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园疯侠录(二)
“狗头军师”是疯侠的同窗兼同乡兼好友——不过他俩的标签颇有对照感——疯侠虽然是庶子,但高低家族是个土财主,上攀京城人肯定略有不足,但搁老家村子里肯定是个响当当的响当当,狗头军师家庭背景则是老穷光蛋,人们一般说“穷得叮当响”指的是钱包里没俩个子儿,一摇乒乒乓乓响——人家则是根本这俩子儿都没有。能同窗都靠私塾老师垂恩——也是看在这货确乎有点做题家基因,不过不知是天赋的止步还是这种乡村私塾也就这样了,作为村子最聪明的孩子,在万众瞩目下入京打拼——最终混的孑然归乡,这种布衣昼行的方式让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扼腕长叹,后黯然退休——所以现在乡村学堂有俩家,狗大户办的和疯侠家办的。
狗头军师的破茅草屋结在村东山山头上——严格意义上都不算村子地界了,军师从京城回来后就搬到了山上——山难走,大家都猜测是羞于见人。
不过疯侠所见的光景却出乎意料,军师整个躺在长长的藤椅上,脑袋枕在胳膊上,腿搁在扶手上,茅草的屋顶缺了一块,日光正好漏下来——他就达成了 “在屋里晒太阳”这样的成就。
疯侠笑意盈盈:“兄台这是在晒太阳?”
狗头军师摸了摸自己没啥肉的肚皮——这正好是漏下的阳光这会照到的地方,悠悠地答:“这是在晒书。”
随后利落地收腿挺腰,切成坐姿,细长的眼里闪动着锐利的光,笑声清朗:“贤弟所来何事?”
这就是当年的狗头军师没错了。疯侠笑意更甚:“有事请教军师。“随后快步走上来,坐到狗头军师旁边,把当下的情况细细的讲明。
“贤弟有信心是好的,这方面我还可以再加强一下——贤弟说月的阴晴圆缺是否象征着人的悲欢离合的不可消灭——地上的事不好说,天上的事情还是简单的,月的阴晴圆缺是因为月本身不发光,我们看到的月亮是太阳照亮的那一部分——所以,如果我们那天能发射一个魔光天文台到月亮上持续发光——永恒的圆月就达成了。天上都没有难全的事情,何况地上呢?”
“至于贤弟的差使,我想先问贤弟,既然是要消灭一切不快——贤弟可知哪里的不快淤积得更多?”
“这,委实不知。”
“世间有万种惆怅,恰因这碎银几两,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种惆怅。”
“这,不敢苟同。”疯侠沉吟片刻, “军师岂不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这说明即使贫穷,也能找到安定和快乐的。“
“确实不能把贫穷和痛苦简单粗暴的画等,但很明显的,贫穷中的安定和幸福来自于‘无欲’——可人终究是要向前的,那怕人有心退让,时代也不会停下他的脚步的——我们的文明从采摘游猎时代到农耕时代再到魔法时代再到如今的魔法工业时代——你纵使想复刻击壤歌的那种自由自在,可天地苍茫,何处去寻这样一片处女地呢?
“何况每个时代前进都在抛弃一部分人——我们只能看到新时代取代旧时代,很难看到旧时代和新时代长时间共存。而不代表被抛弃的人就凭空消失了,他们在自己的故事中挣扎,而贫穷,是被时代抛弃的统一标志。
“击壤歌描述的那种安乐公式的幸福,恰恰是真正在贫穷中挣扎的人体会不到的。他们想改变,面临的是追上时代马车的巨大难题;哪怕他们想退让,一是要面临自己熟悉的环境被蚕食的痛苦,二是要用过往时代的公式定理去解新时代普遍难题的无助。
“世间百相痛,皆贫一根生。”
“所以圣上给我的使命就在于消弭时代前进遗留的苦痛——乃至传递力量让更多的人追上时代把握自己的幸福生活?“
“然也。“
“那我从何处着手处理‘贫穷淤积’之地?”
