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位謬思女神:女詩人莎孚的情欲表達

As a wind in the mountains
assaults an oak,
Love shook my breast.
喔,愛又擾亂了我的心
如自山巔橡林
吹下的風
-----------邢義田 教授譯
這首詩是希臘女詩人莎孚(Sappho)的殘篇作品,十九世紀末,距開羅約 161公里的一座埃及城市阿克西林可斯(Oxyrhynchus)的垃圾堆進行一連串數次開挖,掘出若干莎草紙卷。別的尚且不提,紙卷裡有包括《痴人馬吉忒斯》的殘篇,還有不少詩作是早已失傳的抒情詩人莎孚的作品。我們還一直有所發現:2004 年和 2012 年另有 2 份殘篇出土。

莎孚 Soppho 是西元前七世紀的希臘女詩人,即使今日留下的作品不多,但也獲得許多美譽,像是柏拉圖叫她是「第十位繆思詩神」,以及在文學評論家龍加那斯(Longinus)的《論崇高 》將她與荷馬相提並論,儼然是「女的荷馬」,更有詩人希臘詩人索倫(Solon)曾言「朝讀莎孚,夕可死矣」。
另一方面由於莎孚善於寫情詩與迷戀少女,導致她的作品被早期基督教嚴厲批判,更有學者對她的性傾向提出各種爭議性的討論,因為她的詩裡頭的同性戀筆調,她所居住的島嶼蕾絲波斯(Lesbos),成為我們現在對女性之間的情愛關係的稱呼,蕾絲邊(lesbian)。而在19 世紀後期之前,原本通用的詞是「tribade」和「tribadism」(源自希臘文的「摩擦」)。但也有些學者編造莎孚是異性戀的故事,使她所寫的詩詞的《殘篇 》,只是希臘性觀念的個案,也導致莎孚從她自己的詩作中被獨立出來,最後導致莎孚情詩的研究逐漸冷淡。
雖然「lesbianism」這個字的出現,以及學界對莎孚詩作討論的增加,改變了我們談論女同性戀時所用的字。但莎孚研究又掀起高潮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伴隨女性主義(feminism)的高漲而興起,伴隨著社會開放,莎孚的情詩才真正進入新的討論,不論莎孚是否為同性戀或異性戀,因為在女性主義者面前這並不問題的重中之重,反而是女性要如何從自己的主體在性(Sudjectivity)中解構傳統父權話語體系。
在希臘的文學傳統中有一種歌頌英雄的敘述,例如著名的荷馬史詩《奧德賽 》、《伊里亞德 》,尤其是《伊里亞德 》描述一場希臘人攻打特洛伊持續十年的戰爭,這場戰爭緣起特洛伊王普瑞阿謬(Priam)之子巴里斯(Paris)在喜拉、雅典娜和阿芙洛黛蒂等女神的審美大會中評鑑阿芙洛黛蒂是最美的女神,因此阿芙洛黛蒂給予巴里斯最美的女人為妻,那位女人就是海倫(Helen),然而當時海倫被斯巴達國王曼尼勞斯(Menelaus)所得,而且眾人發下誓言保持斯巴達王的婚姻幸福。當巴里斯到斯巴達時,在阿芙洛黛蒂的幫助下帶著海倫私奔到特洛伊 ,希臘諸城邦便組成聯軍前往特洛伊討伐之........之後便是各路眾神與英雄鬥智鬥勇的故事了。
總之這類文學,大部分都在歌頌男性的戰爭,以及戰無不勝,鄰陣不懼,並將敵人置之於死地的英雄好漢形象,然而莎孚卻有一首反荷馬傳統的詩歌,她在詩中歌詠愛情、貶低戰爭。《殘篇 》第十六首
16
Some say an army of horsemen,
some of footsoldiers, some of ships,
is the fairest thing on the black earth,
but I say it is what one loves.
It’s very easy to make this clear
to everyone, for Helen,
by far surpassing mortals in beauty,
left the best of all husbands
and sailed to Troy,
mindful of neither her child
nor her dear parents, but
with one glimpse she was seduced by Aphrodite.
