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鲸落》-人鱼萧逸x我
▷「我尝试逃离这个令我心绪繁杂的幻境,却又甘心跌进由萧逸亲手编织的海域,即便我知道海底可能蕴藏了未知的无穷的危机。」
▷ 全文1.6w字,含刀片
01
日暮的柔和光线透过墙面顶端的圆形窗户降落到室内,跟随水面的起伏泛出淡暖色的粼粼波光,一条蓝绿渐变的鱼尾在水中上下浮动,搅乱了平静的水面。
鱼尾摆动的幅度让阳光淌过一片又一片的鱼鳞,鱼鳞上流转着暖色浮光,让本就迷人的蓝绿渐变更增了一缕如梦似幻的光泽,暖光随同鱼尾一同钻进蔚蓝水面,直直透进水底,又被跃出水面的鱼尾捞起,带出星星点点的水花,循环往复,似在水中描摹出的一幅夏日光影。
我赤脚站在水边呈半圆形的平台边,感受着铺面而来的潮湿水汽。今天的腿部新挂件正是那条梦幻鱼尾的主人——萧逸。此刻萧逸正在水池边缘紧紧抱住我的腿,他将头紧贴在我的腿边警惕地打量着圆台角落的一只白猫,我的腿上全是他从池子里带出的水……
“你这么大一条鱼怎么还怕这么小一只猫啊?”我转头看了看蹲在角落缩成团子状的白猫,又疑惑地看向几乎挂我在腿上但体格却比我大上不少的萧逸,“你们到底谁怕谁?”
这只白猫是我刚从住处附近的草坪捡到的,它的脖子上挂了一块金属铭牌,铭牌上刻有“正气”二字,想来是有主人的。但它好像迷路了,并且一直跟着我走。我不忍将小猫独自留在外面,就一并带回了我的鱼塘,啊不是,我的鱼缸,有两层楼高的整面墙都是透明玻璃的那种大鱼缸!不过,这个大鱼缸只养了萧逸这一只鱼,还是之前悄悄去海边玩时偷偷救下来的受伤的鱼。
之前我让萧逸暂住在了我的浴缸里,虽然浴缸对我来说很大,可对喜欢游来游去的鱼来说还是略显狭窄,身而为鱼,他在浴缸里根本就无法舒展开飘逸的鱼尾,我对此感到十分惋惜。于是我立马简单处理了我书房里的泳池,并按一定比例混合了自来水和海盐,尽量将池水勾兑成了接近大海的感觉,然后就开始了我偷偷养鱼的生涯。
毕竟我们人族跟人鱼族之间还是有不少矛盾的,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总之我养的鱼不能被别人发现。
萧逸现在抬眸看向我,苍绿的双眼透露出无辜,黑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水珠从脸颊滑到脖颈,从脖颈滑到锁骨,从锁骨又滑到……他抱得太紧挡住了我的视线,但从水珠继续往下运动的轨迹,让我在脑海内自动勾勒出了这条鱼美好的曲线,我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萧逸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浅笑,但等我回神想确认时,他还是那副委屈巴巴受了惊吓的模样。鱼怕猫也正常吧,我打算先安抚一下鱼。
萧逸见我弯腰准备摸他的头,立马放开了抱紧我的手,将双手扶在岸边,乖乖将头搭了上去,我顺势蹲了下来,揉了揉他浓密又潮湿的黑发,他顺着我的手用脸蹭了蹭,身后的鱼尾加大了摆动的幅度,在水面击打出四溅的水花,水珠被抛到半空,在暮色下反射出细碎的金色暖光,又如雨滴般坠向水面,点出一缕缕涟漪。
我近距离看入萧逸的双眸,一湾苍绿里流转着点点薄暮的柔光,清澈又透亮,宁静又柔和。柔光沿着碧波逐渐向外延伸,扩散出一圈圈的星辰,星辰在碧波中缓缓放大。我在这么纯净的双眸中甚至看不到一丝的隐瞒与欺骗。
萧逸的面孔在我眼前不断放大,不知何时我们的脸已近到几乎鼻尖相抵,我反应过来后迅速将他的脸推开,“你……干什么?”
萧逸轻笑了一声,身后那条蓝绿渐变的鱼尾也饶有兴致地在水里无规律地摆动着,“发什么呆啊?”
“我……我在想,如果把你揍哭,我是不是就能拥有鲛人泪这种宝贝了?”我迅速为自己观察美色找了一个别扭的借口。
“啧,还想揍我?”萧逸揶揄地看着我,右眼角的泪痣似乎都染上一丝不羁,“想要宝贝,不如送你一个更厉害的。”
我疑惑地看向他,那双苍绿的眼睛是那么真诚,但我分不出其中有几分真假。
“开玩笑啦,你自己的宝贝自己留着。”我顺势又揉了揉萧逸的黑发,随口说道,“不然你唱首歌给我听吧,听说人鱼唱歌很好听的,我还从来没听你唱过。”
萧逸注视着我的眼睛,似乎陷入了思考。本来也是玩笑话,我也不期待有什么回应的,这么想着,我撑着双腿站了起来。
撑起身子的过程伴随着一阵眩晕,视野中宽阔的水面逐渐被黑色吞噬,脑袋嗡嗡作响,心脏疼痛起来,黑暗覆盖了整个视野。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跌入水中的,水从口鼻钻入,窒息感扑面而来,心脏传来一股浓厚的压迫感。
失去所有意识前,我好像被揽进了一个怀抱。
02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双眼,自己已躺在圆台边缘,映入眼帘的是萧逸有些不安的目光,他静静趴在水边看着我,眉头微蹙,脸色也有些发青,简直就像是他才是受伤的那个。
我浑身湿漉漉的,一股风吹过,泛起阵阵凉意,“阿嚏——”
“你还好吗?”萧逸担忧地看着我,声音也有一丝虚弱。
我吸了吸鼻子,“还好,谢谢。”我发现心口处的绞痛已被如水般温润的感觉所覆盖,好似有一股清澈的水,源源不断地顺着经脉流淌,包裹着我的身体。
我支撑着起身,心口处闪过一点蓝绿的光影,低头看去,原本的项链末端新添了一片蓝绿色的鱼鳞,是萧逸的鱼鳞,可我不想再收他的鱼鳞,“萧逸,这片……"
“送给你,对你的病有缓解作用,”萧逸抢先打断了我未说出口的话,带了一丝不容拒绝的语气。
他的手在入水下不自然地捂住了心口的位置,就连呼吸也略微不稳,他好像很累,带着气声缓缓地说,“相信我,好吗?”
