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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30 20:26 作者:彼岸Lesis  | 我要投稿

  久违收到了母亲来到东京的联络,于是便去与她相见。我们约在东京站丸之内的入口碰面,再用手机随便找了家咖啡店。虽说这一带我也来过几次,不过那些时候总是太阳落山之时,像这样工作日白天的风景倒是很新鲜。进过保养过的绿化带,来往的人群,与形状相似的楼群,三者按照恰好的比例混杂在一起。

  昏暗的天空中只浮现出闪烁的航空障碍灯,而我所熟知的身影便隐藏在那之中。那红色的光芒既像是眨眼的夜行生物,又像是录像机的录像灯。

  不管是以什么形式,我只要活着,就会留下记录。生活在市中心的我,也一定有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部分被记录下来。若是有必要,这份记录就会被强行拖出来,但要是没有必要就会一直被存在那边放置。即便是没有被任何人记住,那个人的记录也一定会留存在什么地方。

  「终于见到你了。吃过了吗?」

  这里是新丸大厦的休闲咖啡厅。店外的绿植也很棒呢。听到母亲这句话的店员将我们领到了露台的位置上。母亲仍戴着那给脸上盖下大量阴影的帽子,一坐到位置上便说起话来。为了不打断她,我点头回答「已经吃过了哟」。

  「妈妈我啊,今天和明天都会待在东京。你明天要工作吗?」

  母亲拿起菜单,用向上的视线向我看来。

  母亲直到现在都还自称「妈妈」。

  「抱歉,一整天都要工作呢。不过真少见呢,居然要在这里过夜。」

  其实到傍晚就换班了。为隐瞒这点,我说了谎。

  我只是和家人们长时间相处,或是待在一起半天左右,甚至只是几天内见上几面,我就会感受到喘不过气的压力。我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终于抓住的适当距离感,便是像今天这要稍微一起喝喝茶的程度。

  「呵呵呵,这样啊。」

  看她只带了一块包,大概是为了男人吧。

  虽说已刻上些许皱纹,但仍是富有弹性的亮白光画的肌肤。被评价了许多次和我长得一样的双眼皮。我所拥有的特征与没有的特征共存的脸庞。

  充满光泽的黑发一如既往自然地卷起,看不出已然45岁的模样。在母亲居住的县城居然也能轻易对美容医疗出手,令人感叹。

  母亲向前来的店员点了香槟和巧克力蛋糕,而我则是点了冰咖啡。「萤也要吃点甜食吗?」被这么问的我摇了摇头。母亲总是只稍稍吃几口自己点的甜点,然后就会说把剩下的全给我吃。

  这个人即便不知道人类是为恋爱与革命而生这句话,也会一生都会活在恋爱会中吧。

  错失了恋爱的年轻时光,从而珍视恋人,更珍视自己的生物。虽说感觉一个好的大人是不会致力在这种事情上的,但一旦面对母亲,我就怎么也不会这么认为。

  我身体里流淌着这个人的血液。这令我震惊。

  我是这个人作为母亲生下的孩子。时间越是流逝,我就越是因此畏缩。

  「这次是个好人吗?」

  被我如此询问的母亲一瞬瞪大了眼睛,不过又立刻恢复了平静。

  「嗯,那当然了。」

  她这么回答。这都是第几次“这次”了啊。母亲还记得过来吗。

  「抱歉哟,萤。」

  母亲口中大概在如此嘟囔。妈妈的一切都不应该呢。不断重复这些的母亲,我已经无法拯救。母亲被「母亲」所束缚。这是凭我无法解开的诅咒。

  不伦。母亲回避着说出这个词,一直都只说着「妈妈不应该呢」。不管多少年都是如此。理由不明确的谢罪只会治愈道歉者本人的心,让对方困扰。

  「如果你能幸福的话,那真的这样就好。」

  我既不叫她「母亲」,也不叫她「妈妈」。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只有我们俩相见了。这样的话,就没有必要用上称呼。母亲有没有注意到呢。

