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阶试炼】铁东
杨简,从来没有想过他一个95后,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也会开始感慨时代的变迁,韶华的流逝。但他确确实实是感觉到了这一切……
不是因为看到了面前那奔涌不息的松花江水,也不是天空中那变化莫测的烟云,而是因为他脚下这条石板路在一年前,还只是石子碎砖泥土堆砌在一起的土路。看着小孩子们,快乐的,放肆的在石板路上奔跑、玩耍,杨简不禁感慨,在这条路上摔倒,碎砖划破掌心,沙土混进伤口这种惨剧,可能是只是属于他,或者说是他们这一代的独家记忆了……
1
“小学一小,初中化九,高中化一,现在不好好学习,大学考个化工学院,你们就可以一辈子留在铁东了。”
因为疫情的原因,难得能在家里多待一阵,思来想去,杨简决定去铁东看看,那个贯穿他小学初中高中十二年的“苦难之地”。
铁东只是一个俗称,在地图上你也找不到,但你跟每一个吉林人说,它都能告诉你铁东在哪里。老一辈的人说,铁东之所以叫铁东,是因为他在铁路以东。不过这些杨简也是后来知道的。之所以说是苦难之地,是因为他在这个小小的老城区度过了十二年的求学生涯。属于他的童年和青春的故事,也几乎都在这里发生。
铁东本是一片老城区,除了周边几个厂子的职工小区,就是林林立立的几所学校,一小,二小,化九,化一,虽说不是市里头号的学校,但也可以说是重点学校,市里数一数二的学校了。
一小在铁东的最外围,离化一和化九也不远,记忆里,一小的旁边是一栋老旧的文化宫,现在也被拆迁,重盖,建成了新的会展中心。跟老一辈的出租车司机说文化宫他们是知道的,但是跟年轻一点的司机说文化宫,也有一些人是不认路的,只有说一小,或是铁东会展中心,他们才知道在哪里。
在一小的对面,是一栋二层小楼,曾经是金碧辉煌,阔气十足,霓虹灯二十四小时闪个不停的大酒店,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也黄了。一栋二层的大酒店就这样改造重建,变成了现在的小饭馆和银行。
铁东是没有高层的,硬要说是,那就是夹在一小和化一之间的白楼,不知是打多了cs,还是因为这栋二十层的高楼通体刷的洁白,反正杨简这一代都是管这几栋楼叫白楼的。白楼的上面是住宅区,是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世界,但白楼一楼是一片门面房,这里是杨简和小伙伴们的天堂,书店,酸辣粉店,砂锅居。琳琅满目,充斥着吃的,玩的和用的。来这里的几乎都是附近的学生和职工小区的职工。店面一般不大,价格不贵,卖个便宜实惠,赚回头客。
靠在最边上的两家店,曾经是两家书店,一家是开放式的,像是现在的便利商店一般,入门口左手边的柜台会摆满复读机,电子词典。店门右侧的架子上,会挂满时下畅销文学的海报和样书。正对门口的是一个金属不锈钢制成的报刊架,在外面会摆满意林读者故事汇,但是如果你是“熟客”,多翻几层,你就能在这些“作文素材”下面发现漫友怖客同人志。很显然杨简就是一个门儿清的老油条。只可惜,这家店在前年就倒闭了,改成了一家童装店,让当时前去寻梦的杨简无比唏嘘。
另一家书店就正经多了,店面不大,过道被左右的书架围成窄窄的一条,在印象里,左面是小说文学,右面是教辅卷子。一进门就能闻到浓郁的书香。杨简比起隔壁是更喜欢这家书店的,因为这家在他看来才是真正的书店,神秘而又狭小的店面,充斥着油墨的香气,还有可以随意阅读的样书,以及和蔼可亲的老板。总之这就是满足一名中二少年对书店一切浪漫幻想的小屋。有很多书,是在闲暇的午休时光,在这间书屋里伴随着其他人安静的翻书声,伴随着老板的轻咳声读完的。
以前没有经济能力,现在有了,杨简是想要补票的,但虽然招牌还是原来的绿底白字,正楷字体,但老板却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老板,打听了一下,听说是跟孩子去了海南享福。就把这书店盘了出去。看了看早已经改造的格局,充斥着教辅和卷子的小屋,杨简有些悻悻然,离开了书店。再回头望去,仿佛这间书屋随着时光封存了记忆里一般。