“贤弟看图。”军师转身,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张详细的地图,“所谓贫穷困苦之地,一则在我族与魔族交汇之地,饱受战乱困苦。二则……”
那天他们聊了许多,从大体路线规划到具体行程规划,再到各地风土人情,物产贫富……聊到日升月落又聊到月亮落下,启明星升起……疯侠的心还在热烈地突突跳动。
到达人魔边陲最高峰,白象峰!
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疯侠一路前行一路出演——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乃至魔法学院都来了人观摩学习疯侠的“行为咒术”,一贯“罢黜百家,独尊我术”的天下剧院也派了导师学徒来学习疯侠的演艺技巧。最终从他的故乡走到白象镇的时候,疯侠的技艺已经炉火纯青,而他的影响力,也散布到了魔界。
不过这对疯侠的八万里边陲之旅,才刚刚开始。
白象镇大抵算是一个群山环抱的村镇,如今的白象镇已经没有白象——这种巨型的食草动物实在是太适合作为超级战马使用了,于是人魔两族都对山上的白象大肆捕捉——可不知怎的,人工饲养下的白象失去了繁殖的欲望——最终导致了白象的灭绝。而且大抵是群山抱得太紧,白象灭绝后,一般也没有军队想不开往这里钻。不过鉴于疯侠的巨大影响力,魔族作战指挥部还是向上级打了报告,派来一支空天舰队来表示对人族动向的关心,相应的出于对疯侠安危的关照和对魔族动向的监视,人族同样也派了一支规模巨大的空天舰队过来。
好嘛,两边作战处的就这么心照不宣的完成了占领VIP观影位的成就。
一个附近镇上年轻的画师被邀请绘画本次演出的大观(一种巨型绘画,要求作画者在高出俯瞰,绘出盛景。)州里的大画师听说后,愤怒地谴责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行为,于是准备快马加鞭赶到白象镇给马虎行事的疯侠表演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技术。不过州里的画师很明显低估了白象镇的偏僻程度,等他风尘仆仆的赶到时,盛会——
已经结束咧!
疯侠本人的日记只是简略的记载了“盛况空前,非常荣幸能和天下剧院的大师一起演出——也非常幸运地能看到魔法学院大师的魔法表演。”不过我们仍然能从那位年轻画师留下的大观窥见哪无以伦比的壮观场面——
在蓝色的人族舰队和黑红色的魔族舰队在天上默契地提供了空中照明,而被照明的舞台很大,大约是收割后的巨大农田,人们则围着舞台或站或坐或躺,军用降落艇被用来交换食物特产,乃至人——有人想上去看,也有人想近点看嘛,人们把自己的帽子扔起——到处都是在飞翔或是落地的帽子,到处都是篝火,到处都是食物,到处都是笑脸——舞台上绚丽多彩的颜色映在各式的笑脸上,化成更加丰富愉悦的颜色……
据说当时赶来的大画师看到这幅作品后,哭着走了,哭了一路。
不过疯侠本人的日记记载的是更有转折性的东西,在演出结束的人们的狂欢中,疯侠敏锐的注意到了有人的开心下面郁积着什么,就像被污泥盖住的夜明珠,只能发出冥冥的光。
疯侠自然上前询问,那人却支吾着,很快,一旁喝酒的大叔就来挑明了:
“大师没必要在意,这老小子,准是又在惦记他家娃娃上学的问题了。“大叔惬意的打了个酒嗝,”然后转向那位闷闷不乐的中年人,“我跟你说,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要知足常乐,之前老李家那娃娃有天赋罢!县里的魔法师,嘿!亲自认证的魔法天赋,带到城里学魔法,怎么着了最后?还不是回来帮着老爹种田!——人说,阿,城里太遭罪了,学习好难。你恁地不晓得?你就是攒到了钱财,又何苦给你家孩子塞学馆里遭罪呢?
“那小李头学点魔法,总归是有不小帮助的。我让我家小阎去念念书开阔眼界也还好,说不准真能拿个功名呢?”
“哎呀你这!”抱着酒瓶的大叔脸色又涨几分红,疯侠拍拍大叔的肩,上前一步:“若真如他所说,我想我应该有办法。”
污泥霎那间被驱散,夜明珠闪烁起灼灼的光辉: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