For easily bent...
and nimbly...[missing text]...
has reminded me now
of Anactoria who is not here;
I would much prefer to see the lovely
way she walks and the radiant glance of her face
than the war-chariots of the Lydians or
their footsoldiers in arms.
世界上到底什麼最美?
有人說是步兵,有人說是馬隊
也有人說是艦隊,
我卻說只有你所愛的東西最美。
天下人誰不知道海倫
誰不知道這位絕代佳人?
當年她奔向特洛伊
既不顧念父母孩子
也不眷戀她勇武的夫君
這使我想起遠方的Anactoria
想起她可愛的步態
和煥發的面龐
想起了她,利底亞的千乘大軍
全都顯得黯然無光
- -----孫康宜 譯
莎孚跳脫過往書寫特洛伊戰爭的史詩中,將海倫視為男人戰利品與慾望客體的敘事,反而將海倫視為情感表達的主體,像是用絕代佳人海倫願意為愛奉獻一切,而不願成為男性的戰利品。一如莎孚所說 「我卻說只有你所愛的東西最美」 ,愛情能帶來人間最美麗的東西,便仍超越戰爭所帶來的屠戮與掠奪。
所以海倫從「慾望的客體」(object of desire)轉變為「慾望的主體」(subject of desire)的敘述,也反映了莎孚對於情欲的表達,即癡情者總是站在主動者的立場,並為自己的癡情付出與犧牲許多。
同樣地,在莎孚現在僅存一首的完整詩歌中,表面上莎孚除了將女性求愛者追求愛情描述成戰場上的追求者,並以幾乎殉道的方式達成,歷經艱辛與痛苦,以表內心的真誠,但她也知道如此地呼喊是為徒勞,仍需要使用戀愛巫術,即向神明求助,才能達到她的目標,詩詞如下:
Immortal Aphrodite, on your intricately brocaded throne,
child of Zeus, weaver of wiles, this I pray:
Dear Lady, don’t crush my heart
with pains and sorrows.
But come here, if ever before,
when you heard my far-off cry,
you listened. And you came,
leaving your father’s house,
yoking your chariot of gold.
Then beautiful swift sparrows led you over the black earth
from the sky through the middle air,
whirling their wings into a blur.
Rapidly they came. And you, O Blessed Goddess,
a smile on your immortal face,
asked what had happened this time,
why did I call again,
and what did I especially desire
for myself in my frenzied heart:
“Who this time am I to persuadeto your love?
Sappho, who is doing you wrong?
For even if she flees, soon she shall pursue.
And if she refuses gifts, soon she shall give them.
If she doesn’t love you, soon she shall love
even if she’s unwilling.”
Come to me now once again and release me
from grueling anxiety.
All that my heart longs for,
fulfill. And be yourself my ally in love’s battle.
英明的 永恆的女神阿弗羅黛蒂
你是編織巧計之神,也是天神宙斯之女
我祈求你 不要傷害我
女神 請不要給我痛苦和悲傷
求你此刻降臨
像過去你曾聆聽我的祈求一般
過去你曾遠離的天庭
乘著金色的戰車馳騁而來
啊 神聖的女神
你滿臉笑容
問我又為何受苦
又為何向你求助
你問我心中想要什麼
你要什麼人來愛你?
啊莎孚,是誰得罪了你?
逃脫者終將變成追求者
拒收禮品者也會轉為奉獻者
不愛你的人終會愛你
即使他心中不願意
求你此刻就來到我的身邊解除我的焦慮
成全我的全部願望
永遠做我的同盟
除此之外,莎孚也仔細描述追求者求而弗得,愛人另有所愛導致醋意橫生的主觀情感體驗。而那種感覺猶如失語,一如愛的失語始於愛真正開始之時,痛失的同時也能使人口齒不清,陷入某種癱瘓的狀態:
.......我望著你
一句話也說不出
因為我的舌頭斷了
火燃燒著我的皮膚
我完全喪失了視覺
耳朵裡轟轟作響
身上頻頻出汗
我痙攣,我抽搐
面色發青如草色
我失去了控制,我走向死亡..........
