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猫之死
①【死猫与花】 路边的垃圾桶又多了一只死猫。 尸体挂在桶上，并没有随着风晃动，而更像是拿什么东西固定在那里，或是被时间静止了一般。 空气浸泡在腐烂的气息当中，慢慢沉入深渊，没有一点光能透进来，仿佛要窒息似的，被一只手牢牢掐死了。 我看不到那是谁的手，只是照常地继续过着我的日子 城市被乌云淹没很多天了，今天依旧没有一丝阳光，我提着垃圾袋向垃圾桶走去，随手一扔，不管它有没有扔进去便走了。 回头时，路边多出了一道从未有过的暗巷，我眨了眨眼，貌似并不是幻觉什么的，于是走过去观望。 小巷没什么值得去看的，重点是它出现这一事件本身。都说好奇心害死猫，我希望能以这种方式结束我百年如一日的生活。 巷子尽头是一家小屋，屋外摆上了木栅栏，旁边的石砖墙上横置着几排木架子，而木架子上又摆放了几盆久违的鲜花。 花？我忽然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这座城市多久没出现过花了？ 就在这时，小院里的木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花环女孩，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手里正捧着一盆小蓝花。 女孩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我后腿几步，本能告诉我这里很危险，必须要逃。 “先生。”女孩开口了，而这声音一出来，就仿佛有什么魔力般将我镇在原地，丝毫不得动弹，像是手脚已经不属于自己。 “如果方便的话，不妨进屋坐坐吧，我这里很久没有客人来过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但这动作僵得像木偶一样，一停一顿。 实际上，我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拒绝的行动，与其说我跟着她进了屋，不如说我不得不跟着她进了屋。 ②【熟人】 两杯冒着白烟的热茶泛在微光里面，这里看上去没有想象中那么冷，给人一种北方大雪中住在一间存在壁炉的小屋子里的感觉。 壁炉散布的微光洒在边边的窗框上，窗外是一堵墙。 室内到处都是花，挂着的吊着的，无一例外都像是在看着你一般，让人背后发凉。 女孩正在给花浇水，哼着一段古老的旋律，一段被外面所遗忘了的旋律。 我不自在的咽了咽口水，却堵在了心头，稍稍有点喘不过气。 过了一会儿，我开口向她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女孩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似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答案似的，一脸天真地将一个词从嘴里高兴地蹦了出来。 “养料！” 她笑眯眯的告诉我，我是她最爱那几盆花的养料。 接着她又继续说道，她最爱的那几盆花分别叫“天堂”，“地狱”，“恐惧”，“战争”。 后来她又继续说道，她很遗憾我不能成为一朵花。 最后她仍继续说着，感谢我之前为他提供的所有养料。 火光轻轻摇晃着，在如此多的对话中，我最后记住的就只有这几句话。 “那是什么？” 我瞥见了角落里的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心里忽然开始发毛，猛地站起并指向那团东西，向女孩问道。 女孩将那团东西轻轻提起，是一只死猫。 “这是你送的养料哦！” 我忽地想起她是谁了。 她是不知多久以前，我亲手烧死的一个熟人。 ③【契约】 尸体已经腐烂了，她只是轻轻一提，身子便像果子成熟后从树上掉下来一般，尸首分离，断开处流出粘稠的黑色液体。 她吓了一跳，连忙将尸体放在花盆土壤上，过了一会才舒一口气：“呼——差点浪费了，吓死我了。” 小花在空中望着我，咧着嘴欢笑。 空气中的气味越来越难闻，这是腐烂的味道。 我闻着这股熟悉的味道，却渐渐自在起来，像是一条鱼从岸上跃回了大海，脑海里充斥着来自内心深处的呼唤，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你记得我是多久之前种下种子的吗？” 