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沉梦

“座中诸位,买大买小?” 但见檀木案上骰盅拍落,骨骰响转片刻方休。一时案旁也无人回应,唯有风雨淅沥珠帘轻舞。 银鸦方才所言输赢之则,众人细细想来便觉荒唐无理。摇骰落盅邀人买点,但又怎与提问作答相干?若是有人应答为假买点而赢,那这少年又如何分辨? 是以北座解无邪起身接话道:“少侠若有疑问求解,何不出言问询?坐庄买点行此赌博之事,实非上策。” “解医师所言极是,纵使买点为答开盅相搏,岂非皆为偶然毫无道理?”罗云亦是手抚拍板出言相应,倒惹得解无邪回眸惊诧。只闻少年冷笑一声,垂眉应道:“我非垂髫小儿,岂能不知人之所言有真有假?不过是察言观色揣摩情形罢了,踆乌便可闻言分辨,诸位又何必驻足观望迟疑不决?” 瑛瑛闻言神思一滞,银鸦口中所言“踆乌”,乃是那镶爪害人的恶鸟,又与这赌局何干? 似是觉察饲主提及,银鸦肩上那混体漆黑的鸦儿便展翅哑鸣,摇首摆尾甚是得意。少年探指轻抚墨羽,清声复道:“若是座下有人知情不言弄虚作假,我这爱鸟便可扑落其身爪裂人面!”话音未落银鸦忽觉不妥,便转眼轻瞥少女神色,但见她玉面带冷烟眉紧锁,少年咬唇暗道不妙。 “既是如此,小僧便请少侠发问。” 此言一出,旁人倒也颔首附和,回座饮茶只待开局罢了。银鸦心中暗叹一声,启唇言道:“敢问诸位,可否与燕家公子有一面之缘?” 众人皆是摇首以应,若非燕荣身死一事,旁人又怎会跋涉至此?唯有案旁罗青神色一变,只得出言应道:“罗某曾远游作画临摹山水,便与燕公子有一面之谊。” 但见银鸦挥手起盅,案上骨骰赫然便是十五点。而那少年肩上寒鸦,业已展翅欲飞只待扑人。 “如此说来,便是有人故作姿态誓要隐瞒了!”语落银鸦探指将那寒鸦爪上利刃尽数拆卸,便放手任它行动。但见那鸦儿扑腾落案,便径自撞向北座解无邪! “啊呀!” 解无邪避之不及便被那鸟儿撕扯啄发,一时牵扯不清甚是狼狈。方才少年虽拿下利刃以防伤人,可那寒鸦天生爪牙又岂是粗钝!是以片刻间便鬓发散乱金钗歪斜,幸而旁人见状便出手相助,方赶走那寒鸦与她修整。 “敢问医师,何苦隐瞒?”银鸦伸掌召回踆乌,唇边带笑玩味问道。众人闻言亦是暗道称奇,莫非此鸟果真有闻言辨假之能?若是如此,解无邪又为何不言? 解无邪咬唇含怒凤眸半瞪,踟蹰半晌方咬牙应道:“解家世代为医不论男女,游历四方不问世事。祖训言及后人不得与人商谈患者情形,是以奴家方才不便言及此事。” 罗青闻言心中一动,便接话道:“医师曾于燕家暂居以便疗疾么?” “正是。” 话落银鸦便轻笑一声,抬指将那骨骰放回盅中轻摇慢晃,悠悠复言道:“如此,诸位可还愿行此赌局?” 一时众人也默然无话,眼前少年行事诡谲、加之他善恶不辨故作姿态,竟无人愿与他共赌。霎时室内寂寂寥然,唯有江心水滚余风。 啪! 但见案旁少女解下腰间系带,挥掌将长剑拍落案上。旁人沉思其间忽闻此声,皆是惊诧不已。 “瑛妹,你这是做甚?” 罗青柳眉紧皱,便要起身护住少女。