但在杨简的脑海中,这里终究是神圣的,虽然都是书店,但就是两间截然不同的书店,两种不一样的风格,两家店又是这样和谐的存在在同一时空里。让杨简不禁感慨,从前不懂的那句鲁迅名句,仿佛在这一刻是最适合这里的——学校的对面有两家店,一家是书店,另一家也是书店。
路过书店,就是化一,相比于一小,化一的变化让杨简更加茫然。俗话说得好,一毕业就修楼,这才高中毕业不到五六年,学校就修的已经让人认不出来。原本的老楼,外面做了新的防水,也粉刷成了鲜艳的红色。玻璃被擦得透亮,操场也从原来的沙地变成了鲜艳的塑胶跑道,跑道中央被改造成了篮球场,紫色的篮球架,玻璃篮板,橙色的球框,洁白的棉质球网。再也不用几个年级几个班级挤在一起,对着两三个破旧的生锈篮球框投球了。
去年去看老师的时候,杨简有幸进入了教室参观,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原来破烂的课桌,被换成了崭新的制式桌椅,没有奇奇怪股的“前任墨宝”,看着整洁干净还结实。教室被粉刷的焕然一新,他想当初他在墙上留下的“痕迹”必然是看不见了。班级的门本来是老旧的破木门,上面还有当时自己刻下的奇怪符号,也被换成了不锈钢的防盗门。
最令杨简酸的,恐怕就是前面的多媒体讲台了,原来的大长黑板被换成了半面黑板,半面多媒体屏幕的新型讲台,多媒体屏幕竟然还是触控的!用特定的软件还可以投放卷子,在多媒体屏幕上进行批注和批改。
老师对杨简说,很多老师因为不会做ppt,被淘汰掉了,虽然他也挺老,好在家里的女儿能帮忙做,也算是没被淘汰掉,哈哈。但是比起ppt,自己还是习惯用黑板的,总感觉只有粉笔和黑板摩擦,粉笔粉末在窗口的阳光下,因为丁达尔效应显现出奇特的美景,黑板擦擦下黑板,留下的白色痕迹,才能让自己静下心来,找回最初当老师的自己。
杨简也是深以为然,很多东西改变了,但还有一些是存留在记忆中的,最宝贵的东西。
因为疫情,杨简是进不了学校的,只能隔着栅栏简单的看一看。摸一摸粉刷了黑色油漆的栅栏尖,滑滑的。看来是划不破衣服的。当然,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孩子翻墙去享受“自由”了。
化一再往里走,就是化九,化九在一家医院的旁边,相比于化一,除了新添了一个塑胶跑道,整体来说变化并不大,最令杨简欣喜的是,学校对面的职工楼并没有拆迁,还是原来的老味道。一楼的门面房,还是那家馄饨店,还是那家水吧。馄饨店的老板没有换。还是杨简小时候的味道,在杨简看来,吃馄饨最主要的秘诀就是多加胡椒,当然是不是受了陈佩斯小品的影响,他就不知道了。小店的右上角还挂着那台电视,是老旧的大屁股电视,印象里午饭时间,这台电视总是会被调到CCTV——5,放着或是排球或是羽毛球的比赛,当然,也有时候运气好,能转播NBA的比赛,那在店里吃饭的小伙子们就有福了。而当节假日,或是晚上,就会转到CCTV——3,快乐驿站,曲苑杂坛。没有郭德纲,没有岳云鹏,有的只有奇志大兵,赵本山黄宏,啊,对了,还有被画成“动画短片”的马三立和刘宝瑞。点上一碗馄饨,不急不慢的吃完,看着电视里的节目,是当时紧张的初三生活中,最值得纪念的时光。
另外一家是水吧,说到底,水吧到底是啥,杨简也是说不清楚的,不过这店里确实是卖着一些奇奇怪怪的饮料,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商品。现在孩子应该收不到“传单”。但当时,印满了奇奇怪怪商品的“传单”最杨简来说,就是“淘宝”。现在打开淘宝APP,各种琳琅满目的奇怪商品,但是当时没有淘宝,对于栅栏后面的孩子们来说,这家代购店就是接触一切新奇食物的天堂,进口的大榛子,杏仁,巧克力。还有爆酸,拖肥这种在小摊儿才能买到的“三无产品”,是孩子们的必点品,还有各种新奇的饮料,韩国的葡萄汁,越南的芒果干,海南岛的椰汁。