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消毒水的气味。
如果不是那时候的无知,或许现在我已经笑着走在那条长长的坡道上。
聆听着稍微有些喧嚣的上课铃,沐浴在低年级学生憧憬的目光下,匆忙地走进窗明几净的教室之中。
——听诊器的触感。
就像是想把所有的对那段时光的怨恨和懊悔都抛诸脑后一样,我离开故乡前往日本。这片土地并没有姜饼、辣汤、带着些许甜味的山芋。冬天的雪像死神的葬仪上飘落的纸,只是一任潸然地裹着我前进的步伐。
——心电仪的波纹。
这里的街道安静得不像话,以至于抵达一个礼拜内我都无法适应这种没有人间烟火气的环境。行人们神色各异,却刻意保持着距离。每个人都像是一个陌生的个体,蜷缩在十几平米见方的屋子里,异乡的冬天悄然来临。
——护士陌生的口音。
广播里播报着不同的名字,却鲜有让人能记住的假名组合。走出玻璃自动门,往稍微远一些的东面远眺而去,乌云罅隙中撒下的几缕天光中,静默着被红色和白色妆点着的神社。闭上眼呼吸寒冬凛冽的空气,能闻见些许麦农们收割后留下的麦香,以及耳边守子之呗的小调。
「遠山駅」,也就是远山站。
从公寓到这里只消花上300日元,便能看沿途金黄色的奇妙景致。明明是下着雪的季节,却能看到茁壮成长着的远山麦们在田野间傲然挺立。如果人的意志也能如此坚强就好了。
有的时候也会抱着这样的想法,尝试面对朝阳升起的每一天。
既然都来到了这里,一切都该重新开始。
也只能重新开始。
“早上好。”
“您好。”
医院门口的早点摊老板一如既往礼貌有加,至少在为期二个月的四次诊疗中他都主动打招呼,这在当地是十分罕见的热情。粗略挑了一些和菓子和鲷鱼烧放在随身的饭盒里,便踏上了旅途。
通往山上的道路并不繁复,在山下解决了早餐,轻装简行地一路顺着石梯向上走去。
山路毕竟是山路,清晨浓雾氤氲,老旧的石板边上草木丛生。
“如果那家伙在,这时候应该念叨一些‘人生的际遇如露珠,朝凝夕散’之类的话了。”
苦涩的心中泛起微微波澜,加快了脚步。
神社的鸟居年代悠久,几经风霜的脚柱已露出斑驳的裂纹。但上面悬挂着的符却一丝不苟地写着不知名的神明的咒语。
“咒语……么”
哑然失笑。
虽然并不打算对神祗展示不敬之意,但咒语这个词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讶异于这种违和感。
“清雅吧,祓除一切灾厄。”
伴随着这种讶异而来的是身着红白色神官服的巫女。
“呃……”
她站在天光下,手持着摇铃,看向左脚迈进神域的自己。
四周一片静谧,唯有树木随风而动的悉索声。
“这是……我的检查报告。”
“唔姆。”
“唔姆……?”
对方操着古朴的日语,笨拙地捞起神官服的大袖,把摇铃斜倚在手肘中,接过递来的纸质文件。
“……是什么罪呢?”
“公共场合猥亵。”
“……”
一瞬间,敏锐地察觉到巫女眼中露出了不快和厌恶。
——人之常情。
但这样的厌恶并没有持续多久,对方咧开嘴,用不像巫女的口吻笑道。
“详细说说。”
“……”
一般人会在这种时候想要知道详情吗?
“在电车上,一位学姐站在我前面,我没有带书包,所以手放在前面,您知道的,上学的电车一直很拥挤……”
“嗯……嗯……”
对方很认真地倾听着,时不时面露微笑。
一段时间过后。
“……就是这样。”
“明白了。”
她翻开检查报告,指着墨迹未干的病情结语概述,说道:“经检查你有精神上的问题,所以才会到我这里,对吗?”
“是的,我是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