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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眠

2023-03-10 17:55 作者:哈喽唐大狐狸鸭  | 我要投稿

引言

长眠,听山水悠扬,看日月交替,闻花香叶新,尝四季滋味,感世道变迁。 在故乡里,我们,皆是守望者,亦是,被守护者。

 一、璀璨呐  如梦所见

 琴瑟喧哗,锣鼓喧天,有人大喊大叫,有人热泪盈眶,有人跪地祈求,一时之间 场面混乱不堪。

河水如同沸腾了一般,水泡升腾,咕嘟咕嘟炸响。锣鼓敲打得更加激烈,乒乒乓 乓个不停。噗通噗通,咚咚咚咚,河岸两旁人们的喊声震天,一切是那么的凌乱,却 又契合着某种独特的韵律。

噗通,噗通,噗通,声音越来越快,心跳也随着这股音律不断加快,心脏宛若要 逃出胸腔,去挥洒它的血热。

“要来了……要来了……”

沸腾的江河之中,一头庞然大物从中跃出,驾着云水朝万里高空飞升而去。

牛首、鹿角、口须、狮鬓、蛇身、金鳞、五爪,飞升到看不见踪迹之时,一声嘹 亮啸声自高空中传来。

“喤……”

天崩地裂。

……

“啊! ”

————

阳光有些刺眼,大巴车慢吞吞摇晃,空气黏腻闷热,让人提不起任何说话的兴趣, 李玄就这样戴着鸭舌帽,在车上打着瞌睡。先是乘飞机,再转火车,最后还要坐辆灰 扑扑破烂大巴。紧赶慢晃一路上差不多得有三十个小时,才回到家。

 

特别是最后一段回家路,多是坎坷不平的烂泥滩,车少,人更少。村里老一辈赶 圩都只用脚。

圩日才会有两趟大巴车,否则便只有走路了,还好李玄运气好,回来刚好是圩日, 赶上了第二趟大巴车。

大巴车慢慢停稳,李玄拎着包走了下来,伸展了下酸痛不已的腰,骨头咔咔作响 尽显旅人的疲惫,“终于回到了哟。”

村口有一个大弯,转个弯,下坡,再上个坡就到了村上,坡底小溪流水潺潺,坡 上泥房林立,有几家有着些许袅袅烟火,兴许是正在做着饭,更多的,则是紧闭大门。

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去了,穷困,娶得上媳妇的寥寥无几。适婚的姑娘们,也都远 嫁他方,这儿从那故乡,变成了娘家。

整个村子,呈现的就是一股暮气,年轻的李玄总是想要改变这些,总想着“等我 以后怎么怎么样……”

现在却只能是苦笑一声,连自己都害怕见这个垂暮的“老者” ,愧对。

走上了坡,朝里走上数十步,入眼便是一栋栋有些斑驳破落的泥房,墙面坑坑洼洼,瓦片上遍布细密的裂痕,旧制的木门边全是岁月的风霜,在向世人诉说着她的过 往。在其中一栋泥房屋外,一个穿着灰旧衣服的老妇人正背对着李玄在摘菜。干枯斑 驳的头发,让李玄看了,心酸又自责,强忍着眼泪低声喊了一声:“妈。 ”

 ————

云雾缭绕,水汽升腾,低头看去,脚下是一面偌大的湖泊,翠绿幽幽,深不见底。 抬头是无边的天际,悠悠闲闲,偶有几声不清楚方位的鹤声,透过云雾飘来。

一伸手,仿佛就可触碰到天。

“是……在找我吗? ”

一声略微迟疑的声音响起,循着声音,出现在此的是略有几分青涩的李玄的脸庞。 没有肥胖,没有双下巴,没有暗淡无光的双眼。

此间少年,眼里有光,飘向它方。

“又来到这儿了吗? ”李玄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看着消瘦白稚的手,李玄都不 用看,就知道此时的自己,定是那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个梦境,已经数不清楚,究竟出现了几次了,只是这次来到此处,倒是第一次 能够自由活动一会儿。

李玄深吸一口气,挺直胸膛,“来吧。 ”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已经无数次梦到过,无数次从梦中惊醒,他怎么能记不清。

云雾猛的下坠,如若巨石坍塌。水面剧烈起伏,平静湖泊瞬间沸腾,发出噗噜噗 噜滚烫声。

天地翻转,湖水自天幕坠落,一股眩晕感涌现,云雾中诡异浮现地面,地面之上 无数人在哭喊、跪拜,远古的呢喃祭祀声自穿着古服饰的老者口中响唱而起,李玄想 要努力看清那几个老者面容与服饰,却发现怎么看都云里雾里。

还想再做点什么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声音又自梦中响起。

“喤! ”

天崩,地裂!

“啊……”

李玄大吼了一声,从床上惊醒过来,一摸额头,满是冷汗。

“那天的烟花雨,我说要娶穿碎花洋裙的你……”

而此时,扔在远处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李玄揉了揉眼睛,心有余悸喘了几下,调整好呼吸再拿起电话,“喂,天真哥。”

电话另一头,刚结束了公司紧急会议的扬天真正在疲惫地揉着脑门,用嘶哑的嗓子对李玄说道:  “小玄,出事了。 ”

“什么? ”

“我们这里的头部主播口嗨被点名封杀了。明天下午六点之前,给我发十五个你的直播策划,入我眼的话我就给你一个推 荐位。 ”

听闻回家也要工作,李玄哀呼一声,“啊,那么多呀,天真哥我就一个几万粉丝 的主播……”

“你丫的啥时候那么不爽快了,你这不是回到家了吗?话说你不是哭着跟我说你 想要带着家乡一起致富的吗?这不刚好有个机会吗? ”电话那头杨天真恨铁不成钢 道。

李玄沉默了好一会儿,神色怪异,最终还是吐了口气,缓缓问道:“那个,天真

哥,我啥时候哭了,还说过那种话? ”

扬天真猛地一顿,哀叹道自己这张嘴,说道:“上次我失恋,你请我撸串,结果 你先比我喝醉,说了一大堆这种话,哭得那是一塌糊涂啊……”

“咳咳,天真哥,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事,任务保证完成,我先挂了哈……” 吧嗒,李玄匆匆挂了电话,满头黑线。

下次陪人喝酒,一定不能喝醉了。

 

二、悲伤呀  何处所藏

 先前李父夜晚从地里劳作归家,瞧见了李玄并无太多惊讶,点了点头,简单说了 句“回来了? ”。

李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然后父子俩就是各做各的,李父进厨房做菜,李玄坐客厅玩手机。

大抵世上的父辈们,都喜欢酒后才与儿女说些酒话,酒醒之后,依旧像一面大山, 独当一面。

吃过了晚饭,李父与李玄闲聊了几句后便是坐在客厅看电视,李母则是去收拾卫 生。

瞧见李玄也在一旁看电视,李父漫不经心地从房间拿出了个小盒子,从小盒子里 掏出茶叶,放进了茶杯里,再从厨房淘了一瓢热水倒入杯中,李父望向李玄,指了指 其中一杯茶,故作平淡道:“你买的茶叶,不错。 ”

李玄心领神会,拿起父亲所指茶杯吹了吹热气,便小尝饮了一口,笑道:“喜欢 就好,等我今年再买点回来。 ”

看着坐在对面自顾自饮茶的父亲,肤色黝黑,头发灰白,国字脸上沟壑纵横,记 述着他的不再年轻,略微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遍布着许多故事,如老年陈酒,深深几许。 靠在椅子上,肚腩自然而然的裸露出来,中老年人的身材,在李父身上体现的淋漓尽 致。

“那用买那么多,够喝就好。”

当儿女的,真的有一天,一旦注意到,就会忽然发现,父母似乎老了,老得自己 都没来得及反应,他们头上的白发,就已操控大局。

李玄一时语塞,摸了摸鼻头,说道:“也没花多少钱,爱喝我就多买点,反正我 也喜欢喝,就别攒着我之前寄回来的茶叶了。 ”

李玄哪里会看不到,李父先前从小盒子掏茶叶的时候,那个小盒子,还剩了大半, 估摸着李父自己也就喝过两三次罢了。

被李玄这样说道一通,李父举杯的手顿了一顿,翻了个白眼瞟向李玄,说道:“谁 有空一整天喝这种东西? ”

李玄只能嘿嘿一笑,也不敢反驳点什么,自家老父亲脸皮薄,就别说点什么他舍 不得喝儿子买的茶叶之类的话题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李父向李玄说道:“回来散散心,如果去龙升台,要注意些。”

“哦,这是为什么? ”李玄略微有些惊讶,那可是家乡最靓丽之处,虽然好多年 没去了,但仍旧是记忆里难以逝去的波澜壮阔之景。

李父沉默了会,啧了一声,摇摇头道:“不晓得, 自从前些年上屋那群人搞了点 玩意后,总感觉莫名有些厌恶那里,我们这群老家伙都好些时间没去走过了。”

“算了,感觉这种东西最容易犯错了,这事不提也罢,毕竟是龙升台,肯定会有 老祖宗庇佑的,去了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的。”

李父拿起遥控器随意翻看了下综艺节目,转而是询问道:“有没有计划回来工作 之类的?我和你妈年纪都挺大了,还是盼着你离得近一点。 ”

对于是否回来工作之类的,李玄一时不知怎么回,只能简单的找了个借口,岔开 话题。

李父也知道儿子的性格,也就没有继续逼着他做点什么,只是笑了笑慢慢品茶。

爷俩就这么有的没的闲聊了起来。

茶过几盏,星光零散,李玄不看电视剧已许久,没那个耐心,与父母一点一点去 看电视剧,闲着无聊也是去看看抖音、快手之类的小视频。

碎片化的时间,一旦破碎,就再难以捡起来。

当下的李玄,真坐不住。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捧起茶杯,冲着父母道了句“我 困了,就先回房间了。”

“早点休息。”刚收拾完不久坐下来看电视的李母嘱咐道

“嗷。”

坐到了书桌旁,李玄打了个哈欠,打开笔记本电脑。

扬天真要的十五个策划,明天下午六点就要交上去,只能今晚熬夜写一写了,写策划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一件很让人烦躁的事,特别是在自己假期的时候还得做这种事,就更是让人愤闷了。

“唉,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呀。 ”李玄自顾自安慰了下自己,挠了挠脑袋, 拿起茶杯小口抿了抿茶水,苦涩寡淡的滋味倒是清醒了几分。

绞尽脑汁,也不过想出几个有点无聊的策划。

李玄不由得想起自己年少时,当着班长,似乎号令天下一般,威风凛凛,时过境

迁,如今自己,只能说可悲可叹。

但真的就是因为命运的不公吗?李玄自嘲一笑,当年自己这双手,可没少翻越学 校的高墙,可没少沉溺在游戏的刀光剑影之中。

只可惜,游戏里挥斥方遒,驱不散父母斑驳白头。

恨只恨,回头太晚,满目残殇。

一边回忆着当年少年轻狂,一边东拼西凑写着自己直播的策划,不知不觉已是凌 晨两点,咽了口冷茶,揉了揉太阳穴,李玄叹了口气,真的好困。

可是这次好不容易等到个机遇,再不抓住,自己可就真是个混蛋了,难不成以后 父母病了, 自己连钱也掏不出来?

只是江郎才尽,自己现在真的想不出点啥好玩好看的策划了啊,李玄郁闷得抓耳 挠腮,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想之前也有学那吃播,做做那大胃王,结果吃到去医院 洗胃,因此现在自己都不敢再去弄点什么大胃王吃播之类的直播。

那可该怎么办呐?

“唉,当初和天真哥醉后一通胡话,想不到居然被他给记住了,老龙村呀老龙村, 我该怎样去带你腾飞呢? ”

李玄一个屏息,咦了一声,笑了笑,放下茶杯,在电脑屏幕上敲出了两个大字:

“寻龙”

随后李玄不由得自嘲一笑,“别搞笑了,要是真的有,又何必等到现在。”

说罢李玄又把敲击出来的“寻龙”二字给删除了去,伸了伸懒腰,轻轻呼了一口 浊气,又开始在电脑面前捣鼓起来。

写了个把小时,李玄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都有些记不清自己到底写了几个策 划了。眼皮子一直在打架,想敲的字打了半天也打不对,看来是真的困得不行了,只 得先趴在电脑桌前小眯几分钟了。

工作还未完成,李玄可不敢回到床上睡,像他这种日夜颠倒的家伙,躺到床上第 二天醒来,浑浑噩噩、磨磨蹭蹭。真开始做事差不多又是下午三点了,到时候没法子 交差, 白瞎了一次人情,那划不来。

只是自己这般丧,不够努力,真的有机会来了,抓得住吗?

李玄枕着手臂小憩,不由想到这个问题。

不一会儿,蓝光的电脑屏前,就传出了轻轻鼾声。

他太累了。

累的既是对现实无能为力的呐喊,也是对心中梦想桃园流离的忧伤。

哈喇子流了一手,熟睡中的李玄下意识的伸手一抹,再一个挪动,又寻了个舒适 的姿势继续酣睡,对于要继续做策划的事早已忘得不知所以然。

只是在李玄熟睡时候,那只无处安放的手正好碰到了笔记本上的光标,而那光标, 又恰好停在了撤销键之上,湛蓝色屏幕里字数不断减少。

而待到李玄再次换了个姿势趴着的时候,屏幕上,便剩下了先前其删除的两个大 字:

“寻龙”。

————

晨曦清凉,雄鸡昂啼。

一个老头早早便站在了李玄家门口,戴着乌布鸭舌帽,斑驳灰发杂乱散在耳旁, 褶皱布满老脸,一副廉价老花镜架在鼻梁之上。

一杆乌黑发亮的老烟枪被老者叼在嘴上,正在吧嗒吧嗒冒着烟,灰黑色短大褂搭 配着洗得泛白的粗布裤,腰间别着的皮带格外显眼,乌黑发亮,保养精良,仔细一看 居然是“七匹狼”的,这便是老龙村的村长——秀伯。而他那一条格外亮眼的皮带, 无需质疑,真的不能再真。因为那是他小儿子过年时候回来给他买的,老人家显摆着 呢。

老龙村,老了。

没有新鲜的思想、新鲜的血液注入,行将就木,暮年沉沉矣。

秀伯是想趁着李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和他聊一聊,看看出去外面经历了一遍的 大学生有何看法,也不知道能有何办法挽救这股子日暮西山的颓势。

高耸入云群星罗列宁静夜,蛙声蝉鸣风拂狗吠喧嚣湖的老龙村,反而没有那么吸 引人了。

没办法嘛,年轻人,不喜欢。

李父招呼着秀伯进来坐,李母则是给李父和秀伯端上两碗白粥,再拿上两碟咸菜 放在边上。秀伯也不客气,屋前屋后的邻里,不用那么见外。夹起根咸菜吧嗒吧嗒嚼 着,咕嘟咕嘟喝了一口热白粥,笑着称赞道:“阿玉做的咸菜还是好吃。”

李母笑着回应道:“厨房里还有半坛子,下午我拿点去给阿娥姐,让她晚上给你 炒菜吃。”

秀伯推脱一番,也就笑着应了下来。

村里人,做一门豆腐,都会拿着水瓢家家分上个几块,没个太多心思,邻里邻外

的,互相帮衬,十几户人家,便是老龙村了。

倘若以后老龙村,孩子们都在外务工,哪里再去像今日这样喝着白粥呢?