我该相信吗?
鱼鳞向来是人鱼引以为傲的资本,心间鳞更是每条鱼独一无二的宝物。多年前人族肆意捕杀人鱼族,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心间鳞和那块水源珠吗?而人鱼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夺回水源珠,再给族人报仇吗?这么说起来,好像人族是不正义的一方,其实不然,人鱼族也会在海上,用歌声吸引人族,再拖入深海吃掉。没有绝对正义的一方,也没有绝对邪恶的一方,只是不同族群的利益不同罢了。
早在我救起萧逸时,他就赠予了我一片鱼鳞。当时我对躺在浴缸里的他打趣道,“救鱼之恩,当涌泉相报。”没想到他立马回应,“那是,不如我以身相许?”
我当然知道这是句玩笑话,先不说我们都才见第一面,两族之间的隔阂不是轻易能打破的。但我却觉得这条鱼好有趣,值得深交。随即萧逸就将泛着蓝绿色光泽的鱼鳞送给了我,我又惊又喜,赠送鱼鳞那就证明他认可我了,人鱼才不像族人说得那么不堪,真心是能得到回应的。
我也始终认为两族之间的矛盾不应该让普通人或普通鱼买单,不论是水源珠也好,心间鳞也好,我相信两族都更愿意回归到井水不犯河水的平淡生活。
但我不是普通的人类,我甚至能猜到,萧逸也不是普通的人鱼。
萧逸的出现太过蹊跷,赠送鱼鳞的时间也为时过早,他对我一个人类几乎毫不设防,身上的伤早已恢复得差不多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后来细细梳理,才发现这件事从头开始就疑点重重。我逐渐对萧逸起了戒心,我将随身携带的鱼鳞放入了蓝色盒子,扔进了床头的抽屉,毕竟“害鱼之心不可有,防鱼之心不可无”。那可是他的鱼鳞,他想在上面做什么都行,或许,他透过那片鱼鳞已经知晓了我和身边人的每日的所作所为,说不定还顺势摸清了我们族内的机关和防守。
朝夕的相处总会在不经意间滋生出微妙的情愫,鱼尾搅动着蔚蓝的水波,在我明澈的心间点染出一圈又一圈的蓝绿涟漪,我尝试逃离这个令我心绪繁杂的幻境,却又甘心跌进由萧逸亲手编织的海域,即便我知道海底可能蕴藏了无穷的危机。
“你不想要吗……”见我陷入沉思,萧逸轻声问道,声音小得像是在问自己,他垂下眼睫,注视着缓缓起伏的水面。
我已经快分不清这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
烦死了。
无形的压抑感堵住了我的心口,我难受地大口呼吸着,萧逸猛地抬头,下意识地向我伸出了手,我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了他。
萧逸愣愣地看着我 ,将手缓缓放下。
项链上的鱼鳞发出深蓝的微光,水源般柔和的触感缓缓淌过我的身体,似在轻轻安抚着我。我低头握住了那片鱼鳞,它微微发热,似乎还残留了原主的体温。
“收下吧……”萧逸看向我的眼里带着近乎恳求的目光,我清楚地看到他愈发惨白的脸色,他的整个身子泡在水里,我却无意瞥见了水面隐约飘出的一丝血红。拔下自己心间的鱼鳞,又怎会不受伤呢?
“好。”我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即便我现在分不清这片鱼鳞是出于苦肉计还是出于愧疚,甚至出于下一步计划前的铺垫,我不敢再细想。人鱼一族真的很会蛊惑人心,我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清醒,却又一次又一次地放任自己沦陷在那双苍绿的眼眸。
我走到角落默默抱起猫,猫被吓到炸毛,我把挂了鱼鳞的项链从领口放进了衣服内,摸了摸小猫的头,它终于安分地躺在了我的怀里。经过萧逸的时候,怀里的小猫明显在发抖,萧逸则轻靠在圆台边注视着小猫,眼里染上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早已不复刚才被猫吓到的神色。
萧逸,你根本就不怕猫的吧?
