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夏夜百物语46号《食书幽灵》
作者：TwT_Soul（B站）
“她们睡了多久？”
“八天了。”
“同时睡着，没有醒过吗？”
“是的。”
由于背光，室内的光线有些阴暗，但妖梦却发现，里面的家具布设得分外整洁，呼吸间也没有任何尘埃，想必是有人经常打扫吧。
而这前来打扫的人，应该就是身旁回答问题的男子，名叫律。
他写的信，在许多双手中辗转而过，据妖梦所知，便有稗田家的小姐、博丽神社的巫女、彼岸的死神……而最终，则勾起了幽幽子大人的兴趣——派来的，便是她。
妖梦注视着地上的两床被褥，躺在被褥下熟睡的少女，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少女的面色虽有些苍白，但样貌依然是花季应有的清秀，放在村中，应当也是少年们倾慕的对象，拥有这样一对“双胞胎女儿”，本该是非常羡人的。
但妖梦此刻却无法说出这样的话。
“她是我的女儿，阿秀。”律指着其中一位少女，再看向另一位时，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她，就是信中所说的，幽灵。”
闻言，妖梦在幽灵少女身旁蹲下，随即便感到一股微弱而熟悉的凉意。
“确实是幽灵。”
现在，至少可以排除少女灵魂出窍的情况——分辨灵魂与幽灵，对她而言还是很容易的。再仔细观察了会儿阿秀，妖梦发现，相比之下，阿秀的脸廓要更消瘦一些。
“幽灵，她有表现出过什么异状吗？比如，什么特殊的动作或语言之类的。”
虽这么问，但妖梦明白，普通人类是听不到幽灵的声音的。
“异状吗……是有的。”律犹豫了会儿，道，“她，一直都跟在阿秀的身边，盯着她。最初，她似乎就是趁着阿秀睡觉的时候，从窗户闯进了屋里。”
黑暗中，少女惊醒。注视着黑暗。
而黑暗中，也有一对瞳孔在注视着她。
静静地，不发出丝毫声响。
妖梦脑海中浮现这样一幅画面，不由有些悚然。
“那么说，有一段时间，她们还保持着清醒？”
“是的。”
妖梦看了他一眼，她一直有个疑惑：这对父女，究竟是出于怎样的打算，才放心将这只幽灵留在身边，共同生活。只是，她并不想深究生者的往事。
她思索了一阵：“阿秀，一直以来身子都不太好吧？”
“是。阿秀出生时不太顺利，落下了病根。”
“那么，不是什么大问题。”妖梦感到身旁的男人似松了口气，“幽灵本身并不危险，只是身为冥物，它们的气质自然而然地会对生者产生影响。只要将她们俩隔开一段时间，然后辅以药材，等阿秀身体恢复，她就能醒来了。”
这之后数日，律将阿秀与幽灵少女分别转移到了相隔许远的两间屋子中，并且请了村里的大夫，抓了上好的补药，熬制，以给阿秀调养生息。
只是，阿秀的面色虽日渐红润，但她本人却仍未醒来。
这段时间，魂魄妖梦一直待在村子里，观察着二人的情况，因此也不免道听途说来了一些关于这对父女的传闻。
律生于富农之家，是家里的末子，因而从小受到宠爱。他也十分争气，在寺子屋识书时，就连慧音老师也说他聪慧过人。因此，大人们便让他做了商人，在各个村子间走商。
只是，没多久，他便给家里领回了一个女子，已是挺着肚子。
女子名为青禾，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孩。
二人两情相悦，再加上她已怀了孩子，家中即便再不愿，也只好让他们成了亲。
青禾从小身子虚弱，村里的大夫说她不适合生育，可青禾却心意已决，坚持要将孩子生了下来。最终，孩子虽生了下来，但她却因难产，去世了。
这些事情，妖梦本只想听听就罢了。
却没想到，今天律却自己提了起来。
二人前往庭院的路上，妖梦闻到了呛鼻的烟味。
屋子中，几个中年男人，围着一盆凉水坐了一圈，一边抽着烟袋，一边说着满是荤味的段子，此刻见到她出现，才有所收敛。
律张了张嘴，但最终没说什么。
“请到这边来。”
几个男人的视线盯在妖梦的身上，像是在打量，眼看着她走远后，便又低声讨论起来，只是这“低声”，却是连普通人类都隐隐可以听见的。
——那就是冥界来的人？不就是个小女孩吗。
——妖怪里也有不少是小孩的模样，你能当真吗？
——听说是为了阿秀的事情……
——真是的，我早就劝阿律不要娶那个女人了……如今连她的女儿都有问题！
——小声点！再怎么说，她也是你侄女……
接着是酒瓶粗鲁地碰撞着的声音，他们的嗓门开始变大，聊起笑话。
律已经听惯了这样的话。
只是身旁少女，那微微侧头的样子，显然也是听到了。
“抱歉，见笑了。”
“无妨。”
比起屋内的闷热，庭院的池塘边要稍微凉爽一些，不过依然脱不开炎热的范畴。律微眯着眼，仰望高挂在天空的烈日，刺目的阳光使他的双眼很快变得干涩。
“总觉得，每个夏天都非常长呢，这次也好，那次也罢。”他感慨了一句，“妖梦大人，冥界很美么？我听说，那里也是四季分明的，那里应该有雪吧？”
妖梦安静地听。
他望着湖里自己的倒影，自嘲地笑了笑。
“那段时间，我有时看向窗户，都会被里面的倒影吓到。以为有妖怪想把阿秀都夺走。但每次我都发现，那不过就是失眠许久的自己罢了。”
“你知道吗？青禾她……一直在写日记，有一次，她惊喜地和我说，她感觉得孩子好像动了。她一边唱着童谣，一边把这件事记录在本子上。一天天下来，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身子也越来越虚弱。”
“我记得在那本日记的最后一页，她写。”
