样吧,闭锁感情,专心学习,偶尔和同学必要地沟通交流几句,但也仅此而已吧。

  于是乎进入了寄宿制的中学。在沉默的第一年后,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生活是真实的,它不仅是埋在书卷中,悬在笔尖上的虚幻。其中人,是难以离开他人的。纵然多年以前,我是班中孤城一座,无人敢近。但在那之前,我也接触过温暖,只是已经遗忘。于是我开始去融入众人,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匮乏。“流行”。“时尚”。难以解读的事物。我试图从书中了解,却难以知晓其千变之貌。于是我选择倾听,我选择悄悄询问,日积月累,我感觉自己对他们所言之物,也了解了些许。可时代正若波涛,起伏不定,今日之新品,明日之陈物。但在那些华而不实之言中,我终于自认为找到了肯綮——虚构与反传统。我的本能在排斥这种虚构,排斥这种对传统的反叛,但那时候啊,我想被众人簇拥着,我以为在虚伪的表演之下,多年以后,我的内心仍将是孤星一颗,无人知其芒,亦或是被尘世染污的死星一枚。但我发现,其实不是这样的,很多人不过是在谈论爱好罢了,而他们的爱好随着时代流动,看似时尚。我,有爱好吗?爱好的“爱”,又是什么呢?那时的我为之不解,但我日益沉迷小说,也算是有所爱好吧。便将此情强加理解,构成了我的全部感知。而现在,走过半生,我认为,爱好是一种痴迷,其中包括了解与坚持。那,爱好的“爱”和别的“爱”相同吗?或许有些相同点吧。但最关键不同处在于:爱好的对象,是物,而非人。

  于是乎啊,我交到了朋友。在前往稷下大学前的时间中,我曾有过朦胧的害怕,害怕那种恐惧复现在最后的时日中。但是,一切都不再是当初那般了。我心中没有那种恐惧,只有珍惜与一种朦朦胧胧的...期待?我意识到恐惧来源于未知,而我不再是那个未知于搬家转校的小男生了,我是对未来有所憧憬的青年,我也知道怎么去联系他人,消除孤独。那时候的我追忆往昔,觉得,友谊是否就是这样子,在那些激情澎湃的时刻交织出兴致,又在预约的分别前后慢慢淡去。而以前我的友谊在高潮处戛然而止,现在则是一曲奏毕。但是,友谊可以成为“爱”吗?

  爱,唉,在那些时光里,无从谈起。或许正因感到如此困境吧,我在上大学后试着去和周围的人进行更深的交往。但是,我总感觉有时候我和他人,就好比那围绕着玄黄不停地东升西落的月亮,与西升东落的庚星,我们在夜色的烘托中向对方奔去,却又终究在一个地方——看上去有些近,但依旧是隔了一段距离,并且我们会以为未来会更近——开始远离对方。是啊,我年轻时是这么想的,也是这般为“情”所困的。现在想想,在那个不必为物质过多担忧的时代,我们之间能给出的,也不是真正的心,那我们还能给对方什么呢?那时候,我找过五个女生。三个是主动找我的,两个是我主动去追的。最后能谈下去的有三个。可惜,都黄了。有的人心事重重,怎么都不想和我分享她的内心世界;有的人只是觉得我学习好,想让我做免费的先生;而有的人,用华丽的浮名蒙蔽了我的双眼,当我发现她性格中深埋着的恶与道貌岸然的虚伪时,我便立刻退出了男欢女爱的游戏。后来当我偶尔深夜回忆时,我觉得,可能一直都是我在“给”,而对方并未付出些许。

  我曾为爱而“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大抵就是若此吧。不论爱了,回来论“友”吧。我有很多朋友,有些也可谓挚友。上大学让我更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友谊。友谊不只是熟识,不只是能够谈天论地、共事共处,它更是双方愿意长久交好,并能够为对方付出些什么的关系。但,直到我们毕业各分东西,我才能够真正地筛出来,哪些人可谓朋友,哪些人不过熟人,终将陌路。并且我对友谊还有一层新的认识:它包含一层尊重。于是乎,我试图将友谊延伸到爱上,在相亲失败三次后,我开始觉得,是不是我哪里有点问题,导致我感受不到他人的爱,但却不断地在渴求着爱?我觉得那大抵是我的问题,然而生活却开始爬到了我的背上。在工作之中,我无数次地想改变自己,却又“潮打空城寂寞回”。于是青春年华在那些琐事与纠结之中不断流去,换来的不过是一个很重的虚名——中书侍郎。

