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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梁先生逛大栅栏

2023-07-07 06:13 作者:bili_44983000113  | 我要投稿

父亲刚来到北京时,梁先生曾亲自驾车同父亲去前门或琉璃厂。跟父亲和梁先生一起逛前门和大栅栏,是我一生中清晰而快乐的记忆。 梁先生带我们逛大栅栏。先后去了劝业场、六必居、内联升、瑞蚨祥、张一元茶庄等老字号店铺。父亲和梁先生在劝业场走马观花地走了一圈,就匆匆离开了。走进“六必居”后,却流连忘返。 “大雅大雅。”父亲赞不绝口,“一个卖酱菜的店铺,能有如此韵味,这就是文化的力量。‘六必居’这三个字真是严嵩手迹吗?” 梁先生说:“不可考,民间传说而已。这里的每一家店铺,都有数不清的传说故事。别人的国家才一百多年历史,我们一个‘六必居’就四百多年历史。这是明世宗嘉靖九年就有的店铺,算算看,多少年了?” 父亲轻轻地叨念着:“嘉靖九年,一五二二加九是一五三一……可不是,四百一十九年历史!” 店铺中大大小小酱缸一律是青花瓷的,每个瓷缸上都烧有“六必居”三个大字。店铺里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瓷缸上扣着锃光瓦亮的玻璃盖。八宝酱菜,虾油卤乳瓜,螺丝转儿,酱芝麻金丝,酱渍灯笼椒,蜂蜜糖蒜……父亲买了两小篓螺丝转儿和八宝酱菜。我至今记得那盛酱菜的小篓子上封着一张写有“六必居”字样的红纸,鱼篓状酱菜罐像一件精致的工艺品,让人爱不释手。 父亲说:“仅这笔酣墨饱的‘六必居’三个字就已经把人镇住了。古老的青花瓷,拙朴的小篓子,一方艳红的封纸,素雅中跳出一朵亮丽。这种美学品位,看着似不经意的素面朝天,其实‘不经意’中有深不可测的文化积淀,我们学建筑的人都可以从中得到美学上的启发和灵感。” 在清华建筑系讲课时,父亲谈到过自己在“六必居”的感受,想不到一九五七年“反右”时,这也成了父亲的罪证之一,而且因此被戴上“学术骗子”的帽子。 “内联升”建于咸丰三年,也是一家百年老店了。店门前红柱黄瓦,描金绘彩,与“六必居”典雅素净的风格迥然相异。梁先生说:“最早的店主叫赵廷,开的是家“朝靴店”。取名“内联升”,即是平步青云、连升三级的意思。朝中官员对“内联升”趋之若鹜,老板生意如日中天。”父亲说:“这就对了,他的店铺装潢和他的‘内联升’风格完全协调,俗艳到极致也是一种美。” “瑞蚨祥”绸缎庄的创始人叫孟鸿升,济南章丘人,据传是孟子后代。在青岛、上海发迹后,第二代传人孟洛川在光绪十九年进京闯天下。先在前门鲜鱼口一带立足,到民国初年就已经扩张为京城最大的绸缎庄,同时还开办起东、西鸿记茶庄,东、西鸿记绸布店,鸿记皮货店等。 “什么叫‘瑞蚨祥’?”我问父亲。 “‘瑞蚨祥’是这家铺子的名字,就好像你的名字叫陈贝蒂,爸爸的名字叫陈占祥。” 我对父亲的回答不以为然,“可是,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这三个字中,我只认识半个字,那就是“蚨”字左边的那个“虫”字,这还是不久前刚学来的。“为什么卖布的商店里要有一个大虫子?”我还是不停地刨根问底。 “大虫子?”梁先生哈哈大笑,指着“瑞蚨祥”的大门匾说,“你说对了,这个‘虫’和这个‘夫’加起来念‘蚨’,它就是一种虫子。蚨是古时候传说的神虫,一母一子。孩子如果要飞远了,母亲就把自己身上的血涂在它身上。这样,不管孩子飞多远,永远都不会忘记母亲的气味,永远都不会忘记回家的路。古人把蚨比喻成铜钱。瑞呢,就是多的意思。祥呢,当然是吉祥,是好的意思。你说说,‘瑞蚨祥’是什么意思?” “瑞是多,蚨是钱,祥是好——就是多钱好呗!”我终于弄明白了“瑞蚨祥”的意思,非常高兴地说,“噢,‘瑞蚨祥’就是财迷脑袋壳的意思!” 