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关于新人的故事》第四章 第二次结婚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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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巴芙洛夫娜坐在软沙发上等着丈夫从医院回来吃午饭。今天她没有怎么在厨房里忙活,给午餐只加了一些甜食,她想尽快歇一会儿。她一上午做了很多工作,好长时间以来她一直如此,每天上午都有一大堆工作,而且这种情形还得持续相当长时间。她已在城市的另一头又开办了第二处缝纫工场。薇拉·巴芙洛夫娜·罗普霍娃住在瓦西里耶夫斯基岛。薇拉·巴芙洛夫娜·吉尔沙诺娃却住在谢尔盖大街,因为丈夫必须住得离维堡区近些。梅察洛娃对于在瓦西里耶夫斯基岛上的那所缝纫工厂管理得很好,这也是很自然的事,她本来和这个场子里的工人们都很熟悉。薇拉·巴芙洛夫娜回到彼得堡以后看到,即使她应该到这个工场去,次数也尽可以少,而且不必多逗留,哪怕她每天去上一趟,实际上那仅仅是出于她对这个工场的怀恋之情,当然工场的人也眷恋着她。在短时间内,她稍稍走动走动也还必要,因为梅察洛娃毕竟有时还要找她商量一些事,但是,那也费不了多少时间,而且这种情形也愈来愈少。梅察洛娃很快就很有经验,已无需薇拉·巴芙洛夫娜过问了。是的,在薇拉·巴芙洛夫娜返回彼得堡之后,瓦西里耶夫斯基岛的工场对待她与其说是个必需的人,不如说是位很受欢迎的客人。她该做点什么呢?显然该在她的新居附近,在城市的另一端创办第二所工场。
于是在池塘街和谢尔盖街之间的一条胡同里,一所新的工场创办起来了。这次显然比以前省事多了。从原来的工场调来了5名女工,成为骨干,她们原来的位置已由新人顶替。其余人员都是原先工场的裁缝的好朋友。这就把事情做好了大半。团体中所有成员都对工场的宗旨、规则了如指掌,新女工进场时,希望一开始就建立第一处工场费很长时间才逐步建立起的规章制度。现在这些建制工作比以前快了9倍,麻烦还少了三分之二。即或如此,工作还是一大堆,所以薇拉·巴芙洛夫娜今天仍旧像昨天、前天一样忙碌,两个月以来一直很疲劳,她只辛苦了两个月,虽然第二次结婚以来已经半年有余,她本来也该给自己放个结婚假,而她的休假也确实不短。现在她开始着手工作了。
是的,她今天已经干了不少工作,该休息一下,她想好多好多事情,大多是眼前的事,眼下的工作确实很充实、很开心!眼前的一切充满生机,她没有闲暇去回忆往事,回忆只能留给将来,留待遥远的将来。它不是10年、20年之后,而是更远更远。现在还不是回忆的时候,在一个非常长的时间里都不是回忆的时候。但是,往事还是会偶尔浮上心头,今天她的头脑里就涌现了一件在那些不常被想起但又容易萦绕心头的事。下面就是她所回忆的:
5
“亲爱的!我要和你一起走!”
“可是没有带你的行李啊。”
“我亲爱的,假如今天你不肯带我一道走,那我明天随后赶去。”
“你再想一想,看看再说。等我的信,信明天就寄。”
她只好回到家里。当她和玛莎一起回家时,她有何感觉呢?在这从莫斯科铁路彼得堡站到中央大街这漫长的路途中,她的所感所思都是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事情的陡然变化把她震撼得十分茫然。他在他的书房里发现她的信还不到一昼夜——是的,还差两个小时呢,可是他已经远走高飞,是如此之快,如此突然!半夜两点钟她还没有预料到什么,正当她由于六神无主,精神万分疲惫,再也支持不下去的时候,他走进来说了短短的几句话,然而这几句话差不多只是他心底里想说的话的含糊的开场白,而且他只是用寥寥数语来表述:“我多年没看望我的双亲了,我要回去看望他们,他们一定会很高兴。”说完马上走掉了。她紧随其后跑到他的房间,虽然在房间里他答应过带她去,——可是人呢?他在哪儿?“玛莎,他去哪儿啦?他在哪儿?”这时客人们刚刚离去,正在收拾茶具的玛莎回答说:“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出去了,他走过我身边时说:‘我出去散散步。’她该睡觉了。真奇怪,她怎么能入睡呢?可是她并不知道他就要走哇,他还说过他们还来得及好好谈谈。当她刚刚醒来,便到了上火车站的时刻。是的,这一切都仿佛在眼前瞬间一闪,而且她与此事无关,真像别人急匆匆地向她讲述一件不相关的事。只有现在,当她从火车站回家以后,她才清醒过来,开始认真思索。如今她出了什么事,她今后该怎么办?