  在劳累之中,我有一天晚上,一个人坐在这间包厢,那时候我已经买下了这个包厢的使用权来供我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精心沉思,思考着,友谊又是什么时候褪色的呢?是不再相聚,会面甚难吗?可年年聚会仍如是。是相聚时我们不够尽兴,没有像以前那般以心相交吗?可我啊,我觉得我从来就接触不到他们真正的内心,哪怕是多年老挚友。是看待事物的观点和态度变了吗?或许吧,或许就是因为我老了。激情已经不再,欲火也逐渐暗淡。生活日趋稳定,而责任愈发沉重。我忽然感到一种恐惧,如同我当年搬家时那般,但是它更为深层。我畏惧于思考,思考的每一秒,恐惧都仿佛充斥在我的气管中,随呼吸而颤动着,我选择远远地避开这座图书馆。

  所以我向内寻求,我试着抓住当年那种友谊的感觉。于是我遇见了梅圭。而他的女儿,现在坐在我对面的,嗯,她的容颜不算很出众,她的嗓音也在常年的课堂上磨损得沙哑了些。我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爱,这是注定的,我的性格如此,渴望着爱却又感受不到爱。而她也终究无法爱上我。“爱”或许已经成了一种虚幻的概念,需要九九八十一难后才能知道那是什么,被爱的滋味又如何。儒家的爱,墨家的兼爱,秘典里面所谓的爱。爱到底是什么?我在无数个日夜的静思后选择了放弃,躬身踏入那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真实”世界。我在那里强装出一种激情,又装出另一种,再装出另一种。我在人与人之间斡旋,我的言辞中逐渐充斥着虚构与矛盾,我有时候是个反传统的革新者,我有时候则是个守旧人士。我深知其害,却闭锁吾心。我将一切感受都化作向上攀爬的燃料,但我是为了什么呢?金钱?不需要,我不是贪图物质享受的人,但钱总不嫌多,只要合乎道德的底线。权力?不需要,我不是沉醉于支配的快感中的人,但权力带来了责任,我以这种责任为生。但是为什么我以责任为生呢?我需要一个消磨时间的途径,将我的存在压得愈逼仄愈好,因为一闲下来我就会开始思考。我很感谢梅圭先生,他带我进入文玩的世界,让我在不得不闲暇的时间里,找到了抒发官能而不必思考的世界,这也为我的人生埋下了伏笔。唉,梅先生啊,愿福佑您的家人。

  是的,她说的是对的,今天这份是最后的总结吧,大概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彻底将学校内青铜教派的布设连根拔起了。这几年道法的气息进一步复苏,不知何处冒出的青铜教派开始威胁我的生活。我见证了那些虚妄之事落入现实的过程,而我为之着迷。爱好,是啊,爱好,我有多久没读过小说了?多久没感受到那种虚构与幻想中的刺激了?要不然,回味一番?可我没料到浅尝难止,格物学家们焚膏继晷地研究,却不如文学家们修辞设喻的解释,宛若小说里的事物化为现实。激情,没错,一个在工作与责任中冷淡的词,在文玩与社交中不被重视的词,重新被我记起,但激情不仅仅是一个词,激情是一种感受。将我投入小说的世界中,寻求对现实的超越;也使我想要亲自踏入这世界小说般的侧面,寻求对现实的超越。

  但我当然在听她说话,当然在思考如何解决青铜教派,当然不会在这里思考这些复杂而没多大意义的事情。这只是我思维的一个侧面,一个关于我部分人生的思考。

  她说完了,我们也差不多讨论完了。

  我再次向她求婚,但不是为了爱。至于我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今夜里我是不想继续思考了,改日有空再想吧。不,也没有改日了,兰舟催发啊。时光只解催人老。

  而她......