一碗白粥见底,李父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扯着嗓子朝着李玄房间方向吼了一句: “阿玄,这都几点了?还不起来吃早餐嘛!”

在老李家,没事干想睡觉,可以,起来吃了早饭再睡。李玄打小就是这样子过来。

果不其然,房里立马就传来了李玄睡意朦胧的回应:“哦……知道了,我这就起 来……”

瞧见了秀伯,一边找牙刷的李玄一边打招呼道:“秀伯。”

秀伯点点头,笑着说:“大学生回来了。”

李玄咧嘴腼腆笑了笑,大学生这个名头,当初的确是让他很自豪,可现在听起来 却那么像是现实给他来了一刀,不痛不痒,却扎心,因此对于秀伯的话语,李玄有点 不知怎么接,只得转身洗漱来避免尴尬了。

唉,只恨自己大学学了个寂寞,如果早点遭到社会的毒打,自己不就不会那么慵 懒了。李玄边刷牙边自顾自做此想,想着想着就自嘲地撇了撇嘴。

经历的事情如此之多,也没见自己大学真的有多么认真,想必能重来一遍,自己 也会重蹈覆辙。若是醒悟,何必回到当初;若是执迷,回头又有何用?

真正愿意醒来的人,不会去等待某一个特殊日子。

甩了甩脑袋,吐了口牙膏沫,李玄长呼一口气,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若是每天 都是那般幽怨,那不得把人给压死。

揉了揉脸,恢复脸上笑容,去橱柜拿出碗筷,给自己盛了碗粥,吸溜一口,夹起 榨菜送入嘴里,吃到久违的早餐,李玄笑着称赞道:“还是家里的白粥最有味道。”

其实咸菜和白粥,别处也有,并非如今家里熬的最好,也不是家里榨菜最香,更 不是书生气地抒发说唯有故乡明月圆。其实就很简单,李玄在外那么久,早上能醒过 来吃顿早餐的日子屈指可数,弄点各种直播或者做点文案,一晃神功夫就已凌晨两三点,再一睡,就是下午了。没出胃病,纯粹靠着身体硬扛。

有些辛苦,不足为为人道也。况且李玄也不觉得自己的苦,真能叫苦。

凌晨五点的图书馆外, 自己大学期间可是一趟也没看过。终究还是醒悟太晚。 读书人悔不当初莫外道,文曲星一鸣惊人何靠求?

早已过完早的李母略微责怪说道:“知道家里粥最有味道,又不愿多回来,天天 在外也不知道带个姑娘一起回来。”

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李母忽然询问道:“这次回来,该不会是过年又不回来了

吧? ”

看着自己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李玄心头一酸,转而笑着说道:“回,今年那边 没有那么忙了啦,下半年过年肯定会回来的。”

混得没别人好,也回来一趟吧,让老人家开心开心也好。或者,明年,就不再去 上海那边了,回来家乡这边多陪陪父母。磕磕绊绊闯了几年,日子过得一塌糊涂,不 如归家。

听到李玄打包票,李母满面笑容,“要是过年能带个姑娘回来,那更是再好不过 了。”

李玄挠了挠脑袋,无奈道:“我也想啊,可是没遇到合着眼缘的人嘛。”

况且老龙村如今这个模样,自己真带姑娘回来,怕是也留不住人家吧,李玄心想。

仿佛是猜到了李玄所想,秀伯放下碗感慨道:“唉,估计再过个几年我们村也会 修路了,到时候小玄带女朋友回来也方便多了。”

李父叹了口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修得成这条路呢,难。” “那些该有的总会有的。”李玄喝下一口热粥,笑着附和道。

只是李玄心理想的是就算修了路,老龙村这些零散瓦房,以及青壮力的流失,还 有每家每户都不得不面对的问题——穷。

大家一年到头卖些力气也留不下几个子儿,哪有什么钱去结婚建房,迫在眉睫, 却又有些无奈。难不成结婚都只能靠借?

要是自己身为人父,也舍不得把女儿嫁去吃苦,这是人之常情。

李父向来沉默,过完早以后便拎起锄头去地里除草去了,而李母也赶着鸭子去河

边,一时间便只剩下李玄与秀伯二人。

接过李玄递过来的一根烟,吸了一口,秀伯不禁感叹道:“醇香不辣嗓子!还是 你们年轻人会享受。”

李玄给自己也点上根烟,用力吸了一口,长长呼了出来,一时间烟雾缭绕,看不 清烟雾后的脸听到这句话,是笑,似哭。

右手挥了挥打散烟雾,李玄这才问道:“秀伯,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事的吧? ”

秀伯弹了弹烟灰,有些落寞地道:“唉,像你这般二十来岁出头的年轻人,如今 就你一个人在村上了,来找你聊聊天,让自己好保持年轻态,不然跟那些乡里小年青 请教问题都不知道从何下手咯。”

“过年小弟哥他们都会回来的,说不定到时候再给你带些好东西。”李玄笑着安 慰道。

“来去匆匆,旅途奔波,也是累的。”秀伯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怪也怪我们 老龙村,没什么赚钱门道,你小弟哥他们在家乡工作的话,到头来也是年年劳年年空, 老婆本都攒不出。”

“也是,现在赚钱确实辛苦,像小弟哥他们还大我几岁,确实也该到了成家立业 的年纪了。”

“唉,再过十来年,要是你们都小有成就,都去城里住了,我们这把老骨头,说 不定就是老龙村最后的那一批人了。”

“落叶归根,老龙村还是老龙村的,秀伯你就不要那么悲观啦。”李玄安慰道。

“所以还是要看看小玄你呀,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们老龙村变得更好。”

听到秀伯的话,李玄挠了挠脑袋,神情有些无奈,“按照如今来说,我似乎没有 什么好办法。”

再和秀伯闲聊了会,李玄不由得打起了哈欠,给秀伯再发了一支烟,秀伯笑着接 过。

李玄也就没有客气些啥,给自己再点了根烟,清醒一会。

秀伯不由感慨道:“以前你还小逗你,给你发烟,你都拒绝的,想不到现在也开 始学我们这些老烟枪了。”

“出门在外,少不得几次应酬嘛,说不定过两年就戒了的。”

秀伯笑了下,起身拍了拍裤子,说道:“得了,不聊了,我也得去山上走两圈做 做工了。”

“对了阿玄。”

“怎么了? ”

“要是真有什么好方式介绍我们村,我会说动村里那些老骨头,一起配合你的, 搞那个什么……”

“直播。”

“哎,对对对,就是那玩意。”

“那行,容我想想咧。”

“我们老咯,就希望你们年轻人出出力啦。”

“好嘞,晚上来吃饭咧。”李玄笑着送秀伯出门。

秀伯摆了摆手,就此离去。

李玄砸吧砸吧嘴,打了个哈欠,嘴里嘟囔着:“唉,醒了那就去做做策划去,省 得天真哥骂死我。”

秀伯所说,倒也不是不行,真要介绍了自己村子,那经济也会慢慢好起来的吧, 李玄心中不免这番想。

咯吱一声,推开房门,不一会儿李玄便盯着电脑屏幕,默默发呆,鬼使神差地点 上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右手手臂高高举起,“我……”

拍向笔记本电脑的手悬在半空,想着没钱换一台新的电脑,那股子冲动还是给压 下去了。

破电脑,总是时不时莫名其妙的更新,最气人的吧还是更新到后面还说点什么更 新失败,又给取消这个更新,然后就让电脑给退回到开机状态。

问题是他昨晚太困了睡着了,没有给点那写了大半的文件给点保存啊!结果倒好, 打开最后电脑给保存的文档,居然稀里糊涂的留在了“寻龙”二字那里,李玄这就郁 闷了,他明明记得自己昨晚删除了的呀,这恢复文档还自带恢复删除的?莫名其妙。

按向回车键的手停在了回车键上,李玄看着“寻龙”二字,左手撑着桌子,一口 一口缓缓抽着烟,“罢了罢了,既然如此,今早那又有秀伯这番话,那就当做这是场 命运的相遇吧。”

将手指从删除键上挪开,接着写策划。

四月的老龙村,清晨还有些许清凉,微风吹拂绿叶飒飒作响,不知名的鸟鸣与雄 鸡啼声,奏响着一曲古典乐,像是在歌颂,又像是在缅怀。

时光冉冉,岁月变迁。

兴许在那遥远年代,此处是那卧龙盘旋,百舸争流之地。只是沧海桑田,时过境

迁,如今只余山水回响,独画风骚。

————

“啊,累死我了。”李玄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操控鼠标点向邮件 的发送按钮,终于把这些策划给弄完了,得亏大学期间常写文章,打字速度够快,不 然还真没法子在下午四点多就完成任务。

感觉有些乏了,李玄自顾自地道:“现在才四点多,不急着做饭的,我先睡个午 觉。”

说罢便向床上躺去,刷了刷小视频,看了看自己发布的作品点赞数量有没有变化, 眼皮子感觉沉甸甸的,将手机扔在枕头旁,翻个身抱着被子闭上了眼。

————

水雾沉沉,波光粼粼,远山朦胧,空余风音。

古道西风,寻常巷陌,唯潺潺流水与风声交互,仰头可见云雾缥缈,低头可闻鱼 虾呢喃,安静得欢喜。

忽然有那么一丝吵杂,在遥远的东边,还似乎有那点点光亮,有些刺眼,心底莫 名其妙地就不欢喜,甚至于有那么一丝丝的恐惧。

天色如火,以那光亮为起始,将云霞渲染得猩红,原本灰蒙蒙的环境,瞬间成了 遍地火红,天地盛开璀璨红花,就连原本鱼虾嬉闹的溪水,也开始沸腾,嘟嘟嘟地往 猩红的云霞涌动。

远方的呐喊,变得混乱一片,哭喊、大笑、咒骂、挣扎。

最后寂静。

在经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后,一股红色气浪从远处涌动而来。 一切都在血红色之中消逝,最终归为万籁俱寂的黑。

河流消逝,山地成了平原,远方的歌谣与烟火,再无回见。

不由得皱了皱眉,对着黝黑死寂的天空,唾骂一句:

“喤……”

天崩地裂!

天空中有一对硕大的眼睛蓦然瞪开。

梦醒!

————

“阿玄,起来吃饭了。”李母的声音在李玄房外响起。

李玄慵懒地应了一声,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爬起来,回想起刚才做的有些稀里糊涂 的梦,李玄面色古怪,低声呢喃道:“我回来了。”

是你,要找我吗?

找我,要干什么?

 

 

三、空荡哎  只余风声 

距离清明节还有两天,一辆粉色大巴车晃悠晃悠慢吞吞驶入拉乡街道。 噗、嗤。

大巴车缓缓停下,一个肩背灰色大挎包,蹬着休闲运动鞋,长着一张国字脸,眉 角有个月牙印,顶着一头厚实短发,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那月牙 印是他小时候磕石头上,给落下的疤痕,不过倒也不影响美观便是了。

看着熟悉的并不繁华的街道,设施依旧老旧残破,水果摊子上摆着不怎么新鲜的 水果,除了偶有几只苍蝇光顾,再无任何顾客临门,倒是卖纸钱蜡烛的摊位,因着清 明的临近,还有几人在挑拣采购烧给老祖宗的东西。

只是这街道,依旧闲得空荡荡的。

虽说街上总有些许人在交谈、唾骂、大笑等,但郑辉总感觉,这拉乡的街道,要 比儿时那会更寂静一些。

是啊,大家都向往大城市里,有钱的都开始举家搬迁了,都别说村里了,乡镇都 是显得有些冷清清的。

也没必要哀叹点什么,这本来就是时代的洪流和趋势,顺应时代潮流走就是了。 郑辉掏出手机,点击常用联系人那一栏,想着打电话难免要唠嗑几句,便转而点开了 编辑短信的界面,快速输入道:“我回到了,放心,这次那件事,我一定会办好的。”

拎着挎包,凭借着自己对于拉乡街道的了解,郑辉三两下便转悠到了一家修车铺 子门前。

拉乡的街道就短短数百米,绕来绕去也不过是转了个圈罢了。小时候觉得拉乡能 玩的玩意还挺多,每次几个人来赶圩都乐得不行,买个一块钱拼装的“变形金刚”都 能玩上一整天,如今走着走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觉得拉乡,她变小了。

小到郑辉过年出门玩都不乐意待这儿,怎么的也要去鹿县县里吃吃烧烤之类。 抬头看了看店铺名称——陶家铺子,郑辉咧嘴笑了笑,望向正背对着他蹲在店门口修理着摩托车的修车师傅。

还是那个老样子,喜欢弓着腰猫在摩托车前捣鼓,就像一只河虾。 “陶松。”

被郑辉叫道名字,陶松甩了甩刘海,回过头来,惊讶道:“哟,居然回来了啵, 有没有带阿妹回来准备结婚了。”

一来就被陶松问道这个问题,郑辉咧嘴淡淡笑了笑,“难喏,这几年也赚不上几 个子,而且我们这里路都还是黄泥路,哪有人愿意过来我们这安家。”

将扳手丢到工具箱里,脱下满是机油的手套,拧开水龙头洗掉残余的污渍,陶松 眼神示意郑辉进店里坐,虽然花了六十块钱淘的那张沙发破破烂烂的。

郑辉也不做作,将挎包随手扔在店铺干燥的地方,一屁股坐在了嘎吱作响的沙发

上,接过陶松抛过来的水,“回来得晚了点,没啥车了,等你的车一起回去咧。”

拧开水壶,大口灌了口水,陶松抹了抹嘴角,后天就是清明了,确实也得回老龙

村一趟了,今年不懂得挂不挂宗纸(挂纸:南方地区清明时祭祖客家话讲法,挂宗纸则为整个宗族一起去祭奠祖辈,小 聚居并不同姓,一般以村子为主) 。不过挂不挂宗纸也就是他们这些年轻人来讲的

了,毕竟老一辈都老了,腿脚不灵便爬不了什么山了的。

“得咧,晚点买了钱纸蜡烛香就回去。阿玄也让我帮买点回去。”陶松回应道。

“咦,阿玄也回来了嘛,那我回来得倒也是个时候。”郑辉略微有些小惊讶,李 玄可是连着两年过年都没回家了,想不到做清明的时候倒是跑了回来。

想着自己上一年也没有归家,郑辉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李玄的想法。 年轻,出去容易,大大方方走四方。

回来,却是艰难,功不成来名不就。怕丢脸。

“哎,只希望日子越过越好咧。”

“啥玩意? ”听着郑辉小声嘀咕的陶松疑惑道。

灌了口水,郑辉笑着应道:“没,我说今晚回去得让阿玄先走三杯。” 陶松啧了一声,嘿嘿一笑道:“那怎么行,必须得来上三瓶!”

