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和蝉
“我变成了傀儡，被民意操弄着，现在，我完成了这终极大逆转，我胜利了，我从被民意操控，变成了我来操控民意，这是我的胜利啊！”
昏暗的房间里，死宅瘫坐在电竞椅上，半眯着眼睛，屏幕上播放的是最近大热的原创动画《炎之镇魂曲》，随着女主角的胜利宣言，剧情也来到了尾声，画面逐渐转黑，取而代之的是一长串制作名单。
“什么唐突转场，又烂尾，原创动画果然看不得。”死宅咂了咂嘴，转头撕开一包薯片，随后又觉得不满足，起身开灯，准备去厨房冰箱里拿瓶可乐。
深夜十一点，再过一小时就是死宅的二十三岁生日。
不过也没什么特殊的，他是独居，父母没得早，十二岁那年就撒手人寰了，好在最后给他留了笔巨款，让死宅在顺利完成学业后依然能躺在家里摆烂。
不出意外的话，后半辈子死宅都会缩起头来当个家里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大概是休息日的缘故，楼上的小孩子似乎还没睡，依稀可以听到玻璃弹珠摔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死宅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冰箱的冷藏室里除了可乐就是果汁，可乐要更多一些，果汁他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喝一点。
耳边忽然变得很吵。
不只是楼上的弹珠声，连客厅里的钟表转动声 听的一清二楚，那声音越来越急促，仿佛连时间也一同加速了。
午夜的月光从厨房窗户里探进来，映的他侧脸惨白，窗外晚风吹动油黄的的树叶，夹着蝉鸣沙沙地响。
鬼使神差地，死宅从冰箱里多拿了一盒果汁。
他本来只想喝瓶可乐的。
从金属包装罐上传来的温度让死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关闭冰箱门的一瞬间，他恍惚听到楼梯间发出零星异响，下一秒，室内所有电器同时停止工作，客厅的钟表也跟着停止转动，好像世界的某一帧被忽然删掉了。
死宅愣在原地，嘴唇微张，这恐怖片一般的氛围让他如泥塑木雕般停止了思考，楼上那玻璃弹珠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只剩下头顶的吊灯在穿堂风地吹动下摇摇晃晃。
嗡的一声，面前的冰箱微微震动，重新开始了工作，不远处卧室的灯光也随即亮起，突如其来的断电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是电闸的问题么？还是接触不良？干脆明天找人来看看。”死宅长出了一口气，嘟哝着回了卧室：“要不抽个时间去趟灵隐寺吧，仔细想想最近运势的确不好，上次那位大师也说我……”
刚推开卧室门，嘴里的自言自语还没说完，死宅就被陡然跳出的身影架住了脖子，整个人动弹不得，看着近在咫尺的樱红色长刀，死宅腿脚一软，大脑一片空白，再度停止思考。
死宅哪见过这阵仗，别说仇家了，他连认识的人都少得可怜，安分守己，与世无争，怎么突然间家里就进了歹人二话不说就要取自己性命？
我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过二十三岁生日……
没有反抗，没有对策，死宅两眼一黑，感觉快要不能呼吸了。
“你是谁？”
“这里是我家……”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勇气，死宅哆哆嗦嗦回了一句，声音细如蚊蚋，手里的可乐和果汁都差点摔到地上，“要钱的话我这就去取，实在不放心您就把我眼睛蒙上。”
见身后人没反应，死宅一边打颤一边补充道：“要不咱先把刀放下？万一手抖了……”
言罢，卧室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倘若把这一幕放在武侠小说里，那么这番极静过后，生死也不过一念之间了，只等一片落叶或者一滴水珠落下。
好在这里是正常世界，终究没能见血，长刀一点点挪开，背后人猛地一发力，死宅就被重重的推了出去。
“多谢兄……”死宅原地打了个滚，双手撑起稳住身形，瘫坐在地上，抬起头，话音未落，就看见刚才那柄樱红色长刀重新指到自己面前。
死宅不得不把后半段话吞了回去，身体略微后仰，视线缓缓上移，转向刀具的主人。
出乎意料的，那竟然是个女孩，苍白到有些病态的皮肤，眼瞳黑如点墨，火红色的长发披散开，一直垂到腰间。