  而她并不在意身上的病痛,我很无奈。

  “苏子莲,姐姐真的不用你担心。我现在也是注册的‘道士’了,修炼一番道法,说不定身体很快就好起来了。”(认真)

  “那你也不能继续熬夜写书了,姐姐!再这样下去...”(认真,担忧)

  “那我的灵感在一觉醒来后断掉了怎么办?”(质问)

  “你就不能白天写,晚上就别工作了吗?”(反问)

  “我的引入体内的,是乾元。在白天修炼最为有效。所以工作不得不推到晚上。”(找借口)

  “你的修炼,是干什么?”(不懂,但是在找漏洞)

  “想象一下,在晨光熹微之时...”(文青病开始)

  “停停停,现在在下雨。”(强行打断,不喜欢雨天)

  “子莲啊,回家好不好,姐姐我现在在写书。你就别打扰了。算姐姐求你了,我前面想到了个特别好的句子,被你前面敲门进来一打断,思绪全没了——吃瓜子吗?我这里还有半碟。”(语气带哄,把瓜子碟推到子莲身前)

  “子蕖姐姐,那我作为妹妹,请你明天按时去检查好不好。”(嗑瓜子声·一)

  “一定的一定的。今晚不睡了,明天一定不会错过的。”(嗑瓜子声·二)

  (咽下瓜子)“你!我今晚找你跑遍了整个留月府,最后发现你在这里喝茶嗑瓜子,”(嗑瓜子声·三,咽下瓜子)“还在这里熬夜写书,得亏我知道你的包厢是哪一间,不然啊,我今晚也别想睡!”(嗑瓜子声·四五六七)

  “那你如果在这里陪我,今晚也不能睡哦。”(戏谑)

  “唉,昨天,不,前天,你去外面吃饭那时我就有预感了。你这几天绝对不会去做检查。所以今天我一定要让你去。”(很认真,然后嗑瓜子)

  “唉,好好好。但是今天我是睡不着了。图书馆的绿茶对我这种老年人来说,还是太过猛烈了些啊。现在才大概寅时,干坐着也没意思,我还是继续写书吧,你也去找本书看看,如何?”(继续写书,用酒爵喝茶)

  “好好好,我出去转转。”(起身,把瓜子壳丢掉)

  子蕖姐姐真是,唉。

  就当我路过馆长室时,门忽然打开了,出来一位服务生拿着一张纸小跑着走了,没有一点声音。图书馆的地毯软软的,走着真舒服。但是馆长室的门并没有关上,我向里面好奇地望去,只见一名少年双手捧着一个方块走来,而他的眼睛似乎在看着我。我赶紧避开,生怕打扰到他,但是他出了门却微笑着向我步来,而那个方块也开始愈发亮蓝色了起来。我后退了好几步,问他:

  “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是新到的小装置,您想玩一玩吗?没事的,这本来就是要放到儿童区给大家观赏的,你玩玩也没关系。”

  “好。”我和他都伸出手,可就在我的指尖触及方块的一刹那,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像电流,流遍我的全身,但稍纵即逝,而后我觉得眼皮愈发沉重,身躯愈加无力。我最后看见他向我靠近,而我的腰上似乎被他的手托着,我觉得我大抵是被带进了馆长室里。但我这时连思考都愈发缓慢。

  信息的涓流开始冲刷我的意识,缓慢,温柔,我能够好好消化。

  好困啊。

  好困啊。λ真是的,设计这么多,都走了还给我留下个事情,最后还是不让我睡个好觉。唉,不提他也罢,他已经把我拖下水了,在青铜教派下一次找上我之前,我可得好好收集情报啊。刚刚白墨跟我说了那么多消息,那么:

  “嗯,你们这个印刷仪很不错,这样就不会留下字迹了。”

  “天白哥,记得注意指纹,我这里有一次性手套。”

  “好,现在她怎么样了?”

  “还好我先前把她拖到了钱先生来的时候,之后她就一直和钱先生在一起。现在估计我的人也很好控制住她。”

  “那么,嗯,搞定,请帮我把这张纸给她。”

  “对了,刚刚那一下后,Aleph现在可是很需要关照的,回去后记得多陪陪它。”

  “知道了知道了。”

  于是服务生进来拿走了纸张。

贵安,玉笛阁下。通讯有无,敢问可否?

  而当他出去时,我看见白墨也拿起了λ,一脸祥和地走了出去。隔着门,我什么都见不到,但是当沉寂的时空忽然融化后,门扉合上,我看见他抱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不知道那位大设计师看到这般来信,心里会怎么想呢。

  而中间发生了什么?

第十三回:答客疑白墨捋事理 收密函玉笛乱思绪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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