“哈哈,那他就躺下了。”

“谁让他那家伙跑出去那么久,必须补上。”

“哈哈,那感情好。等你收工,我们再去买东西。”

“可以,安排。”

就在郑辉坐在陶家铺子门面里玩着手机里贪吃蛇游戏,消磨春日下午闲暇时光之际,一道银铃莺声自店外响起,“陶松哥,我多做了点艾粑粑,我家里吃不完,就给 你捎了点,给你拿回村上挂纸时候当午餐咧。”

郑辉抬头一看,只见陶松略显局促与激动地站了起来,双手向衣服一抹,快步向 前想要接过身前女子递过来的一大袋艾粑粑,走了两步看见自己手上全是油渍,略显 尴尬摸头憨笑,“杨媚,我这手太脏了,你就帮我放在那木柜上就好了啦。”

杨媚爽朗一笑,朝陶松胸前一推,“喏,这有啥,我又不是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大 小姐,艾粑粑都给你包好了,手提有啥子不好意思咧。”

陶松呵呵一笑,连忙道谢地接过杨媚手中的“一点点”艾粑粑,“那我做完清明 回来请你吃烧烤,必须得感谢感谢。”

“哈哈,好说,要大串的。”杨媚拍了拍手,抬头看了看自己身前这个大个子, 笑了好一会儿,不知怎么的,杨媚忽然觉得这种时候,空气都如艾粑粑一样甜腻腻的, 让她总是忍不住笑起来。

哎呀一声,杨媚这才发现了坐在陶家铺子里的郑辉,脸色微红,不过很快便恢复 正常,嗔了一眼陶松道:“有人来找你玩都不介绍一下。”

陶松将艾粑粑放到柜子上,指着郑辉对杨媚说道:“郑辉,老龙村一起长大的兄 弟。”

然后对站起来的郑辉介绍道:“杨媚,住在街道另外一边的大美女,我们小时候 常去吃的那家包子铺就是她家开的。”

郑辉起身与杨媚点头示意,调侃道:“那看来是个小富婆哦。”

“那是,而且杨媚贤淑能干,我都听邻居们说她家包子铺都计划再去县里开一家 了。”

杨媚笑着回应道二人说法,“要是真开了新铺子肯定请你们吃大餐行了吧?到时 候一个人打个大红包我就真是小富婆了。”

“得咧,那红包得掏空陶松家底咯。”

“那怕啥,他开新铺子我给他打双份。”

……

三人闲聊了好一会儿,杨媚这才与二人道别,看着缓缓离去的婀娜身影,陶松憨 憨直笑,直到女子消失在了街口转角,才轻轻叹了口气,去水龙头旁慢慢洗掉自己手 上的污渍。

“啧啧啧,有问题,着实有问题。”郑辉揉着下巴,盯着陶松笑道,这怎么看都 像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样嘛。

陶松拿起扳手哐哐敲了几下发动机,赶忙否认道:“怎么可能,人家家里有钱、 人年轻又长得好看,再过年把就要搬去县城的大小姐,那可能喜欢我这种土鳖。”

“万一还真就是了呢? ”

听到郑辉这般调侃,陶松扔了个不屑眼神过去,“合计着这年头,你还在看童话 故事? ”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灰姑娘与白马王子。

黑白电视机、缝纫机、 自行车,早已在不知名的角落,蒙上沉睡的冷灰。

就像童话故事,总会长眠于成年人心中。

总有时代要落幕而去。

 ————

清明时节,祭奠先辈,祈求后辈一帆风顺、神高水涨,一直都是老龙村村民口口 相传的焚香之际念叨的话语。

小时候是自己站在墓碑的一旁,听着父辈们蹲下焚香祷告。如今则是自己细细回

忆,按照老一辈的祷告在祖先碑石前呢喃。

李玄不想长大,双鬓却已夹杂着几根白发。

疲惫是成年人独享的孤乐。

傍晚,郑辉和陶松坐着摩托车回到的村里。二人买了一堆钱纸蜡烛,本来想叫李 玄来拿走他的那一份的,结果在大门坪一合计,反正今年主要去走山的也就他们几个 为主,就统一去挂个宗纸好了。

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从长计议,要写个满满当当的策划,尤其是在小小村庄里, 明日要做的事情,今日约定也不会算迟。

漫山遍野,翠绿青黄,在没过头顶的篱笆里穿梭,在清澈刺骨的水稻沟里行走, 在旷达冷清的山岭里放歌,歌声像一槁船桨,撑起满载乡野的清辉。

春日映晚,月明星稀,在香气未近桂树旁前欢笑,在熟悉亦陌生的长者旁低语, 在嘈杂喧闹的谷坪上欢笑,喧嚣如一幅油画,画满记忆时节的夕阳。

夜晚的老龙村,习习凉风,余着遥遥犬吠,在山水中回荡,渐渐远去。

喝完了酒聊完了天,李玄摇了摇头试图散一散一身酒气,推开家门,裤子口袋里 的手机震了震。

嘎吱一声,李玄将门给关好,慢慢掏出手机,是扬天真发过来的消息。 “都被毙了。”

李玄脸僵了僵,有些沮丧,但早就习惯了努力得不到回报的日子了。长叹一声, 回复了句,“谢谢天真哥了,这段时间真的麻烦了。”

熄掉手机屏幕,夜深了父母早已看完电视剧回房间休息了,李玄轻轻擦了把脸, 回屋朝着床倒去。

老龙村,我该怎么办?别说你了,我连我自己,都感觉迷茫得很啊。

————

一切风平浪静,胡泊散发光晕,阳光照射下来,湖石嶙峋,平原还是那个平原, 高山还是那个高山。

祥和、平静。远处还隐隐约约传来吆喝声,鸡鸣、犬吠、牛哞、稚子嬉笑,农田 阡陌碧绿,小桥流水人家。

环顾四周,绿水青山,天上人间。

可身在此处的李玄,却总是感觉心底空荡荡的,总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怎么想,却又想不起来。

感觉到脸上有液体在流,伸手一摸。

原来此刻,早已泪流满面。

怎么,没了那道吼声?

————

砰砰砰、砰砰砰。

“阿玄,还不起床?你手机响了好久,下次不要喝那么多酒了。”李父的嘀咕声在门外响起。

李玄揉了揉太阳穴,含糊地应了一声李父,顺手接起了电话,慵懒地道:“喂~”

“怎么,昨晚通知说策划被毙了,就难受得买醉? ”扬天真略带调侃的语气自手 机中传来。

李玄苦笑一声,哀叹道:“天真哥你不会大早上是来讽刺我的吧? ”

在电话另一头的扬天真拿起热咖啡吸了一口,看了看电脑屏幕,回应道:“你当 我真有那么无聊? ”

“我争取了一下,你的其中一个策划案,我感觉挺不错的,不过你要这么做……”

“什么!这不是……”

“何必,在意这些呢……”

“这……好吧……”

……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城市的喧嚣,不见停歇,人人尽在一张大网上,来来回回, 奔波南北。

此刻扬天真的办公桌电脑上,赫然显示着李玄写下的一个策划案: 《寻龙》

————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有人勘破虚妄,悔不当初,亦有人沉沦执迷,不愿醒来。

看着窗外黄土灰蒙、绿叶暗淡、紫花零散,李玄呸的一声将漱口水吐掉,口中呢 喃道:“这年头,焦点就够了。别的,谁在乎呢? ”

简单过了个早,小小村庄显得安逸又忙忙碌碌,李玄本来想着去找秀伯商量一下 自己直播问题的,却在靠近秀伯家时听到了些许争吵,李玄砸吧砸吧嘴,转身在谷坪 石头上坐着。

有些家事, 自己插不进嘴,也不想去凑个热闹。

虽说村里老人家挺喜欢这些八卦,可自己这不是还没到七老八十嘛。 不过老龙村就那么小,坐在谷坪上,前因后果,倒也听得差不多了。 李玄只得幽幽叹口气。

郑辉,回来果然是有事要和家里人商量的。

李玄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高兴是郑辉不再是孑然一人;难过的是郑辉也打算着,要离这山坡上小村子而去。

上门,男方从家里出去,去到女方家里,从此在女方那边生活。

郑辉谈的那个女朋友家里还挺有钱,只要郑辉愿意去上门,甚至连“嫁妆”都不 需要出,怎么听着,都感觉有些划算。

可要是家里有些余钱,谁不想有更好的选择呢?

而秀伯吼声则是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就像是这个村子不甘的呐喊一样,“我缺你 那点结婚的钱嘛!我辛苦攒了一辈子钱,要你待在家就那么难吗? ”

“那哥能去上门,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待在这个小地方? ”

“那谁让你不先结婚?你就是想我和你妈老了孤苦无依是吧? ”

“我结婚后又不是不回来,有必要这样吗? ”

“一回来就说要去上门,连姑娘都没带回来,你还把这个家放在眼里不!我是欠 了你什么吗啊? ”

“带回来,带回来?你让我怎么带? ”郑辉一边吼着一边往屋外走去,身子颤抖 地指着老龙村满是泥泞的坡道喝道:“让人家巷道如画来看我们这烂泥破草吗? ”

郑辉扯了扯头发,摊开双手,面露苦涩道:“我们村子那么穷!那么烂!我们还 守着他干嘛? ”

秀伯听闻郑辉的话,身体因为气愤而剧烈抖动,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拍着大腿,跳 起来指着郑辉骂道:“你个混小子,这是生你养你的地方,我们老龙村祖祖辈辈生活 在这儿,你说守着干嘛? ”

“没了他,你以后有了娃,去哪里告诉他我们这儿山山水水?啊!”

郑辉皱起眉头质问道:“说点什么?哪有什么山山水水?我都多少年没有去山上 走过了,那些东西,早就该淘汰了!”

秀伯握紧了拳,瞪着郑辉,拍了拍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有些沮丧地摇头 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郑辉不想再这样吵下去,看了眼坐在坡上的李玄,朝着秀伯摆手说道:“我现在 不想再说这个先,你要忙你的你就先去忙吧。”

说完郑辉便快步走上坡,一屁股坐在石墩上。

李玄淡淡笑了笑,起身拍了拍迎面而来的郑辉,朝着正要追过来接着吵的秀伯走 去。

只见李玄一把揽过秀伯,在秀伯耳旁嘀咕起来。而秀伯原本是想推开李玄的,但  是听了几句之后反而是停了下来,最后更是满是疑惑望向李玄,道了句“真的可行? ”

在得到李玄拍胸口保证后,秀伯望向郑辉冷哼了一句,而后转身回屋子去。不过显然,对于郑辉上不上门这件事,他还是有着他的意见的。

待到李玄走回谷坪,郑辉幽幽叹了口气,望着满是碎石和细沙的泥地,问道:“阿

玄,你说,我们要是个个人身家百万,哪里会有这种忧愁? ”

说着郑辉一手捂着脸,带着哭腔道:“要是家财万贯,我又何必,让老龙村如此 窝囊!”

哪个男儿,不想自家家乡,叶绿花红,雕栏玉栋。

时光或者现实,常常让不再年幼的人,不敢回过头,去望向当年坐在故乡垄头上, 指点江山的自己。

无奈吗?是挺无奈。

可恨吗?是挺可恨。

可,当初年轻不思学习的,还不是自己。

人啊,很多时候,就是在拥有的时候,不会珍惜。

李玄抬头望了望天,长呼一口气,张张嘴又默默闭上,挠了挠头,接着拍了拍郑 辉肩膀,“你结婚那些,作为兄弟,我不好说点什么,总之你开心就好,人在,哪儿 不是家。”

“不过你说到老龙村,或许,我们可以再试一试。”

……

————

和郑辉说了小半天,解决完郑辉那边的问题,李玄接着来到陶松家门口。身材高 大的陶松正搬着一张小板凳坐在门口,边剥着竹笋边问道:“怎样,解决完了? ”

李玄应了一声,从陶松家里搬了张凳子出来,坐在了陶松对面,拿起竹笋剥了起 来。

老龙村就巴掌大的地儿,郑辉家里的争吵,作为邻居的陶松当然也听了个点滴, 只是觉得自己嘴笨,还是不去掺和为妙。

看着二人面前水泥打造的谷坪,李玄略感忧伤,缓缓道:“一眨眼,我们都那么 大了。想起以前叫上阿倩、雅琪、韦艳、晓云姐一起在谷坪上打上游喝水的日子,感 觉就像昨天一样。”

陶松将剥好的竹笋放在盆里,讪笑了声,“你晓云姐都嫁去四川去了,过年都不 一定回来一趟,以前的事,怕是再也回不来咯。”

李玄将剥好的竹笋丢入盆里,“感慨那么多干嘛?人呐,不都是要向前走的嘛, 晓云姐过得开心,嫁得远一点又怎么样咧? ”

作为和晓云从小长大的堂弟,陶松只是无奈说道:“理是这个理,可那不是和我 们娘家这边十万八千里嘛,要是有人欺负她了,我们又能怎个办嘛!”

“呸呸呸,晓云姐在四川那边肯定生活得幸福快乐的。”李玄打断陶松话语,随 即问道:“那你咧,打算什么时候带嫂子回来? ”

在李玄问道这个问题的时候,陶松脑海里想起了那个眉眼弯弯,笑起来露出小小 虎牙的杨媚,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还有几分羞涩模样。

瞧见陶松这个模样,与其从小长到大的李玄那里会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不由得调 侃道:“哟,看来有戏!”

想着杨媚家里的大房子和包子铺,陶松明亮的神情变为怅然,有些心酸地道:“唉, 难喏,老婆本都赚不够,哪有勇气去说喜欢咧? ”

成年人之间的爱恋,从来都不只是两心相印。

李玄嘿嘿一笑,用陶松的话来说道:“理是那么个理,可是哪有那么多门当户对 时候嘛,这个社会,对二三十岁的男人,要求太多了。”

“要是连喜欢都能拖,那哪里还会有所谓的浪漫呢? ”

陶松瞟了一眼李玄,摇了摇头吐槽道:“不愧是大学生,歪理说起来一堆一堆的, 这我可说不过你,说吧,找我是想做点什么? ”

从小玩到大,陶松又不是不知道李玄懒,没事时候都不愿意出门,这找完郑辉又 来找自己,肯定是想要做点什么。

李玄将剩下的笋子给剥完,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直截了当的说道:“我需要三天 之内,你从鹿县给我买回一个华为牌子的信号增强器。”

陶松蹲在水龙头旁洗竹笋,点了点头,说道:“要是我开摩托车,那估计没法子 准时回来,而且你要买的那个啥增强器,我好像真不知道哪里有卖。”

“可你不是点头了嘛,你不知道,嫂子怎么会不知道呢? ”李玄看着陶松嘴角微 微挂起的笑,不由得调侃道。

事实上陶松确实想说问问杨媚看看,和她一起去鹿县里去找一找李玄想要的信号 增强器,找得到最好,找不到,能多见见她,也挺不错的。

不过经得李玄这一调侃,陶松还是不由得老脸一红,呵斥道:“去去去,八字还 没得一撇呢!”

