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格瓦拉传》第二十五章 游击战的分水岭(e)
就在麦图特索夫和切交谈的时候,卡斯特罗正准备回访苏联。在出发之前,1964年1月2日,他在革命五周年纪念之际向古巴人民发表了一篇长篇演讲。
卡斯特罗显然对即将进行的出访寄予厚望,他已经准备公开支持莫斯科的外交政策。他异常热情地谈论古巴经济的未来,称赞古巴和苏联的伙伴关系。他重申古巴支持和平共处政策,不论其他国家有着什么样的政治体制,古巴都愿意和它们“和平”共处,包括美国在内。
卡斯特罗的演讲显然也是说给美国人听的。就在两个月前,肯尼迪总统在达拉斯遇刺时,卡斯特罗正在和肯尼迪总统互相传送关于两国关系“正常化”的试探性信息,他们正慢慢在幕后缓和两国关系。在演讲中,卡斯特罗发出了一个明显的信号,他希望新任美国总统林登·约翰逊能够恢复这个因肯尼迪遇刺而突然中断的动议。
卡斯特罗从莫斯科回来的时候,一手拿着为期六年的2400万吨的购糖协议,一手拿着苏联和古巴的联合公报。这一次,他和苏联取得了完全一致。他们同意莫斯科团结一致的要求,而且古巴“准备在和平共处的原则基础上采取一切必要行动,建立与美国的睦邻友好关系”。克里姆林宫称赞古巴的新姿态,认为这将有助于“巩固和平,减轻国际紧张局势”。
当然,和卡斯特罗热情表明的大多数其他“立场”一样,这次他的立场也只是一个公开姿态,不久后他就会修正这个姿态,在未来的几年里,他会不断修正。他支持“和平共处”主要是为了在和华盛顿的谈判中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当时,古巴的武器和人员已经直接参与了拉丁美洲的许多武装斗争,而且还在非洲至少参与一个国家的武装斗争。马塞蒂的队伍正潜伏在奥朗的丛林里,埃克特·贝哈尔的民族解放军游击队正忙着再次渗透入秘鲁。两个月前,委内瑞拉当局刚刚缴获了一批从古巴运到委内瑞拉的重达300吨的武器,这是准备给当地的游击队的。阿尔及利亚与邻国摩洛哥爆发了边境战争,古巴的前公安部长菲吉尼奥·阿尔梅西拉斯和其他一些古巴军人正在帮助指挥阿尔及利亚的一个装甲营参战。
2月,古巴游击战士艾尔伯托·卡斯特拉诺斯从科尔多瓦返回“战区”。一个月没运动,加上好吃好喝,他的体重增加了不少。他到营地后得知马塞蒂已经决定要采取行动了,时间就定在弗朗迪西政权被推翻两周年的日子,即3月18日。
可是,在奥朗的绿色丛林中,马塞蒂的独裁性格开始变得越来越让人害怕了,他总是幻想可能有逃兵,现在这种幻想发展到了病态的程度。他开始找享利·勒纳的麻烦,勒纳是来自科尔多瓦的一名医学院学生,他是在普匹被处决的那个晚上抵达营地的。
勒纳和普匹一样,也是犹太人。他的父亲是一名老共产党人,勒纳称自己为“斯大林主义者”。勒纳以自己的意志和信仰为荣,他渴望军队的纪律生活。可是随着马塞蒂对他说的话越来越有火药味,而且总是挑他出来执行一些惩罚性的任务,勒纳开始意识到马塞蒂觉得他不够格做一个游击队员,想要击垮他。
勒纳绝望了。他服从命令,尊敬长官,好好完成自己所有的工作,想要赢得马塞蒂的认可。可是似乎他的一切都不够好,马塞蒂始终认为他是个“白面包”。圣诞节的时候,城里的人给游击队运来了很多好吃的。在享用完这些美味佳肴后,勒纳坐在一棵树下,抽着烟,想起了家人。这时马塞蒂走到他身后,问他:“嘿,你想什么呢?”勒纳说了他心里想的事情,马塞蒂说:“那么,你是在计划逃跑,是吗?”
