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阶试炼】老宅

  城市北边的那片云雾缭绕的地方，那是一座山；山下让人津津乐道的地方，是一片老宅。那些老宅有了很多年的历史，具体多久，看着那些土抗成的墙壁也就都不明白。里面早就不住人了，成了远近闻名的鬼村。不然怎么会被津津乐道呢？

  老刘头小的时候，还记得自己跟着爹娘住在老宅里。那时的世道并不太平，他什么兵基本都有见过。有英国兵，有日本兵，还有别的记不清的。总之当时是天天得提心吊胆，常常吃不饱饭，闹得到别处去逃荒，爹娘也染病死在了半路上。不过听说在战乱之前每到父亲生时亲戚朋友都要在老宅齐聚一堂，吃肉庆祝。他也想要给老爹庆上这么一次寿啊，主要还是想吃肉。可是时光荏苒，胡须上的白斑记录了他飘零的一生。伤负了，伤又好了；外国兵走了，生活又太平了；枪放下了，人也老了。至于给老爹庆寿，他这辈子是做不到这点了，不过好在顿顿有肉。而且……今天他的后代也齐聚一堂，是来给他庆寿的。

  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是他的老伴。老伴老伴，老了有个伴。他是体会到这句话了，岁月风化了棱角，也将她的皮肤变得褶皱了。而且她的耳朵听不清楚，一到冬天就犯老寒腿。只是天天吵着吵着，吵老了，也就不吵了。说不上有多成熟多老道，毕竟电视上有个熊和光头的幼儿动画，她还新鲜着天天看呢。不止一次惹了小辈们笑话。

  早晨，家里的二儿子就过来帮忙做饭准备寿宴了。这小子呵，说起来好不够人气的。他上中学时天天打架生事，甚至还打出了声号。闹得自己一大家子走到哪里都是，“嘿，看见了吗？那是双儿家的人！可别惹到了！很麻烦的！”现在想来让人哭笑不得。学校的老师也因此叫过他的家长，只是二儿子不敢告诉老刘头，就过去找他的二姨充数。他二姨生性善良，因为他是男孩子，年纪小，也宠他。每次都是他二姨替他摆平。想到这里，老刘头叹了声气，他在刚才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那孩子还在上学，自己还在当村支书的时候。但是此刻，那个二十世纪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生得俊俏到让他的小外甥女都不得不感叹一句帅气的标准式不良少年已经挺着一个啤酒肚了。皱纹也生了很多，都说儿子英雄爹好汉，他儿子现在和学生时代的他如出一辙。实在是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现在头疼的是他。不过说来他二姨……呦，再过几天就是她的三周年了啊……

  没过一会儿，又来了个满面笑容理着推头的看上去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那是他的三儿子，也是七个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记得当时鸡蛋少，他就把碗里的鸡蛋留下来，卖给二儿子挣钱……没有一个省心的！不过此刻他是真的懂得了教育，家里的小辈都怕他，因为都被训斥习惯了。即使到了我这个年纪……啊，可能是我胆子比较小，我现在看见他我还是有些怕他。但是每次一出什么大事，一家子人第一个想到可靠的人就是他。因为他通晓情理，虽然学历不高靠开出租车为生，但单论文化水平与做人道理他至少可以当一个高中老师。如果每次打牌的时候不在桌下和二儿子换牌出千，那可就好多咯。

  至于我，我一般是跟着他们后面进屋的。一般我进屋的时候，家里的大小辈基本上就都到齐了。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是的，我很讨厌吵闹的地方，包括但不限于课间的教室和嘈杂的大街。所以我此生的梦想就是能靠着钢笔在传达思想的同时挣上很多很多的钱，然后终身不嫁，一个人在深山里买个别墅，安安静静地看书写文，听歌作画，能那样的话我应当……也活不到那个时候。不谈前一年染上的让我痛不欲生的心疾，单是生来的某种缺陷以及体质的贫弱也够在五十岁之前要了我的性命了。之所以终身不嫁的其一原因，就是责任。你能甩下一些爱你的人吗？我起码做不到，所以我被恐惧与责任心关在了名为人世的地狱。

  老刘头看见我这个因病而长久未去学的外孙女站在墙角一个人诺有所思，肯定会把我叫过来，说着什么“你怎么不找个男朋友啊？你芳姐和你坚哥都找到对象了。女大当嫁男大当婚嘛，我跟你那么大的时候不就已经娶过你婆婆了嘛。学校不上就不上了，回来做个生意，不能因学习而把身体耽搁了。”他讲着讲着，兴许发现了外孙女的脸上尽是不满，就闭口不再谈任由她外孙女出去了。

  他看了看这满屋的一大家子，心里不觉五味杂陈。因为这一大家子的血都是相通的，却并不太平。

  先看看那个已经谢了顶的老大，他可真是够让人费心了。自他妻子去世之后，他还没提过再娶。可是今年不知怎么了，硬要跟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结婚。他那已经成家的儿子和三儿子二儿子一起都把那个女的底细摸透了，那就是个骗子，骗完钱就走的那种。就这样还是不听，在几个月前他儿子和他还在这里当着老刘头和老伴的面大吵了一架。扬言回去就砍死那个女的，逼得老大从家中搬出去租房子住。最后，被骗了，不好意思回去，依然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他儿子呢，也不好意思，我们就这样姑且理解吧。不过每个月的生活费是有他自己卖鸡肉熟食挣得的，也有儿子托人给的，也算还好。

  再看看那个大女儿和二女儿，都是五十岁靠上的人了，自己也应了姥姥。由此来，两人是攀比不下，明明都有钱却都哭着喊穷。尤其是他二女儿，生了三胎就因为老三是个儿子所以惯得不成样子。每次没油没钱没米从来不自己想办法，不吭一声就到她的屋子里去拿。真没得拿了，就求着她让她命令上面的两个姐姐给他些钱。简直是厚颜无耻到了可称为人渣的地步……虽然我这么个也没好到哪里的后辈这么说了，也就各位听听吧。我和那个哥哥，谁都不要学，都要引以为戒。至于我这么气愤，是因为我和他的大姐的关系很好。那个姐姐有个和我同岁的女儿，我们之间也非常要好。所以每每看到姐姐的母亲哭着过来问她要钱时，我就觉得那个哥哥更讨厌了一些。

  至于老刘头对三女儿的评价，她和四女儿一样。是穷好人了，两个年纪稍大的并不贫穷的女儿还要找三女儿借钱。而且那二女儿天天带着三女儿到处烧香拜佛，将自己外孙女的病因归结于鬼神。每次拜完后病没有好，就要批外孙女一顿说什么病好了还装。是让人难以理解的程度。

  至于后面的一些，老刘头的眼睛就有些花了。他认不清后面的小辈了，有时候还要指着问问，“这是谁家的啊？那是谁家的啊？”来客一到也就直说，“老爷子，认识我不？”

  时光如梭，他在时光中荏苒。恍惚之间，蛋糕上的寿桃已经吃过了，屋子里的人也都七七八八得散了。留下满地残籍等着拾掇。

  他将额头向上一抬，闭着眼睛枕在了沙发上。

  山脚下，老宅外探出的旧枝出了新芽，迎着阳光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