“得咧,钱我打到你卡里,多的就当做我请嫂子吃饭钱了哈。”李玄嘿嘿一笑, 冲着陶松摆了摆手就此离去。

“哎,等会!”

“干嘛? ”

“拿点竹笋回去吃。”

“得咧,下次再拿了。我还得拜托我老爸帮个忙咧。”

 

四、好坏嘛  看一看吧

 看着自己剪辑好的准备放的第一段视频,李玄深吸一口气,鼠标点到播放按钮上:

清风徐徐,翠影罗漪。

黄昏之下,守着山的少年眺望着远方。

镜头随着他的目光转换,昼夜变幻,晶莹剔透河水映照月之皎洁、 日之柔旭。

岸边一滴露水沿着绿叶缓缓滑落,轻轻坠入流淌的河水之中,山谷回荡着风音, 喧嚣,却又有种莫名的宁静之感。

矗立河岸,镜头向河流上方转去。

在镜头转动的过程中,远远的河水里诡异出现了一抹黑色倒影,一闪而逝。

那黑影,庞大,灵活,虽不在镜头正中央,却让人难以不去注意到画面一隅中的 河流倒影。

而此后的画面则再也没有出现这一场景。

河流的上方,是那高低错落的群山,有着升腾的雾气缭绕,看不亲切,却又能感 觉到那些云雾就似在自己身边。

画面外传来一声长长的吆喝声,是那古旧的民谣在传响,又好似,这整片山水, 都在绵绵不绝奏响乐章。

镜头再次一转,少年对着镜头,笑着伸出了手。

“欢迎,故乡。”

镜头再次拉长,画面渐渐朦胧,只余清风吹拂绿叶,婆娑声声。

看完了视频,李玄笑了笑,还是挺满意的。

看似只是一个简简单单介绍自己故乡风景的短视频,可别处那么多的名胜古迹, 老龙村又哪里有得了什么优势呢?

假如别人家门口就有的东西,又为何要来这儿看呢?而且这样,和李玄能有什么 太大的关系呢?

所以第二、第三个视频就是这份策划里的点睛之笔了。

第二个视频,是以另外一个号的名义来发出去——《细看主播狐狸家乡视频一分 零七秒右上方画面解读——水怪还是奇兽?》。

若是自己发的这些内容,热度并不会高到哪里去,但是借着别人口来述说,大众 吃瓜心理便来了,至于真假,呵呵,只要有流量的地方,总会有各种跟风者开始大放 厥词,引发各种讨论,热度这不就能起来了嘛。

至于如何把这两个视频炒起来,靠的还是扬天真的手段了,但作为一个中层阶级 领导,扬天真也没办法给予太久的资源倾斜,就只有两天,能够炒到多热,这个只能 看李玄命好不好了。

哪怕只有两天的流量倾斜,对于李玄来说也是一个莫大的机会。

要不是“四六开”及其身后工会的倒台,公司急着培养新兴主播,别说两天,连 半天都不会主动给予平台流量支持。

就等着两天的热度发酵,话题活跃起来,再抛出第三个视频——《抱歉,主播并 未想到会有这一回事》。

第三个视频,就是在热度发酵这两天以后,作为事件主人公的李玄,以一副严肃 地模样对于这些热议做出回应,声称自己只是想向大家介绍自己的家乡,并无别的心思,也无想要去炒热度的想法,还请大家不要本末倒置,多看看自己家乡的风景。

当然,还要有意无意提一嘴,视频里那个黑影,自己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自己 请教了村子里的老人,老人们都对此表示不知情。若是大家真的有兴趣,自己可以尝 试直播带着大家前去瞧一瞧,不过还请大家不要抱着什么希望,因为自己只会走到直 播信号能到达的地方。

再接下来的设计,便是考验着自己直播运镜的技术了,总会有意无意,让直播间 的观众,看到点“莫名其妙”的东西,从而使得这一场直播,能够保持着充足的热度。

一场完整的炒作,其实到此便为止了。

李玄要的并不是证明些什么,而是在这场算是闹剧的“舞台”里,收割一波流量, 跻身平台新一轮扶持主播行列里,那样熬几年,说不定也能盖个大洋房,真真正正好 好读一读书。

在李玄看完三个视频的时候,微信电话那头的扬天真也看完了李玄剪辑好的视频, 思考了一会,对李玄说道:“小玄,虽然是我出的主意,但我还是要提一嘴,这样下 去,说不定有一天你会摔得很惨,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源于战争者,终逝于枪火。

源于闹剧者,终崩于谎言。

若是没有实质性的东西,在这场闹剧落幕的时候,李玄怕是免不了跌落几分,更 可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毕竟,策划“寻龙”,本就是假的。

总有一天,那些追随者发现最初认识他的,都只是一场玩闹,不是每个人都能够 接受的。

李玄听着扬天真说的话,轻轻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天花板,伸了伸懒腰,嬉笑 道:“谁又可知那痴心人,与心上人的每次偶遇,都是他的十面埋伏。”

若是自己因为这场闹剧最终像个跳梁小丑般落幕,那希望在这之前,能够有更多 的人,去瞧见老龙村的美。

虽然现在她破破烂烂的,沾满泥泞,但李玄却总是觉得,兴许在哪自己不知道的 时间里,此地,翠红嫣绿,山水悠扬。

“阿玄。”陶松的声音自屋外传来,语气充满了自豪。

李玄哎了一声,随即对扬天真说道:“天真哥,信号增强器看样子是回来了,就 按照计划来吧,我去接下我哥们先。”

“嗯,你去吧。”

嘟的一声,微信电话挂断,扬天真转了转签字笔,用笔帽敲了敲桌面,门外随即 响起敲门声。

“进。”

秘书捧着一杯咖啡款款而来,“老板,这是先前您要的咖啡。”

“嗯,放下吧。”

看着扬天真在盯着李玄的策划,秘书嫣然一笑,“想不到老板还是愿意给李先生 一个机会。”

哪怕他的策划,其实一般。

扬天真优雅地拿起咖啡小酌一口,笑了笑,“这年头,哪怕再一般的人,有资本 力量捧着,也能到大舞台上蹦跶几下。”

“况且我那位李兄弟,也没那么普普通通,说不定能够我足够多的惊喜。”

更重要是,他普通,可我,不普通。

“李先生还不知道老板您……”

“嘘……”

扬天真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前,秘书自知失言及时停下嘴,朝着扬天真微微鞠了 个躬,朝着门外走去。

扬天真望了望窗外,眯了眯眼。

你说你想要让家乡成为“桃花源”,那,我给你个机会。

可别让我失望呀。

说罢扬天真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台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喂,爸……”

 ————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在流量为王的时代里,噱头不论好坏,总能如蛀虫般占据 大众视野一席之地,有人厌恶批判,有人唯恐不乱,但只要引起热议,就再也阻挡不 住流言蜚语如漫天蝗虫,蜂拥四散。

李玄的“寻龙”策划是劣等的,但大树底下好乘凉,连着三天话题性前十的成绩, 让李玄都咋舌不已。

难道热搜就那么好上?那为何自己之前拼了命的做视频做直播都没有什么起色

呢?李玄只能心道看来是自己运气好罢了。

总不可能是天真哥一声令下, 自己就“乘风破浪”了吧?李玄摇了摇头笑了笑, 要扬天真真有那么厉害, 自己哪有那资格碰得上呢?

况且扬天真不过只是个中层管理者,想来也没那么大本事。

不过该感谢的,李玄自然不会忘,做人不能忘了别人的恩惠,不说大小,仅仅只 是在自己一无所有情况下愿意帮自己一把的,理应铭记在心。

编辑好感谢短信发送过去,不一会儿手机便传来震动,是扬天真的回复:“是你 有趣也有意思,也是你对于家乡的喜欢,让我挺期待的,机会是你自己争取的,准备 要开全程直播了,加油。”

李玄翻身从床上起来,编辑了句“回来一起吃饭”而后又删除了去,反反复复编 辑了好几次,最后只剩下了句“好的!天真哥”,点击发送。

李玄喃喃自语道:“唉,这那是请客吃顿饭就能够回报的呢。”

只能说期待自己未来可期,才好偿还别人给予的善意。否则,短短一顿饭,不足 矣。

“阿玄,起来了没有? ”李母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喔,起来了的啦。”

“你陶松哥和郑辉哥都在等你了啦,我煮好菜了,你们一起过个早再上山吧。”

“嗯好,我穿好衣服就来。”李玄将手机塞进口袋,找了好几件衣服试了试,找 到了一身黑色修身长袖衬衫,再配上条灰朴裁剪西裤,自己鞋子除了皮鞋就是登山鞋, 想了想还是选了双登山鞋,穿戴整齐后,再给头上来点啫喱水定型,自我感觉形象良 好李玄才走出房门。

“哟,不知道的还以为阿玄你今天是去相亲的咧。”陶松瞧见李玄这番打扮,不 由得打趣道。

李玄嘿嘿一笑,摸了摸脑袋,“要是给你结婚接亲,我也不是不可以穿这套去。”

陶松哎了一声,摆摆手,笑骂道:“我结婚?这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就别打趣 我了。”

说罢看向郑辉,郑辉哼了一声,“别打趣我啊,我那什么情况,你们还不了解?”就村里那巴掌大的地,老鼠放个屁半天都能传遍全村,郑辉三天前那场吵架,村里想必都已知道得七七八八,这种时候,郑辉可没心情再受几句打趣,实在是烦恼得很。

三天。

足够一场闹剧的盛大开场。

够李玄三段短视频在平台扶持下于网络中疯狂扩散。

够李玄动员村子里叔伯辈帮忙埋下各种“惊喜”。

够李父雕刻个粗略木雕。

够陶松往返鹿县带回信号增强器。

当然,也够郑辉应李玄委托往山上简单探查一遍了。

郑辉感慨一句,“唉,可惜就可惜在去到一半路结果山里下雨了,我一个人不好 再往前走太远了,不然一定去到龙升台去瞧一瞧的,像我们我奶奶以前常常跟我说起 龙升台景美如仙境,这次要是可以真想去看一看。”

李玄点点头,“以前我阿婆还在的时候,也对我说过龙升台,只可惜我们这一辈

人,小时候不愿意跑那么远的山,长大了都去外头跑去了,兜兜转转那么多年,还真 没有踏上龙升台那一刻咧。”

陶松站起来把碗放到洗碗盆里,“祖辈有训,龙升台方圆十里内不允有任何墓穴, 不然我们清明节说不定就可以去那里挂纸了。”

“都不知道从那一辈传下来的这个祖训了。”李玄不由得感慨,总有些东西在未 被纪录之下,就这样长眠于角落了。

郑辉也摇摇头,“不知,反正就是我爷爷那一辈人常常念叨的东西,唉,老龙村 没有住在村里生活的十五岁以下的娃仔了,都往城里去了,再过个几十年,也不知道 村里会成什么样子。”

“那干嘛还要去上门? ”陶松不解问道郑辉。

郑辉白了一眼陶松,“要是我们村铺满水泥路,鸟语花香,还不会时不时没网, 买菜方便,在村里生活不是早起喂喂鸡,晚上逗逗狗,接着我再有个十来万彩礼钱, 说不定我还真的能说服我老婆过来我这边生活。”

“没钱,是最大的问题。”陶松认可点了点头,有感而发,要是自己不用勒紧裤 腰带过日子,怎会不敢去追杨媚呢?

见郑辉与陶松都吃饱了,李玄便开始收拾桌子,轻声安慰道:“总不可能一辈子 穷下去,多去尝试几次,说不定就真有咸鱼翻身的时候。”

二人倒也未在此纠结过多,毕竟穷了那么久了,要是心理真的受不住,那还会有 今日的相聚。穷嘛,总要学会穷开心,不然哭了也没人会可怜。

三人来到客厅,李玄则是回到房间里,接着左手提着一个大手提袋,右手拿着拍 摄架从房里出来,将其分别递给郑辉和陶松,“陶松哥身材高大你力气大一点,等会 开直播以后就你来扛着直播设备,小弟哥你就提着信号增强器和我们路上水和食物, 我到时候在镜头里就少拿一些东西。”

“昂,好。”

“没问题。”

李玄笑望二人,“好,那我们就出发, 目标——龙升台!”

 

五、此去啊  良辰美景

 【虎鱼直播——唐大狐狸的直播间】【今日 10:00 去看看神秘黑影究竟有没有?

不信谣不传谣,家人们不见不散!】

早上 9:50,李玄的直播间还未开始直播,便已涌入了大量观众,于直播间之中 展开各种讨论,至于其中几人是捧哏,几人是水军,几人是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这些 事想必只有李玄自身才能够了解了。

【 一只小馋猫】9:51:“哟,那么多人来看这个骗子表演? ”

【不会说话】9:51:“一进来就火气那么大?大早上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 ” 【游客 15498432775】9:51:“真热闹哇,这主播原本是播什么的呀? ”

【宝哥再爱我一次】9:51:“相信我,绝对有反转!”

……

【网络作家刘达】9:53:“我刘达以我本人名誉做出担保,那黑影绝对是水怪! 那和我当年在四川拍的那水怪同属一脉,具体点我头像看我发的信息!”

【热闹从不缺席】9:53:“哪里来的磕碜玩意,房管呢?房管房管,赶紧来把这 个玩意给封了。”

系统消息-【【网络作家刘达】因传播不良信息被封禁一 日。

系统消息-【热闹从不缺席】开通了粉丝牌子。

……

【 一看就是假的】9:55:“哎,我就说这是假的,你们就是不信,还硬要在这儿 等着,看来我们李导视频拍得确实不错啊,我放慢帧数都查不出什么。今天特来请教 技术。”

【游客 897164845】9:55:“进来想看就文明点,以来戾气那么大干嘛? ” 【小于今日就要起飞】9:56:“就是,文明观猴!哈哈哈。”

……

系统消息-主播唐大狐狸已进入直播间,即将开播!

【游客 5635454564】9:58:“来了来了!”

【猴子李三】9:58:“来啦来啦,好戏上演!”

【最爱小当家】9:58:“666”

【帅气笑笑子】9:58:“这居然那么热闹,爱了爱了!”

