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海的故事】海怪
文/大米 图/缈云
一、
【噩梦】
“你好丑，不和你玩！”
“妈妈说，你吃小孩，我是小孩，所以你要离我远一点。”
“丑八怪，滚远点。”
“长这模样怎么不早点见阎王！”
“恶心人。”
“没娘养的家伙，打你，活该！”
“咱们都一块打，这家伙就欠揍……”
……
海怪从梦中惊醒，他躺在床上，双眼微睁，心跳加速，动弹不得。他梦到自己被一群人围着，这群人羞辱他，嫌弃他，殴打他，梦里的海怪只能无措的坐在那里，埋头哭泣，任由他们作乱。
海怪深吸了一口水，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闭上了眼睛，安慰自己，这只是个梦，只是个梦……
况且，真要再出现这种事，还有一位英雄会来救他，虽然暂时找不到这位英雄现在身在何处。
海怪睡不着了。他撑起胳膊在沙滩上坐了起来，轻轻抚摸着身边的贝壳，游过的鱼。今天的阳光很透亮，自己居住的浅海海底比平时颜色鲜艳了一些。他望着头顶上流动沉浮的光，起了身，朝着光芒游去。
借着自己的手蹼，海怪拨开了轻盈的海蜇，冲散了聚集的鱼群，最后用一个猛子扎出海面，紧接着，他换用肺来呼吸空气。他要去寻找儿时救过自己的英雄，只见他加快了划水的频率，朝着人类聚居的沙滩游去。望着远处沙滩朦胧的动影，海怪想起最初见到英雄的那个同样朦胧的正午。
二、
小时候的海怪和现在一样喜欢夏天的海滩，因为阳光很好，而且比海底温暖的多。当然，海怪也喜欢看小孩子们聚在一起玩耍，因为小孩子在一起总是笑得很开心，因为久居深海的自己并没有很多玩伴，有什么心里话，只能说给听不懂小鱼、小贝壳。
七年前的普通下午，一群孩子在沙滩边打闹着，突然有个声音硬生生插进了这个稳定的小团体中。
“请问，你们可以带我一起玩吗？”
几个孩子一转头，看到了通体浅蓝，脚掌，手掌长着蹼的海怪。
相比于大一点的孩子，小孩子一般有什么说什么，指责异类的时候从来不会留情面。他们看到怪物一样的东西，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更有趣的是他们的表情——有的孩子遮住了眼，有的捏上了鼻子，有的眉毛挤在一块，有的嘴巴往右一撇……
“丑八怪，谁稀罕跟你玩”“好臭，你离我远一点”“你看，这个东西长得好丑啊”“我们才不愿意和你一块呢，会被传染变丑的”……
直言不讳的言语攻击扎进了海怪的耳朵，他从不明所以的呆滞，渐进到断断续续的啜泣。
那些言语越来越难听，还化成了顺口的歌谣，有一个年纪大点的小男孩，甚至把海怪推搡在地。
“丑八怪，怪他妈丑，大头长得像破球，一个跟头进马桶……”
“村口皮影班子搭戏台咯！今儿演一出大闹天宫！”
稚嫩，清亮的童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孩子们一听村里今天搭起皮影戏的班子，也就失去了欺负海怪的兴趣，争着往村口跑了，不消一会儿，沙滩上只留下了还在啜泣着的海怪。
“你没事儿吧？”
一个留着平头，光着膀子的小男孩轻轻抚摸着海怪，海怪记得这个声音，就在刚才，这个清亮的声音还在喊村口要搞皮影戏。机智的少年用调虎离山之计把那群熊孩子们都支走了。
“这帮狗崽子就这样，欺软怕硬。你别哭啊，有大英雄我在旁边，你一定不会有事儿的。”平头的小伙一边恨恨地说，一边继续安抚着臂弯中的海怪。
“唔……嗯……我，我……”海怪一边用嘴吸气，一边又从口中吐出来含混的话，终于他在一次大口的吸气之后，抱着身边的“英雄”，啜泣着。
“没事没事，摸摸毛，吓不着，吓不着……”这位“英雄”学着自己的娘，用右手抚过海怪光滑的后背，口中不断念叨着从娘那里学到的安慰人的歌谣。