勒纳在这之后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他已经听说了普匹被处决的事情。在马塞蒂的眼里,即使只是想逃跑,也是应该被处以死刑的。布斯托斯在返回营地的时候也发现了这种紧张气氛,开始有所警觉,另一场“普匹事件”正在酝酿之中。
勒纳私下找布斯托斯谈话,想得到他的帮助。布斯托斯找马塞蒂求情,他对马塞蒂说勒纳是个好同志,绝对不会做逃兵,他还请马塞蒂给勒纳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马塞蒂同意了。他给了勒纳一个任务,让他监视另外两个正在受罚的战士。
一个是纳多。他的真名叫伯纳多·格洛斯瓦尔德,19岁,犹太人,来自科尔多瓦。在丛林的艰苦环境中,他几乎快要崩溃了。他第一次进入营地是勒纳带的路,纳多根本不知道他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情况,他是四肢着地爬到营地的。结果他挨了罚,被派去做最辛苦的工作。另一个是格里罗·弗朗蒂尼。他是摄影师,父亲是很有名的律师。格里罗负责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协调运送给人民游击队的物资,可是他却肆意挥霍组织的钱,马塞蒂命令布斯托斯逮捕了他,把他带进山区接受审判。
勒纳的任务是在一个森林营地里看守他们一周,观察他们,和他们谈话,确定他们是否可靠。他报告回来的消息将成为审判这两个人的依据。
布斯托斯十分关注纳多的命运。他恳求马塞蒂先不要采取任何行动,他会想办法把纳多转移走。马塞蒂同意了。
同时,皮林丘离开基地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在杀死普匹之后他一直十分痛苦,不过他成功地隐藏了自己的情绪。在赢得马塞蒂的彻底信任后,他说服马塞蒂让他返回布宜诺斯艾利斯执行任务。一名古巴特工将要带着一批武器抵达乌拉圭,皮林丘要去和他碰头,并且用自己家里的游艇把武器运过拉普拉塔河。
马塞蒂正等着用这批武器执行新计划。2月,他让布斯托斯联系皮林丘,询问武器运输准备工作的进展如何。布斯托斯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约好和皮林丘见面。皮林丘没有出现。他们又约了一次,皮林丘再次失约。最后,皮林丘同意在贝尔格拉诺火车站和布斯托斯见面。见面后,皮林丘对布斯托斯说,他因为杀害了普匹而失去了信念,感到崩溃。他打算去欧洲,但不绝会把知道的情况对外人透露一个字。
在布斯托斯走后,马塞蒂违背了关于纳多的誓言。勒纳看守了纳多和格里罗一周,然后把他们带回营地,向马塞蒂报告了他们的表现。勒纳说格里罗还能挽回,可是对纳多他“没什么好说的”,纳多的表现比之前更糟糕了。
马塞蒂下令对纳多进行审判。费德里科担任检察官,埃克特担任辩护律师,埃尔梅斯担任法官。判决很快出来了。纳多因不服从革命法律而被判死刑。第二天黎明,纳多被处决。
人民游击队再一次摆脱了“白面包”对队伍力量的腐蚀。之后,马塞蒂对亨利·勒纳的态度有所好转,停止了对他的怀疑。在多年后,勒纳才参透,他差点成了马塞蒂的牺牲品。他、米格尔、普匹和纳多都是犹太人,马塞蒂很可能信奉的是极端民族主义思想。
布斯托斯返回基地。他对纳多的事情感到难过,不过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了。他们正面临更大的问题。他告诉马塞蒂皮林丘逃跑了,马塞蒂不愿相信。皮林丘是他最喜欢的下属之一,他是不会背叛的。他命令布斯托斯回布宜诺斯艾利斯把皮林丘带回来。
可为时已晚,皮林丘已经离开阿根廷前往欧洲,他消失了。不仅如此,对人民游击队说,这个时候也为时已晚。布斯托斯返城几天后,5个新志愿者抵达营地,他们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个持有不同政见的共产党组织送来的。他们中间的两个人是阿根廷秘密警察的卧底特工。这两个特工的任务是渗透进入人民游击队,找到他们的基地,然后带回消息。
阿根廷秘密警察进行渗透活动的同时,宪兵队也在查游击队所在的地点。宪兵队对在塞尔塔负责补给供给和运输的安瑞克·波利尼·罗卡产生了怀疑。他们发现他总是开车沿从塞尔塔到奥朗的公路到很偏远的地方去。宪兵队派出了第一支侦察队进入丛林。
侦察队一进山就遇见了一小队游击队员,他们正呆在一个小型的补给营地,所有的补给在被送到山里之前都暂时存放在这里。这一小队人马包括卡斯特拉诺斯、勒纳、格里罗·弗朗蒂尼和另一个被称作“侯爵”的战士。他们称自己是猎人,正在丛林里捕猎野生火鸡。宪兵们不相信他们的话。那两名秘密警察的特工也被抓了,不过很快他们就向宪兵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他们得到的情报。更多的侦察队被派进了山里,人民游击队开始节节败退。