是的,她该去梁赞。应该去,这是唯一选择。但是他的信呢?这封信会写什么?不,为什么非得等这封信来了再作决定呢?其实信的内容不言自明。但是,不管怎样总还该等他的信到了再说。为什么还久拖不决?她该走了。是的,她应该去。她想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想了三个、四个小时。可是玛莎早已饥肠辘辘,已经三次喊她去用午饭,而且这次与其说是叫她,莫如说是命令她。也好,这能叫她有点事干。她想:“可怜的玛莎,我让你饿得好苦。”于是说:“玛莎,不让你等我,您偏等我,不然早就吃完了。”——“这怎么行,薇拉·巴芙洛夫娜。”接着她又想了一两个小时:“我要去。对,明天就去。但是,我得等他来信,因为他这么要求过我。不管信上写什么——我心里明白信上会写什么——无论什么都一样,我反正一定得去。”她把这件事想了一两个钟头,她在头一个小时想的是这个,那么两个小时想的都一样吗?不,她想的虽然是同一件事,可是她还想到了五个字,是如此简单的五个字:“他不愿我去”①。“他不愿我去”这五个字萦绕心头,此时太阳已西沉,她还是在想原先的事和这五个字。正当烦人的玛莎来请薇拉·巴芙洛夫娜喝茶之前,这五个简单的字突然变成了另外五个字“我也不愿去”,这个烦人的玛莎干得多漂亮,她来得真好!——是她赶跑了这新的五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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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原文是四个字:“он не хочет этого”,对应为汉语译成这五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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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好心肠的玛莎只是暂时赶跑了这五个字。起初它们不敢亲自露面,反而换上一句反驳自己的话:“但我应该走。”它们所以换上这句反驳的话,其实是让它们在自己的掩护下卷土重来。就在这同时,又出现了最初的那五个字:“他不愿我去”,同一瞬间,这五个简单的字又变成另外的五个简单的字“我也不愿去”,她又想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之后,这两对五个简单的字竟按着它们的心愿,开始改变原先的字、最主要的原先的字,于是“我要去”这三个最主要的字变成了“我要去吗?”这四个字,字面上虽然差别不大,意思可大不相同。字句的出现和变化就是这样的!玛莎又来了,她说:“我给了他一个银卢布,薇拉·巴芙洛夫娜,这儿写得明明白白,要是9点钟以前送到,就给一个银卢布,晚了,只给半个。送信的是个乘务员,薇拉·巴芙洛夫娜,他是坐夜车来的,他说他答应人家的事就一定办到,为了赶趟,他还雇了一辆马车呢!”他的信!——果然是!她知道在这封信上写的是:“请勿来”,但是她还是要去,她不管这封信怎么写的,她要去,就是要去。不,在信里并不是这么写的,那信上写的是别的,而且非听不可。——“我到梁赞去了,但不是直接到梁赞,我一路要为工场办不少事。此外,我必须在莫斯科停留一周左右,办理一大堆事务。此外,到莫斯科之前,我还要去两个城市,过了莫斯科,还要去三个地方,然后才能到梁赞。我确定不了在什么地方呆多少时间,我只说一个原因就行了,除了其他事务的原因之外,我要向我们商务代理人收钱,这你是知道的,我亲爱的。”——是的,“我亲爱的”确实在信上还这么写着。我有好几次看它仍觉得他还像以前一样对我好,对我没有一点不满。