萧逸安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用目光描摹着所见之物,想把这一切刻进记忆深处,就好像这是最后一次。四下静得只听得见鱼尾无意识拍打着水面、划动着水波所发出的声响。
他确实该走了,或者说,他确实该行动了。或许明天一觉醒来就不一样了。我今晚不会再来打扰他了,明天也不会来了……没有停下步伐,我继续向外走去。
萧逸敲击着平台边缘,两下重,一下轻,再一下重。这是我们很早之前约定的传递信息暗号,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以前当我到玻璃墙前,就用指关节对着透明玻璃敲击,两下重,一下轻,再一下重,萧逸会知道是我来了,立马从角落游到我跟前的玻璃,时不时对我吐出一串泡泡,泡泡偶尔还会被他绕成一个心形。
是不是人类就喜欢联想,我努力控制住让自己不再回忆。别想了,可能人家只是想简单道个别。
是该道别了。
我低声对自己轻轻说,“自作多情。”
水声戛然而止,那条蓝绿鱼尾突然在半空停止了摆动,又无力地垂了下去,砸起一片水花,再完全没入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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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猫去了晚宴,寻到了它不靠谱的主人。原来这只猫叫正气,是表哥郑义养的,他看起来很焦急,在我刚跨进晚宴大厅时就冲上来拦住我,把猫抱了去。
但郑义好像发现了什么,他在我取餐时也跟着我有意无意地上下打量着,还好父亲出现及时,挡住了郑义的目光,随后我就被父亲例行训斥了一顿,内容不外乎就是我身体不好还不好好吃饭,又吃得少又挑食这样下去怎么办。
今天是族内大聚的日子,全族上下几百号人都在,同辈们说不定还准备玩个通宵。觥筹交错间,高脚酒杯碰得叮当响。他们讨论着听起来很高级并且与自身息息相关的话题,譬如海洋开发近况、海滨城市发展前景、如何最大限度利用现有宝物资源、其他种族过渡开采对海洋生态环境的影响、对外来入侵者的应对方案、人族发展四个有利于……
我没心思听也不想参与讨论。既然郑义都能发现我身上的端倪,我更怕族中长辈察觉什么,草草吃了几口点心果腹后,便借口不舒服溜回了住处,当然,走之前又得到了父亲一大段“爱的教育”。
回到卧室,只觉得一身酸软疲惫,我例行吃下床边的药后便倒床睡去。
03
月色高悬,族内众人站在被攻破的金属墙前,注视着前方两层楼高的透明玻璃墙。
玻璃墙内的池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自下而上的冰凌逼近压缩着人鱼仅有的生存水域,水中的那只人鱼正四处逃窜。
随着冰凌的不断攻击,人鱼身上已被划出好几道血淋淋的口子,鲜红的血液渗入到水里绽开。池底已全部被冰凌覆盖,人鱼不断往水面游去。
“我劝你束手就擒,”站在众人前方的族长拄着一根黑色乌木手杖,手杖上端有个凹槽,里面镶嵌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球体,“也别想着搬救兵,不论是海里的,”族长微微停顿,举起了手中的蓝色盒子,盒子是打开的,里面放置了一片蓝绿色的鱼鳞,“还是这里的。“
人鱼迟疑了一瞬,身下的冰凌突然刺中了蓝绿色的鱼尾,鲜血迅速蔓延开来,晕染了这处水域。
“族长,这条人鱼明明身手不凡,怎么会毫无反抗之力,会不会有诈?”一人在族长耳边低声提示道。
“没关系,先捞起来,”族长举起手杖向已被逼到水面的人鱼指了指,“我倒要看看一条鱼敢在我人族面前耍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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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集的刀片向我飞来,我不停地闪躲,却摔倒在地面,所有的刀突然聚到一起,幻化为一把更为锋利的刀,在我的腿上和手上一刀一刀地划过,在肌肤上不停切割,当肉与身体只剩经脉相连时,又被无形的外力一把扯下,血液喷涌而出,连续不断,锥心的疼痛让我在地面不停地翻滚。
我猛地睁开双眼,用力地大口呼吸着,才发现我躺在床上,窗外已蒙蒙亮,我好像做了个噩梦。后背被汗水浸透,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除了隐约的疼痛和窒息的感受外,我怎么也记不起具体内容。
我的睡眠向来不好,总会在夜里惊醒好几次,这次即便做了噩梦竟也一觉睡到了拂晓时分,我隔着衣服摸了摸似乎还微微发热的鱼鳞,难道是得益于它?可为什么还会做噩梦?
我摸向床头柜的药,发现药被放到了离我有些远的地方,我伸手去够,却碰到了没有关严的抽屉。我感觉自己的记忆在衰减,头也晕乎乎的,便打算先去餐厅吃个营养早餐补补身体。
晨间的餐厅竟意外冷清,长台上的早餐冒着腾腾的热气,却只有稀疏几人在用餐。果然大家都比较注重养生了吗,都不通宵了,还是说发现熬不了那么久所以都回去睡觉了?就连平日里起得早的长辈也没见到两个,这么说来,我还算早睡早起的那波,健康作息从我做起。
“小姐,早上好。”王叔正带人在餐厅门口搭了梯子调试着什么设备,见我来了,他们便朝我微微颔首行礼。
“王叔早,大家早。”我想起了来的路上也看到他们架着梯子忙碌的身影,“这是在换监控吗?”
“是的小姐,族长要求对现有监控系统进行升级,全部替换成新版本。”
监控探头上一个小点亮起微弱的红光,旁边则印有双菱形交叠的花纹。最近家里是发达了吗,还升级监控系统,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我取了餐盘,就看到旁边长桌上堆积如小山的油炸小鱼干,小鱼干只到小指指甲盖那么大,是厨房的拿手小菜,选用了海水鱼,肉质鲜美、口感酥脆。我下意识地往餐盘里舀了好几勺,举着勺子的手却突然僵在半空。
萧逸很喜欢我给他带回去加餐的小鱼干,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刚开始我因为好奇问过他,为什么鱼会吃同类,他眯起眼睛故作神秘地招呼我过去,我以为是什么秘密,便好奇地蹲下身,只听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虾虾吃渣渣,听说过吗?”
气音挠得耳朵痒痒的,我捂住泛红的耳廓往旁边挪,“你又逗我!”说话间,我捞起一捧水就泼向萧逸,萧逸见状转身钻入池中,巨大的鱼尾跃出水面又潜入水里,在半空划出蓝绿色的弧线。
萧逸突然从水面探出头,“真的,我不骗你。”伴随着他的话语而来的,是鱼尾从水下带出的扑面而来的水花,我用手肘一挡,四溅的水珠依然落到了我的身上。萧逸笑得太大声了,我捧起水继续向萧逸泼了过去,然后迅速转移位置向旁边躲,萧逸则继续找准时机反击,到处都是飞扬的水花。我们嬉笑打闹着,室内被笑声填满,池水也被欢愉浸透,空气中的每粒尘埃都被洗净。有风拂过,便与潮湿的水汽撞了个满怀,时光好像不会流逝,故事好像没有句点,四溅的水花好像就能勾勒出永远。
“喵——”一声猫叫打断了我的思绪,毛茸茸的触感从脚下传来,我循声低头,看到了一团熟悉的白色,竟是正气这个小家伙。
郑义这个主人一点儿也不合格,也不看着点自己的猫。正气似是闻到了小鱼干的香味,鼻尖不停地嗅着鱼腥味的来源,我正想给它取一个盘子,它就突然跳上了长桌,优雅地开始踱步。毕竟是郑义的猫,一般人也不敢阻拦,所以才这么大摇大摆目中无人,今天就让我来教教它怎么做猫。
本着教育为主惩罚为辅的原则,我俯身到能与它对视的角度,腾出一只手挡住了它的去路,“正气,你怎么能上桌子呢?想吃小鱼干的话,我给你打?”正气不但没有理我,还轻轻一跃,跳过了我的手。它停在小鱼干前嗅了嗅,突然就张开了嘴巴,我迅速拉住了它的铭牌,“不应当,因为你是一只小猫咪!”