那天的夕阳是温柔的橘黄色，天边的霞光轻轻地盖在少年与海怪身上。炊烟袅袅，该回家吃饭了。“英雄”对海怪说，以后再上岸，就记得找他，要是被谁欺负的话，躲在在自己身后就行。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海怪将英雄的话一直记到今天。这几年来，海怪随着洋流漂泊，他找了一处又一处海岸，却总是找不到曾经搭救过自己的英雄。
今天来到的这片海滩，不知道有没有英雄的下落。
三、
大一点的孩子会在父母或者学堂那里学到更多的词语，耳濡目染之下这些孩子辱骂与攻击的行为会更加乖张，因为总会有这么种人，会通过挑拣软柿子捏来展示自己华而不实的力量。
海怪面前的孩子们也是如此，熊孩子哪里都会有，只是这个村多了点而已。
熊孩子们先开腔了，用词很是难听。
“这贱胚子还是个蓝皮怪，真稀罕。”
“老大，这怪物还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要不咱把这怪物的皮扒下来，准能买个好价钱。”
“诶呦，这贱货还瞪我，真他么绝了。也不照镜子瞅瞅自己那熊样，真当自己是个宝贝呢，啊？”
海怪站在这群熊孩子面前，盯着他们，一言不发。
只能说海怪的运气不好，刚上岸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这群在海边挖贝壳的男孩儿。海怪刚想打听关于“英雄”的下落时，这群人就冲着海怪摆出了各异的丑态。
海怪握紧了拳头，他想打上去，但心里又想起了七年前第一次上岸的那一天。
他的身体在颤抖，他虽然愤怒着，但恐惧更占上风。所以，他并没有将拳头冲出去。况且这群孩子人多，自己贸然出手，可能真的会被扒皮。尽管这群孩子只是在恐吓，海怪还是有点当真。
海怪用沉默与这群人的谩骂声对峙着，他的身体抖动得越来越厉害，除了恐惧，他也感到难过。他的鼻翼不断翕动着，眼泪似乎下一秒就会夺眶而出。
“你们这群人，欺负一个，算什么好汉！”
清晰，洪亮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所有人寻声望去，堤坝上站着一个瘦高的平头少年，他的皮肤黝黑发红，还有些破皮，这都是多年来在海边暴晒而留下的痕迹。
这群孩子的“老大”长着一副十分讨老人喜欢的面孔——他通体圆润，脸上的肥肉快塌到肩膀上了，老一辈人们大多喜爱这种富态之相，这个小霸王一看就是那种在家里养尊处优的小皇帝。
“老大”看到坝上的瘦高平头，嘴往上一咧，发话了。
“哟，爷爷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村里搅屎棍生下来的杂种林雄么。怎么，冲着自己的名儿里带着个‘雄’字，就敢在我面前逞英雄了？”
“你放过他。”
“放过他，放过他我们哥几个玩啥？”
林雄不再和这些人说话，他握紧拳头，摆好架势，准备冲上前搭救。
“呵，你小子是要和爷爷我练练？”老大甩了甩胳膊，眉毛往上一挑，眉毛下面是他凶恶的眼睛，虽然这个眼睛就只眯了一条缝，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样的眼神。只见他大手一挥，身上的肉都跟着颤了三颤。
“兄弟们，都给我上！”
二挑五，五个人里面还有个胖子，战况十分激烈。他们从下午打到夕阳西下，虽然林雄和海怪不擅长打架，但胜在敏捷，硬是和这群小无赖打了个平手。
“你小子……有种。”这群人里的老大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身体里长了个风箱。“今天本爷爷……不跟你计较……改日……这笔账本爷爷……非要跟你好好算一算！”
手下们把“老大”搀走了，即便他们走了很远，海怪和林雄还能依稀听到“老大”痛苦的呻吟。
海怪和林雄躺在沙滩上，喘着气。他们此时谁都不敢动，哪怕动一下，就会感到全身都在疼。
林雄歪过头，看着海怪的脸笑了起来；海怪看到林雄笑了，也跟着他笑。
笑着笑着，海怪感觉自己的心被悲伤和激动这两种心情捏了一下，他不常经历这种感觉，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痛。海怪的眼泪从眼里溢出，落到沙滩上。泪水在夕阳的照射下，晶莹剔透，宛如水晶。海怪哭了，这次不是小时候的啜泣，而是嚎啕大哭。