系统消息-【帅气笑笑子】开通了粉丝牌子。

……

 

早上九点五十九分,李玄检查了下直播装备,望了望陶松肩上的拍摄架,上放着 一套高清直播设备,是李玄攒了大半年钱咬咬牙才买下来的,担心放出租屋被偷了去 才带回来的,结果还真用得上,倒是意外之喜。腰间别着一台手机用于查看直播效果, 手上再拿着一台手机用于整体把控直播间,再用眼神询问做善后工作的郑辉与负责拍 摄的陶松,待得到了二人点头回应之后,李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长呼了一口,随即 点开了“开始直播”的按钮。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来,腰间别壶酒,你的故事有朋友,大家好,我是李玄, 欢迎来到唐大狐狸的直播间。”

修身恰到好处的衣裳,温柔谦和的微笑,就此拉开了李玄直播的序幕。

但是直播,怎会如此简单,李玄此刻所站的位置,可都是他精心设计过的。

河水清亮透彻,岸边垂下的叫不出名字的绿植还在滴着如璀璨珍珠般的露水,河 岸对面罗列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鹅卵石,流水潺潺,几丛野花争先斗艳点缀着如绸 般细腻的河流,昨夜未曾风雨,今时却也山新水嫩,微凉中透着山水的清悠。

风景秀丽,让人最多也就是感叹一声,但这样远远不够,不能够吸引得了游客, 这一次能有这样的机会,李玄要的可不只是这些。

若是这样尽力了还是吸引不了游客,就相当于自己输了,那对于老龙村,自己也 没有那么多的遗憾了,就这样休假结束后再出去打工,再过个几年有点小存款,取个 差不多的妻子,盖个差不多的房子,过着差不多的日子,那也就,只能那样了吧。

差不多也就差不多吧。

那些锦绣篇章,只能说不是自己能够体验的吧。

但这场闹剧这才刚开始拉开帷幕,自己这怎么可能没到结束就认输,看着屏幕前 的弹幕不断滚动,瞧见了那句“风景不错”,李玄内心甚是欣慰,和陶松以及郑辉二 人眼神交流过后,李玄便笑着蹲了下来,开始脱自己的鞋袜,郑辉与陶松也跟着脱下 鞋准备过河。

而李玄则是还不忘对着观众回应道:“我家乡这儿风景还算不错吧?大家也不要 叫我李导了啦,我哪有那种水平嘛,今天就是看各种谣言四起,我就带着大家一起走 一遍我家乡这里,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水怪之类的行吧?反正,我个人是觉得那应 该是没有的啦。”

将鞋袜都脱下来提在手上,李玄一边下河一边对着镜头讲解道:“今天,我们要 走的区域是老龙村的后山,嘶,这刚下水真是冷哟,清明刚过水还是有点凉的啦,在 我们这儿一般都是五月五才下河游泳,用老一辈的话来说五月五下河转一圈,蚊子不爬身。话是这样,不过我在夏天还是会被咬上几个包,所以大家也就听个乐呵。”

河岸不阔,李玄对着镜头讲几句玩笑话,三人也就过完了河,在一长滩鹅卵石的 岸边坐了下来晾脚,李玄则是捡起了岸边小块圆润的鹅卵石对着镜头比划,“看,好 看吧?普普通通的鹅卵石,偶尔还会捡到花纹奇异的石头,记得我小时候看见,总会 捡回家去,幻想有个类似于海螺姑娘的奇遇咧。”

【心里的滋味】10:01:“666,主播怕是想屁吃。”

【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10:01:“看吧看吧!李导的煽情故事这就要开始了!” 【胡闹】10:01:“这种时候,就该配个伤感的 BGM,来吧,音乐响起。”

……

“传闻山水微微回响,便是神明长眠轻鼾。”李玄边走边对着镜头说道:“所以每 每来到家乡的大山与长河旁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安心感,走得再远,也想要回来瞧瞧。 不过我们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大家也就不要以讹传讹,流言止于智者,大家看 着就比我聪明多了。”

【别道歉,眼泪会哭】10:03:“666,主播这话说得好,我们不传你去哪儿有热 度呢? ”

【给我超活泼】10:03:“热度要靠你这种人来带?不爱看赶紧滚,少来这阴阳 怪气……”

【嘻嘻哈哈】10:04:“真是个大聪明!”

【巴拉啦能量】10:04:“主播说得真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小黄鸭】10:04:“这鹅卵石看着不错,主播能给我寄一斤不? ” ……

李玄直播间吵吵闹闹,但李玄并未有去劝的意思,只要节奏不是太过分,他连禁 言都懒得禁。过了河再走数百米来到了一片竹林坡上,竹直叶绿,青翠娇嫩,阡陌纵 横,昨日下过小雨地上棕褐色的竹子落叶还有些水渍,为了防止滑倒,三人只能用手 扒拉着竹子缓缓向上。李玄向郑辉要了瓶水,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此时三 人就站在半山腰上,地滑坡长,中途肯定得休息休息,李玄指了指一旁露出约莫水桶 高的笋子,笑道:“等会下山,记得把这竹笋给挖上,春笋可甜,炒猪肉尤其好吃!”

直播不能断,断了热度就会被慢慢耗尽,必须一口气播到这场策划的完成。  因 此歇息闲聊了一会李玄等人便再次出发,互相搀扶着终于是登上了第一座山的坡顶, 看着前方山脚不远处如一眸清瞳的大龟潭,感受着山风轻拂脸颊,带来微微凉意,李 玄慢慢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

“是下雨了吗? ”

李玄有些诧异,伸手摸了摸脸颊,一股不可名状的悲戚感涌上心头,李玄带着点 哭腔自言自语道:“哦,原来,是眼泪啊。”

眼前哪有什么大龟潭,哪有什么一泓明眸。天,是红惨惨的。地,是灰蒙蒙的。 万籁俱寂,哪怕是再遥远的寒山,也无那钟声回荡,灰烬慢慢扬起,落入干涸的河床 里,河床里什么也没有,河床里应该什么都有,但最后,似乎还是什么都没有。

伸手抹了抹眼泪,越抹越多,李玄有些生气的拿起手肘拼命擦了又擦,直到恼怒 的甩手到一边。

天穹地阔,却了无生息,一切都化作了灰烬。

仿佛是谁在呼唤着自己一样,李玄缓缓抬起了头,看向了远方的一处落灰,那里, 烟火袅袅;那里,稚子痴笑;那里,耄耋吆喝;那里,满是喧嚣。

那里。

灰飞烟灭。

那里,叫故土。

咧开嘴,想要强迫自己笑出来,却显得比哭还要难看,嘴角抽抽动了动,最终还 是无奈地垂下了头。

在天灾面前,渺小,反而不是什么悲戚词,只是无能为力后对于自己的怨恨罢了。 “明明,还那么年幼,为何,就不钟爱一些呢? ”

李玄悲哀地看向这片被毁坏得什么都没有的天地,千里塚,万物休。

我不想信神,但倘若真的有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如若能够救得回来,那么,我愿 做您,最忠挚的信徒。

猛然地李玄只感觉心中一紧!

寂静!

窒息!

李玄瞪大了双眼,望向天空,一双如同山岳般硕大的瞳孔,与虚空之中蓦然睁开。 山水倒转,阴阳倒置……

————

“阿玄,阿玄,阿玄!”郑辉在一旁有些急切地低声叫喊道,距离李玄闭眼深呼 吸已经过去了数分钟,只见他一动不动的,直播间观众可都在看着,总不能一直这样 下去,毕竟大龟潭下面还有所“准备”。

山清水秀,凉风习习,李玄缓缓睁开双眼,略微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甩了甩 脑袋,笑着看向镜头道:“真是不好意思啦,一时之间太舒服了都想睡过去了,这里 空气真的太舒服了,风景也好看得很咧。”

“怎么滴?大伙不信? ”李玄噗嗤一声,招手示意陶松镜头靠近,再慢慢将镜头 挪到了不远处地大龟潭上。

【小草包】10:21:“!!!”

【莫问呀,就这样】10:21:“好美!”

【游客 1567489】10:21:“??? ”

【加一桶饭】10:21:“那湖居然像翡翠一样?好久没看到那么纯净的湖泊了!”

 

……

鸟瞰大龟潭,四野绿萝植布,渐进层细沙向着湖水慢慢靠近,如画盘沾染上水粉, 淡雅相宜。

趁着计划中展示大龟潭的时间,郑辉悄悄靠了过来,指了指李玄的麦,在李玄关 了麦后,才关心询问道:“没事吧? ”

计划里,可不存在李玄闭上眼发愣这一回事。

李玄摇了摇头,低声询问道:“小弟哥,你说,这世上会不会真有神灵? ”

郑辉满脸疑惑望到李玄,砸吧两下嘴回答道:“不晓得咧,要是真有,那倒是希 望保佑我们发大财,将来好给他们塑个庙之类的,没钱神仙也不管用哟。”

“我总是在梦里,听到过……”

“小弟哥等会再聊,我要开麦了!”李玄看了看直播间弹幕数量暴涨,赶忙去招 呼直播间观众。看见李玄急忙的样子,郑辉也就停下了继续说这件事的想法,点点头 应和下来。而专注于直播间直播一事的李玄,也并未听清楚郑辉想要说些什么,匆匆 来到陶松身边,见陶松点了点头,这才打开麦。

镜头外传来了李玄略微有些惶恐地质疑声,“那是什么? ”

紧接着便瞧见李玄一马当先冲下坡去,镜头开始摇晃起来,令人紧张万分,李玄 更是一个不注意给连滚带爬地摔到了一处泥坡上。李玄瞪大双眼,瞧见摄像头拍向自 己,做了个嘘的手势,指着大龟潭低声道:“别拍我了,看看那是什么?我们该不会 真的拍得到不得了的东西了吧? ”

只见镜头中大龟潭潭水深处,有一抹约莫长六七米狭长黑影,宽若水桶,在淡绿 湖水之中一动不动。

【科技改编】10:28:“??? ”

【游客 56454231】10:28:“??? ”

【 一只小丑】10:28:“水怪? ”

【惶恐谈吐说惶恐】10:28:“开始了开始了!”

【游客 124564】10:28:“???这该不会真有水怪吧? ”

 

……

跟着一路小跑下来的郑辉赶忙伸手拉了一把李玄,“没跌到哪儿吧? ” 李玄摆了摆手,示意二人悄悄跟着自己摸索过去。

原来先前在李玄和郑辉闲聊时,陶松将镜头给到了大龟潭的远景,原本直播间的 观众们都只是在诧异于景色的秀丽,却不曾想有眼尖观众瞧见了大龟潭里的神秘黑影, 这才在直播间里揭起新一轮的节奏。

系统消息-【天真】在直播间内赠送了十发超级火箭!!!

【憨憨迪迦】10:30:“卧槽,老板大气!”

【布丁不爱吃布丁】10:30:“壕!”

……

听到直播间系统消息的李玄一个踉跄,想要大声喊出来道谢,又怕吵到潭中黑影, 只得双手合十,轻声感谢道:“感谢天真哥!天真哥大气!祝天真哥福如东海寿比南 山山高水长长长美美美不胜收嗖嗖发大财!”

一口气轻声念完祝福语,李玄显得高兴不已,一发超级火箭是五千块钱,十发就 是五万块!虽然得不到,但是有这种看着也是牌面,显得人家有心了。这个【天真】, 除了扬天真,还有谁会用这个名字并且那么大气给自己这种小主播送超级火箭咧。

虽然是在计划之外的东西,但李玄混迹了那么久,又不是不懂得人情世故。

这些超级火箭的钱,到时候还是要返回去给扬天真的,毕竟他也只是一个中层领

导,一口气掏出五万,总不可能就白送给自己。

而被李玄所挂念的扬天真,正坐在李玄所未曾到过的办公楼顶层里,淡雅喝着咖 啡在看着李玄直播,瞧见了李玄那惯用的一长串不停歇的祝福语,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家伙,还挺有趣。

咚咚。

“进来。”

“老板,已经安排好了,流量给予度正在不断倾斜,此时是否要首页推送? ”  扬天真转了转指头,思考了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再等等,这还不够。”

“好的。”婀娜多姿的秘书并未询问多余原因,在得到答复后便悄悄掩门离去, 留下看直播的扬天真。

而扬天真则是敲击着桌面,心道:“李玄呀,要想一炮而红,不应该那么早,就 让它出现的……”

而接下来在直播间发生的一幕,则是令扬天真也惊讶不已,在愣了几下之后,他才摇了摇头,笑骂道:“不愧是你李玄!”

只见那镜头里,李玄迅速脱得只剩个裤衩,一个扎猛子钻到大龟潭里,不一会儿 带着那“黑影”从潭边爬了出来。

李玄还故作滑稽地吐了两口水,举起手中的渔网,笑骂道:“呐,都说了不会有 什么水怪的,不知道是村里哪个叔伯放的网,没看清楚可吓坏我了。这下你们信了吧?  这非得让我下水摸上两把,可不得冷死小爷我了!这不办张牌子可说不过去了啊!”

系统消息-【丽水画沙蔷薇舞】开通了粉丝牌子。

系统消息-【谁的欣赏】开通了粉丝牌子。

系统消息-【收割机】开通了粉丝牌子。

系统消息-【买菜不带手机】赠送了告白灯牌。

……

看着一连串的开通粉丝牌以及赠礼,李玄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赶忙大声念叨  着一个又一个昵称表示感谢,随后则是将渔网又放回潭中并且解释道:“像在我们家  乡的河里,放网是一个很常见的事,渔网也没多大,大概放个一天晚上能得个几斤小  鱼,这网应该是才放不久的,鱼仔都没几尾,再往山里走半个小时的清眸江鱼才多。”

“一顿下酒菜,再合适不过了。”从河里游回来坐在岸边的李玄接过郑辉递过来 的衣服,先是擦了一把脸,再把湿漉漉的头发给擦干,看向镜头自豪道:“我们这儿 的人,比较容易满足。”

从大龟潭仰头向东望去,便可瞧见卧岩山于云雾中隐约轮廓,蜿蜒曲折,高低绵

延,有参天之林木,有奇绝之岭石,有弥漫之淡雾,林中鸟雀鸣音袅袅,石上青苔碧 绿幽幽,似有雾里仙人低声喃喃。

“确实是很美的呀,快快发现这些美景哇!”李玄心中暗暗祈求。

卧岩山之所以被称为卧岩山,是因为其上山之路长长绵绵,一眼看不到尽头,遥 望就像一头于此地小憩的巨龙,见尾不见首,越往上走,云雾便显得愈发浓厚,在跟 前倒不觉得雾厚,只是在半山间望向远方,只能朦胧瞧见个轮廓,当远山景象渐渐渺 小,于此间便有一种天地皆为过客的不真实感,令人如临仙境。

李玄一行人沿着小路在卧岩山上悠悠慢行,亦是有着一番风趣。倒是苦了陶松, 不一会儿就得擦一下镜头,好让直播效果更好一些。山中露水重,哪怕是接近晌午山 风也带着些许凉意,李玄接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一不小心便容易着凉。

李玄一边揉揉鼻子,一边在跟直播间观众道歉,生怕自己忽然咳嗽吓跑了觉得无 趣的观众,这直播热度可不能停下。

先前陶松已经将镜头转向过远处的云雾,李玄也告知了卧岩山雾重,近看不觉, 远眺只感云海翻涌,只是还未到卧岩山山巅,云雾虽浓但还不够惊艳,虽然感觉到自 己一行人都略显疲惫,李玄却也还是没有停下直播的节奏,仍在叨叨絮絮说着一堆话, 时不时也会和直播间观众互动。

眼见涌入直播间人数幅度开始下滑,李玄咬了咬嘴唇,拿起手机操作了起来,笑 骂道:“大家别喊我李导了,来者都是客,十分钟我们应该也走到卧岩山山顶了的, 我们抽个奖吧,就定在十分钟后开奖,两千鱼翅外加五百红包,抽两个,只要点了个 关注就可以抽抽奖了,这样行了吧? ”

【迪迦是只狗】11:36:“容我说句公道话,大家就别点粉丝牌了,大奖肯定是 我的,两个我都要!(狗头)”

【今天拔了颗智齿】11:36:“楼上的,你在想屁吃!请容我说句公道话,我要 一个大奖就够了。(狗头)”

【花了三百块】11:36:“???屁有那么好吃?你们都在想屁吃,我就不一样, 主播我不介意你直接发红包到我账上的,充话费也支持!(狗头)”

【元宵记得吃汤圆】11:36:“都别吵,让我来!”