薇拉·巴芙洛夫娜回忆起来,当时自己还吻过那几个字呢,不错,信上明明写着:“你也知道,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你要向人家收钱,即使你原想呆几个钟头的地方,有时不得不等上好几天。因此,我完全弄不准什么时候可以到达梁赞。不过大概不会很快。”她几乎连信上的每个字都默记在心。他这是怎么了?是的,他要让她完全失去抓住他的可能性,不让她出现在自己身边。现在她该怎么办?原来的“我应该去他那儿”变成了“我还是不应该跟他见面”,这后边的“他”①已经不是刚才她想的那个人了。这句话也代替了原来所有的话。她思前想后,过去了一个小时、二个小时,“我不应该同他见面”这句话也起着变化,但只是变成“难道我想跟他见面吗?——不。”当她快要入睡的时候,却又变成了“难道我还会跟他见面吗?”——只是答案在哪儿?它是什么时间消失的?这句话还来不及定型它又变成了“难道我不会跟他见面吗?”伴着她黎明时分入睡,她想的确实是“难道我真的不能同他见面吗?”
早晨,她醒得很晚。这时她的脑海里其他的字句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不见”与“见”这种两个字与一个字的争斗。——它们一直斗了一上午。在这场斗争中,一切都被忘在脑后,一切都置之度外,那“见”总想把“不见”留在自己身边,揪住它不放,抓住它。但是“不”字却总想逃逸而去,溜之乎也,让你无处可寻,于是又成了“见”。“见”字努力把“不”字拉在自己身边,这时一切又给忘记了,“见”字真的留住了“不”字,还另外又叫来一个“不”字帮忙,使原来的不字无路可逃。“不,不见”……“不,不见”,“不,不见”,“不,不见”,但是,她为什么这么做呢?——她戴上帽子,下意识地照照镜子,看头发拢好没有,是的,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戴好了帽子,这时那结合紧紧的“不见面”三个字只剩下一个“不”字,而它的后边随后添上了两个新字“回头”。不回头,不回头,不回头。“玛莎,您不要等我吃午饭了,我今天不在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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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吉尔沙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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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玛特威依奇还没从医院回来。”斯杰潘很恬静地和她打招呼。她的出现没有一点稀奇。以前——就在不久,她也常来。为此,他和她说话怎能不是一种淡淡、平缓的口气呢?“我也想到了,没关系,我坐一会儿,您不要去告诉他我在这儿。”她拿起一本杂志——她能够读下去什么了,她意识到,她能读东西了。是的,一俟出现“不回头”,一俟作出决断,她就觉得平静了。当然,她没有读多少杂志,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读。她打量了一下房间,像一个主妇似的收拾起来。当然,她只是略作整理,甚至谈不上什么收拾,但是,这显示了她心境的平静,她可以读东西了,也可以做事情了。她发现烟灰碟里的烟灰没有倒掉,桌上的呢绒桌布需要整理,一把椅子应该摆回原来的位置。她坐在那儿想道:“不回头,没有选择的余地,新的生活开始了。”——她想啊想,想了一两个小时。“新的生活开始了。他该多么惊奇,多么幸福啊。新的生活开始了。我们真幸福。”铃声响起。她的脸上泛起红晕,露出笑靥,传来一阵脚步声,房门开了。“薇拉·巴芙洛夫娜!”——他打了个趔趄,是的,打了个趔趄,他赶忙抓住门把手。这时她已经跑到他身边,拥抱着他:“我亲爱的,我亲爱的!