微小的红色的光点突然闯入视野,铭牌上的“正气”二字旁有一个小小的双菱形交叠花纹。
餐盘从手中滑落,在偌大的餐厅内砸出清脆的声响,小鱼干与盘子的碎片撒得七零八落。
“小姐!”王叔以为我又犯病了,带着一群人从门口急忙赶了过来。
“我没事!别管我!”我顾不上王叔他们在身后急切地呼唤,用最快速度向书房跑去。
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先用一只迷路的小猫探清了我藏人鱼的地方,再在我睡前用药里添加了足以让我一觉熟睡到清晨的成分,待我昏睡之际,便进入我的房间搜了什么东西,然后去书房寻被我藏起来的人鱼……难怪小猫偏偏出现在我的住处附近,难怪郑义在我一进门就冲上来抱走了猫,难怪清晨的餐厅没什么人就餐,好精妙的算计。
急速地奔跑又加深了我的窒息感,我忙摸出随身携带的药丸吃下,努力调整着呼吸。
我已经来到了书房的暗室前,只见需要用指纹解锁的金属外墙已被不明外力攻击到残破不堪,后侧的整片玻璃墙暴露在视野中,池水安静得像没有任何生物生存过的迹象,说是安静,不如说是死寂。
04
我有些害怕地伸出右手,握着拳,再曲起食指,闭上眼对着玻璃敲击着,两下重,一下轻,再一下重。我快速默数了十下,再缓缓睁开眼,依旧是平静到毫无波澜的蔚蓝水域。没有蓝绿色的鱼尾划开水波迎上来,没有一串气泡被绕成心形,也没有另一只手隔着玻璃跟我贴在相同的位置。
心里的不安愈加严重,我贴近玻璃仔细观察也没有什么发现,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瞥见下方角落里还有一点未完全化去的冰凌。竟然是族长他们,他们明明可以打破玻璃,让池水流尽,却偏偏选用了冰凌来攻击,不断被压缩的水域会让人鱼逐渐失去安全感,而水凝成的冰凌不仅会让人鱼恐慌也会对人鱼造成致命的攻击,人鱼在海下的天敌就是冰鲨,他会不会害怕?
我努力静下心来仔细思考,想起了路上瞥见的几个守卫都朝着一个方向而去——是议事厅!他们是去议事厅换岗的,我立马向议事厅赶去。
不出所料,平日里没什么人的议事厅门口竟站了两名族长的亲信守卫。我横冲直撞,却被他们拦下,“小姐,族长有令,任何人禁止入内。”
“明明人……都在里面……好不好?”我竭力平复着因为快速奔跑而急促的呼吸,看向大门上方已经更新的监控,气不打一处来,我大声吼道,“还不如直接……说……禁止我入内!”说话间,我感受到胸口传来一丝微微的热度,鱼鳞会跟原主有所感应,萧逸一定在里面,而且还活着!
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接一声的低吟,像是在与什么对抗,又像是竭力压制着那股声嘶力竭的叫喊。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还未平复呼吸,不顾一切就想冲进去,一个守卫见状立马按住我的一只胳膊,将我禁锢在原地。我知道面对他们,强闯不行,便开口请求道,“你们放我进去,好不好?”我带着哭腔,感觉钳制住胳膊的那只手微微松了些。
“小姐,请不要为难我们。”
此刻有人打开了那扇门,可能是里面守卫交接的时间到了。
“好疼……救命,救救我……”我捂住心口急促地呼吸,钳制住我的守卫吓得立马放开了手,我顺势跪倒在地,"好疼,好疼……救救我……“
“小姐!你怎么样了?”守卫见情况不对,全都围过来蹲下查看我的情况,开门的人也急忙上前,毕竟我的病更重要一些。
“父亲,族长,救我……”三人随着我的目光一齐向门口看去,然而门内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我抓住时机一个起身,迈开步子迅速向门内飞奔而去,却在门口径直撞上了一个身影,我捂着撞疼的头绕开了来人继续往里钻,却被来人握紧了手腕拉了回来,“表妹,你冷静点。”
听到是郑义的声音,我的心顿时凉了一大截,他如果想拦我,我就更进不去了。
门没有关,里面的动静更清晰地传入耳畔,虽被压得极低,却能感受到是一种近乎嘶哑的低声叫喊,就好像已经持续喊了很久,已经快发不出声音。我不想用“惨叫”这个词,因为我不想承认那是惨叫声,萧逸不可能会惨叫,萧逸很厉害的,他连猫都不怕。
我听不真切,我也不敢仔细辨认,可叫喊声却如刀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切下我的肌肤,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溢出,我能找到这里,却连门都跨不进去,我用力挣扎着,却毫无用处,我哀求道,“表哥,让我进去……”
名义上郑义是我的表哥,但是我从未这样称呼过他,郑义显然也愣住了,但手上的力气不但没有放松分毫反而更加用力,“不行。”
眼泪不断涌出,“求求你,表哥,求求你……”我知道这没什么用,但还是寄希望于他能心软,“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郑义眼眸微动,又低下头淡淡地说,“他不值得。”
“求你……”我近乎想给郑义跪下。
“郑义,让她进来。”郑表叔的声音从厅内传来,顿时四周安静了下来。
“父亲,表妹他……”
“是族长的意思。”
郑义有些不情愿地松开了我,我狠狠推开了他,朝正厅而去。
突然寂静的议事厅让刚才的声音刚仿佛变成了我的幻听,真正踩在门内墨绿的地毯上,我反而不敢再往前移动步伐,胸口温热的鳞片又褪去了温度,带来一丝冰凉。室内的灯光很暗,压抑的光源让一股莫名的不安涌进心底,脚下仿若有千钧之力,使我的每一步都迈得十分吃力。
门口到大厅寥寥二十来步的距离被无限拉长,墨绿的地毯一直向着前方延伸,似乎没有尽头,我低头看着地面,四下静得只听得到鞋底轻轻压在地毯上的声音。
走到屏风前,我停下了脚步,用力抹了几下刚刚被自己泪湿的脸,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因紧张害怕而微微颤抖的身体,鼓起勇气迈出了最后一步,跨进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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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绿的地毯铺满大厅各个角落,左右两侧是有序就座的上百号族人,地毯一直延伸到正中的五阶台阶之上,上方就座的则是族长,他的左右分别是郑表叔和我的父亲。
大厅中部是足以再坐百人的空间,此时一条人鱼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阶梯之下,身上被缠了缚鱼网,他双眼微闭,脸色发白,浑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伤口,硕大的鱼尾已快被血染到看不出原来的色泽,人鱼在血泊中不停地战栗,鲜血缓缓浸入地毯,四周散落了一地带血的鳞片,右侧边上站了一个手持鱼鳞夹的人,鱼鳞夹上也染满了鲜血。
当我跨进正厅的第一步,所有人便齐刷刷看向了我。虽早有准备,眼前的景象依然使我怔愣了一秒,内心努力筑好的堡垒在这一刻尽数崩塌,所有被极力压抑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般喷涌而出,我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着,这一声“萧逸”调用了我所有的力气,开口却好像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泪水模糊完视线的前一秒,我看到缚渔网中的萧逸睁开双了眼,他好像在朝我微笑,可是我已经看不清了。
两下重,一下轻,一下重,萧逸一定是用食指关节在地毯上轻轻敲击,就像以前我敲玻璃墙一样,他一定是在跟我打招呼。我不喜欢地毯的材质,敲出来的重音也是那么轻,轻到我快听不清。但四下又是那么安静,每一下都像敲击在了我的心口。
“族长,既然小姐到了,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了?”