【红糖馒头吃多了】11:36:“呵呵,你们这群见钱眼开的玩意……” 系统消息-【红糖馒头吃多了】开通了粉丝牌子。

【红糖馒头吃多了】11:36:“李少!看我看我,我就不一样,我不只关注了, 还开了粉丝牌子,这样是不是能拿双份大奖了?  (狗头)”

……

系统消息-主播【唐大狐狸】进行了直播间抽奖,条件-关注主播,开奖时间-11:

46,快快来直播间赢取属于你的好运气吧!

系统消息-主播【唐大狐狸】进行了直播间抽奖,条件-关注主播,开奖时间-11:

46,快快来直播间赢取属于你的好运气吧!

系统消息-主播【唐大狐狸】进行了直播间抽奖,条件-关注主播,开奖时间-11:

46,快快来直播间赢取属于你的好运气吧!

……

看着后台显示点击关注自己的人数呈几何式上涨,李玄暗暗翻了翻白眼,直播怎 么样最快吸粉,就是当个大傻子撒钱,谁不乐意捡捡漏嘛。

获得主播的奖品,还不用太大代价,连个六块钱粉丝牌子都不用开,无异于是天 上掉馅饼的事,换做是自己,也会涌进这种直播间碰碰瓷。

路上总会有狗屎,万一今天是自己踩中了呢?

一想到一来一回就倒贴五千块,要是这场直播流量和热度达不到自己心中所想, 那可就亏大了。

时间紧迫,只来得及说了想法,也不知道老爸和秀伯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李玄 喝了口水,抬头望向卧岩山山顶,心中默默祈祷,“拜托了,要成功呀。”

在李玄叨叨絮絮之下,一行人很快便爬到了山顶,李玄抹了抹额头汗珠,气喘吁 吁看向直播镜头,“看,我算的时间还是挺准的吧?差不多九分钟到了卧岩山山顶了, 就在这儿休息下,然后我们就开大奖!”

说罢李玄便坐在卧岩山悬崖边的大青石上,伸手在悬崖边向空中抓了抓,好似要 捏住那虚无缥缈的某种东西,但最终轻笑了声,挥了挥手,随即向直播间观众介绍道: “大家没想到吧?卧岩山的另一侧,悬崖峭壁,怪石横生,往来者不可行,多旅者长 嗟叹。”

“我们待会要走的路在侧面,至于为何要登上山顶才绕行。”李玄摊开双手,无 可奈何解释道:“没办法,老祖宗们用脚丈量出来的路,往这儿走山里毒虫猛兽遇不 到,也不会不经意间摔到暗洞之中,安全无论何时都是重中之重,要是大家有机会来这儿,切记不要走到悬崖峭壁边缘哦。”

“而且从卧岩山悬崖边望下去,就是我永远铭记在心的不念湖,那么美的东西, 你们真的不打算瞧一瞧,看一看嘛? ”

随即李玄便自己捧过镜头,举向了卧岩山脚下的不念湖。

淡霭薄雾之下,潜藏着一抹蓝色光亮,晶莹洁净,璀璨似月,微风吹拂将雾气散 开几许,此时不念湖便如那心上人的温柔眸子,盈盈湖水,满怀柔情,足以撑起半生 挂念。

湖边风声、林中鸟吟,岸边虫鸣,在这一刻就像着了魔,已听不到那些个声响。 郑辉与陶松也来到悬崖边上,看着许久未见的不念湖,不禁齐齐倒吸一口气。  “那么多年了,来到这儿,还是让人感慨。”

郑辉点了点头小声附和道:“是啊,出去一趟,就只有过年才回家,回家也没个 心思爬那么远的路自卧岩山上去瞧一瞧不念湖了,时间过得真快呀。”

“唉,再一眨眼,说不定我们就老了咧。”陶松回过头看向眉头紧锁的郑辉,本 欲脱口而出的那句“要是我们这一辈都老了,谁来守着这些美色呢”一时之间卡在喉 咙,随即摇了摇头一笑而过。

或许,他也想待在故乡的吧。

但生活总会有些许苦衷,他人莫要评判对错。

郑辉轻叹一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相机,随意摁了几下,将图片发给了置 顶的那个人,发好短信以后便又将手机揣回裤兜里,也不想去回复什么话先。

郑辉害怕她问上门的事,也害怕她为难。

“看,这是我家乡的不念湖,美吧。结完婚了有空想和你一起来这儿看看。”

陶松砸吧嘴,有些酸溜溜望天道:“我来到不念湖,结果还得被塞一嘴狗粮,唉, 单身惨兮兮没人爱啊,阿妹你在哪儿呢?还不快来阿哥怀里暖和。”

郑辉嗤笑了一声,回头从包里掏出几个艾粑粑,递了一个给陶松,啧啧啧道:“哎, 杨媚做的艾粑粑,感觉不放糖吃起来也齁甜。”

甜蜜的爱情哟。

陶松咳咳咳嗽几声,反倒是自己被调侃了,只得摸了摸鼻子道:“爱吃不吃,有 你吃的还话头多。”

“阿玄呢,现在给他? ”

“等会吧,看阿玄静静盯着不念湖,不忍心打扰他。”

“算来也是,他出去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想来比我们更久没见过不念湖了。”

“哎,不念湖哦 ··~~”

郑辉与陶松的小声闲聊被李玄大喊声所打断,“好,开奖咯!”

直播间出现一个抽奖机在疯狂旋转,在一番动画演示后,弹出了两个中奖昵称, “行,恭喜这两个幸运儿!”

【迪迦是条狗】11:46:“恭喜这两个逼!”

【正月十九】11:46:“恭喜这两个逼!”

【就是玩儿呀】11:46:“恭喜这两个逼!”

【红糖馒头吃多了】11:46:“为什么不是我?黑幕 (狗头)!” ……

看着直播间弹幕吵吵闹闹,李玄挠了挠脑袋,显得有些无奈地对直播间观众道: “哎,这可是虎鱼独特的抽奖系统,我们可做不了假,抽到了的那两位亲记得早点私 信我哈。至于没抽到的,瞧到了不念湖的美景,难道就不是赚到了嘛,喏,你们再好 好瞧瞧!”

【跪下吧便可鸿运当头】11:47:“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主播再抽一次我就信 了你的鬼话了。(狗头)”

【袖手天下】11:47:“这风景确实不错,不过大奖更香,呜呜呜我的大奖。” 【回去吧,回到那天】11:47:“等等,后面那是什么? ”

【碧水桃花】11:47:“???主播那个湖上是什么? ”

【春秋一念】11:47:“主播快把镜头放到后面去!那是什么? ” 【游离四方】11:47:“??? ”

……

“啊,有什么啊? ”李玄看着飞速跳动的弹幕,疑惑地回过身,想要去一探究竟。

在看到自己身后那一幕的第一瞬间,李玄刷地站了起来,镜头瞬间摇晃到只照到 了李玄的脚,而在镜头之外则是传来了李玄略微惶恐的声音,“小弟哥,陶松哥,那 是什么? ”

镜头恰到好处刚好边缘处拍下不念湖一幕。

听闻李玄的声音,郑辉与陶松快步冲向这边,看向眼前那一幕,不由得张大了嘴。

湛蓝的不念湖湖水里,有一抹狭长黑影在飞速游动,肉眼看过去其长度就有四五 个成年人张开臂展长,宽也得有七八尺粗,在不念湖转悠了几圈之后,就往望月岭方 向游去。

倒是郑辉最先反应过来,冲着李玄大喊道:“阿玄,快拍下来。”

“啊,哦!”李玄手忙脚乱的举起直播相机,镜头内还能瞧得见湖中那抹黑色影 子的点点背影。

而与此同时,陶松则是手微微颤抖地指向空中,“阿玄,你看!”

李玄则是将镜头与视线一起向着陶松指着的地方看去,震惊不已,不念湖上的雾, 在散!

越是往望月岭那边去的雾气,散得越快,有无数鸟雀从岭中林里飞出,自空中旋 转开来。

像是在做着某种仪式。

在欢迎着某位存在的归来,百鸟相迎。

龙升台方向更是有霞光出现,只是距离太远,无人知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郑辉略带疑惑回头望了望李玄,而李玄则是皱了皱眉,像是决定好什么一样询问 道:“那是望月岭地方是吧? ”

“嗯。”

“望月岭,须纵山,然后就是龙升台,山水相依,我们得走得快一点了!”说罢 李玄便快步跑到手提包前,从里面拿出了个背带,系好之后则是将直播相机给插在上 方,“直播间的朋友们,看得见镜头吧,这是我随身直播的装备,我把相机别在身上, 接下来要跑去望月岭那边看一看了,至于后续的镜头,各位自行决定信或者不信吧, 我会直播到没有信号的那一刻。”

紧接着李玄从包里掏出了个艾粑粑,一 口咬掉大半,然后冲着陶松和郑辉喊道: “陶松哥,小弟哥,走了,帮我把信号增强器带上,我们跑快点。”

郑辉拍了一巴掌陶松肩膀,随后捡起手提包跟着李玄向侧面跑去,“别发愣了, 收拾东西,不要掉队。”

被郑辉拍了一板的陶松打了个冷战,甩了甩头,嘴里呢喃道:“我,好像看见了 一双眼……”

而李玄与郑辉则是向前跑去了,并未有人听到陶松的低喃,陶松见状只好把剩下 的直播器材给迅速收拾打包,然后朝着二人跑去。

“喂,等等我……”

……

坐在办公室看着这一幕的扬天真愣住了,小声道:“有那么大的阵仗吗? ”

百鸟飞舞,难不成李玄家乡还有训鸟人这种老职业?

秘书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进来。”

“老板,热度爆了!”

“推,继续给我推上去,有事我顶着。”扬天真转头说道,“首页推送,也一起给 到。”

“是。”

 

六、歌谣耶  唱给你听

 不念湖一处转角湖岸边,此刻站着七八个老头,正在互相递打火机,不是老龙村 老一辈还能是谁。

秀伯看着李父光着膀子坐在湿漉漉的粗木之上,猛地吸了一口烟感慨道:“阿一 还是那么肯干,都五十六了拖着那木头还能游那么久,就你游得最长了。”

李父接过火机,默默将烟点上,吐了吐烟圈,笑道:“当年我们这辈人苦得只能 去山上找树皮吃,谁又不是扛着几根木头刷刷就走。”

一旁的忠叔吹了吹口哨,将跟着一起来走山的狗子喊了过来,踢了两脚狗狗屁股 后甩了甩身子道:“那也是阿一你力气多大点哦,我们不行了,老了老了。”

“毕竟要照顾两个孩子,身子板不硬朗一些怎么行。”李父笑着回答。

“对哦,你家小的阿涛大学也就还有两年就毕业了哦,到时候你们就享福了哦。”

“可惜清明节他大学太远不方便回来,不然他哥做这个,阿涛肯定也会跟着去 的。”

先前那个湖中黑影,便是他们这几个老家伙靠着麻绳潜泳拉动的粗木。李玄委托 他们做的事情,倒也不算太难,毕竟老龙村的人,一直依山傍水而居,哪个水性不是 一顶一的好。

李父拍了拍身下这根被雕刻和刷过油漆的粗木,“今晚去我家吃饭呀,我喊阿玄 妈杀鸡去了,晚上过来喝酒。”

一行人笑着应承下来,秀伯望了望龙升台方向,叹了口气道:“不知道阿玄能不 能成功。”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能做的也就养活他们长大了,剩下的那管得着那么多。” 抽完烟的李父站起身来,将烟头掐灭,扔进垃圾袋中,回过头看了看龙升台,神色忽  然有些落寞。

“走吧,回去了。”

“我们这把老骨头要是不在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人能那么熟悉不念湖水域 哦。”

“唉,所以不想郑辉去上门啊。”

“得了吧,村里全是烂泥路和烂泥房,让你儿媳妇来受苦嘛,随他去呗。”

“那老龙村可就慢慢消失了呀……”

“啊,这也是为难哦~~”

滴答滴答,黄豆粒大小的雨珠眨眼便打在身上,江南烟雨,雨水说来就来,秀伯 抹了一把脸,嘶了一声哀叹道:“又下雨了哟。”

忠叔拖着木头,冲着大山唱道:“哟,山高高了哟,水长长咯喂。” 秀伯紧接着附和道:“我们在的哦,别怕闭眼喂。”

“水长长了哟,山静静咯喂。”

“好好睡觉喂,月亮爬上来。”

“我们在的哦,陪着你入睡。”

“做一场好梦,山水与你醉。”

……

李玄与郑辉以及陶松三人蹲在岩壁下大眼望着小眼,千算万算,结果雨衣和斗笠 都没装。这刚开始雨只是黄豆粒大小的,不一会儿就哗啦啦的成了指头大小。三人的 体格淋会雨倒也没事,只是李玄的直播器材以及信号增强器可禁不住这个山雨冲刷。

还能咋办,等着呗。

山雨嘛,哗啦啦下一会又会停了的。

郑辉与陶松想说点什么,只是李玄坚定地摇了摇头,从侧面摄像头瞧不见的地方, 用手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摄像头。

有时候,好奇,便是最好的引导。

而郑辉和陶松想要对自己说的话,李玄有些不想听,因为无论如何,今天自己也 想去一趟龙升台。

山的那头,好似,有什么在呼唤着他。

李玄捶了一拳自己胸口,用气喘吁吁的声音对直播间观众说道:“下雨了,为避 免机器不能运行,我们在这儿休息几分钟,至于那些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大家愿意,就看一看,不愿意,就等一等。”

“对不起,我现在心有点乱,暂时不和大家做什么交流了,雨停我们就继续往上 走。”

与直播间观众交流完的李玄对二人做了做嘴型,“休息一下,等会有得跑。” 见二人点头同意,李玄这才长呼一口气,闭上眼小憩一会。

————

山水倒转,阴阳倒置。

一切充斥着毁灭的气息,倒灌,向虚空中汇聚而去,狂风席卷,将那些毁灭的画

面,尽数抽离。

风调雨顺,花和日立,若不是那空中两个黑点还存在,再次身处此地的李玄就好 像感觉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又做梦了?

这真的,是梦嘛?