4月18日,切的这支先遣部队已经被彻底瓦解了。埃尔梅斯在一个农舍遭遇伏击身亡,和他一起死的还有豪尔赫和农舍的主人。马塞蒂带领剩下的游击队员分头行动,试图翻越山脉。
他们不停攀登,不久就走进了云雾缭绕的密林之中,这里的海拔有三四百米。他们没有食物。因为大雾,几乎什么都看不见。3个新人睡下就没能再醒过来,他们被饿死了。
马塞蒂背部受伤,几乎无法行走,跟他一起的是阿迪里奥、埃克特和安东尼奥·保罗。他派埃克特和安东尼奥返回找其他人。可是安东尼奥在半路上坠下山崖,摔断了脖子。埃克特为了抓住他也摔了下去。他给安东尼奥注射了吗啡,一直陪着他,直到他死去。
几天后,剩下的幸存者都被抓了。波利尼·罗卡和胡胡伊、奥朗以及布宜诺斯艾利斯等城市的其他地下组织成员也纷纷被捕。布斯托斯和科尔多瓦的地下组织成员逃往乌拉圭。伊瓦拉在没被人发现的情况下返回古巴。
之后再也没有过马塞蒂和阿迪里奥的消息。
可是,他们和古巴的联系还是很快被发现了。警察发现了埃尔梅斯的日记,警察从日记里使用的俚语断定出他是古巴人。阿根廷的警察追查到所缴获武器的来源,发现这些武器是跟着古巴国家纺织品公司的一船货一起来的。从游击队员身上发现的一些美元,警察也追查到其来源是古巴。游击队员手里拿的都是苏制武器,在西半球,这些武器只可能来自古巴。
媒体纷纷进行大胆猜测。切·格瓦拉是人民游击队的背后动力吗?当得知埃尔梅斯·佩纳是切的前任保镖时,人们很容易就产生了这样的联想。当切公开向失踪的豪尔赫·里卡尔多·马塞蒂表示敬意、称他为“英雄的革命者”时,这个问题就更加可疑了。
不过切和其他相关人员对此事都没有说更多的话。“塞尔塔的游击队”这件事成了一个谜,这件事很快就被其他更大、更轰动的事件掩盖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件事对切来说有多么重要,马塞蒂的失败改变了切个人的生命历程甚至历史的进程。
再也没人找到过马塞蒂,活下来的战友认为他只可能有三种结局。第一种是马塞蒂明白一切都结束了,他和阿迪里奥自杀了;第二种是他们被饿死了;第三种是宪兵队发现了他们,抢走了马塞蒂身上的两万美元,然后杀了这两个人灭口。不久后,被捕的游击队员接受审判,他们都被判入狱,刑期从4年到14年不等。
切听到他的据点被摧毁的消息,一时头脑发蒙,不知所措。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欧洲。他到欧洲是为了到日内瓦召开的联合国贸易和发展大会上发言,会后他前往巴黎,古斯塔夫·罗卡在巴黎告诉了他这个消息。在阿尔及尔和布拉格做短暂停留后,他于4月18日返回古巴,这一天正是埃尔梅斯被杀的日子。几周过去了,马塞蒂一直没有找到,切知道他很可能已经死了。这既是一次个人悲剧,也重挫了切在阿根廷精心策划的武装斗争计划。切失去了埃尔梅斯和马塞蒂两名爱徒。他们显然并没有留意切的警告,犯了一系列错误,最终导致自己被敌人发现。
很少有人知道切对祖国的深厚情谊。阿根廷记者罗萨·玛丽亚·奥利弗曾经在1963年2月和切有过一次对话,她认为在这次对话中瞥到了一丝切对阿根廷的情感。他们那天一起喝着马黛茶,带着思乡之情聊起了他们的祖国,突然间,切用手敲着膝盖,几乎是哀求地感叹道:“够了,我们别再谈阿根廷了。”
“你这么热爱它,为什么不谈了?”奥利弗问。
“就因为那件事……”
马塞蒂失踪的消息传来后不久,艾尔伯托·格拉纳多到切的办公室看他。切看起来情绪低落。格拉纳多想要让他振奋起来,他开玩笑地说:“切,怎么了,你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死狗的脸。”切回答说:“你看我,坐在书桌后面,见鬼,我的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死了,是我派他们去执行任务的。”
切继续说着,想知道为什么埃尔梅斯这个经验丰富的游击队员没有遵照他的指示不断转移。这支队伍最终的失败就在于他们在一个地方呆的时间太长,让宪兵队找到了他们。不停转移是游击战的首要原则,就算马塞蒂不懂,埃尔梅斯也应该很清楚。切派他去就是让他在任务中发挥一名游击队老兵的直觉和经验的,可是他的直觉和经验没能帮上忙。
塞尔塔游击队的失败对切来说是个重要的分水岭。“优秀”但缺乏经验的人们想要验证切关于游击战的理论,他们再一次失败了。显然,他必须亲自证明他的理论是可行的。古巴革命以卡斯特罗为中心,将不同的革命力量团结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有力的战斗机器;拉美大陆革命的成功也需要依靠一个公认的领袖亲自出面,切就是这个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