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途·明朝》沉沦的默侯曲(12)
严聊到了大半夜。他这些年来调查的有关浩特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在离开他住所的前一刻,奥卡拿出浩特那破损的木质八音盒,询问严城里有没有什么技艺高超的木匠。
严承诺会修好它。
他认识一个木匠,尽管出于某些原因,他和那个木匠有些私兽矛盾。但为了浩特留下的东西,他愿意覥起脸去拜托那个木匠。
离开严住所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街道上大多数商铺和民居已经熄灯,只剩下一家路边茕茕孑立的咖啡馆。
白天的时候倒是没有去注意。
夜幕降临,这家沐浴在橘黄色灯光下的咖啡馆仿佛是以梵高的那幅《咖啡馆之夜》为地基,用他那杆粗糙的原木画笔为支柱,每一笔颜料筑成那结实的一砖一瓦,让那家咖啡馆就这样活生生再现于奥卡面前。
“介意我坐在这里吗?”奥卡一边儿问着,不等栗子回答,他就一边儿拉开一张椅子自顾自坐了下去。
栗子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白天让你看笑话了。”
“与父母有分歧是正常的事。”奥卡点了两杯咖啡。他倒是想体验这种感觉,可他连自己的父母都没见过。
“我讨厌他们独断专行、自以为是替我做决定的行为。”栗子的勺子不断搅和着自己面前的咖啡,烦躁地说,“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算了,你和你父亲也会发生争吵吗?”
她的眼神扫向正坐在奥卡旁边儿的威尔大叔,这头雄狮正一脸嫌弃着推开刚端上来的热腾腾的咖啡。
“老子喝过的最低级的速溶咖啡都比这玩意儿正宗百倍。”他哼了口气。
大叔耳朵动了动,听到栗子口中的“父亲”词眼之后,顿时正襟危坐起来。刚想开口侃侃而谈就被奥卡插嘴。
“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奥卡,我旁边这位胡子拉碴的大叔是我的随身跟班。”
“孩子大了,都敢毫不留情打断他爹的话了。”威尔大叔揉着鬃毛长吁短叹。
“嘁,别太入戏。”奥卡警告大叔,“便宜可不是让你白占的。”
总有一天他会从这头雄狮身上把这便宜连本带利给讨回来。
奥卡端起咖啡一大口饮下。
烫烫烫烫烫!
奥卡边咳边吐舌头。该死,他怎么每次都忘了猫科动物的舌头不耐烫的设定。
“服务员,来杯凉白开。”威尔大叔高喝一声,他轻拍奥卡的后背,“你小子每次吃东西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没兽跟你抢的。”
“嗦不腚我就是呢?”奥卡耷拉着舌头反驳他。他的样子此刻有些滑稽可笑。
大叔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没停。他撇过眼睛,没敢和奥卡那双澄澈清明的眸子对视。那张不会说话的嘴仿佛对他这些年的不作为进行着歇斯底里的痛斥。
栗子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她也想和自己父亲像正常的父女一样好好相处,可她的父亲整天不是泡在房间内写乐谱,就是全身心投在黑天鹅剧院上,每周甚至会挤出所剩无几的时间去调查某件令他肝肠寸断的事,很少有时间去管教她。父女俩儿为数不多的聊天往往是以争吵终结。
他以为那件事能瞒得过她?