现在的场景很像某个被戏称为月球名画的经典桥段，这女孩也的确像是从动漫中走出来的，只不过加了点三次元滤镜。
“你是……真岛千鹤？”死宅皱起眉头，犹疑了半晌，试探道。
话音刚落，刀锋陡然上挑，横在死宅脖子上，只要再前进一寸，怕是就要性命难保。
“你果然认识我！”女孩冷声道：“你是反对派残党？王国的势力应该都被我统一了才对，我赢了！”
“右边，你看一下右边。”死宅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桌面上的屏幕，《炎之镇魂曲》播放完毕后自动开始了新一轮的循环，剧情刚好进行到女主角真岛千鹤得到名刀“九字兼定”承认的一幕。
刀柄未动，女孩依然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动攻击的距离，但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跟向了右边，看到屏幕的瞬间，女孩有了一刹那的失神，手中长刀颤了颤，在空中抖出一朵小小的刀花，险些落在地上。
看到女孩反应如此之大，死宅终于确定了心中猜想，眼前这家伙是个货真价实的穿越者，而不是有着奇怪cos兴趣的歹人。
“用你们的话来说，这里是另一个世界。”死宅组织了一下语言，娓娓道来：“你们那个世界在我们这边可以被观测到，你有很多小秘密对吧？比如这把刀的来源，比如你父母的死因，统一王国的途中你还用了些不太光彩的手段，这些东西你没有跟任何人讲过。”
似乎是看穿了真岛千鹤的好奇心，笃定了对方还不敢对自己动手，死宅的话越来越多，逐渐没了顾忌。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很可惜，我不是所谓的神明，我只是个普通人，你的到来和我毫无关系。”死宅尽力保持着面无表情：“顺带一提，穿越世界这种事在这边非常不合理。”
真岛千鹤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目光尖锐如镰刀，可她最终还是慢慢收起了那柄“九字兼定”，接着抬起右手，口型不断变动，却听不见声音。
“这里没有魔法。”好像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真岛千鹤叹了口气，面如死灰。
“对，没有魔法。”死宅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顺便捡起掉落的可乐和果汁，“但说不定会有奇迹。 ”
“重新介绍一下，这里是我家，右边那个发光的东西正在演示关于你的一切，我建议你把它看完，或许能帮助你了解这个世界。”死宅打开可乐的易拉环，仰头猛灌了一口，然后把另一瓶果汁丢给真岛千鹤，和声道：“饮料，甜的，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先喝一口。”
女孩沉默着没有反应。
大概是不甘心吧？死宅忽然想到，番剧的表现并不全面，从观众的视角来看，故事结尾强行转折，不明所以，二十四集的剧情量强行压缩到十二集，可如果代入真岛千鹤的视角呢？先后经历了父母欺骗和手下背叛，历经千难万险好不容易大仇得报，宣布胜利，结果下一秒就被传送到完全陌生的世界，迄今为止的努力全部如朝露般消逝，肯定会不甘心吧？
正好死宅也需要安静一会，今晚的信息量太大，他需要很长时间来接受这件事。
关好房门，走到客厅，重重的躺在沙发上，死宅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万年历的报时声，今天的二十三岁生日看来是过不成了，这算什么，来自上天的惊喜？
……
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死宅甩了甩头，揉揉眼睛，挣扎着从沙发上起身，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火红色长发的女孩子。
“果然，不是梦啊……”推开卧室门，死宅低叹一声。
真岛千鹤正蜷着膝盖，窝在他的电竞椅上，樱红色长刀被女孩抱在怀里，屏幕上还在一遍又一遍的放着《零之镇魂曲》，昨晚留下的果汁也被喝个精光，只剩下空空的饮料瓶。
伴随着开门声，女孩的眼睛也跟着睁开，瞳孔里闪着警惕的光。
“都看完了吧？”比起提问，死宅的语气更像是陈述：“我不知道怎么让你回去，但我可以帮你融入这个世界，至于身份的话……对外就宣称你是我的远房亲戚，来自日本，最近来中国生活，拜托我照顾你一段时间。”
也不管千鹤能不能听懂，死宅自顾自的说话。
