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书前传——他的江湖(作者:米可言忘)(武林外史原著前传)
朱七七不住的瞧着他,竟忘了移过目光。
他的身上具有不同于她的气息。
这种气息带了跃马江湖的的快意,却又不属于恩仇的决绝。
这种气息干净舒服亲切,又带了微微的冷寂。
悠然、灵动、神秘••••••委实难以言述。
朱七七的脸渐渐的红了。
她自小成长于豪富之家,即便家里积聚许多江湖人士,耳濡目染,见识不少,她仍未见过有如此气息的少年。
而这少年,又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为她所救。
她心里渐渐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微甜青涩,如同气血翻涌,忽而隐约忽而强烈。
沈浪眼睛仍在微微闭着,却笑道:“你怎么了?”
朱七七的脸更红了,转头幽幽一叹,道:“沈浪,何谓江湖?”
沈浪微微一怔,沉吟道:“江湖••••••”
江湖,每个人说起江湖,都不知江湖何谓,只知一直身处江湖。
他的江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却不知何时终结。
但对于朱七七这样的富家女子,江湖离她,太远。
朱七七的手又伸进水里,这回却是不住的拍打着水面,水珠纷乱如雨,哗哗的打到他们的身上。
沈浪微笑注视着朱七七,笑道:“晚风寒重,可莫要因为贪玩,却把自己染上风寒。”
朱七七头也未转,冷声道:“便是我染上风寒,与你何干?我便是死了,也与你没有关系。”
沈浪心里微微一动,苦笑道:“是,本是与我没有关系••••••••”
朱七七猛的回头,直直盯着他,道:“怎么就与你没有关系了?你••••你是我救下的,我若是死了,你可真就没有良心了•••••••”说罢,眼圈竟微微红了。
沈浪除了叹息,简直做不出别的表情来。
朱七七瞧着水里沈浪的倒影,忽的娇笑起来,且笑且道:“沈浪,原来你也是会叹气的•••••这一个月来,我还以为你脸上除了微笑,再没有别的表情了呢。”
沈浪苦笑。
他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道:“你离家这么久,到底是为着什么事情••••••”
朱七七急道:“沈浪,你又想走了是不是?”
沈浪目光微微闪动,笑道:“这些日子多承朱姑娘照顾,我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该是告辞的时候了。”
朱七七站起来,不说话。
沈浪轻轻一叹,道:“此处虽是朱家别院,守卫森严,但终究不是朱家堡,你一个姑娘家,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我可以送你回家。”
朱七七走至湖边,幽幽道:“你都要走了,管我回不回家呢•••••”
沈浪苦笑道:“救命之恩,无以回报。送你回家,总是应该的。”
朱七七道:“若是我还不能回家呢?”
沈浪奇道:“这是为何?”
朱七七却避过他的问题,叹道:“若是我说,我有家却回不得呢?”
沈浪只觉得心内一紧,动容道:“朱七七,你••••••”
朱七七破颜一笑,道:“你既要送我回家,可是我现在不能回家•••••你可却不能抛下我先走了。”
沈浪避过朱七七的目光,正色道:“你先回答我,你发生了何事,为何不能回家?”
朱七七倚着栏杆,微风拂起她的发,她的发在风中飞扬。
她张开双臂,腰肢盈盈一束,宽大的袖袍在风中飘扬,她仰着头,似要迎风飞去。
她果然飞出去了。
她飞不远。
她的轻功不是太好,却足使她掠到了湖水对面的沈浪身旁。
她自在沈浪身边坐下,幽幽道:“沈浪,我想爹爹了。”
沈浪自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一笑:“你可是想要回家了?”
朱七七摇摇头,伸手扯下面前的野草,缠在手指上,很快缠成一朵青绿的小花,她侧脸瞧了瞧沈浪,咬了咬唇,忽的把手举到他面前,歪着头笑道:“沈浪,这花好不好看?”
沈浪低头瞧了瞧那姑且称之为花的束花,微笑道:“好看。”
朱七七又道:“这花我也给老八折过•••••••他可开心呢。”
她的脸微微一红,轻声道:“这花送给你好不好?”
她解下缠在指上的花,忽的想起了什么,转头道:“沈浪,你可知巫山二老?就是自称沧海•••••••沧海•••••••”
沈浪接口道:“沧海二怪。”
朱七七猛的跳起来,叫道:“对,就是他们••••两怪老头子!”
沈浪笑道:“怪老头?可是二老中的一个却是••••••••”
他顿住,微微沉吟:“巫山二老已隐世多年,这十多年来久已未曾听过他们的名号,沧海二怪这名号在当今江湖上许多人听都未听过。”
他眉头一皱,轻轻叹道:“你惹谁不好,怎会惹到他们?”