哭喊声惊动了身边的林雄，他也慢慢失去了笑意。林雄忍了忍疼痛，他伸出手，搂住身旁的海怪。
“没事儿，有我保护你呢。”
那天的夕阳分外明亮。
四、
【美梦】
“啊呀呀，林雄，你取的媳妇真俊啊！”
“诶呦呦，林雄真是好福气啊，阿姨祝你小两口百年好合。”
“娘，儿带着媳妇，给您磕头了。”
“我的林雄，我的宝贝孩子，你成了家，娘真的为你俩感到高兴啊……”
林雄的母亲从梦中醒来，她是一个普通的良家妇女。虽然家里只有林雄和自己两人，日子过得有点紧张，但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这位母亲就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当她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林雄早就跑出去玩了，这几天一直如此。
这孩子，真是闲不住。林雄母亲温柔地嗔怒到。她和往常一样，做完了家务，而后出门和邻居家的妇女们闲聊。
“你家林雄还会做饭啦，啊哟您真是好福气啊，有这么个孝顺的儿子。”
“那是，我家孩子才不会和他不成器的爹一个德行。”
“对了林雄他娘，这两天我家孩子在海边……”
……
妇女们的家常话没什么好说的，还是林雄和海怪的故事更重要一些。
林雄和海怪在那一仗之后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友。他们为了避开村里那几个小恶霸，每天都会去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玩耍。甚至有一次，海怪用简单的法术，带着林雄来到自己海底的居所。
他们似乎忘记了那天一时的痛苦，玩得很开心。海怪心想，这应该是小时候救过自己的英雄没错了。只是他没有问小时候的那件事，因为海怪听说人类的记忆不是很好，说不定早就把儿时的那件事忘在脑后了。
面对着眼前瘦高的林雄，海怪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感。他发现，最近在找林雄玩的时候，他会有点心跳加速，脸上发烫，还总是会回避林雄的目光。
海怪觉得自己可能是生病了，于是鼓起勇气询问自己少数几个朋友之一，海神。
从外表上看，海怪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绝美少年，尽管他实际上已经几千岁了。
海神看到自己的许久未见的朋友，主动抱了上去。他知道海怪有很多话想对自己说，所以他准备了一些海里的小点心。
海神静静的听着朋友的故事，得知朋友身上的症状，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依我看，你确实是病了。”海神想和海怪开个小玩笑。
“我得病了……是什么病？我会死吗？”
“这是‘相思病’啊。”
“相思病？”
“我想，你大概是喜欢上那个名为林雄的人类了。”海神望着海怪，沉思道，“我觉得，既然你能认识到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不妨鼓起勇气去追求他。”
“可是……他会不会嫌弃我？”
“能和你玩这么久的人，我想是不会和别的孩子一样的。所以……大胆一点，我支持你。”
听罢海神的话，海怪似乎是鼓起了勇气一样。他想压住心脏的狂跳，却发现自己在鼓起告白的勇气时，心跳是慢不下来的。他现在很想直接冲到林雄的旁边，带着他在海边坐下，然后大胆的告诉自己的“英雄”，自己很喜欢他还想和他一直玩耍下去……
不对，只是喜欢怎么能够呢，海怪在游向岸边的时候想。他告诉自己，这应该就是爱了吧。是的，他爱着林雄，所以要鼓起勇气向他告白，成为永远的一对伴侣。