李玄缓缓举起右手,张了张嘴,想去问一声,是你找的我不?到头来却什么话也 说不出口。

两个黑点向两端拉开直至成为两条缝隙,噌,张开。

赫然出现了两个如同山岳般大小的瞳孔,李玄这辈子都未看到过如此澄澈的眼睛, 洁净如晶,高高在上。

它就这样静静地打量李玄,孤高而又神圣。

而自出现这双眼睛之后,神圣的光点在山水之间升腾而起,向那双眼汇聚而去。

铸光成躯,驱水化血,岩山为骨。

牛首、鹿角、 口须、狮鬓、蛇身、金鳞、五爪。

一头趴在山水之上的神龙,终是出现在了李玄的眼前,正是李玄无数次梦中所见 的那只神龙,

它显得很是疲惫,就像即将经历一场长眠一般。

李玄张开嘴,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似笑非笑,想哭又哭不出来。

那么多次的梦境,李玄那里还会看不出前因后果,想说声不值得,可想到自己正 是因为这头神龙的因果,才得以生活在这个世道,又怎么说不值得呢。

这片璀璨美丽的山河,正是以躯挡下那毁灭一切的天外流星那头神龙,长眠之所!

它再也不会醒来。

“远处零星点点烟火

蚂蚁在传唱着歌谣

山水流转着他的模样

年轮雕琢

岁月为他画上眼霜

那首草长莺飞的歌谣啊

是否记得他吹起的低吟

山河倒转

繁华于目光之外

谁可曾记了

它最爱的歌谣。”

李玄低声呢喃,“从我懂事起,我就一直很好奇,村子大家都是大老粗,怎么每 一辈人小时候哄孩子,都会教会一首村歌一首打油诗,原来,是在唱给你听。”

可,老龙村,最多再过个百年,也就要消失在长河里了呀。不是战火,而是存活 在这儿的人呐,选择离开故土,远走高飞啦。

神龙并未听到李玄的低喃,除了第一眼有一丝好奇的灵动之外,便漠然得像个机

械,只见他仰起头,李玄也跟着抬起头来。

天色诡异惨红。一股子刺耳滋啦声自高空响起,浓烟滚滚将云霞染成血色。 大,是李玄心中第一感受。

那颗天外流星,大,好大!如天塌下!

大到砸下来,生灵全无,山河倒置!

还未贴近,河水便已开始咕嘟咕嘟冒起气泡,林中百兽哀嚎声四起,水中游鱼扑 腾扑腾跳出水面,再无奈摔回,跑,怎么可能跑得掉。

噗通,噗通,噗通,声音越来越快,心跳也随着这股音律不断加快,宛若心脏要 逃出胸腔。

“喤……”

神龙朝天际撞去……

 ————

“阿玄,阿玄,醒醒。”

郑辉摇了摇李玄,神色担忧的道:“你没事吧?脸色惨白,是不是着凉了?雨停

了,还要出发吗? ”

头痛欲裂,李玄费力咽了咽口水,摇摇头问道:“我没事,我睡了多久? ”

“也就四五分钟吧。”陶松递了块纸巾过来,回应道。

“那就趁着不下雨,得出发了。”李玄扶着墙壁站起身来,接过纸巾擦了擦脸, 面色痛苦皱起眉头来,想不到梦里看到那个天外流星真实模样,脑袋居然痛得快要裂 开去,太诡异了。

这场直播不能就此止步,能不能带动老龙村经济就得看看龙升台美景究竟有没有 这个魅力了。

况且, 自己真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你害怕孤独对吧?

我不会让你就此孤单长眠于此的!

“出发了,直播间的朋友们。”李玄深吸一 口气,提起心气,高喝一声,一脚迈 出向前奔去,陶松与郑辉紧随其后, 目标,望月岭,须纵山,龙升台!

……

绿野仙踪,花红澄净,树棕山新,皆非我想要追求之物。

为了这场直播,也为了弄清楚龙升台为何冥冥之中在呼唤自己,此刻哪怕天寒地

冻,李玄也铁了心要上去瞧一瞧。

但走到了须纵山山脚,李玄一行人不由得一愣,陶松更是诧异地望向郑辉,迟疑 道:“这,还是我们的须纵山吗? ”

郑辉望着满目贫瘠的纵须山,皱眉不语。

肉眼可见的灰霭瘴气,本应该是翠绿青嫩的绿芽与鲜艳欲滴的红花此刻却带着不 健康的枯黄色,不似新生更似垂老,老树枯枝断臂散落一地,更是有腐烂的竹桩盛着 脏水散发着阵阵恶臭,无虫鸣亦无鸟叫,除了灰蒙蒙瘴气中的风啸,寂静得令人脊背 发凉。

在印象中,纵须山不是这样的!

李玄蹲下身来抓起一把泥土嗅了嗅,恶臭直冲面门,令人作呕!李玄厌恶地将泥 土挥了出去,“我记得十多年前这儿泥土最是清香,因为有着大片大片的毛竹林,小 弟哥,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

郑辉无奈苦笑,“毛竹林被砍了呗,还能是怎么回事。前年经济不景气,工厂大 片裁员,村子上屋那几家儿子没钱结婚,只能砍了这片竹林卖钱呗。这本就是分给他 们地盘,砍了那又能有什么办法。”

陶松呵呵一笑,嘲讽道:“只管砍不管种,卖了钱运气好点出去做起了小生意, 整家都搬到别的市去了,连户口都迁出去了,倒是留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走得好呀 走得好。”

听罢李玄只得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老龙村并不是真就那么不出众,但 小有所成之人除了开着小车回来显摆,吐槽回来一趟得洗两次车才干净等等话题,剩 下的就是慢慢离开这里。

离开到,有些人,李玄能够知道有这个人存在,可一辈子,兴许也就不再相见了, 更有甚者,见面也像是个陌生人。

愈发耸云的高楼。

愈发不见的交流。

李玄不喜欢,但被洪流所裹挟着,心里感觉渐渐麻木了。

何时心甘情愿平庸,何时年少的自己便已长眠。

兴许,充满朝气的李玄,早就该长眠于山水中了。

所以李玄才那么看重这场直播,并非所有人饮冰皆能血炽热不散的,苏先生可是 有道“诗酒趁年华”,早些做点自己不会后悔的事,趁着自己还不必要顾虑那么多。

李玄抬头看了看向上走去的路,要到龙升台,就只有往纵须山经过这一条道,没 有别的路子可走,那肯定是要继续往前了的。

“走吧,这又下了点小雨,路比较滑,地还那么烂,只能慢点走了。”

“阿嚏,这鬼天气哟,下了点小雨凉飕飕的。”陶松不由得吐槽。

李玄依旧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倒是没有和直播间交流些什么,前面那黑影的热度 还没下去,再加上纵须山这番诡异场景,热度更是蹭蹭蹭的往上涨,各种揭露与反驳 在直播间里疯狂刷屏,房管禁都禁不过来,别的网红也开始涌入李玄直播间,欲要蹭 上一波流量,好多涨几个粉。

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是越往上走,灰霭浓雾下的景象越是让李玄眉头紧皱。崩塌的羊肠小道上还残 留着山体滑坡后的残渣,绿植更是稀疏得可笑。

李玄啧了一声,忍不住发问道:“那么大片的山,砍倒是砍得干净,就这样放着 什么都不种呀?就算不是那上屋那几家,那村里人就不……”

 

只是还没等郑辉应答,李玄便已经止住了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苦笑道:“喔, 村里就剩十来户人了,还都是叔伯他们。”

都老了呀,也没那个钱去包下这片山种树了。

“出去久了,谈得多的,都是利益了。”郑辉就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 李玄感觉比陶松一旁冷哼还要难受。

郑辉不禁想着,若是自己出去了,再回来,是不是也会那么薄情呢?咽了咽苦涩 的口水,李玄给不出确切的答案,想到冷了心的自己,李玄忽然有些沮丧。

结婚,生子。

一切,为了孩子。

孩子不再是孩子,孩子是山林的孩子,在转过身的刹那,身为孩子的我们,终究 长眠于记忆中那片山水里了。

然后告诉新的孩子,我们啊,可是你的父母。我们啊,可不再是小孩子。

越往上走,瘴气愈发厚重,空气中带着丝丝恶臭,令人不免捂住嘴鼻,陶松忍不 住在一旁嘟囔道:“怎么会有这么浓的雾啊,怪离谱的,这股臭味真难闻。”

三米开外不见踪迹。

郑辉迟疑了会,缓缓解释道:“我想应该和两年前上屋那几家人在龙升台做的那 个聚宝盆有关吧。”

“哦,这是怎么回事? ”李玄回过头问道。

“还记得龙升台上那条龙琰瀑吧?他们请了个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水先生,说是 要给村子改掉穷命,最终把龙琰瀑的水口给圈围起来了,美名曰聚宝盆。没了龙琰瀑 的流水,纵须山就开始奇奇怪起来。”

“造成了这个后果,为什么不推掉呢? ”李玄长叹一声,大致也是猜到原因了, 而陶松哼了一声后的话也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钱钱钱,还不是这玩意。那些人发迹了呗,剩下的也等着发财,然后搬走,谁 又愿意管一个龙琰瀑呢? ”

说话激动地陶松猛地咳嗽了两声,呸的吐了口痰,抹了抹嘴巴骂道:“这鬼雾气, 臭死了。等会上到龙升台看我拿不拿凿子给敲了那水泥去。要不是这些年我都没来过 这地方,早就给凿了它!”

“应该不用凿子,上头坝口应该是拿木板隔着的,把那些板子都给撤了应该就行。” 郑辉捂着嘴巴回应陶松。

越往上走雾气愈发刺鼻,令人作呕,李玄眉头紧皱向上摸索而去,好像,这股臭味自己有些熟悉!

一想到此李玄心中波涛骇浪,身体都微微有些发抖起来。

这恶臭夹杂着另外一种味道,李玄,在梦里闻到过!

那是那颗天外飞星夹杂着毁灭的令生灵恐惧的味道。

一件薄外套扔在了李玄身上,耳旁旁边传来了陶松关切的声音,“阿玄,你是不 是太冷了,我身体好,外套借你穿半天先吧,虽然也有点湿了,不过应该会好点。”

李玄并未回应,反而是停下脚步,吞吞吐吐道:“陶松哥,小弟哥,我们……要

不,就回去了吧? ”

郑辉闻言不言语,看着李玄神色为难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想要就此答应。

反倒是陶松震惊喝道:“这都走到了大半路了,怎么说回去就回去呢?今天不去 搬开那拦着龙琰瀑的坝口,我是不想回去的。”

郑辉刚想要发声解释一番,便被哗哗哗的大雨声给打断了去,胃里更是一阵翻江 倒海,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下大雨了。

“小弟哥,你没事吧? ”李玄大喊着,与陶松快步跑了过来。

“我感觉好难受,五脏六腑像是被火烧一样,你们看我嘴唇是不是也发紫了? ” 郑辉擦了擦嘴,抬起头看向二人,在得到陶松点头答复后,皱眉道:“这雾应该带着 些毒性,你们两个嘴唇也有紫色了,这应该是毒瘴。”

“我们,不能再前进了。”

指头大的雨珠透过浓雾,砸在身上,李玄仰面朝天,雨如沉拳,一拳一拳打在脸

上,直至慢慢闭上了眼,纵有千百种不甘,那也该走了。

雨天瘴气行山,本就是大忌,哪怕自己购买的直播相机有防水功能,但也不知道 能不能撑得过这场大雨,更何况信号增强器只是装在包里,这场大雨水必然会渗透进 去。

这场闹剧,是该结束了,

“唉~~”

李玄长叹一声,面色发苦,“我们回去吧。”

“直播间的观众朋友们,这不是剧本,抱歉,我的直播随时会因为大雨而中断, 还能撑多久就看机器质量了。”

“本来想着带大家看一看我家乡最高山巅的景象的,只可惜上不去龙升台了,那 黑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龙升台附近,想来,也追不上了吧。”

李玄呵呵一笑,摇了摇头,瞟了一眼手机,直播间弹幕节奏狂起,各种污秽谩骂 李玄都不忍直视。

兴许,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吧,一个长久的失败者,就这样躺平吧。 我就是这样失败者吧。

机遇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玄而又玄,李玄深知,这次直播结束,他再也没办法 靠着这个话题炒作爆款了。

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双手合拢抹了一把脸,理了理头发, 李玄来到郑辉旁边扶着郑辉,“走吧,回去吧。”

一股重力拍到李玄手上,令李玄从垂头丧气中给惊醒过来,映入眼眶地是陶松一 脸不甘的神情,“快步走起来,就只有十来分钟的路就到龙升台了,直播可以不播, 但阿玄,我得上去把那个聚宝盆坝口给踹烂,这有毒瘴气一开始应该不是那么大范围 的,怎么可以坐视不管!”

“阿玄你拿着你的这些器材,扶着郑辉下山,我上去一趟。”说罢陶松便将原先 拿着的器材塞到李玄手中,转身朝龙升台方向跑去。

郑辉在后面大喊着,“哎,我能走,不用扶!”

李玄甩了甩脑袋,强行抑制着自己恐惧和沮丧的念头,刚想着喊住朝前跑去的陶

松,一声剧烈的咚咚声自前方传来。

“哎哟,我草!”

李玄暗道不好,与郑辉对视了一眼,赶忙向前跑去。

“小心点,这儿有个坑,啊~痛死老子了。”

蹬蹬蹬,李玄从坑口跳了下来,看着倒在坑里苦痛呻吟的陶松又气又笑,还好, 生命无危。

李玄有些无奈道:“陶松哥,做事不要总是这样一脑热就去做嘛。”

陶松哎哟哎哟捂着右腿,气急道:“要你管!什么事都等等等,就是等,那玩意 才两年了都没有被拆掉。”

李玄一边观察着这个大坑的结构,一边怼道:“那你喜欢人家,为什么还要等呢? ” 脚疼不已的陶松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道:“老子我就是喜欢杨媚了,啥时候等了? ”

随即看着李玄似笑非笑的脸,陶松惊讶得捂住了嘴,小声询问道:“我靠,阿玄, 你那直播相机还没有进水坏了?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事吧? ”

【三秋桂子】14:32:“还没坏!我知道了 (狗头)。”

【暮霭沉沉】14:32:“我们都知道了,杨媚是吧?这家伙喜欢你!”

【纵有千般美景】14:32:“在一起在一起!”

……

看着李玄努了努嘴,摊开双手的欠揍模样,陶松哀嚎一声,“还好啊媚不看这个 直播。”

拉乡街道包子铺里,一个面容皎好的女子正盯着手机掩嘴娇笑,弯弯月牙儿尽是 娇羞,摸了摸微微发红的脸,有些担心又有点甜蜜,低声道:“傻子~~”

李玄倒没有继续调侃陶松,俯下身来看了看陶松伤势,身上有些擦伤还算小事, 右腿小腿肿起一大块,也不知道伤及骨头没有,李玄只得抹了把脸上雨水询问道:“脚 还能动不? ”

见陶松摇了摇头,李玄转身朝着坑上面喊道:“小弟哥,棍子找来了没? ”

先前没与李玄一起跳下坑来的郑辉将木棍找来,对李玄道:“来了,注意点。”

接过郑辉从坑上扔下来的木棍与绳子,给陶松做了个简易包扎,李玄缓缓扶起陶 松向坑边走去,看着这个两米多高的泥坑壁上裸露的黄石渣子,李玄暗暗叫苦,偏偏 是身材最高大的人给摔伤了,这下爬出这个坑都得费好大的劲了。

在坑上郑辉使劲拽,坑下李玄使劲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摔伤了腿的陶松 给弄出坑来,累得李玄一屁股端坐在泥水里,反正都淋得差不多了,也不在乎多湿那 么几分了。

看着靠着树干大口喘气的郑辉,再看着因为在直播间跟自己心爱女生告白了目前 还有些愣愣都忘了腿伤的陶松,再转过身去看了看那带着毁灭与恐惧气息的迷雾,李 玄摸了摸自己的直播相机,忽然之间就笑了起来。

直播间不是还没有断吗?