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以至于直到现在杨简还是喜欢尝试一些稀奇古怪的饮品。可能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根”。当然,现在这些只需要打开手机app,一键下单,全部搞定。当时风风火火的代购服务,看来也在电商的冲击下,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在一个地方,待了十二年,是不可能没有感情的,当初的杨简是那样迫不及待,奋不顾身的想要逃离这里。但当上了大学,再度回来,却也只有怀念和感慨。人生能有几个十二年,人生又能有几个童年和青春,但这些终究是会变得,是会封存在记忆里,无法与他人共享的。现在的小学生不会知道,学校旁边的小摊里卖的粘手和“画片”是怎样风靡了校园的,现在的初中生也不会知道侧面远离警卫亭的角落里,隔着栅栏卖着五毛钱一瓶“大白梨”,“格瓦斯”的商贩叫什么。现在的高中生不会坐在老旧的桌椅上,看着阳光正好,照在眼前,飞舞的粉笔灰在空气中起起伏伏,手指拂过墙面那用小刀刻下的不认识的名字的感觉,也不知道趴在桌面上,眼前那用笔狠狠刻下的伤感歌词到底想要诉说什么。但不管怎么说,没有从小学到大学都窝在铁东,杨简感觉还是挺好的。至少再见到老师的时候,不会很尴尬。
2
“简哥!心源!两块钱!不用管我!快去!”
说到铁东,除了学校,就不得不提一下,坏小子们的堕落史了。心源和幸运e可以说是坏小子们的圣堂,心源在化一不远,跑个两三分钟就到了,至于你问为啥用跑来丈量距离,杨简可以自豪的告诉你,这段路他就从来没有走过,只有跑的。啊,对了,是不是还没有告诉你这心源是干啥的,他就是杨简和小伙伴们最常去的网吧。
心源是一家比较大的网吧,网吧分两层,一楼不是很大,但是装修精良,机子也好,不过杨简他们也不经常上,经常去的是二楼,二楼很宽阔,也没有装修,里面整整齐齐应该摆了不下五十台机子。这里的老板也很大胆,可以“借证”,这样未满十八岁的坏小子们也能够享受愉快的时光。
学校中午是给一个小时午休时间的,所以很多被家里管得严,想要放松的小伙子们,就会趁着难得的午休时光,好好享受“峡谷”带来的乐趣。但是既要娱乐又要补充能量,那么分工就要做好了。
杨简腿长跑得快,经常是小队里,开机子占座的那一个,其他的小伙伴有的负责买午饭,有的负责买水,总之这些事情,是都要在上午第四节课就算好的。不过为了快乐,午饭就要相对简单了,无非是手抓饼,鸡蛋灌饼,里脊金饼,山东煎饼,好在后来,学校对面开了一家木桶饭,那后面的菜单里就从饼多加了木桶饭了。
前段时间,杨简的侄子因为上课玩农药,被老师找了家长,狠狠的教训了一顿,杨简却不禁感慨,现在的孩子玩游戏只有一个手机就可以了,想来他们也是不能理解,舅舅这一辈为了玩个游戏,到底是怎么跟老师,跟学校斗智斗勇的。简直是一出血和泪的战歌。
至于另一家幸运e,虽然说也是网吧,但也可以说不是网吧,严格意义上来说,这里是个游戏厅,从麻将,台球,街机到电脑,这里是都有的,不过这里离学校也很远,骑车也要大概七八分钟。这里就不是杨简常来的地方了,不过偶尔周日下午,跟同学聚会,也会来这里来上几杆,打打拳皇。这里的老板也是个玩咖,据说是道上混的,不过杨简是一点没看出来,老板是不抽烟的,游戏厅里也不让抽烟,就连那些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穿的松松垮垮的社会青年,来到这里玩,也都是老老实实的。
像是小说和电影里总演,流氓混混勒索学生,在这里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按照老板的话来说,就指着学生赚钱呢,在老子地盘扯淡,砸我饭碗啊。那时候,杨简还不懂得这句话的分量。
但是现在再度回想,杨简觉得自己是多么幸运了,既能享受那个游戏厅最后散发荣光的时代,又能远离那个混混流氓最后横行的年代。无论是三国战纪,还是西游释厄传,是跳舞机还是投篮机,杨简摸了摸自己作为宝贝收藏在钱包里的游戏币,不自觉的笑了笑。现在家里有了电脑,有了网,想玩什么都行,新出的掌机还能搭配健身环进行体感游戏,老妈也新买了一个跳舞毯用来减肥。