海怪赶到海边，正巧看到林雄打完酱油，走在回家的路上。
海怪向林雄挥手，喊着他的名字。林雄听到这个声音是海怪，就匆匆忙忙从坝上跑到海怪身边。他听出来，海怪今天的声音比平时还要高亢，应该是遇到了很开心的事情。
今天的夕阳是粉红色的，玫红的晚霞从坐在海边二人的头顶上飘过，海怪头顶上飘过的流云，就像新娘的红盖头。
林雄坐在海怪旁边，他知道海怪想要跟他说会儿话，但不知道海怪要说什么。而且，海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偷偷的笑。当海怪的嗓子刚要窜出来第一个音的时候，马上就被自己的笑声给挡回去了。所以，林雄等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海怪想说什么。
“你怎么了，笑的这么开心？”
“嘿嘿……因为啊……”
海怪凑上了林雄的耳朵，吹了一口气，顺带把自己的情话送到了林雄的耳朵里。
那句情话很简单——“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一阵风从二人之间穿过，把傍晚的天空吹到了很遥远的地方。天地悠远，林雄感觉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与此同时，海怪的声音却变得不那么悦耳，而是变成了久久不能停歇的魔咒。
“你说的喜欢……是哪一种？”
“大概是……想成为林雄妻子的那种。”
林雄发现这种孤独感越来越强烈，孤独到甚至产生了恐惧。这是一种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的恐惧感。他似乎听到自己妈妈愤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声音先是从自己的脑袋中“轰”地炸开，成为了窸窸窣窣的碎片。这些声音碎片只重复着一句话“你现在马上给我滚出这个家，去找你那个没用的爹！”然后这些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了。
海怪还在一旁喋喋不休，他此刻规划着两个人以后的称呼：“不过按照人类的性别划分，我是个男孩子，那……以后我和林雄在一起的话，我应该是你的丈夫才对……”
“闭嘴！”
突然的怒吼，吓到了海怪。
这时他们才注意身边原来那么热闹。海浪拍着沙滩，海鸥唱着渔歌，螃蟹吐着泡泡，扇贝一开一合，远处不知谁家烧饭的柴火“噼啪”作响，还有一群孩子刚从学堂下学回来，嬉笑着……
过了一会儿海怪先说话了，他总是先道歉的那个角色。
“对不起林雄，我乱说话了。”
“……没事。”
“那，我们以后还会是好朋友吗？”
“嗯，或许吧。”
敷衍的回答海怪以后，林雄拎着酱油站了起来，他的妈妈应该快等急了，匆匆向海怪告别后，他像见了鬼似的逃离了海边，只留下坐在那里看夕阳的海怪。
林雄跑着，停在了自己家门前。那是一个门面并不出挑的茅屋，门前没有贴福字与对联，和别的人家相比，林雄的家显得十分简陋。
林母烧着菜，听到“吱呀”一声门响，便知道是林雄回来。她放下了手上的锅铲，去门口拿她的酱油。
“你打个酱油，怎么去那么久？”
林雄面对自己母亲的讯问，不敢说出自己和海怪玩耍的事情，只能沉默着躲闪母亲的目光。
“听隔壁婶婶家孩子说你最近和一个蓝皮的小怪物玩得很开心。”林母的声音冷了下来，就好像面前站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你刚刚，是去找他了？”
林雄没有说话，但是自己母亲威严的声音塞满了整个屋子——“我告诉你林雄，你别以为你今天不说话我就不能把你怎么着。有本事你一辈子也不说话，我是你妈，我可以一辈子跟着你耗着，耗到你张嘴那天。”
过了一小会儿，林雄才小声地说，是的。
“公的母的？”
“她……”林雄的头更低了。
“你不准说谎，你以为你说谎，我就看不出来了？”
“是男孩子。”