For whenever I look at you even briefly
I can no longer say a single thing,
but my tongue is frozen in silence;
instantly a delicate flame runs beneath my skin;
with my eyes I see nothing;
my ears make a whirring noise.
A cold sweat covers me,
trembling seizes my body,
and I am greener than grass.
Lacking but little of death do I seem.
而這種情感體驗,除了透過女性自身所寫出,也體現具有後現代意義的女性視角,並與男性中心的主流文化相抗衡。即挑戰柏拉圖式哲學觀一直以來對情感觀念的壟斷,以及把女性排除在追逐絕對真理的資格之外,這樣的觀念導致人們將追求精神世界的愛提升至肉身情慾之上的柏拉圖式的愛與男性同性之愛,當作是古希臘的普遍現象。然而從莎孚的例子來看,對於古希臘的情觀念,似乎還能有更多的詮釋空間。
最後引莎孚的一首詩,作為結尾:
I tell you
someone will remember us
in the future.
我想
將來總有一天會有人記得我們......
不過題外話,早期醫學傳統中,像莎孚這樣的症狀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屬於更嚴重的相思病問題的一部分。在十、十一世紀的阿拉伯醫師,就正式將相思病的概念列入單戀、尚未圓房的愛情,或是憂鬱症的明顯表徵。根據伊本.西那(Ibn Sina)稱這種激情為al-‘ishq 或illishi,是為想與愛人性靈兩面完美結合的渴望。雖然是種高貴的欲望,但隨時間流逝,它的強度會讓憂鬱影響腦部,帶來精神上的混亂,並使戀人變得健忘和沉默寡言。一旦他開口便胡言亂語,不知所云。
這種失語的想法一直以來縈繞在歐洲戀人的內心之中,特別是此後數世紀出現在宮廷愛情傳統中的戀人身上,或許這是西方文化裡傾倒出最多愛情的源頭之一。

結論
最後我認為伴隨近年女性主義高漲下對莎孚情詩的再研究,給了我們一個研究當時的希臘社會文化的啟示,如同新文化史轉向中的情感史研究一樣,我們不能聚焦在如同高速公路便捷、直接的希臘先哲的思想,藉此勾勒古希臘的社會全貌,尤其是常在歷史書寫中缺少聲音的女性,這時就必須從蜿蜒小徑中找尋答案,例如透過非正典的文獻,如本文討論的莎孚情詩,我們可以從中發掘曾經失聲的女性是如何表達自己,不論是在主觀的情慾表達,還是在女性的主體性上,甚至是非雅典城邦的歷史畫面。此外,有此案例來看古代希臘的社會風氣並非鐵板一塊,而是更加複雜且有層次性。

後記:
我還想在多寫一些內容,但礙於手頭上的材料就一篇論文,再怎麼寫也是拾人牙慧,了無新意,不過這篇作為我大一奔逐生活的結束,其實也不錯,畢竟我算間接體驗過上面那種感覺,當然,是透過閱讀啦,亦即多年前讀過李屏瑤的向光植物,女主角是中山女中的,這根本劇本重現呀
累哇歷史 2021.6.10-11 世界通史的史普真的難寫
參考資料
莎孚情詩 英文全文https://www.uh.edu/~cldue/texts/sappho.html
就是「她」的緣故,我們現在稱女性之間的情愛關係為蕾絲邊https://storystudio.tw/article/gushi/sappho-lesbian/
情緒的考古學:什麼是勇氣?什麼是愛?
https://storystudio.tw/article/gushi/%e6%83%85%e7%b7%92%e7%9a%84%e8%80%83%e5%8f%a4%e5%ad%b8%ef%bc%9a%e4%bb%80%e9%ba%bc%e6%98%af%e5%8b%87%e6%b0%a3%ef%bc%9f%e4%bb%80%e9%ba%bc%e6%98%af%e6%84%9b%ef%bc%9f/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8%8E%8E%E5%AD%9A#%E5%8F%83%E8%80%83%E6%96%87%E7%8D%BB
孫康宜,〈重看莎孚的情詩:從女性主義者的觀點說起〉,《中外文學 》, 25:3(1996,台北),頁179 - 18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