“小姐私藏人鱼,这恐怕族长也不能包庇吧?”
“我女儿可能只是被利用了,未查清真相之前谁也不要妄下定论。”
“人鱼大多阴险狡诈,表妹说不定被骗了,我们昨晚不就是差点着了他的道吗?”
“鱼鳞不继续拔了吗?只能一片一片的拔,还得拔好一会儿呢,我还想早点结束去吃早饭呢。”
“这鱼也太能抗了,从昨晚到现在都四个小时了,既不供出同伙,也不交出心间鳞。”
正厅内的声音又嘈杂起来,但我已分不清外界的声音来自何处,只捂住口鼻克制自己的抽噎,所有的空气似乎瞬间被抽走,似有万钧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心脏好像有万只蚂蚁不断拉扯,喉间猛地涌出一股腥甜,我无力地倒向了地面。
“小姐!”
“表妹!”
“快去救救我女儿!药就在她身上!”
“这不会又是装的吧?”
“你才是装的!人家都吐血了!”
“小姐明明就有心脏病!救人要紧!”
“……”
萧逸,这里好吵,我听不到你的信息。
失去所有意识前,胸口似乎又传来了一股很小的温热感,像源源不断的水流淌过,温柔地洗涤了每一处的尘埃,轻柔地治愈着我的伤口。
05
冥冥之中,我感觉仿佛有一股更加霸道有力的水源径直灌入体内,似海浪般扑面而来,迅速冲刷掉各处的不适,带来一阵如海风般的洗礼,身体瞬间如同刚吮吸了雨露甘霖般的草木般,肆意生长着。
“表妹他还好吗?”
“我就说了不能刺激小姐吧,就不该让她进来。”
“她这个病秧子,进不进来都会犯病吧?”
“你少说几句会死啊?”
“反正是族长亲孙女,族长疼她呗,直接就把水源珠拿来用了,换别人还不一定呢。”
“我不信就我一个人发现她身上有鱼……”
“都给我安静点。”族长的声音打断了人们的交谈。
我缓缓睁开双眼,见族长和父亲蹲在我的身侧关切地看着我,他们身后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水源珠已从族长手杖上的凹槽离开,悬浮在我的身侧,晶莹剔透的球体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出云雾状的乳白气体,雾气如丝绸般在球体周围漂浮缠绕,再从空中缓缓向下流淌,环绕在我的周围。我能感受到温润又强大的力量持续灌溉着我,治愈着我的每一寸肌肤。
我偏过头看向萧逸所在的位置,却被拥挤的人群挡住了视线,我拉住了族长的衣袖。
“他还没死。”族长低声说,他随即抬手示意众人散开,大家纷纷回到了座位。
“孩子,你知道这条鱼接近你的目的吗?”
“我知道的,族长。”我微微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已有些沙哑,“可不可以放了他?”
话音刚落,四周又响起嘈杂的讨论声。
“小姐疯了吧?”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不会真的蠢到以为人鱼会真心喜欢她吧?”
“小丫头就是不懂事,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这就叫被人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
“族长,可不可以放了他?”我捏紧了族长的袖口,用了恳求的语气,“族长,我只求你这一次,求求你……”
族长没有回答我,他抽出手看向一旁,苍老的脸上尽显憔悴。
“你应该认得这个吧,”郑表叔站了起来,他举起一个蓝色的盒子,里面躺着一片泛着蓝绿渐变光泽的鱼鳞,“这是在你房间里找到的,能追踪水源珠的位置,同时也是你近来病情加重的罪魁祸首。人鱼一族对人类恨之入骨,他只是想利用你找到水源珠而已。”
“水源珠本来就是人鱼一族的,”我看向郑表叔,“是我们抢了别人的宝物占为己有,不然现在人鱼族还在海底正常生活着。“
“是我们欠他们的。”手掌按在地毯上,我撑着身子缓缓朝萧逸的身前挪动,有人想上前,被族长制止了。
“可是你不欠他什么,你清醒一点!”一向沉稳的父亲难得提高了音量,他的眼中透露出深深地担忧,生怕我下一秒就做出什么傻事。
“你……傻不傻……”我看到萧逸微微抬眼,用尽全力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小到只能用气声带出。
萧逸躺在没有水的地毯上,浑身的伤触目惊心,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去鳞之痛不是随便就能忍受得住的,每拔下一片,都是锥心之痛。血早已浸透了地毯,却被掩盖在墨绿之下。我每爬一步,手掌都会挤压到吸饱了血的地毯,当我爬到萧逸身前,浑身已沾满了他的血。
“我相信你,”我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回答了他昨天在水边的问话,其实才过了一天而已,我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我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萧逸,我一直都相信你。”
开始是不敢相信,后来是不能相信,最后却发现自己从最初起就未曾怀疑。
萧逸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他的眉眼舒展开来,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两侧的窗户倾斜而入,柔和的光线映照进那双清澈的苍绿眼眸,镀上了一层暖色的滤镜,他的眼中似有星辰闪烁,胜过我见过的一切风景。我轻声对他说,“没有你傻。”
“族长,他的心间鳞早就不在他身上了。”我突然提高的分贝让在场所有目光牢牢锁定了我,“在我身上,”我从衣服内捞出项链,将鱼鳞扯下并高高举起,蓝绿的鱼鳞发着微弱的光,“他如果想害我,就不会送给我。”
四周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我就说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察觉到小姐身上的异样了吧,族长肯定早就知道了。”
“她父亲才是早就知道了吧,这算不算隐瞒不报啊?”