我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义，手上已经拿起了一旁的园艺大剪子，不过她似乎并不害怕，径直向我走了过来，就像她被烧死之前的样子。 火烧的正旺，我一甩手，挑出一块碳就往她身上刺。 银光从木炭中穿出，再刺入她的肚子，戳出一个洞，身体皮肤器官的阻尼感从剪子上传来，以及蔓延着一股烧肉的味道，滋啦滋啦的作响。 霎时间，无数道尖叫声同时响起，一瞬间就击穿了我的灵魂，与这副躯壳形成强烈共鸣，仿佛要被震碎一般。 下跪！ 我的膝盖“咚”的一声砸在了木地板上，似乎要将整个身体揉成一团，被这无形的力量压扁，骨骼咯啦咯啦地相互挤压，花海在疯狂的尖叫与舞动。 在这股剧烈的压力下，呼吸都显得十分困难，我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了那四朵最妖艳的花正看着我，发出令人疯狂，极其阴森的笑。 那个恶魔用鲜血养出来的天堂和地狱，正贪婪的云吸着女孩尸体流到到处都是的不明液体，像是从未见过生存一般。 那个恶魔用腐朽养出来的恐惧与战争，正将根部缠绕着我的脖子，死死的掐了下去，仿佛要疯狂的往我心脏钻去。 在这花与火的舞动中，疯狂肆意地燃烧着，尖叫声，怒焰声，狂笑声，欢呼声，此刻汇聚在一起，逐渐形成一首古老的旋律，越来越大声，将所有东西吞噬怠尽。 “周围都好吵是。” 来自久远的记忆中，歌谣的第一句话被唱了出来，融入了这段已经被外面所遗忘了的旋律。 “无论捂不捂上耳朵，都好吵啊。” 恐惧和战争正用力往心脏钻去，却忽然失去了力量，倒在地板上。 “能不能把他们都杀了？” 剪刀从无数倒下的花中被拔出，我稍微喘了口气，将女孩头上的花环揭了下来。 “杀光他们。” 花儿的根从头里被扯出来，连着花环，滚到了一边。 “杀 光 他 们 。” 很久很久以前，女孩笑着对我说道。 “那就约定了哦，杀光他们吧。” ④【藏雨】 就像雨过天晴，大火烧起来后不久，一场雨便将这场混乱压了下去。 遍地都是残花落叶的尸体，隐隐约约的，有些像是从死亡的动物体内里长出来一般。 我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将沾满血的剪刀丢掉，上面的血液与不知从何而来的汁水混合在一起，随着雨水流向遗忘。 冰凉的水珠不断从头发流到下巴，发丝又粘又冷，紧紧的贴在脑门上，与整个人一样被浸泡在水中，仿佛我就来自于这一场雨。 雨水哗啦啦地，宛如天在哭泣。 消防车队和警察来的比雨还晚了一会儿，在逐渐放大的鸣笛声中，我看见了蓝色与红色交错闪烁着的光，眼前亮出的警员证将我拉回了现实。 恍惚中，警员已经离开了我的身边，才意识到他们已经问完了问题，剩下在旁的是几个医务人员。 回过神来之后，我向他们摆摆手，示意问题不大，独自走了回去。 不知为何，警察并没有拦着我，仿佛我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天仍然在下雨，路上没有一个行人，空气逐渐冷了起来，远处模糊的楼房慢慢转变为深蓝色色调，显得格外漠然。 随便呼吸几口都是湿润的水汽，舒畅无比，在这场雨中，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 很久很久以前，我犯下了一个错误，我相信了一个我认识的人，并随她一起去干了很多错误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于是选择了将她杀死以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后来的她是我杀的，那原来的她呢？ 雨继续下着，形成一条条由天而下的长河，奔涌而来，不再复回。 一切都在雨中诞生了，一切又都在雨中消逝。 我揉了揉眼睛，将脸上的雨水抹掉，长呼一口气。 无数事物在一天之内，都会隐藏于这片淋漓大雨之中，或是随着长河流逝，直到万物的终点，直到遗忘。 我喜欢的“她”已经被时间长河所杀死了，从此以后，她便不再是“她”。原来的小女孩，早就藏在了雨中，不见了踪影。 雨水模糊了天空，模糊了大厦，模糊了道路，模糊了我的回忆。 我牵起她的手，与她一起在大雨中舞蹈，直到一朵花从路边长了出来，直到一朵花从我膝盖的伤口上长了出来，来自内心深处的冲动再也无法抑制，顷刻间长大，变成了破体而出的，美丽的鲜花，渐渐粉碎在这场大雨之中，散入她的怀里。她看着我仅存的身体，笑了笑，用力抱紧，却扑了个空。 “来不及哭了，笑吧。” 花瓣散在天上，没了踪影。 雨渐渐小了起来，直到一辆车从淅沥沥的水雾中冒出，直到一只流浪猫被飞驰而过的车撞死，永远地藏在了雨中，直到雨停了，雨过天晴。