岂料瑛瑛轻盈一避径自坐到银鸦对侧,启唇言道:“何必如此啰嗦!我便与你共赌五局又何妨!” “你?” 银鸦浅眸流转,一时竟不知作何是好,但闻少女复又言道:“我自是不喜方才那般繁琐规矩,何不一人一骰点大为胜?若是你银鸦落败,我瑛瑛便要你同解姐姐致歉!” 话落众人皆是一惊,在座之人不过萍水相逢而已,少女又何苦同他人出头争锋?只见北座解无邪眼角泛红明眸含泪,娇身微颤甚是动然。 “好妹妹,奴家不过是衣发稍乱修整便可,实在不必这般动怒,快些坐下罢!” 旁人闻言亦是颔首附和,只道方才之事不过了了,况且解无邪确有欺瞒之嫌,银鸦此鸟虽行恶事却也落得个“名正言顺”。 岂料瑛瑛平生最厌之事,便是个“名正言顺”! 少女素手拍向檀木桌案,长剑登时被震起三寸,她抢身接住龄月拔剑出鞘,随手一挥甩至舱板。 名剑出鞘余音清寥,月华流转印记入痕。 她不过随意一掷,剑身便已入木一尺,且那周遭青光四溢有如紫雾,当真是把削铁如泥吹发立断的名剑。且闻少女望剑喃喃自语道:“此举并非有出头争锋之意,乃是我见不得有人心怀不轨,却将诸事推脱嫁祸禽鸟,自诩磊落隔岸观火!” “你!” 少年闻言霎时面涨耳赤急火攻心,银牙咬碎朱唇滴血,俨然甚是不满。他自幼驱使禽鸟逗人为乐捉弄周遍,岂敢有人指责数言?而今夜陌路之人竟敢对他横加指责,若非身处燕家背负要事,他必血贱三尺携鸟归去! 因而银鸦只得轻叹一声,随即言道:“既是姑娘愿与我同赌,自当奉陪罢了,只是赌博无注终究无趣,何不约法三章以物作抵?” 罗青闻言已觉不妙,待要出言劝阻却见少女抢话道:“赢者可使输者作三事,生死不论随心所欲,如何?”瑛瑛话毕便捏取一枚骨骰,掷入瓷盏上下猛摇。左右之人见她摇骰举动便知生疏不堪,想来少女家风甚严也不似混居赌场之人,又怎敢这般下注! 银鸦闻得骰摇之声心神一滞,方才激怒间竟全然未觉,他竟是与一见钟情之人斗气开局! 惊鸿一瞥何须怒,骰落无悔慎思量。 纵有万般无奈,奈何此言既出驷马难追,少年只得咬牙取了一枚骨骰,照旧投入盅中轻晃几下,随即双双拍落案上。 “连赌五局,点大为胜,末了胜多二局者为赢。”少女玉面生寒素冷无色,见得银鸦颔首默认,便启唇复道:“开!” 盅开骰彩终得见,红黑相较定输赢。 罗青于旁见得二人移了瓷盅,便慌忙扑上前去瞪眼细瞧,霎时焦心暂缓轻叹言道:“瑛妹好手气!六点为大,已胜一局。” 罗云探指轻敲表弟额头,接话道:“如此焦躁!还余四局胜负未知,快些坐下。” 银鸦轻哼一声,随即扔骰入盅发力摇晃,随手放至案上。骰停之时他屏息静听,但闻骨骰之声晦涩刺耳,他心下暗喜已有较量。原来这三枚骨骰,皆是他素日把玩品赏之物,自然也知每面摩痕形状。可巧今夜手中此骰,正于一点有凹凸不平之处,是以骰停之时若有擦物之声,必是六点! “开!” 浪笔罗青虽端坐于榻,却也心下忧惧探脖张望。待他见得盅中情形,诧然语道:“皆为六点!” 少年脸上一僵,咬唇抬眸瞥向对座,只见少女托腮捏骰随意把玩,偶然间四目相对有如惊雷。 她何以这般处变不惊? 