“那这条鱼图什么呢?”
“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呗,人鱼一族狡猾奸诈,我们祖辈里不就有爱上人鱼反被生吃了的例子吗?”
趁着众人嘈杂的议论,我不着痕迹地将鱼鳞放下。刚才爬行过来纯粹是为了让大家误以为我依然很虚弱,让他们放下戒心而已,现在看来果然有效。左手悄然按上了缚鱼网,瞬间一股针扎般的刺痛从掌心蔓延到了全身,缚鱼网是专门用来对付人鱼的,我能感受到的痛不及萧逸身上十分之一。
我咬咬牙,借助身体的遮挡,左手握住一截网绳,右手将坚硬的鳞片抵在了网绳上,用力上下划动着。缚鱼网在感受到外力攻击的瞬间就在我的左手心划出一道锋利的血口,手心刀割般的疼痛与针扎般的刺痛顺着我的经脉游走到全身,细密的汗珠不停地从我的后背和额间流出,我看到萧逸脖颈上青筋暴起,鱼尾也颤抖了两下,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发着抖,我连忙松开了手中的鱼鳞和鱼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门口监控的警报系统突然响起了刺耳的铃声,大家纷纷抬头,只见厅前的屏风被几个飞来的人影砸倒在地,显露出了门口的景象:异样的轮椅上坐着一位黑发的中年男人,他上身赤裸,胸前挂了一串五颜六色的项链,是用数不清的鱼鳞串连而成,下身则用一条宽大的黑色毛毯遮盖住,毛毯边缘露出了深蓝而光泽的鱼尾尖,他缓缓推着自己的轮椅向大厅前行。
警报声已戛然而止,被外力毁坏的监控掉落在地面。
所有族人立即起身进入了戒备状态。
06
“人族真是好手段啊。”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看了看我和萧逸在的位置,又怒目扫视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
他摆动着蓝色的鱼尾,随即便凭空涌现出一股海水,瞬间向四周扩散开去,萧逸突然紧握住了我的手,手中的鱼鳞发出微光,海水从我们的身下流淌而过,冲刷去了大片血迹。我这才看清了萧逸残破不堪的肌肤,可以引以为傲的蓝绿渐变鱼尾,现在却几乎被硬生生拔走了近一半的鳞片,无数的血洞不规则地分布在他的身躯上,伤痕触目惊心。
水继续奔涌向四面八方,族人被冲击在地,有部分已口吐鲜血,看起来是很强劲的攻击。海浪继续冲向正中央的族长,族长举起手杖,水源珠从手杖凹槽中剥离开来,漂浮到半空,亮起一道蓝色光幕,从族长身前不断扩散到四周的族人处,挡住了来势汹汹的攻击,但海浪没有退去,依旧在半空与这道光幕持续抗衡着。
在海水的浸泡下,萧逸好像也恢复了几分精神,他自行割断了缚鱼网,这时我才发现缚鱼网也暂时失了灵力,我立马将缚鱼网踢到一旁。萧逸轻笑着,又重新将我手里的鱼鳞挂回了我的项链上。
“人鱼族也好手段,居然趁我们不注意放了信号,请了援兵!”一人在后方叫道。
萧逸能叫援兵早就叫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本就是派来执行任务的,身上一定也有可以被追踪到的鳞片,而人鱼族一定是感应到了他微弱的气息才急忙前来,看起来也是作了很充分的准备。
“人鱼一族潜入我族半年之久,我也未发现,看来是人鱼族更胜一筹。”族长开口道,“不知人鱼族长今日前来是想为你们的族人报仇,还是想抢夺水源珠?”
人鱼族长并未答话,他看向萧逸,“萧逸,你可知罪?”
“我知罪,小叔。”萧逸抬眼认真地说道,“但我只有一个请求,放过他们。”
“萧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的祖辈是怎么死的吗?”人鱼族长嗔怒地看向萧逸。
“小叔,这样下去除了两败俱伤,没有任何意义。”
“你还记得水源珠本就是我们的东西吗?”