“好期待她的样子啊……”
“可她却连一面都没能见到阿秀。现在，阿秀还出了这种事……”
“甚至，我已经连那本日记都找不到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妖梦摇了摇头：“你已经尽力了。”
身为一个普通人，他有什么能做的呢？能将信送到白玉楼，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骚动。
一个男人跑了过来。
“喂，阿律！”他神色慌张，“阿秀……那个幽灵，她走出来了！”
妖梦与律赶到现场时，只见已有许多人聚在一起，一边观望着，一边窃窃私语。
路上，阿秀紧紧盯着一个方向，木讷地走着。即便前方有人，她也不知避让，直直地撞上去，惹得许多人纷纷抱怨。
“那个方向……是阿秀住的屋子！”律认了出来。
“她身上幽灵的气息，几乎完全消失了……怎么回事？”妖梦皱眉，“不能再让她接近阿秀了！”
虽然仍不清楚她的目的，但不再生变数，是最保险的办法。
“怎么办？”律慌乱问。
“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妖梦撤后半步，右手摸向腰间的白楼剑柄：“送她成佛。”
话音刚落，妖梦便已起步冲至阿秀身前，提剑欲斩。
“不要！”
妖梦的剑一顿，便见律挡在了阿秀的前面。
看着的男人，妖梦缓缓道：“刚见到时，我便感觉她的体温比起普通幽灵，有些高了，我当时以为是正常的差异……可现在看来，是因为她正逐渐向正常人类趋近。”
“我……”
律的眼中有茫然，可又忽而坚定起来：“我觉得，她不会伤害阿秀。”
“……”
妖梦注视着他的眼睛，最终收回了剑。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么，我不干扰。”
不知为何，在律挡在她的面前时，一直不知避让的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直到他再度让开，她才重新向着阿秀的方向走去。
律看着她的背影，有股陌生的熟悉。
妖梦与律跟在少女的身后，有好奇的人，也一并跟了上来。
直到阿秀的房间。
她仍然在熟睡着，对外界的一切没有反应。少女来到她的身旁坐下，仔细地看着她。
过了很长时间，好奇的人们陆续离去了。
她还在看。
最终只剩下了妖梦与律。
她还在看。
当律以为，她要一直这样看下去，就像以前那样时，她突然动了。
最初，她只是无声地抽泣。
然后，她开始无声地痛哭。
律看到眼泪从她的脸上淌下，他想，原来幽灵也是会流泪的吗？
尔后，他听到了声音。
哭泣的声音。
他这才听出来，原来，她并不是在悲伤。
“青禾……”
仍在熟睡的阿秀，不知为何也落下了泪。
一个月后，在白玉楼，妖梦收到了律寄来的信。
她打开了信，信中写，阿秀已经醒了。她说，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她在无边的黑暗中四处漂浮，她恐惧着、无助着，而这时，远方传来了轻轻的歌谣声，陌生而熟悉的声音指引了她的方向，时有时无，成为了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她好像又在梦中睡着了，又好像感受到了光芒，于是便醒了过来。
而幽灵少女，她在阿秀醒来之前，就不见了。
很奇怪，她离开之后，律又找到了青禾的那本日记，日记的最后多了一行字——
真漂亮啊。
那是青禾的笔迹。
读着信，妖梦耳边仿佛又回响起了那日的哭声——他人听不见，可幽灵的声音，她身为半人半灵，自然是一直都能听懂的。
时至今日，她依然想不懂，那个幽灵究竟来自哪里？她出现的目的，又是什么？还有，她是如何，变得与人类如此之像的？
妖梦抱住了半灵，怀里的凉意让她的思维有些发散。
以信始，以信终。
地上，砂石被刻画成了波浪般的模样，虽无水，却也凉人心。她望向庭院外，等待成佛或转生的灵魂们和往日一样，聚在一起聊天。
就像律所了解到的一样，冥界的确是四季分明的，但由于居住着许多灵魂，冥界的夏天远没有幻想乡那么难熬，甚至在山的顶峰，那里一年四季都积着雪。
律那时是想问，若是青禾也居住在冥界，她过得是否还好吧？
现在，她已明白了他会将幽灵少女留在家中的原因了。虽然模仿得很像，但幽灵与灵魂的区别，她想律应该也能够区分。
妖梦忽而感到有些烦扰。
“小妖梦，又在想哪个男人啦？”
“哪有！幽幽子大人，莫要再取笑我了……”
“少女发呆，还能在想什么呀？”幽幽子笑道。
“当然还能是……是……”
——父母？
妖梦支吾着，说不出话。
幽幽子轻笑一声，没再追问。
妖梦看向屋中的砚台，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将那只幽灵记录下来。她拿起了笔，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自己又对她有什么了解呢？她离开律与阿秀后，又去了哪里？
她想起了那本日记。
妖梦猜测，她之所以如此木讷，是否是因为她只读过那一本日记？若是如此，当她读过足够多的书，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她不敢再想。
用笔轻敲桌子，最后，她提笔写下了四个字——
食书幽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