他咬唇发狠将那骨骰掷入盅中,奋力摇晃间好似瞥见女子一抹浅笑,霎时心绪杂乱一时难言。 “皆为六点!” “皆为六点!” 不过片刻又是两局开罢,除却首局瑛瑛点大胜出,余下三局竟皆是平局。但见少女正要掷骰入盅,银鸦神思一变抢言道:“且慢!” 众人闻言俱是惊诧,便听得少女缓缓应道:“若有疑虑,赌罢再问?” “我要看你手中骨骰!”银鸦此言既出,听者皆是面带愠色。浪笔罗青于旁冷笑一声,接话道:“你这小子,莫非疑她耍诈?” “非也,实在是方才三局点数过于凑巧,姑娘亦可查看我盅内骨骰。”银鸦虽嘴上如此说得,心下却冷汗顿生。赌坊间虽有水银灌骰之术,然而自己所用之物实非如此,莫非少女果真天赐佳运把把皆胜? 非也! 刹那间银鸦忆起方才少女掷剑之姿,若是她趁机用剑劈开骨骰,摇盅时只投入半粒,便可永为六点!少年心中暗道侥幸,便抬手接过少女瓷盅,屏气凝神缓缓揭盖。 玉瓷盏中,赫然是粒完完整整的骨骰! 纵使银鸦自恃老成,见得现下如此亦是面色大变。他发力捏起骨骰细细端详,然而实在没有劈痕陷处,他猛然抬眼望向女子,但见对方杏眸含春朱唇带笑,清声道:“如何?可还赌否?” 霎时间少年又气又羞,将手中骰宝扔回瓷盏中闷声应道:“赌!” “稍等!” 少女正欲摇动瓷盅,却见罗云手持拍板压下瓷盏,口中说道:“少侠方才言及赵姑娘亦可查看你手中骨骰,怎地这便忘了?” “这......” 银鸦听罢神色一滞,他手中那枚却实实在在有可投机取巧之处,若是被少女寻得裂痕,自己岂不是难堪至极?他正要寻言分辨,却见少女柔声应道:“自古以来赌案之上岂有清白君子!不过是各争输赢手法高低罢了,瑛瑛多谢罗兄提点。” 少年闻言面上一红,她虽未动手查看骨骰,但此番言论实在辛辣,好似将他银鸦剥皮抽骨看了个真切。若是寻常玩乐之时,他亦无需这般较真,奈何所赌之物小则言致歉,大可定生死,实在大意不得。因而银鸦只得暗自发功运力晃动骨骰,待裂痕撞盏之时奋力一摇! “咔嚓!” 座中人等忽闻此声,皆是面色一变。果然便见银鸦喜不自胜豪爽落盅,随即猛然发力揭盖。灯火摇曳之下,骨骰竟是裂作两半二面朝天,一面为六,一面为一。 “如何!我为七点输赢已定!” 银鸦见得点数如他所愿大喝不止,狂喜其间好似疯癫,已然不顾他人鄙夷神色。罗云于旁持板蹙眉言道:“虽说是先买后开输赢天定,但少侠裂骰此行,实在下作!” 旁人闻言亦是颔首附和,自古以来赌案之上岂有这般举动?银鸦此行已然坏了规矩,但偏偏又奈何他不得,莫非果真如他所愿点大为胜二者持平? “敢问少侠此骰已裂,若是再行赌局,是就此作罢或是另择一骰再开一局?” 但闻少女柔声发问,倒教银鸦忽觉愧疚,是以他垂首低声应道:“自是再拿一骰复赌。” “既是如此,那便好了。” 瑛瑛探指将那骨骰掷入盅中,起身驻足奋力摇晃。众人见她如此俱是困惑,银鸦于旁亦是不解,莫非少女想照葫芦画瓢将那骨骰撞裂?且不言瑛瑛手中骨骰毫无裂痕坚实无比,便是凑巧撞裂碎作两半,亦是和银鸦七点相同化作平局。少女似是看穿众人心中所想,便垂眸一笑轻晃玉身,落手将那瓷盅放至案上。 