  我会对母亲说的话是有所限定的。我只会在优先的时间里,传达有限的言辞。

  「又只有妈妈,那萤又是怎么样呢?」

  到底“只有母亲在诉说”,又还是“只有母亲在恋爱”。我思考了一会这句话是哪一个意思。

  「我对恋爱什么的没有兴趣。我没有结婚的意愿,所以也没有恋爱的意义。」

  之后给出了这个回答。我都这个年纪了,明明没有结婚的意愿,还要用玩闹的心态去恋爱,这并不符合我的性格。这只会轻易地打乱对方的人生规划而已。

  说不定,在母亲这样的年龄段,还会决心将一生献给恋的人,又或是已经获得了爱又同时发展副业去恋的人——又或是将爱作为副业沉迷于恋的人——也有一定的人数。

  「有存在意义的必要吗?人可是自由生活的,直到最后都是。」

  在阳光照耀之下,母亲优雅地饮起冒着细小气泡的香槟。

  「你现在活得很自由吗?」

  「非常自由哦。」

  母亲充满自信地回答。她浑身都是漂亮打扮过的衣服与明牌的装饰品。和先前的风格相比变了不少。

  这并不自由。我有些悲伤。

  「通过别人的自由只会变得不自由。」

  我是以忠告为目的说的这句话。对我来说,这句话早就渗透进了身体核心。

  将母亲束缚得最紧的毫无疑问是我的存在。麻烦的是现在早就为时已晚。早在幼年时期,我就已经妨碍了母亲的人生。我一直对能如此轻快品味人生的母亲抱有内疚。突然间我脑海浮现出我的脸。我责备着自己可耻的过去。即便我想要将其摆脱,我也无能为力。

  即便我一直祈愿,我也无法只把我从母亲身上除去。

  「妈妈我啊,可是一直经历着和结婚意愿对不上号的恋爱。想必今后也是如此。即便如此,我还是感谢自己遇上了爸爸,生下了萤。」

  「太好了呢。我也是。谢谢您。」

  我现在肯定露出了和我眼前的母亲一样的笑容。我发自内心感谢母亲。太好了,我很幸福。我并没有被母亲束缚。

  还记得在刚入学初中的时候,母亲还笑谈过「妈妈人生最大的失败就是和爸爸结婚了哟」。

  那句话与那份微笑,直到我漫长的学生生活结束都一直刺在我的身上。人的体温竟能如此残酷。从那时起,我便开始吵闹着想早日成为大人了。

  也就是所谓的奉子成婚,学生结婚,圣夜婴儿。我是真是认为将我打掉就好。我让母亲不得不被迫成为母亲这一事实,对我来说实在是过于难以接受。

  「要是把我打掉就好了。」这句话我没有实际说出口过,但我已经在心中说到留下痕迹的程度了。我只要这么做,就可以把母亲变得不幸的原因推卸给母亲自己,让我得到安慰。

  而现在,长大成人的我已经从这一切之中解放出来了。在这个地球上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那幼小的我了。母亲的不自由和现在的我无关。我终于察觉到了。

  在那过后,我长大成人之际,母亲来见我时为我买来一块手表。在送她回去的时候,我目送着她走到车站的检票口,不自觉地对她说出「谢谢你将我养育至今」。当然这句话是责备的意思。我本想引她说出「不用客气」,让她在之后独自一人因说出违心之言而陷入痛苦。然而,还给我的却是一张笑脸,与一个「妈妈才没有养育你呢」的回答。

  母亲陷入了恋情。然而却又因为想成为母亲而受挫。这倒也是理所当然。

  陷入恋情之人可当不了父母。母亲太过追求自由,反倒被自由所束缚。

  即便如此,我也珍视着母亲。

  「爸爸他还好吗?」

  母亲的叉子陷进铺着奶油的蛋糕。

  「我觉得应该还不错。最近刚和他太太去打高尔夫,晒得还挺黑。」

  我想起来他最近送来的照片。不过老实说,他最后给我送的那张已经是一年多以前左右的事了。

  「那可真好呢。打高尔夫球的人,感觉一般人生都挺不错的呢。」

  这次我脑海里开始描绘出目送去打高尔夫球的父亲离去的母亲那小小的背影。要是都如母亲所说的那样,在周末目送丈夫去打高尔夫球的妻子们全都「挺不错」就好了。能夫妻俩一同打高尔夫球的父亲一定很幸福吧。不过我可绝不想成为会打高尔夫球的人。

  「萤。」

  我的视线从冰块已然融化的玻璃杯上向上移去,眼前的是就像是少女一样天真的母亲。

  「这个剩下的就给你吃吧。很好吃的哦。」

  她说道。

  「妈妈我已经吃饱了呢。」

  就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她把放着已然失去尖端部分而变成扭曲梯形状的蛋糕的盘子递了过来。如果我是她的恋人对象,她应该就会大胆地把用叉子给我送到嘴边吧。

  我看着呢所以给我吃完。原本想把这句话脱口而出,但我还是就此作罢。我拿了只新的叉子,从另一边刮下一口。

  「也太甜了吧。这个。」

  她永远,都在陷入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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