女人变了一张脸，她大喝让林雄跪下，林雄哭着跪下后，她开始不停的打骂自己的儿子，而这些话后来总是出现在林雄的梦中。
那天，林雄跪了很久。
五、
【噩梦】
“你想干什么，想进宫做太监吗！”
“跟你那个没用的爹一个样！”
“娘没了你爹，不能再没了你啊，你现在这个样子，是要我这个当娘的命！”
“你以后再这样，你就从这个家滚出去，我权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自那天告白后，林雄总是躲着海怪。
海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连好几天蹲在岸边，望着蔚蓝的大海出神。他在等着林雄打招呼，然后呼唤着和他一起玩耍。海怪往往一等就是一个白天。期间有一次，他刚好看到林雄从这儿路过，但当林雄看到海怪时，他马上转身逃跑了。
从那天开始，海怪的话少了很多，他只是默默等待着，等待着他的英雄来到身边。
只是今天傍晚情况有些不一样，今天那五个浑小子也来到了这个海滩。当海怪注意到这几个孩子向自己走来的时候，他快被熊孩子们围住了。
自从上次打成平手之后，这五个人一直在找一个报仇的机会。林雄那个小子跑得快追不上，但是欺负眼前的海怪，也勉强能解解恨。
最先发话的依然是孩子中的老大，“哟，这不是我们蓝皮小怪物吗，你蹲在这儿干嘛呢，是不是在等你家相公啊？”
“老大”发出反派标准的笑声，他身上的肉跟着笑声抖动。身边的其他孩子也跟着“老大”一块哈哈大笑。
海怪没作声，他站起来想推开这群人，却反而被“老大”推搡了回去。
“咋的，真是几天不见脾气见长，还敢对本大爷动手了。小子，你有种了哈！”
“老大”拍了拍海怪的脸，紧接着，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了海怪的脸上，海怪蓝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块白色的掌印。那一瞬间，海怪的脑子直接变成了空白。他没有还手，耳朵里嗡嗡作响，并直愣愣站在那里，宛如雕塑。他感觉自己脸上似乎有一滴水。那滴水从眼角滑到嘴边，再从下巴上掉落下去。
“老大”则是被其他的事儿吸引了目光，他把脸扭向堤坝，坝上的林雄挂着伤，拎着一壶醋在往家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被自己的影子拖弯了腰。
老大见状，大喊：“呦，这不是我们林大英雄么，你家小媳妇在我们这儿，你咋不来个英雄救美呢，啊哈哈哈哈……”
沙滩上传来的戏弄声，林雄权当没听见，紧接着加快了自己的步子。
“你他么给我站住，别动！”老大的声音太大，吓得林雄浑身一抖，“你再动，明天全村的人都知道，林家的儿子，跟他爹一个样，是个滥交的兔儿爷！”
林雄低着头，停下了脚步，再也没有之前的英雄意气。
“这就对了，现在，你给本爷爷下来，利索点。”
林雄低着头，他看见自己的左脚往前窜了窜，然后又缩回了刚刚的位置。
“你怎么还不过来，怎么着，你是想让我这几个兄弟亲自请你下来？”
没有办法，林雄只得从堤坝上走下来。他站在海怪面前，海怪的身后那五个孩子散开站着。林雄独自面对着眼前的六人，鲜红的夕阳缓缓往海中央坠落。
“挺在乎自己的小媳妇嘛，你看，你要是早点过来，你家媳妇也用不着受皮肉之苦。”其中一个跟班说完，从后面给了海怪一脚，差点把海怪踹倒在沙地上。
“没想到我们林大英雄还喜欢搞断袖，真是不害臊。”
“你不是爱逞英雄么，你看这机会，多好。”
林雄被杂乱的声音扰得心烦，突然一股气从胸口上来，他顺着这口气，朝着这群人吼了回去：“老子我是个纯爷们，你们这群杂种都给老子闭嘴！”
后面那几个字有点破音，喊完之后林雄咳嗽了一小会儿。但这声喊叫似乎并没有起到实质性作用。那五个人只消停了一会儿，又开始嘲讽了起来。
“老大”甚至捂着肚子笑，笑完了，他才表达自己的观点。
“搅屎棍从良了，有意思有意思。诶呀，不过你光这么说，空口无凭啊，你得拿出点实际行动，证明一下自己。”