幸运e也只变成了单纯的网吧,没了其他的有的没的项目。不过当初永远打不进的黑八,那个看不到结局的三国战纪,那个嬉笑的装的像个大人一样打着乱七八糟规则的麻将的时光,也是现在的孩子们体会不到的了。
幸运e的旁边曾是一条小吃街,现在也拆迁了。虽然店面都变了,但杨简依旧能够叫出每个房子曾经的店名,招牌的美食。这家便利店曾经是一家串店,叫塘坊,就在美食街的街口,一个小炉子,长着大胡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新疆人的烤串大叔,拿着蒲扇,扇着风,不知道是想让炉火更旺,还是让香味飘散的更远,总之用这么一家串店来把客人引入美食街的决策是完全正确的。
这家店的特色是酸甜口的馒头片,其他家的馒头片都是咸味或者辣味的,这家的馒头片确是刷酸甜料的,馒头片外酥里嫩,初咬一口是辣的,紧接着就是酸甜料汁的回甘,入口充斥着大脑,让人吃了一口还想吃第二口。
吃完了馒头片,再往里走,这家服装店曾经是一家鸡汤豆腐串的小店,不知道是不是自我中心,但是在杨简看来,鸡汤豆腐串是只有家里才有的,其他地方没有卖的,吉林的鸡汤豆腐串分两派,一派是沾干料的,一派是加蒜蓉酱的,这一家点就比较包容,是自助的,对,自助的,你想加什么,自己加,门口的炉子上支着一口大锅,满满的一锅鸡汤,是真鸡汤,杨简还曾经在汤里捞出过鸡肉。里面的豆腐串用猴皮筋绑好,十个一组,一组一块钱,旁边有香菜葱花蒜蓉酱干料,随意自己加。老板也是任性,干豆腐只用当天早上新出的,一天只卖两锅,卖完就休息。但因为好吃,实惠,所以客人络绎不绝。
再往里面,有卖炸鸡柳的,有卖烤冷面的,有鸡蛋灌饼还有麻辣串。不过杨简最关心的还是美食街中间靠右第三家的煎粉店——春玲煎粉。
小店是一个二层小楼,一楼的门口摆着一个用汽油桶改造的炉灶,好的煎粉应该是用炭火煎的,这里的粉不是南方人印象中的粉,是一种类似淀粉快的存在,可以说叫焖子吧,不过吉林的煎粉跟其他地方的不一样,自成一派。煎粉在大铁盘煎的外焦里嫩,火候要老一点。旁边的碗上套好塑料袋,做好的煎粉堆在碗里,倒上自制的芝麻酱,撒上香菜葱花辣椒,然后从旁边的老式暖水壶里倒上刚烧开的热水,吃之前用铁勺搅匀,喜欢的话可以加点蒜末和醋,加个茶蛋,是吉林人最传统的早餐了。
幸运的是,这家店没有搬走,但是老板已经换人了,门口也从原来的自制土灶,换成了煤气灶,做出来的煎粉也不是原来那个味道了。闲来跟老板聊了聊,老板说,他们也想按照老方法做煎粉,但是现在管得严,老方法被说有火灾危险,所以就用煤气灶了,热水也不再用铁锅烧,用的电水壶,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就是没有用铁锅烧的那个味。杨简一附和,老板就打开了话头,大抵上是什么现在没有过去冷,麻酱也没有过去香,蔬菜也没有从前甜,爱情也没有那么物质。
杨简也是跟老板讲,那时候的自己没有手机,文艺委员是要会做板报的,骑自行车是会让小伙伴羡慕的。能吃到一口煎粉就是幸福。
东北的冬夜来得很快,但铁东也不大,杨简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就走遍了铁东。铁东的变化很大,但在杨简的心里,这家便利店就是塘坊串店,这家幸运e就是会有台球街机跳舞机。那家心源网吧里,还有那占着机子等着自己的同学,馄饨店里的电视放着早已经停播的快乐驿站,杨简买了瓶水,看着穿着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校服的学生。
或许,下次回来,这里会成为一片林立高楼。或许,随着铁路的改道,以后这里就会有新的名字,或是叫龙潭区,或是叫武汉路西,武汉路北。但,在杨简的心里,在他们这一代里。这里,永远都是铁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