梁先生大笑起来,并告诉父亲,天安门前升起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面五星红旗,就是由“瑞蚨祥”提供的布料。一九四九年七月,梁先生担任了全国政协第一届大会筹委会成立的“国旗、国徽图案评选委员会”顾问。一九四九年九月,梁先生根据政协对原国旗应征方案的修改意见,删去了原方案大五角星中的镰刀斧头图案(国旗的设计者是上海的一名普通职员,这个图案是从全国无数征稿中评选出来的),亲自改进了四颗小星的方向,并以坐标绘制了第一幅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国旗的标准图,还撰写了制作说明。 傍晚时,父亲邀梁先生去“便宜坊”吃烤鸭。梁先生说:“没吃过大栅栏的小吃,就不算来过北京。咱们今天就在小摊上吃个酒足饭饱。”父亲一听,眉飞色舞。 我记得那是一辆有轮子的车子,中间的方玻璃罩子里,放着砧板、各式调料和羊肚。罩子外侧有一口冒着蒸汽的大锅。大家坐在玻璃罩四周的条凳上,就着跟前一尺来宽的“桌面”,在一盏“嘎斯灯”下吃起了老北京的爆肚。两个蓝边大海碗放到了梁伯伯和父亲跟前。头带褐色毡帽、颈上搭了一条白毛巾的老板浓眉细目红脸膛,看到两个身着长呢大衣、戴眼镜的客人坐在他的摊位上,格外殷勤关照,不时笑眯眯地向他俩询问:“再来点麻酱?添点香菜不?辣椒油?”……父亲是第一次吃爆肚,而且是在小摊上,吃得不亦乐乎。梁先生还特地让老板烫了一小壶“二锅头”,和父亲边吃边喝边聊。 父亲从大碗里拨了一点爆肚给我:“先尝尝,很好吃的。” 我看着那些黑乎乎的爆肚皱起了眉,“我不要吃黑毛巾条条。” “嘎斯灯”下吃爆肚的客人都笑起来。不远处的一个摊位上飘来阵阵甜香,我扭着脖子向那边张望着。 父亲起身走过去,不一会儿,父亲端着一个小碗向我走来,“快尝尝,这个你一定喜欢。” 梁先生看了看说:“杏仁茶!又香又甜的杏仁茶——我最喜欢啦,你再不吃,我可要抢走啦!” 我连忙站起来,喝了一口,果然很好吃。白色乳浆一样的杏仁茶,不稀不稠不腻,有一股淡淡的杏仁清香,碗面还撒了几点红色的“金糕”(山楂糕)粒。红白相间,比“黑毛巾条条”好看多了。 吃着爆肚,喝着“二锅头”,梁先生和父亲讲起了大栅栏,“全聚德”吊炉烤鸭和“便宜坊”焖炉烤鸭的区别,皇上御笔题字的前门“都一处”……连围着摊子吃爆肚的“短褐穿结”客人们,也争先恐后地加入了他们关于天桥大栅栏和前门的话题。 梁先生说:“大栅栏原名‘廊房四条’。明清时代,为了京师重地的治安保卫,重要的胡同口都设有木栅栏或铁栅栏。有达官贵人居住的胡同,夜间不但铁栅栏关闭,还专门有兵丁值班守夜。清顺治年间,光是栅栏门就有1755座。‘廊房四条’在清朝时已发展为一条很繁华的闹市街,为防匪盗滋事,修了一座极大的栅栏,被称为‘大栅栏’。” 吃完爆肚,梁先生为我在小摊上买了一包姜汁麻花。麻花又薄又脆,外面挂了一层黏黏的姜汁味道的糖稀,洒了一些芝麻。这是我一生难忘的美味,因为此后我再也不曾吃到过这种麻花。梁先生说:“就是用报纸作包装纸不太好。”父亲说:“那有什么?英国的‘Fishchips’(炸鱼片)都是用报纸包着的,几乎成了一种传统,不用报纸包着,鱼就没味儿了似的。” 古老的北京是一座活的历史博物馆。世界上没有一座城市像它这样,孕育着如此浩瀚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每当从媒体上看到一座座古墓被发掘出来的消息,父亲常会自言自语地叹息:“祖坟不断地被掘出来,跟文物一样宝贵的古城,却被活活地埋进坟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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