人鱼族长胸前挂的是用密集鱼鳞所串起的项链,所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他们为了这次,应该准备了很久,可是……
族人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父亲和郑表叔站在族长身边帮忙抵抗着海浪的攻击。父亲看向我的眼神藏了浓重的担忧,我知道他刚才恨不得立马冲到我身边为我挡下一切,可他不能挪动分毫,因为他的首要任务是守护家族,其次才是保护女儿。我读出了他眼里浓浓的自责,就像当年母亲故去的时候一样。
族长可能也没料到人鱼族会采取这么激进的手法,他扫视着四周的族人,眉头紧皱,两鬓的已尽数花白的头发和脸上的沟壑也显得更加沧桑,早已年过半百的身躯却必须站在所有人前面抵御着攻击。
我想起了小时候他带我去看海的时光,我赤脚在沙滩上奔跑,海水涌上来拍打到腿上,带来一股清凉,又迅速后退,卷走了脚下的泥沙。我开心地追逐着浪花,又在海浪退去后捡着贝壳,然后拎着一桶贝壳问:爷爷好不好看?他笑得弯了眼睛,我又拉着他继续陪我堆沙堡,给我讲关于大海的童话。
我是我们家的独苗,母亲因为心脏病而去世,而我也有相同的病,天生体弱,所以家里的长辈格外照顾我,爷爷也格外疼我,衣食住行百般呵护。后来逐渐长大了,爷爷变成一族之长,他没有那么多时间陪我了,甚至父亲也没时间陪我,他们只是吩咐人小心翼翼地照看着我,爷爷也再也没有带我一起看过海。
幼年的我很生气,发誓再也不叫他爷爷了,我说族长只顾家族大事,但我的爷爷会陪我看海。
“族长,我们能把水源珠还给他们吗?”我看向族长,又补充了一句,“爷爷,你愿意相信我吗?”他是一族之长,也是我的爷爷,我尝试用亲情唤起爷爷的记忆,让他给予我几分信任。
族长诧异地看向我,他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深邃的眼睛仿佛透过我看向了更久远的以前。
“爷爷,把水源珠还给他们,放了他们吧。”我见没有回音,提高了音量,“水源珠本来就是他们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咳咳咳……“爷爷剧烈地咳嗽起来,郑表叔和父亲都连忙帮爷爷顺着背。
“闭嘴。”父亲怒目看向我,我第一次从父亲眼里看到这样的眼神。
“只有把水源珠还给大海,两族才能继续和谐共存,这么多年来我们不断地开采海洋资源,本就已让海洋生物岌岌可危,现在还夺走了人鱼族的宝物,他们在海下失去了水源珠的庇佑,随时可能被天敌杀害,可能连生存都是问题。”
“是个会说话的小姑娘,不愧是我侄子,有眼光。”人鱼族族长赞赏地看了我一眼,“就是可惜生在了人族。”
“我们生存在这里也离不开水源珠,你也知道许多族人和你母亲一样,患有先天性的疾病,甚至危及生命。如果没有水源珠,我们的族人又该怎么办?”郑表叔也开口道,“我们不能只听人鱼的一面之词,而不管族人的死活。”
“我看没那么简单吧,”萧逸冷笑一声,“你们夺去水源珠难道不是想扩张势力,肆意开采资源,顺便再解决掉所有反对者,包括自己人。”
我捏了捏萧逸的掌心,示意他停下来,我站了起来,对着在场所以人说,“我们族人的病因,说是先天性更不如说是人为,在海洋里过渡开采捕捞,也会造成生态环境被破坏,海洋被污染,这些事情本就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不能只顾当下发展,不管海洋生物的生存。况且人鱼一族也算是我们在大海的最后一道防线,他们如果被天敌杀害乃至灭绝后,到头来危险的也是我们自己,我相信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懂。”
我的话引发了很大的争论,但基本都是反对意见,没有人愿意想将来的事,人们只关心当下,只希望既得利益不被抹去。
我看向海水与光幕对抗的地方,海水已略有后退之势,看得出人鱼族族长已经略有疲惫,而他实力来自不同的族人,需要自行调和并调动这些心间鳞的力量已是不易,再加上他离开了海洋太久,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而另一边的水源珠却源源不断抵御着攻击,这场持续的对抗估计撑不了多久。
“大家昨天才在晚宴讨论了那么多话题,难道都是嘴上说说,都不深入思考的吗?”我边说边走向爷爷,“两族的发展都需要将眼光放得长远些,不能只看眼下,不是吗?两位族长,我相信,你们内心也愿意静下来谈一谈,好好考虑两族的未来的,对吗?”
爷爷和人鱼族长似乎陷入了思考,但谁也没有作出让步。
我缓缓踏上最后一阶台阶,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水源珠,我用食指轻轻敲击着自己的腿,两下,一下,再一下。
萧逸立即会意,“小叔,我们可以答应他们,如果他们愿意归还水源珠,人鱼族可以既往不咎。”
两位族长望向萧逸,他们几乎同时开口:“不可能!”
项链上的鱼鳞突然发出刺眼的白光,我眼疾手快地夺下了水源珠。族长、父亲和郑表叔三人几乎同一时间想要夺回,又被鱼鳞和海水震得后退了好几步。
海水和光幕同时退去,我拿着水源珠就往回跑,可还没迈出两步,就被族人围追堵截,一把刀突然抵在我的脖颈前,锋利的刀尖仿佛下一秒就要贯穿我的喉咙,我抬头看向拿刀的郑义,他在正前方的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愣了一秒,转身躲过了他的刀,却在愣神之际被不知道谁扔来的刀砍伤了脚,脚下一软,我被人群推搡着挤到在地,又从台阶滚落。鱼鳞今天已经耗了太多力量,我能感受到萧逸现在几乎无法再分出精力催动鱼鳞保护我,而以我的能力也无法驾驭水源珠,我只能紧紧将水源珠护在怀里。有人用皮鞋踢向我的腿,有人用高跟鞋踩在我的手臂上,我咬着牙闭上眼,死死抱住水源珠不松开,身边传来的一切叫骂声都是那么遥远。
突然,胸前鱼鳞发出一道耀眼的光,将周围人群尽数弹开,他们四零八落地倒在地上哀嚎着。我迅速爬起身,朝萧逸跑去。
“小心!”我听到父亲在叫我,转身便看到郑义举着那把刀向我的心脏处刺来——
我听到很多人同时在喊我的名字,族长、父亲、还有好几个族内的长辈。
千钧一发之际,我只感觉到一个身影从我的上空掠过,一抹蓝绿闯入了眼眸,我被揽入一个不算太温暖的怀抱,喷洒而出的液体溅到了我的身上,却带着一丝温热,和一丝鲜红。
07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萧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思绪突然被拉回很久以前。
“萧逸,你能不能跳起来我看看?跳高点的那种。”我坐在水边打趣道。
“怎么,想看我跳高?”萧逸眉梢轻挑,“我不会。”
“别骗我了,我知道鲤鱼跃龙门,人鱼肯定也能跳!”
“这么厉害啊,下次有机会给你展示一下。”
“现在不行吗?”
“没空。”
“切~”
萧逸直直向后仰去,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我只能看到慢动作的黑白默片,我慌乱地抓住了萧逸的手,他却依然无力地倒在了地毯上,他的心脏上涌出了猩红而刺眼的血。
“萧逸!”人鱼族长不可置信地大喊。
族人继续向前想夺走我手里的水源珠,又再次被凭空出现的海浪冲击到一旁。海浪将我们围在中间,抵御着旁边人,此时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我知道人鱼族族长调动几乎是最后残存的力量,他估计连驾驭水源珠的能力也没有了。
我俯下身,颤抖地抱着萧逸,“萧逸,你有病吗!”我朝着他大吼,“你救我干什么啊!”