她缓缓移步踱至少年身前,歪首语道:“先买后开输赢天定,纵死不得有怨。少侠方才裂骰之为若是使得,可否也让瑛瑛小试一回?” 少年抬眸见得红颜近在眼前,两颊便已是红霞遍天似要滴血,哪里还听得清少女之言,只得强忍肉心乱撞低声应道:“自是使得,请开骰盅。” 少女轻叹一声踱步回座,便于万众瞩目之下提袖将那瓷盏缓缓移开。罗青于旁抓耳挠腮已是稍候不得,见得瓷盏一开便探首张望,岂知一瞥便唬得他哑声叫到:“稀奇!” “啊呀!” 解无邪见状便也躬身凑前,亦是惊呼出声连连称奇。但见那白瓷盏之内,玲珑骨骰已是碎作两半。银鸦隔案远远观望,却见那骨骰裂法却是甚异! 那小巧骨骰竟是斜劈裂开,“二”“三”与那“四”“五”四面朝上! 少年心下有如乱麻,抬掌揉眼移灯细瞧。骨骰原是自一六两面上下裂开,裂面为底余面为上,是以四面相加已为十四点!银鸦便是如鲠在喉,也难以道出“作弊”二字。他裂骰在前已然毁约,更何况行至四局,他已然查看少女手中骨骰,混体上下别无异状。 少女究竟使何妙计,斜劈此骰? 银鸦疾身扭转望向舱板,但见龄月剑身插地丝毫未动,且观少女方才动作,也不似有偷天换日之举。 “妹妹当真是胆识过人英姿飒爽!倒怪姐姐我有眼不识泰山了,竟不知有如此手段,罪过罪过!”解无邪见得点数如此暗叹一声,随即娇声笑道甚是惬意。浪笔罗青却是杵在案旁,神色阴暗不定。 “偷巧赢得罢了,姐姐不必谬赞。” 瑛瑛垂首嫣然一笑,将那碎骰连同瓷盏推至案侧,长叹一声起身语道:“五局三平两胜,少侠可有异议?” 银鸦一时恍惚,竟生生呆滞片刻方能回神,随即仰头放声笑道:“输赢天定纵死无怨,姑娘请罢。” 但见少女提裙离座,莲步轻移踱步前行,兜兜转转却随手将那长剑拔起,对亮细瞧剑身纹路。此番举动却将一旁永昌和尚唬得一颤,随即拈珠语道:“赵施主且慢!银鸦纵有使鸟弄人之过,实在罪不至死,何苦血溅此船徒增罪业?” 瑛瑛闻言噗嗤一笑,插剑回鞘忍笑应道:“大师不必惊慌,先前所赌三事不过玩笑而已,庐山派自古正道为侠,我又岂能败坏名声草菅人命?便请少侠如约而行,先同这位姐姐致歉和好便是了。”银鸦闻言却是一愣,他只当少女便要提剑挥舞,使他似踆乌般断臂落腿,岂料豪赌五局明争暗斗,不过仍是与人致歉罢了。见得众人皆是凝神观望,他竟进退两难如鲠在喉,只得扭捏哑声应道:“先前之事实在是我看管不严,放任踆乌动乱骚扰,还望解医师见谅。” “罢了罢了,原是奴家也未全盘托出,此事到这打住便可。”解无邪虽自偷笑,却也知晓“见好就收”的道理,也乐得顺水推舟了结此事。 银鸦虽口中言罪,心下实在是五味杂陈烦忧惊惧,此时若留如坐针毡,踟蹰间便要起身速速离去,却闻身后一人柔声笑道:“少侠留步,这些骰盅何不携去?方才我又弄碎一骰,可需补偿?” 银鸦听罢双眸一闭,轻叹一声疾步踏门归去,末了隔窗悠悠应道:“不必了!” 案旁寒鸦见得其主离席,便也展翅跟去,徒留其余人等围坐一团。见得那始作俑者踏步远去,罗青方启唇问道:“瑛妹,你这手本领从何得来?” 