如今还有余力跑完这截山路的人,不就是自己嘛。

命运,有时候就是妙不可言。命乃定数,运由人生。

此时此刻李玄终于是反应过来,那头长眠于此的神龙,哪里是害怕孤独啊,它怕 的是他当年努力守护的万物,再次迎来毁灭。

这一次,长眠于此的它,再也无力从山水中走出来,去守护它所爱的一切。李玄 相信,只要自己走到龙升台之上,就一定会知道,该怎么阻止这场灾厄。

李玄坚信冥冥之中的感觉!

“小弟哥,还能走得了不? ”李玄站起身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用平静的眼 神望向郑辉,显得是那么的从容与坚决。

郑辉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仿佛猜到李玄心中所想一般,说道:“这样子

做太危险,陶松贸然独行摔伤便是后果,我不同意你一个人上去。”

李玄淡淡笑了笑,慢慢走到郑辉身边提起装着信号增强器的手提袋,趁着雨幕对 郑辉动了动嘴,大雨滂沱,看着郑辉的表情,李玄知道他已经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转过身拍了拍陶松肩膀轻声说了句“爱就要说才对,没有错的。”

在看到李玄嘴型那一刻,郑辉就抿着嘴一动不动,静静看着李玄跳过大坑,消失 在雾色里。

陶松则是连忙喊道:“哎,你去哪里?这还下着大雨呢!等雨停吧。”

“郑辉,你怎么不拦一下? ”看着李玄背对着自己挥了挥手,跳过大坑,陶松急 喝道。

郑辉长叹一声,来到了陶松身旁,将陶松给背了起来,“雾里有毒,我们不能久 待这里,先下山去,别给阿玄负担……”

陶松在郑辉背上挣扎起来,满脸不解道:“为什么啊?你不是最冷静的哪一个

吗? ”

这种雨这种雾,让他一个人提着十来斤重的包上山,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万一,陶 松都不敢想。

而接下来郑辉的一句话,则是让陶松安静下来,默默由着郑辉背着向山下走去, 唯有漫天风雨雾水仿佛在重复着郑辉这句话:

“阿玄说:‘沸腾的江河之中,一头庞然大物从中跃出,驾着云水朝万里晴空飞 升而去……’”

是的,我们也曾或多或少,梦到过。

只是年长之后,渐渐认为,那只是个梦。

可那,真的是一场梦吗?

 

七、别怕  山水在与你入眠

 冷,是雨水慢慢沁入身体的颤栗。

臭,是瘴气疯狂涌入鼻腔的作呕。

惧,是本能作祟来自心底的畏缩。

李玄只能不断拍打着自己脸,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越往上走,心底就越有个声音 在劝告着自己回去。

胃也因为吸入过多毒素一抽一抽的痉挛,身子好沉重。

 

明明快步走只需要十多分钟的路程,李玄却感觉走了有半个世纪之久。 捏紧拳头,捶打着大腿根部,不断低声呢喃“再走一会,再走一会。” 一定不能停下,不可以停下!

眼前仿佛出现了走马灯似的场景。

看着五岁的自己睁眼,伙伴们欢呼雀跃。

看着十岁的自己领奖,父母皆满面笑容。

看着十五岁的自己闹,老师们无可奈何。

看着二十岁的自己哭,老板们高声嘲笑。

看着二十五岁的自己,会遇见一个叫做霞的温婉女子,说她眉如远山,静若秋水。 看着三十来岁的自己,会养一条名叫迪迦的狗,骂它乱叼拖鞋,喜好撒娇。    ……

也不知道雨水是现实,还是那些走马观花似飘过的一幕幕是现实,亦或者二者都 是现实,可自己不是才二十四岁吗?

李玄苦笑一声,是神迹还是自己已经中毒太深?

谁知道呢?

不可以停下来。

……

龙升台,拉乡老龙村村后群山中最高山山巅所名,坐落于星罗棋布群山中央,古 有村落民谣赞美曰:“伸手可摘天日月,举杯可见琼浆仙。龙升升龙台上越,山水悠 扬正酣眠。”

江水清幽若锦绸,群山绿野似翡翠,天穹碧蓝如瀚海,云雾缥缈赛仙宫。于龙升 台眺望,近感良辰美景不若如此,远观憾天地之无穷浩然。春观百花娇艳怒马鲜衣, 夏品江河涛涛鱼跃百粼,秋尝风卷长叶茗茗林香,冬阅寒霜星点群山若玉。晨看旭阳 初升万物苏,夜览洁月轻柔百兽眠。

龙升台的美,不到此处,难以明了。

龙升台的美,到了此处,亦难以全了。

静谧的世界被一声哇所打破,从那股浓雾中挣扎许久的李玄终于是来到了龙升台, 体内如万蚁啃噬刺痛难忍,不由得哇的吐出一口黑血。

李玄做梦也想不到龙升台景象与纵须山浓雾简直就是两个世界,先前雾气越来越

浓,越往上走雨声渐渐稀疏,只觉雾粘稠如膏,每走一步都感觉有无数双手在拉扯着 自己,告诫着自己退下,便可鸿运当头。最危急关头李玄甚至就要遵从内心那股放弃的声音,就此退回去。

李玄只得猛咬了一口嘴唇,靠着疼痛强撑着走到了龙升台。

龙升台无雨,也不知是自己上到此处雨刚好停歇,还是龙升台本就无雨,无浓雾 遮掩百娇,璀璨如画,山川如歌。

若是有旁人瞧见李玄此时的模样,便会瞧见其已经泛黑的嘴唇,定要喝止几句赶 紧下山去,只是此时李玄那里顾得了那么多,看见了那幼年记忆中龙升台的模样,咧 嘴一笑,落下泪来。

还好,如若初见!

还好,你还是那么美得不可方物。

山新草绿,花红锦簇等等词语用来形容此刻的龙升台,仿佛已经落了俗套,在李 玄看来,兴许以眼泪来形容此刻,才能全了龙升台之美。

还用得着向直播间介绍点什么吗?

不用,完全没这个必要。

此处除了险峻路遥,再无任何能够抱怨所在。

山水相依,于龙升台四周交错纵横,落英缤纷,百鸟争鸣,不可不谓之一绝。

擦了擦脸上泪水,将装着信号增强器的手提袋给轻放在地上,解开自己挂着的直 播相机,调整了个合适的角度,再将身上两台早已被雨水打湿得黑屏了的手机掏出来 随意扔到地上。

李玄此刻早已不知道直播间还在不在播着,最为防水的便是自己带有直播功能的 设备了,只是显示屏也因为渗了水而花了屏,如果还在播着那就是幸运,靠这个炒作, 肯定能够传播出去,这样一来想必老龙村会渐渐发展起旅游业来,父母亲戚等等也可 以不用面黄肌瘦省吃俭用的了;如若机器已经短路没有接着播下去,那想必便是命运。

是广大乡土渐渐消逝于时间长河中的命运,是那些故事无人再道,皆于书中长眠 的命运。

龙琰瀑,在那边!按照幼时的记忆,李玄颤颤巍巍扶着树朝龙琰瀑方向走去。

聚宝盆,呵。

风水玄学可敬畏,但不能以破坏为名,带来毁灭。

那股子气息,不会错,再蔓延下去,老龙村,真的会走向灭亡!

李玄露出冷笑,如若是以毁灭造就的财宝,不要也罢!

只是还没走上两步,双脚便不可控的发软,李玄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两眼一黑差 点就昏了过去,刹那间一声“喤”在心湖中炸响,暖流从胸腔涌向四肢,视觉瞬间清

 

明起来,李玄愣了愣,恢复力气了!

是你在帮助我是吗?太好了!

山风迎面吹拂而来。

【回去~~】

李玄不解,这是什么回事? 自己好像听到了某种声音,但再次想要去聆听些什么, 却再也听不到。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先解决龙琰瀑坝口的事情再说!想罢李玄缓缓爬了起来, 眼神坚定望向前方。

龙琰瀑是龙升台山水汇聚于山顶小湖再飞流直下,只是此时此刻则是被围堵在了 龙升台之上,美名其曰“聚宝”。

“好家伙。”看到那所谓的“聚宝盆”,李玄忍不住咬牙切齿。原本的龙琰瀑布口, 已经被厚厚一堵水泥坝给拦住,狭小的坝口也被厚木板混合着塑料膜给封住,壮丽如 飞绸丝带般的龙琰瀑布此刻就如同沟壑小溪般,挤着点挤着点渗过坝口向山下流去, 哪里还有往日的风光。

看到这些,李玄出离愤怒,双目如火,快步走到水泥坝口,用脚使劲踹了踹,木 板结结实实纹丝不动。

深吸一口气,李玄开始环顾四周,想找个趁手的东西给砸开拦坝木板,随意一睹  惊讶发现不远处草丛里有个锄头,李玄连忙跑过去,呢喃道:“咦,居然还有这东西? ”

捡起来发现木头把子已经断了,但无伤大雅,山中找到根合适木头还是容易的。 应该是当时修这儿的工人,走的时候工具太多了,一把断裂的锄头估计是没注意丢在 了这儿,想不到当初制造这个的工具,今日亦是毁灭它的利器。

不合理存在的东西,终会有消亡的一刻。

转了一圈找到了趁手的木棍,蹲下来用力嵌进锄头里,猛地站起身的李玄一阵恍

惚,一个踉跄差点再次摔倒在地,好在用锄头给撑住没有再次摔倒。李玄心里一阵嘀 咕,感觉力气好像消散了点。

站到坝口旁,李玄正欲抡起大锄将拦坝木板砸烂,心口一阵剧烈绞痛,耳旁响起 巨大的心跳声,满脸震惊的李玄不可思议地捂着胸口。

“噗通,噗通!”

“哇。”一口污血从口中涌出,血腥味恶臭刺鼻,冰冷从外界疯狂涌入身体,直 刺骨髓。

李玄看着开始颤颤巍巍抖动起来的手,满脸不可置信。

自己好像,明白了。

中毒已深,回不去了……

想了好一会儿的李玄,最终裂开嘴呵呵呵笑了起来,显得癫狂而又哀伤,看着这 个“聚宝盆”,怒上心头。

“给老子砸!”李玄张嘴大喝,怒目炯烈,手上青筋暴起,不顾一切抡起锄头朝 着拦坝木板给砸了过去。

原来,那声“回去”,是你给我最后的忠告。

原来,那股“暖流”,是你仅剩不多的神通。

原来,这场“长眠”,是你再也苏醒不来的永梦!

原来,这场“灾厄”,是你看着却也插手不了的痛楚!

原来,你再也不在!

可是,我们承情,怎会不回头守护着你最爱的山水!

“咚”的一声,像是守夜者的敲钟声,于万籁俱寂夜中告寻世人安宁。

“咚”的一声,像是悼亡者的歌喉声,于地狱门口前处安慰亡灵轮回。

“咚”的一声,像是不屈者的呐喊声,于枪火血海之中挥旗引军前进。

风啸。

山响。

水涌。

鸟鸣。

兽吼。

天地在旋转,一切都好像乱了套。

恶魔在低笑!

恶魔在咆哮!

恶魔在挣扎!

恶魔在哀求!

恶魔在哭嚎!

“去你的世道!”

“啪!”

“咚。”

“哗哗哗。”

也不知过了多久,抡起锄头砸了几次,终于是砸开了这破木板,李玄咧嘴无声笑了笑。

就这,不过如此。

手中锄头失力滑入湖中,李玄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看着水潮汹涌飞流而下,心中 不免感叹真如银河入九天。

好像有彩虹出来了。

好美呀,家乡……

再也撑不住的李玄两眼一黑,重重向后倒去。

我想,这次回不去了吧……

一声龙吟,响彻天际!

……

【唐大狐狸直播间】

【真真假假呢】16:24:“哎,他就这样趴在哪儿一动不动了?那么久了,报警 报警!得救人!”

……

【成人童话总是凄美】16:24:“这地方,真的好美,我好想去看一看。” ……

【吻吻吻吻得太真】16:25:“切,剧本!妥妥的剧本!哪有下雨那么久直播还 有那么好的信号的!”

……

【怎就拔不出你手中剑】16:27:“好多鸟在飞!那是什么? ” ……

【我不是悟空】16:28:“那是什么声音?天,好离奇的地方!我要去!” ……

【来世我会再次认识你】16:29:“主播还趴在那里,救一救呀。” ……

【唐大狐狸的直播间】16:39—— 因系统原因,直播结束。

 

八、你说  那些美好人间

 五年后。

《唐大狐狸的“寻龙”直播》在五年里一直被直播行业津津乐道,因为是第一个以直播带动了乡村振兴的实例,被无数网友们奉为佳作,靠着一场夺人眼球的直播, 令大众发现了老龙村后山之美景,当地政府对于见状赶忙加大对老龙村农家旅游业的扶持力度,如今的老龙村,可谓是翻天覆地变了样。

雕栏玉砌,古香古色。

有桂树飘香,有长亭巷道。

有小桥流水,有袅袅炊烟。

灰尘漫天早已消逝不见,唯余村子悠悠余香。

五年里。

郑辉说服妻子,二人一齐回到老龙村生活,育有一子一女,生活幸福美满。 陶松也是克服自卑,向杨媚求了婚。

李玄弟弟李涛大学毕业后,回乡当起了一名医生。

那些搬离老龙村的人,陆陆续续回来,直言当初是“瞎了眼, 昏了头。”。 老龙村,渐渐热闹了起来。

……

暖风和煦,无雨无寒。

李玄如愿成为了一名大主播,专职就是介绍家乡风土人情,逗大家一笑,平日里 最喜欢待在龙升台上看风景。

至于当年最后那一声奇怪吼声,还有那抹水中黑影。

纵使千般讨论,李玄闭口不言。

唯独笑笑看向自己手心,那有一块细小龙鳞,温润如玉。

……

细雨纷纷,清风徐徐。

郑辉当上了新一任村长,提出在保护下发展的振兴乡村一说,推动着老龙村平稳致富。

又是一年雨纷纷,今天仿佛与陶松约定好一样,带着女儿的郑辉与陶松都到了岸边,回头望向带着东西而来的李涛。

郑辉抱起女儿,转过头望向远方。

郑辉小女儿奶声奶气问道:“爸爸,我们今天为什么要去龙升台呀? ”

郑辉宠溺望着怀中女儿,轻声道:“因为呀,我们要去见村子里的大英雄呀,你第一次去见他,他的故事,容我慢慢说给你听……”

……

——你已不再离开,我们,亦会世代守护。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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