我突然觉得水源珠也没多好,它甚至都不可以起死回生。
“真是小傻瓜……”萧逸的声音变得很微弱,胸口的血瞬间蔓延到我们周身。
“怎么办?怎么办?”眼泪啪嗒啪嗒掉落,我抿着唇看向四周,“萧逸,萧逸……”我一声一声地呼唤他,眼泪滴落在他的脸上。
“别哭啊……”萧逸伸手想拭去我的泪,却抬不动,他索性勾住了我的小指,“我……唱歌给你听。”
萧逸的嘴角不断溢出鲜血,他低低地哼唱,歌声婉转悠长,似深海透进的一抹阳光。我好似也落入海里,萧逸拉着我的手,向大海深处游去,周围不时出现颜色鲜艳的小鱼群,环绕着向前而行,海底的珊瑚形状各异,有光透进海底,海水通透而干净,小鱼吐着泡泡,歌声悠扬而空灵,我听到了来自深海最动人的旋律。
我看向那双被大海浣洗过的清澈眼睛,看向我的一汪温柔苍绿中蕴藏了无尽爱意。但一抹猩红却玷污了这片苍绿,猩红溢出眼角,从脸颊滑落。我这才发现萧逸的眼耳口鼻都在流血,他的歌声越来越低,气息越来越弱……
这把刀竟然是有毒的。没想到,族人要我的命,人鱼却救我的命。
眼泪已决堤,我不停抽泣着,说不出任何话,我慌乱地将水源珠放在萧逸身上,却没有丝毫作用。我紧紧握住萧逸的手,从未如此渴望过一个奇迹的降临。
“其实,第一次见你……是你在海边捡贝壳,”萧逸用很轻很轻的声音,我边哭边将耳朵凑近在他的唇边,努力辨认每一个字,他的语句逻辑似乎都已含糊不清,“对不起……我开始的接近……是有目的,但我的喜欢也是真心……我,不骗你……”
耳廓传来羽毛般的触感,柔软又湿热,像是人鱼轻轻地留下的一个印记。
围在我们四周的海水不知何时已经退去,人鱼的浅唱好像被封存进了最深的海底,萧逸缓缓闭上了眼睛,我胸前项链上的鳞片瞬间变得很冰。
心跳不断加快,心脏传来剧烈的绞痛,我像一只离开了水的鱼无法呼吸,又像坠入了无尽深渊,越来越强的水压撕裂了我的身体,这一刻我好像知道了真正心痛的感觉,血液被抽走,心脏被掏空,没有东西可以填补,空虚与无力一阵阵袭来,空气变得稀薄,似乎有人牢牢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的呼吸不断加重,因缺氧而窒息的濒死感冲击着我残存的意识。
我倒在萧逸冰冷的身体旁,看到父亲不顾一切冲向我的身影。他翻出了我身上的药,喂到我的嘴边,我却固执地紧闭嘴唇不肯服下。族长在一旁努力地驱使水源珠,我用仅余的力气将水源珠压在身下,雾气从身下缠绕而出,我却死死抵抗着水源珠的灵力。
我用尽力最后的力气说道:“把水源珠还给他们,不然我就跟他一起死,”我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可笑,可这是萧逸生前最后的心愿,我要用尽一切办法帮他实现。
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微不足道,两族之间的矛盾也不可能因为两人的几句话而改变,但两条命或许可以,即便是有所缓解,那也值了。现在的情况再斗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我知道两族的目的终归是生存下去,我鼓起勇气抬头,“两位族长,刚刚萧逸开的条件,还作数吗?”
太阳继续升起,大厅充盈了通透的阳光,空气中细小的灰尘漂浮着,每一处的角落都被照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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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小镇与大海之间有一条呈东西走向的河流,自西向东汇入大海。在河流和大海的交汇处,漂浮着雾气缭绕的水源珠。
河流这侧是人族的守卫,海洋那端是人鱼族的守卫,两族共同约定在交界之处放置水源珠,最大限度地互惠互利。
这个条约的有效期是一年,未来形势如何,是续签还是新的腥风血雨,现在的我们无从知晓。
海边的风带着一股咸湿的气息,正午的阳光也格外耀眼。我赤脚踩在岩石上,目光落到下方深不可测的大海,“萧逸,我带你回家了。”
我紧紧抱着萧逸的躯体,轻轻一跃。扑通一声,我们一起坠入了深海。
海水的窒息感袭来,我却毫不排斥,下坠中我看到了小鱼小虾向我们游来,向萧逸游来。我闭上了眼,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却又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水源温柔地包裹住了我,像是萧逸在海里与我轻轻相拥。
传闻一鲸亡,而于沉海,鱼虾食之,唤作“鲸落”,可惠泽此水域百余年矣。
舍己而济万物,纵沧海之一粟,亦无愧于本心。
08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急促的闹铃声响起。
“不跟你说了啊我还有事。”我朝屏幕里的安安挥了挥手。
“好的你去忙吧,感觉你搬来光启市后随时都很忙。”
挂断了语音电话,我趿着拖鞋,从客厅储物柜取出了一袋鱼食,再回到卧室。
床头柜边有一个透明的鱼缸,里面有一尾小鱼正肆意游动着。我朝里面洒了一些鱼食,“乖,开饭啦。”
小鱼开心地游了上来,张开嘴,嘴巴一鼓一鼓地吞进了浮在水面的鱼食,又围着鱼缸边缘绕了一圈,吐了一串泡泡,很是惹人喜爱。
小鱼身后的尾巴在水中不停地摆动,划出丝绸般飘逸的弧度,在水中晕开了蓝绿渐变的光影。
我们并非鲸鱼,无法孕育出一场盛大的鲸落,我们于大海而言如同蜉蝣于天地,朝生暮死也可振翅高呼,即便最后终会掩入历史的尘埃。
鲸落物生百余年,不求深海续诗篇。
蜉蝣一瞬醉梦间,我本有风山可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