父亲心力交瘁的样子她同样心疼。哪怕父女不理解对方,口逐争纷不断,可他们依旧是彼此在世界上唯一的亲兽。
栗子也想帮上自己父亲的忙。
她父亲并不知道,她想加入八弦乐协会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热爱音乐的自己能在那里不受拘束地创作与学习,更能暗中帮父亲调查关于他迫切想要知道的一切。
“既然我们目标一致,我想我父亲和你们聊过了。”栗子说,“那位名为浩特的神秘兽人曾经与这些年来独揽大权的八弦乐协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我想考入八弦乐协会,更多的是想帮我父亲调查他的身份。”
“可他觉得我没有这个资格。”她黯然失色。
“你父亲并没有否定过你的才华,他只是担心你在里面受委屈。”奥卡替那位在女儿面前嘴硬的父亲解释,“毕竟这个协会可不是什么成员与成员之间和睦相处,共筑美好未来的善茬。”
“可我已经不是跌倒了还需要抱着哄着的小女孩了。”栗子叹了口气。
“在父母眼中,你永远都是那个小孩子。”奥卡耸了耸肩。
严和奥卡坦言,他虽然自认为浩特是他的良师益友,也视浩特为于他从泥潭中拉出的岸边稻草,可实际上浩特并不认识他。
他因浩特而救赎的原因很简单——
多年前一次令他永生难忘的独奏,多年前一句令他重拾信心的肯定,多年前一张令他视若珍宝珍藏至今的乐谱……他便有了此生的目标与追求。
以至于在浩特无端销声匿迹后,他这些年来依旧不忘调查当年的真相——他在那几年恰好离开幽都,并不清楚那位音乐大才在临去的最后几年经历过什么。更不清楚为什么有关他的信息就像是被当成果树上烂掉的果实一样,几乎全被摘除得彻彻底底。
浩特的身份信息在幽都已经被销毁了,仅剩下流落在大街小巷的只言片语和严记忆中在歌莉亚剧院工作过的那位天才音乐家。
严这些年煞费苦心调查的内容零零散散,其中就有最关键的一条——浩特曾经和如今幽都内赫赫有名的八弦乐协会有关。
八弦乐协会是幽都目前最大且唯一的艺术教会兼学院。它以雷霆手段在其他音乐学院尚在襁褓时就掐断它们的脖子,直到现在仍一家独大。
这个协会在幽都的势力达到连碌碌无为的幽都城主也忌惮万分、不敢轻易招惹的地步。
不知是否受到胁迫,还是原本就和八弦乐协会沆瀣一气,有所勾结。
总之城主在十五年前颁布过这样一道与幽都古往今来理念背道而驰的律法——这道查封幽都兽人艺术细胞的封条,严令禁止城中百姓私自参与或观赏私办汇演,更不允许普通兽人在除八弦乐协会之外的场合以任何形式演奏音乐。一经发现,轻则罚款务劳,重则逮捕入狱。
城中的大小汇演均由八弦乐协会策划举办,也只有八弦乐协会的成员有资格为幽都的艺术氛围做出贡献。
几乎是同年,幽都政府开始大肆派遣兽人强拆幽都内大大小小的剧院。
城内生产乐器的商行也被政府强制收购垄断,这些乐器也不再流向普通兽人的手中。
这片曾经吸引狴荣大陆优秀艺术家的花海,如今却成了禁锢他们天性的囚笼。
普通兽人未授权时,是不被允许制作和购买幽都内生产的乐器,也会在入城时搜查是否擅自从外邦带回乐器。
奥卡背包里躺着一根属于浩特的笛子,他入城时之所以没被搜查,很可能就是沾了那本恩大商的光了。
因为在平民之中供不应求,加上幽都百姓难以压抑住铭刻在骨子内的对艺术的向往,因而在幽都某些隐秘街角的集市内,偶尔流露出的一件做工粗糙的乐器,竟也能被炒到天价——哪怕只是一把劣质的仅仅值15浮卢的竖笛,也会被抬到1.5万浮卢。争着要买的大有兽在。
这些年来,民众对八弦乐协会早已积怨已久。可他们却偏偏无能为力——不计其数向城主投递的投诉信石沉大海,多少场抗议封锁幽都居民歌唱资格的游街示众被无情镇压。
八弦乐协会的势力这些年来早就渗透进幽都的每一个角落,他们这些蚍蜉甚至连它的一根根须都无法搬动。
这发展的趋势,有向太阳城曾经辉煌的赫玛斯教廷看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