朱七七复又坐下来,单手托起腮,悠悠道:“这说来话可长了。巫山二老本该就是两个老头子呀,怎会一个老得腰都直不起来,一个却年轻得紧。”
沈浪都可想象出那场面。
朱七七与弟弟朱喜儿外出归来,路遇两人在拼斗,拼斗现场旁边还搁着一副拐杖,拐杖上沾满尘土与残叶,似乎在此处已搁置了不短的时间。
它的主人••••••••它的主人此刻正一边不住的咳嗽,一边勉力抵挡对面年轻男子凌厉的进攻。
朱七七听着那苍老的、虚弱的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咳嗽声,瞧着他那佝偻的似乎一棍子打下去也直不起腰的老人家,再瞧着另一个年轻男子出手凌厉,招招直取佝偻老人的要害,实在瞧不过眼,朱喜儿瞧着姐姐的脸色,自觉从地上找来几块小石子,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得意洋洋的瞧着朱七七,只待朱七七点头。
小石子当然比不上绝毒暗器,朱喜儿内力离摘叶伤人也很远,但拼斗的两人集全部心力于彼此的争杀,自然顾不上身畔的朱七七与朱喜儿。
当然,他们也根本不把朱七七与朱喜儿瞧在眼里。
自恃强大轻视他人的下场一般都不会太好。
譬如此刻的年轻男子。
他只能干瞪着双眼,软软的倒下地来,目中已能喷出火来。
佝偻老人顿住身形,咳嗽更加厉害了,几乎要吐出血来。
朱七七瞧着佝偻老人咳嗽得厉害,刚要走上前,佝偻老人却拼力指着沾满尘土的拐杖,嘴唇翕动,喉结不停上下滑动,却一句话都发不出来。朱喜儿眼尖,瞧着佝偻老人的模样,早早把拐杖抱过来,笑嘻嘻递给他。
谁料,佝偻老人一把抓住拐杖,竟全力往朱喜儿身上打去。
这岂非是怪事?朱七七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佝偻老人这一招,竟已呆住了。
佝偻老人拐杖在手,竟身如蛟龙,出手敏捷,连连发力,招招急攻朱喜儿的空门之处,与先前虚弱的模样竟判若两人。
朱七七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一般。
待她回过神,掌心发力正要攻向佝偻老人,他却如支撑不住的朽木般直直倒了下来。
朱喜儿收住手,跳着脚嚷道:“朱八爷我还没打过瘾呢•••••••你快起来,你个没良心的老家伙,我们好心救你,你竟敢偷袭朱八爷?”
佝偻老人当然是起不来的,他本已与年轻男子斗得脱力,最后那几下,不过是拼着最后一口真气撑着。
真气一散,不必他们出手,他便如死鱼滑倒在地上。
朱七七气极,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怒道:“说!你是谁?为何要偷袭老八?”
佝偻老人大口喘着气,口内痰声嘎嘎作响,发出拉风箱一般的声音,令人作呕。他满是怨毒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朱七七,竟盯得朱七七心里发憷,她刚要说话,他忽的发出狼嚎一般凄厉的吼声,震得朱七七竟连退数步,他目光转向朱喜儿,又转向朱七七,哑着嗓子笑道:“救我?哈哈,救我?救我?”笑声阴狠诡异,竟夹杂了丝丝绝望。
沈浪轻轻摇头,道:“人家好端端的在比试,你何苦上前插一脚?”
朱七七奇道:“你怎知他们是在比武?”
沈浪微微叹气,不语。
朱七七道:“我不知道他们是在比武。”
她忽的急起来,连声道:“我确实不知道,不知道他们是在比试。”
沈浪转头看向急的眼圈微红的朱七七,叹道:“是,你本非江湖中人,但此后·······”
他叹了口气,收回目光,闭口不言。
朱七七咬住嘴唇,道:“此后如何?”
沈浪轻声道:“此后可莫要再莽撞行事了。”
朱七七凝目去瞧他,歪头甜甜一笑,道:“我知道,我五哥也时常与我说这话。”
沈浪避开她的目光,眉头微微一皱,正色道:“后来如何了?”
朱七七仰头看天,许久才道:“后来爹爹出面,将我送到此处,说五哥很快回来,再接我回去。”
她转头对着沈浪一笑,拿手指去缠发梢,笑道:“还好我在此处遇着你,否则·······”
她的脸忽的红了,再说不出话来。
沈浪微笑,接口道:“你爹爹是为你好。”
他脸色微沉,叹道:“巫山二老性情乖戾,你坏了他二人每十年一次的比试,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朱七七点头道:“他们二人毕竟是因为我受了伤,我与老八将他们送到朱家堡,爹爹让他们在堡内住下来,保证替他们疗伤,爹爹虽然一向心疼银子得紧,却还任他们去宝库随意挑那珠宝和药材。但有一天,家里的一位清客慌慌张张来找爹爹,爹爹当下就让人将我送至此处。”
她叹气:“我已有许久未再见到老八。”
沈浪目光闪动,沉吟道:“你可知那清客与你爹爹说了什么?”
他叹道:“那清客必定是听到了些要对你不利的言语,虽不甚确定,你爹爹为防万一,还是将你藏起来。”
朱七七跳起来,嚷道:“凭什么对我不利,我已说过许多次,我本非有意······哼,要杀我,就凭他们?”
沈浪苦笑道:“是,朱姑娘,大小姐,他们杀不了你,也不敢杀你·······对付人的法子只有杀人吗?”
他摇摇头,起身,含笑道:“你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夜过二更。
晚风习习,朱家别院外围一片惨淡的暗色,辰星寂寥,唯有风声穿过丛林发出的类似呜咽的风涛声。
朱七七方睡下不久,或许刚刚才入了梦乡。
沈浪掠过她的窗前,身形微展,轻烟般掠上了屋檐,顿了一顿,青衫一闪,人已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