“你为什么要帮我？”经过一夜的沉淀，千鹤身上的锐气消耗殆尽，她应该也累了吧。
直到这时候，死宅才第一次细细打量起这个女孩，岂止不凶狠，简直柔弱到病态，苍白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宛若透明。
“因为我是铁血二次元。”死宅有气无力的敷衍道，这回应连他自己都要被逗笑了。
“莫名其妙。”千鹤低垂着眼睑，抱着九字兼定的手更紧了一些。
……
“虽然这里没有魔法，但是有整整二百三十三个国家，最冷和最热的地方温度相差能达到一百二十度，普通人大概终其一生也走不完那么多地方。”死宅一边看电视一边给身边女孩介绍道。
“没有魔法的话，世界应该很安定吧？”千鹤轻声说：“没有大范围的战争和死伤。”
和死宅不同，在千鹤的世界里，她可是经常见血的，
电视上正在播放动物世界，非洲大草原上几百万的食草动物为了食物和生存进行大规模迁徙。
死宅沉吟了好一会儿，最终开口道：“世界很混乱，战争每时每刻都在我们看不到的角落里发生，虽然我们没有魔法，但是有各种科技，就像你正在看的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指向屏幕。
“科技。”千鹤来回念着这个新词汇，“那这边有神明么？”
“这个不能确定，部分人觉得有，另一部分人不相信，总之谁也没见过。”
“那你觉得有么？”千鹤抬起头，盯着死宅的眼睛。
“以前觉得没有。”死宅顿了顿：“但是穿越这种事情都能发生，现在我开始相信了。”
……
千鹤接受能力很强，学习很快，从一无所知到正常生活只用了短短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死宅甚至给千鹤找到了工作，契机是有一次两个人出门采购时，千鹤被路人追问是不是《零之镇魂曲》的街头cos，死宅这才反应过来，身边这位女孩对动漫角色的还原程度可比寻常coser强多了。
于是千鹤开始频繁作为嘉宾出席各种漫展活动。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逐渐减少。
“钱”在这个世界里是很重要的，而且赚钱也很困难，原本只需要杀几只魔兽就可以做到的事，在这边要复杂的多，随着理解的加深，千鹤发现了两个世界越来越多的不同点。
世界原来真的很大，亲自体验要比空洞的“二百三十三个国家”更精彩。
……
距离千鹤穿越已经过去半年了。
就在上个月，千鹤终于搬离了死宅的家。
本该是件好事，少了桩麻烦，可最后那句“再见”说出口的时候，死宅没由来的感到一阵空虚。
真正产生距离是从落叶那天起吧？他闭上眼睛，回忆当时的一点一滴。
那是九月的初秋，傍晚五六点的光景，正是云霞最好看的时候，夕阳遥遥挂在天边，棱角分明的像是被钢笔勾过，残云染成了烫金色，毛茸茸的。
死宅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打开跟千鹤的聊天界面，发送键却怎么也点不下去。
并非是关系不好，半年来的喜怒哀乐千鹤都同他分享，几乎无话不谈，可说的多了，内容也就越发同质化。
类似的风景照死宅已经发过很多次，这次的照片并不算特别，既然不算特别，还有分享的必要么？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秋天占了四分之一，这样一个初秋的傍晚并不在少数。
不只是照片，死宅本身也不算特别，这半年里千鹤有了新的朋友，并且以后会越来越多，受欢迎的女孩子到哪都受欢迎，不愧是天生的女主命。
千鹤是女主命，他不是，假设这座城市有十万人，死宅淹没在其中并不起眼，和三百六十五天中的某个平凡日子一样。
于是死宅关掉了手机。
……
一晃又是好多年。
死宅还是那个死宅，他马上要二十六岁了，还是闷头当个家里蹲，没有工作，没有对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偶尔还是会想起二十二岁那年的异世界女孩，记忆在他背后拖拽成一道长长的影子。
联系方式还有，但是已经很久没发过消息了。
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死宅低头哈了口气，吐出浓浓的白雾，天气愈发寒冷了，晚上七点，路边街灯准时亮起，自行车打着铃铛紧贴着死宅身侧骑了过去，不远处饭店里传来浓厚的肉香，外面挤满了热闹的食客。
忽然之间，死宅闻到熟悉的檀香香水味，死宅下意识抬头，却没有转身，只是无声的笑笑。
檀香味也没什么特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