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餐厅

在正午骄阳的炙烤下，停车场上的行人已寥寥无几。而此时的乙骨忧太正在一座开在高速入口附近的餐厅里，和那位被他救下的女孩享受午餐—— 本应该是这样。 “乙骨君，你用完餐后一定要记得赶快去接着调查…” “嗯。” “尽量提点儿效率，都半天了也没结果，上边人催得紧…” “嗯。” “有意外情况一定要及时通知我，别独断专行…” “嗯。” “对了还有…” “吉原先生，”面对对方长达六分钟的喋喋不休，乙骨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 “事情我会处理好，您全权交给我就行，尽管放心。” 在受话器前留下这一句后，不待对方回复乙骨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 …只是汇报一下任务进度，就和我掰扯了六分多钟… 乙骨不停地用手指按摩着额头，像要赶走脑内积攒的所有压力。他无力地注视着面前只吃了一半的青豆沙拉，原本这份深得他心的饭后餐点，此刻却因上级的口水轰炸变的索然无味。他深深叹出一口气，转而拿起桌子上唯一还能让他有点胃口的无糖可乐。 不过好在自己成功瞒下了伊平的存在，让她还能再享受一点清闲。要是这会儿就送过去，那算上检查带上问话等等，这孩子怕是好几天都不会有安生日子过了。乙骨咬着吸管，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伊平”正是那个被乙骨从村子里救出的小女孩的名字。在路上，乙骨试着简单和她聊了几句，但伊平毕竟是刚刚才从一场屠杀中抽身，精神状态尚且不够安定，所以乙骨能得到的信息十分有限。最终，他也只知道了女孩的名字、敌袭的大致时间。而至于村民们的存活状况，就乙骨的判断，村里除了伊平之外恐怕再无活口。 而且说起伊平的话… 这场变故对她来说或许非常难接受吧，毕竟有那么多亲人在片刻之间就从她眼前离去了…虽然我很想见缝插针地问一些当时的情况，但就现在看来，还是让她再多休息一会儿比较好… 但愿这件事能在我手里彻底解决，早日让那些已逝的村民们安息、也能让伊平尽快从这场灾祸的阴影当中走出。 希望伊平可以从这次的不幸当中变得更加坚强吧。 … …不过话说回来， 这孩子，也太能吃了吧？ 与低头沉思的乙骨相反，坐在他对面的伊平此时正在大快朵颐，且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右手边已经垒起了一座小山。只见伊平刚刚才吃完一盘牛排、用汽水慌忙地将噎在食道里的牛肉送下去，左手就又抄起了一只汉堡。 这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怎么比我还能吃… 起初不是我饿了才拜托她一起来的餐厅吗… 是因为惊吓加上许久没有进食导致的吗？也不知道这孩子其实能吃多少，想劝她注意一下饥饱、别吃住就好，但这样会不会让她不好意思再吃了… “那个，乙骨…哥哥，” 就在乙骨为该不该提醒伊平而纠结不已时，伊平却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嘴里咀嚼的速度也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她一边嚼着口中仅剩的汉堡残渣，一边看起来若无其事地问起问题： “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家里人了。” 这一下震惊到了乙骨，他没想到，这个原本不打算提起的话题竟会从伊平本人的口中问出。 “......你刚才一直在想这个？” “嗯。”伊平咽下口中的汉堡，但仍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看起来心事重重。只不过，这会儿的乙骨并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悲伤。 “…是的，抱歉伊平，但这已经是事实了。” “...” “你好像并没有很伤心。”乙骨观察着伊平的表情，悠缓地汲取着杯子里的可乐。 “嗯…因为…其实，我对父母没有多少感情的，” “包括村里的大伙儿也是。” “在我看来，他们基本就和陌生人无异。” 乙骨松开吸管，对伊平的话感到意外。但他没有打断伊平，而是选择充当一个旁听者，继续听她讲述往事。 “在我刚懂事的时候，曾经被绑架过一次。” 伊平神游般地用指尖轻轻戳着盛有奶茶的陶瓷杯，将那段似乎不属于她的往事娓娓道来： “被绑走后的一开始，我满心期盼着，父母或者警察能来救我。我就抱着这样的期望，熬过了一段又一段连饭都不怎么吃得上的痛苦日子。” “但是，直到我快要被装上货轮、被人运到外国前，我都没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最后直到我快要万念俱灰之时…轮船却抛了锚。” “船停下后，一个人拉开了那道被锁起来的大门，把我从黑暗的仓库里救了出去。直至下船后我才知道，来救我的那个人，是我的舅舅。” “你舅舅？他是跟着警察一起来的吗？” “…不是，他是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 “嗯…” 乙骨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而且根据你刚才说的，你之前从没见过你舅舅吗？” “是的…在那次事情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舅舅、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亲人…据他所说，自己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村里人赶了出去。” “那是因为…？” 伊平终于抬起了头，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抹苦笑： “舅舅和我一样，能看见那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果然，伊平是能看见诅咒的。 乙骨本打算找个时间清除一下伊平的记忆，但现在看来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不过，和舅舅不一样，我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的不多，也没办法像舅舅那样使出超人一般的法术——那一天，舅舅就是使用那些法术，才把我从汪洋大海里救出的。” 超人一般的法术…如果伊平的舅舅是术师的话，那他能独自一人把伊平救回来也确实不是天方夜谭。 “舅舅好不容易把我从那群坏人们的手上抢回来、把我送回家时，爸妈看见我们的表情，却如同看见了瘟疫一样。” “随后，舅舅和爸妈吵了起来。具体的什么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唯独记得一点是，舅舅似乎想要把我带到东京去生活。现在想想，舅舅或许是想带我学习有关那些法术的知识吧。原本搞不好，我也能成为舅舅那样的人呢。”伊平自嘲地笑了一下。 “...但是，你舅舅并没能把你带走。” “嗯…说到底，我毕竟还是爸妈的孩子，舅舅没办法强行把我带走。最后，舅舅见说服不了他们，就只能灰心地离开了村子。”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舅舅。不过在舅舅走之前，我从他那里得知了两个给予了当年的我莫大冲击的事情。” 一股不详的预感在乙骨心中翻腾而起。 难道说… “舅舅是因为能看见那些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被村里人认定是带来不详的灾星、从村里赶了出去，这才不得已到了其他城市去谋生，并学会了使用那些法术，” “然后第二点，是关于我的。” “父母发现，我和舅舅一样能看见那些东西、也是不详的征兆时，” “就把我卖给了专收像我这种诡异小孩的人贩子，” “还串通起其他村民，佯装成我是被绑架的。” “那也就是说…”惊从心起，乙骨瞪大了双眼。 此时，伊平脸上表情已经接近扭曲：“嗯，不管是舅舅还是我，都只是因为能看见那些东西而已，就被村里人当成了不详、当成了灾祸，还差一点毁掉我们的整个人生。” … 听到这里，乙骨已经无言以对，伊平的苦难过往远超他的想象。他没有想到，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村庄，竟藏着如此残忍的往事。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平凡，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事。 …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吧，乙骨君。”一个身披袈裟的长发男子的声音浮现于脑海，把他的思绪拉回到几个月前的咒术高专。 “强者竟然要去迁就弱者，这种事情，” “不觉得很扯吗。” 乙骨向左看去，那个男人的脸庞再次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