瑛瑛闻言轻摇玉首,抬指将那碎骰捏住把玩,寂寂寥寥低声回道:“便是仍在庐山之时,同师姐师弟玩闹逗趣,用吃饭浴洗的抬水作注,若是输了便要自山脚清泉抬上满满两大木桶上山供人取用,是以我虽未进赌场却早已练得这骰上功夫,罗兄可是惧我赌钱输物?” “那是自然,若是玩笑打闹倒也罢了,实在不敢在这上较真散财。”罗青见她言之有理不似作伪,终是安心下来,自案旁取壶倒了盏冷茶饮尽。 “小僧旁观此人甚是奇怪,若言他为姨夫躬身亲为查看我等,又何苦弄虚作假行此赌局?观他样貌举止不似汉人,更不知他父母底细,当真可疑!” 永昌和尚此言已毕,旁人亦是颔首附和,一旁便有罗云插话道:“方才这人言及我等手中信笺必有作伪,但我观大家言谈行动皆是有理可循,实在自相矛盾。” “座中几位可是到此已久?” “非也,罗弟也于码头与小僧打了照面,我等也是才至未久。” “莫非收了金燕邀帖之人还未来全么?” “我看未必,这破军船乍看虽大,住人之处实则不过两层而已,除却浴堂不过十二间罢了。现今我等已占了八间,余下仅剩四间,便是再来也不过四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倒将金燕邀帖全然抛之脑后。瑛瑛于旁捏骰赏玩,沉思其间却见永昌和尚正视己面,唬得少女手中一颤,那骨骰便滴溜溜滚落舱内无处可寻。 “不知赵居士可否共谈此事,也好令我等一听为快。” “这......我年纪尚轻资历甚浅,如何使得......” “好妹妹,但说无妨不必忧心,何苦在那闷着!” 瑛瑛垂眸羞涩轻咳,便清声道:“我想......诸位手中所持金燕邀帖,既真又假。” “哦?此语从何说得,还望姑娘细谈!”罗云含笑一敲拍板,便闻清脆声响颇为动听,加之他柔声追问,却好似戏台开场锣鼓齐鸣,惹得一旁表弟眼白翻翻。 “依我猜想,燕帮主确有发出金燕邀帖,银鸦与刘清华刘堂主便是其二,但却不曾以物要挟座中诸位!”瑛瑛取了盏冷茶,轻抿一口复道:“应是帮主身边某人偷得白纸信笺,临摹燕伯笔迹并与那真信一同发出,是以大家所持信笺乃是真品,但却非是燕伯亲笔!” “果真有理,但依姑娘所言,这寄信之人召唤我等远途至此,可谓心怀不轨图谋害人!更不知此人面目心计,当真是明强易挡暗箭难防了!” 罗云语罢长叹一声,却见一旁解无邪皱眉续道:“不好!今夜诸位齐聚在此,若是再发恶事岂不是引火上身?更不必说这七星船构造古怪,指不定哪里藏着机关密室害人勾当!” “医师所言正是!但小僧夜观星象,往后多日天气甚异,有狂风骤雨并那冰雹异象,我等纵是想要离船归去也是不能了!”永昌和尚合掌长吁短叹,倒教座旁罗青惹眼相看。 “既是如此,大家若是一人一室岂不危险?何不寻人共住一屋图个心安?”解无邪含笑起身,一双媚眼却是黏在瑛瑛身上。 “这......倒也不失为个办法,只是莫要打地铺着凉了。” “罗弟此话差矣,奴家同这位姑娘虽是萍水相逢,却早有结为金兰之意,我怎会让这样娇滴滴的妹子睡在地上呢!自是要同睡同住,说些趣事玩乐了。”