他多么高尚!我多么爱你!没有你,我没法活!”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他们是怎样走过那个房间的?她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她跑到他的身边,吻了他。但是,他们是怎么走过那个房间的,她已记不得了,他也记不得。他们只记得从扶手椅和桌子旁边绕过去以后的情形,至于是怎么离开房门的……是的,在那几秒钟里,那吻使得两人头晕目眩……“薇罗奇卡,我的天使!”——“我的朋友,没有你我没法活!你爱了我那么久,一声不吱!你真高尚!他也多么高尚!沙夏!”“告诉我,薇罗奇卡,这是怎么回事?”——“我对他说,没有你我就没法活,第二天,就是昨天,他就走了,我本想随后去,我昨天整天都在这么想,可是,现在,你看,我已经在这儿坐了半天了。”“这两个星期你瘦得厉害,薇罗奇卡,你的手好苍白!”他吻着她的手。“是的,亲爱的,这是一场艰苦的斗争!现在我才能理解你为了不破坏我的平静要忍受多大的痛苦!你对自己怎么能控制得那么好,叫我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呢?你一定受了不少苦!”——“是的,薇罗奇卡,这是很不容易,”他还在吻她的手,还在看着它,突然间,她突然哈哈大笑着说,“哎呀,看我对你太不关心了!你一定很累,也饿得受不了,沙夏!”她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跑到外面。“去哪儿,薇罗奇卡?”她什么也没有回答,径直跑到厨房里急匆匆地、兴高采烈地对斯杰潘说:“快点开饭,两份,快!盘子什么的放在哪儿啦?我去摆桌子,您送吃的。亚历山大在医院里很累,得马上让他吃饭。”她捧来一叠盘子,盘里的刀、叉和勺子发出叮当的响声。“哈哈哈,我亲爱的!看来一对爱人的初次相逢的首要大事就是赶紧吃饭哪!哈哈哈!”他也微笑着帮她摆桌子,他帮了不少忙,但碍手碍脚的事更多,因为他总是一个劲地吻她的手。“哎呀,薇罗奇卡,你的手好苍白!”接着又吻起来。他们互相吻着,笑着。“好啦,沙夏,规规矩矩坐下,吃饭吧!”斯杰潘端上汤来。吃饭时,她讲了事情的过程。“哈,哈,瞧我们这狼吞虎咽的样子,一对馋包!真的,昨天我什么也没有下肚。”斯杰潘上来最后一道菜。“斯杰潘,我这一来,恐怕就没你的饭了吧?”——“是啊,薇拉·巴芙洛夫娜,我可得再上店里去买喽。”——“好的,斯杰潘,往后您就知道了,除了您自己的一份,还要准备两份饭菜了。沙夏,你的雪茄盒子在哪儿?给我。”她亲自替他切好雪茄,给他点上火。“吸吧。亲爱的,我抽空去煮咖啡,也许你想喝茶?不,亲爱的,我们应该办好伙食,你和斯杰潘对这个太不上心了。”过了5分钟吧,她回到屋里,斯杰潘随后带来了茶具,回来时,她看到亚历山大的雪茄烟熄灭了。“哈哈,我亲爱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准在胡思乱想了!”他也笑了。“吸吧。”她又重新替他点上烟。
直到如今,薇拉·巴芙洛夫娜想起这些还觉得好笑。“我们的浪漫故事多平淡无奇!我们的初恋由第一次接吻而搞得头晕目眩,——再就是狼吞虎咽,这是我们的爱情写照!真叫人发笑!是的,当时他的眼睛迸射着火花!就是如今,他的眼睛也还是这样。在我苍白的手上他掉下了多少泪水啊——现在已经红润,我的手也确实好看,他说得很对。”薇拉·巴芙洛夫娜瞧瞧自己的双手,把它平放在罩在薄薄的家常罩衫底下的膝盖上,罩衫下透出双膝的轮廓。她又一次想:“他说得对。”然后她又慢慢地把手移到胸前,紧贴在胸口,心里想:“真对。”
“哎,我又想起这些事,想这些干吗?”薇拉·巴芙洛夫娜继续想着,不禁笑了。好像这事就和回忆紧紧连在一起!其实这次见面也够奇异的,吃饭,吻我的手、我们的欢笑、他看着苍白的手而落泪。我坐下来倒茶,问斯杰潘:“你们没有奶油吗?能不能在什么地方买到好奶油?好了,算了,没时间了,恐怕也弄不到。就这样喝吧,明天再想办法买。你吸烟吧,亲爱的,你的烟总是忘了抽。”