失了神的海怪静静地看着林雄，他看到林雄眼里的怒气，他的眼睛在冒火。见到此情此景，海怪想说什么，但是他明白，自己说什么似乎都没有用。现在他只能祈求林雄不要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老大”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他走了过去拍了拍林雄的肩，警告他。
“你想怎么整他都行，不过你得快点，要不明天一早……”
没等“老大”说完，林雄往海怪那里走过去，海怪则叹了一口气，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海怪感到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他感到自己重心不稳，他感到后背贴上了沙子。海怪眯起了眼，他看到林雄抬起了脚——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林雄的眼神，那样的愤怒，仿佛是要杀掉一个人。
“丑八怪，贱货，勾引老子……”每一个字，都是恶狠狠的，每一脚，都踢的十分用力。那五个人在不停叫好，其中当属“老大”叫的最欢；倒在地上的海怪想用手抵挡，然后发现自己的脑袋，肚子，腿都无一例外的遭到了猛烈的攻击。
“都是你的错，你的错，你的错！”愤怒像海啸一样，一轮又一轮的打在海怪的身上，在林雄眼里，现在的海怪又算什么呢，丑八怪，垃圾，还是草芥……至于海怪的哭声，在林雄的抱怨声中，在其余五个人的起哄声中，显得不值一提。
那天的夕阳是血红的，那是“英雄”的血才能染成的颜色。
林雄踹累了，那五个人早就回家了，醋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碎了。他看到倒在地上，全身上下满是伤痕和灰尘的海怪，长舒一口气。
海怪也从失去意识的情况中苏醒过来。他一点一点的站起来，虽然不那么稳定，好歹是站起来了。
“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海怪低着头，他似乎是问林雄，似乎是还留着哪怕一丝的希望，似乎也是在问自己。
林雄背过身，留给海怪一个字。
“滚。”
林雄走了，海怪也回过头，这段时间对他来说恍如一场精致的梦。海怪一步一步走向海里，他和最后一线夕阳一同沉入了漆黑的海中。
六、
【一个梦】
“我，为什么长着一张蓝色的，怪物的脸……”
“再见，再见。”
“永别。”
林雄做了一个梦，但是他记不起来梦见了什么。似乎是有一个模糊的蓝色影子，面容凶恶，向他挥手作别。
没过一会儿，林雄就把这个梦忘得一干二净，然后跑出去和“老大”他们一伙人玩耍。
从那天开始，林雄在“老大”的逼迫下，加入团伙，成为了“老大”团伙的第六个人。
林雄的生活还算过得去，他跑得快，经常给这群人跑腿。
“小林子，本大爷渴了，你去给我们买茶回来。你要是跑了……”
偶尔，林雄还会承担与队友陪练的任务，只是他不许回手，因为沙包是不会回手的。
这个村子里的人很少有搬出去住的，那么——祝林雄好运吧。
某日，团伙六个人又凑在一块，他们在闲聊。
“小林子，过来给本大爷捶捶肩，真酸。”
“锤完后再过来给我买西村的烧饼回来。诶呦，那烧饼香的哦。”
“诶小林子，你是啥时候和我们一块玩的？”
林雄锤着肩膀，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和这群人混在一起的。所以只能回一句忘了。
海怪似乎从来没存在于这群人的记忆里——当然，这五个人不记得情有可原，毕竟欺凌者的记性一般都很差。
不过连林雄也将海怪忘得一干二净了，看来海怪这种生物就从来没有存在过。
正因此，自那之后，人间便再也没有了海怪……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