解无邪语毕便抬手挽住少女,歪首倚在瑛瑛肩上。瑛瑛只觉有温香软玉入怀,登时身僵体硬不得动弹。 “小僧不便叨扰两位罗施主,仍是独居便是了。” “还望师傅多加小心,罗某告退。”罗青朝着永昌和尚恭谨拱手,同瑛瑛解无邪颔首别过后便与表哥罗云快步离去,一时屋内倒显冷清。 “好妹妹~” 瑛瑛本自垂首默然,忽闻此声骨酥身软,一时竟不知作何回应。待她回首便见解无邪歪头捂唇轻笑道:“今宵愿与吾共枕席否?” 霎时屋内两人玩笑皮闹混做一团,窃窃私语共话闺阁。且观玉手挑灯花,夜雨帘下品寒茶。 清风微凉醒酣睡,好梦留人共枕眠。 瑛瑛正于梦中与人厮杀搏命,恰到要紧处忽觉有物拂面,唬得她纵身坐起揉眼望去,原是自己已将双腿尽数压在医师身上,教人动弹不得。 “我自幼睡姿不好,姐姐见笑了。”少女急忙收腿回榻,便觉羞涩偏首远眺。 “咦,几时天竟这般亮了。” “约莫已是隅时了,想必大家早聚在二楼用饭谈话。”解无邪翻身下榻轻整里衣,随手取了支玉钗挽在鬓间,对镜细瞧点唇敷粉。瑛瑛见状便也哈欠起身,搬凳踱步坐在案旁轻理发髻,随意挽了个双刀髻便要出门下楼。 “瑛妹妹,请留步~” 解无邪一把拉住少女衣袖,见得对方困惑不解便连声笑道:“妹妹红颜天成眉目清秀,眼下这般打扮虽宜行走江湖,却与这周遭陈设不合,何不让姐姐我为你梳洗打扮一番?” 瑛瑛听罢面红耳赤,她自幼随父养在云峰,往日与师门下山不过采办油盐而已,又怎使得那粉黛朱砂?是以少女便依言回座,任凭女子解发梳理。但见解无邪巧手灵动,取了盒果香发油蘸取些许,木梳来回间便轻巧拧挽了个簪花髻。 她将少女蝶簪插入发间,望镜赞道:“真是个美人儿!可惜这如墨乌发,终究太素。”语罢解无邪径自启了案上妆奁,于其间挑挑拣拣取了朵绢花便要簪在少女鬓间。 “这.....如何使得!” 瑛瑛避之不及连声急语,却见对方笑眼盈盈将那浅蓝绢花簪在正中,轻叹一声垂首语道:“遍寻芳泽终不见,却观镜中芙蓉颜。虽是绢绸堆叠珠玉点缀,终究颜色浅嫩不宜我用。今日见得瑛妹妹唇红齿白正值芳华,最宜取用何必推辞。”话毕女子执笔点朱,于少女眉间画下一朵额间花。 “美人风骨天成稍饰粉黛,便教人移不开眼呢!”听得解无邪如此言道,瑛瑛方宽心放眼望去,但见镜中人酡颜睡眼却生媚容,云鬓高耸瓣唇泛朱,似是烟云醉梦之态。 这般红颜娇色,竟是侠女瑛瑛? 见得少女蹙眉生疑,倒惹得一旁解无邪捂嘴偷笑,探指滑过少女面颊细嗅其芳。 “书中曾言古人有画皮换面之能,我今日才算见着了!姐姐真是巧手妙法,倒让人不敢相认。” “非也!本就是容颜易就粉黛作补,奴家又岂能逆天而为?画了这会儿肚中空空,不知今日可否饱餐快活。”解无邪披了团纹半臂,便携手与少女阖门下楼。楼阁间便闻狂风忽袭骤雨未歇,俨然又是下不得船。 “恐怕连日便要困在此处,合该饮酒暖身添食进补。” 两人提裙拂袖缓缓下楼,恰逢座中有人回首一瞥,便是惊诧连连慌不择言。 “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