她还没有喝完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门铃声。两位大学生跑进房间,忙忙叨叨地连她也没看见。“亚历山大·玛特威依奇,有个疑难患者!”他们气喘吁吁地说,“刚送来,得的是种很稀奇的病。”接着用一大堆拉丁文术语来说那个患者的怪疾,天晓得是什么。“亚历山大·玛特威依奇,很有意思的病,你得马上回医院,急需抢救,路上都要争分夺秒,我们是坐马车来的。”——“快,我亲爱的,赶紧去。”她说。这时两个大学生才注意到她,于是向她点头致意,马上拉着他们的教授走了。他动身之前不用怎么准备,他身上还穿着制服,她也催促他快动身。“你从医院到我那儿去吗?”在分手时她问道。“好的。”这一夜她等了很久,到了10点钟还不见他回来,再等到11点,看来不能再等了。这是怎么回事?她倒没什么担心,她相信他不会出什么意外。不过这个怪病人竞把他耽搁这么久!不知现在这个怪病人怎样了?他还活着吗?沙夏不知把他抢救过来没有?是的,沙夏叫他耽搁得太久。第二天早晨9点钟他才赶回来。他在医院一直忙到凌晨4点。“这真是个疑难病例,薇罗奇卡。”“救过来了吗?”——“嗯。”“你怎么起得这么早?”——“我没有睡。”“没睡?你怕来晚了就连觉也不睡!真是胡闹!回家睡觉去,睡到吃午饭再起来,我希望看见你的时候,你还没睡醒才好。”他只呆了两分钟就给撵走了。
这便是他们这两次见面的情形。但是,当他们一起第二次吃午饭时已经很不错了,他们开始有条理地讲述自己的事,而在昨天,天晓得,都讲了些什么。现在,他们一起在欢笑、沉思、互相爱怜中度过,他们都认为对方吃的苦更多些……过了一周半的时间,他们在石岛租下一座小小的别墅,搬到那儿去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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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巴芙洛夫娜并不经常回忆她如今的这次恋爱。生活丰富多彩,她无暇陷入回忆。可是,当她回想起往事的时候,她也会偶尔感到一种不满——最初只是偶尔发生,随后这频率却越来越高,以至每次回忆都有这种感觉了。这种不满的回忆在开始还不强烈,也是短暂的、模糊的,这不满是对谁?为什么?后来她才明白是对自己。那么究竟因为什么呢?于是她看出了这不满出自于她的性格——她的自尊心太强。那么,她是仅仅不满意于过去的自我吗?起初她是这么看的,以后她又发觉,她对现在的自我也不满意。等她弄明白这种感情的性质,她也就意识到这感情多么奇怪,仿佛这不是薇拉·巴芙洛夫娜·吉尔沙诺娃个人在感觉不满,而在这里反映的是千百万人的不满。仿佛不是她个人对自己的不满,而是千百万人通过她来表达对自己的不满。那么,这千百万人是谁呢?为什么他们对自己不满呢?假如她还像从前那样,多半过的独身生活,一个人在思考,那么这一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晰。如今她是经常和丈夫在一块,他们一起思考,无论想什么她都要联想到他。这对于她看透自己的感情大有裨益。他简直对于解这谜束手无策——眼下她对这种感觉很糊涂,他就更摸不着头脑。他甚至很难理解,怎么她会产生这种无损于快乐的无名不满呢?跟她相比,他对此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她经常想到丈夫,经常跟他在一起,和他一起思考问题,这对她毕竟是很有帮助的。她慢慢地发觉,每逢她的不满情绪产生时,它总是与一种“比较”结伴而至。这不满是出于她自己和丈夫的比较。于是,在她的头脑里这样的思路清晰可见——差别,叫人难受的差别!”现在,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